飞舞的黄土,构成了道牌坊一样的门廊,细碎的沙土还在每根“门柱”上头慢慢流动,然后往下滴落,在落地前消失无形。

“门”后,是幽然不可见底的黑雾,团团涌动,却不越过门口半步。

尚未来得及追究这古怪大门的来历,古灵夕先被底下坟包里的动静震住了。

每一个已被冲成大洞的黄土包里,先先后后冒出衣衫褴褛且肢体不全的“人”,长头发的,短头发的,骨头上连着一层皮的,骨头上什么都没有的,一个个奋力从土包里爬了出来。

虽然样子“各有千秋”,但是这些家伙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脖子纤细得不正常,好像被一根绳子紧紧扎住,而上头那张嘴,却像饿极的豺狼虎豹一样大张着,大到快要让颌骨脱臼的感觉。

车夫脚下一动,飞到半空中,悠然地抱着双臂,又笑起来:“嘿嘿…敞开肚子吃吧…这是城主送你们的…晚餐。”

大事不妙,那些细脖子大嘴们锁定的目标,毫无疑问是自己和那头要死不活的老牛!这会儿正不亦乐乎地朝他们聚拢过来,喉咙里发出因为饥饿而产生的贪婪的嗷嗷声。

足足几十个!!

古灵夕冷汗如雨,看看抵抗力全无的钟晨煊,心下一横,唰一下朝那群饿鬼冲了过去。

不管了,能打到几个就几个,就算打不完,至少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不至于让他们那么快就对钟晨煊下手。

拳头飞腿,落在走在最前头的饿鬼们身上。有一个的脖子断开了,脑袋滚到一旁,有一个的脑袋被踢烂了半边,裹着腐肉的眼珠吊在外头甩来甩去。古灵夕用尽浑身解数,阻止着他们的靠近。

可是,毫无痛觉的敌人并不畏惧于她的攻击,她越打得来劲,他们涌上来就越积极。

渐渐,古灵夕已经被完全包围在战圈的中心,只要稍一松懈倒地,她立刻就会被这群看似毫无智慧的蛮横敌人给啃到尸骨全无。

伸到她面前的手或者说是骨架,越来越多,她躲闪,还击,气力在这种压倒性的对峙中慢慢耗尽,然而,最糟糕的还不是这个。穿过挡住视线的手臂和丑恶的人脸,她看到好几个饿鬼正乐颠颠地朝地上的钟晨煊走去。

自顾不暇的她,怎么可能脱身去救他?!现下连分神念个咒语都不可能,古灵夕知道,只要自己停下反攻一秒,马上会被撕成碎片。

自己没有以一敌十的本事,她已尽了全力。以往总在危急时刻救自己于水火的镯子,也死了般全无反应,还有脖子上挂的,钟岳霆送的传家护身符,也只是个摆设而已。

难道今夜,自己要如此窝囊地成为一群饿鬼口中的大餐?!还有钟晨煊,难道他也要落的跟自己一样下场?

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老钟!你这老牛赶紧醒过来啊!!”

古灵夕大吼,如果他还不醒来,他会比自己更快成为可口的食物。因为她看到,走在最前头的一个,已经蹲下来,把还挂着零星碎肉的手骨伸向了钟晨煊。

头顶上,车夫的笑声更痛快了,似乎在观看一出最精彩有趣的戏。

嚓!

体力透支的古灵夕躲闪不及,手臂上被抓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血珠汩汩而出。

脚下也不对劲,已经跳到麻木的双腿,被数只白骨手掌紧紧抓住,而更有个着急的,已经将张开的大口对准古灵夕的大腿,一口咬下来。

这一口,足足能咬下一斤肉,古灵夕颇绝望地计算。

她把脸一转,紧紧闭上了眼。

可是,她等来的并不是彻骨之痛,而是一股突然出现在她身体四周的奇特气流,冰凉而强悍,把任何东西都能隔离在外的力量。

然后,就是嘭嘭巨响,再然后,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古灵夕猛睁开眼。

刚刚还围在面前密不透风的饿鬼们,连同想对钟晨煊下手的那些,不知被谁远远甩开了去,七零八落地摔在他们爬出来的土包上,断头断手断脚散了一地。

“啧啧,小丫头胆子不小,竟敢跟饿鬼众对战。”

男人的啧啧称赞,响在古灵夕背后。

“谁?!”

古灵夕下意识跳开了去,火速回头。

赤红长衫,火一样耀眼,映照一张唇飞浅笑的俊脸,长长黑发扎成一束,懒懒垂在颈后。

“你是谁?!”

她看得傻了。

“路过的。”他笑,随即把她拉到身后,“不过不介意帮帮你们。”

古灵夕还没开口,余光已撇到那些快碎成零件的饿鬼们,又挨个站了起来,歪歪扭扭朝他们走来。

男人上前一步,右手掌自然地朝下摊开,一道光华从掌心流过,他的手里竟平白生出一柄银白如雪的长剑。

他信步朝前,全无应战的紧张,到有月下漫步的悠闲。

“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他只说了这一句。

长臂轻舒,手中利剑横起扫过,一波气浪呈半月状杀出。

在场所有不知死活的饿鬼,被这简单到无形的攻击拦腰斩断,在身体倒地之前,统统化成一缕灰色雾气,无比听话地回到了已经被铲平的黄土包里,而原本盖在土包上,此刻被掀得到处都是的泥土,也活过来似的,乖乖缩回远处,自行累积,瞬间便恢复了最初的模样。

这个人…好厉害…

只是简单几个动作,这群凶恶的家伙就化成了薄气。古灵夕不敢相信上天居然对自己这么好,竟找了这么强悍的“路人”来打抱不平。

半空中再听不到幸灾乐祸的笑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飘落而下的残破树叶。

那九眼怪物,居然在空中哆嗦成了一团。

“九目怪,好久不见了。”男人抬眼一笑,剑尖指向半空。

“这这…你…你…”被男人叫做九目怪的他,结巴得比之前更厉害,一边哆嗦,一边将身子朝那停留在空中的黄土门前挪。

“他想逃!”

眼尖的古灵夕大叫。

男人继续微笑,身子却轻巧跃起,剑刃直扑九目怪。

“主人救我!”

九目怪似乎对男人相当畏惧,鬼哭狼嚎地朝黄土门逃窜而去。

手起剑落,九目怪跟下头那群饿鬼落个一样下场,上下分家不说,眼睛消失了,“头”也散了,还原成无数烂叶片,乱糟糟落下。

两声巨响,两截九目怪砸落到地上,化成一股脓水,转眼浸入土中。

男人连看都不屑于看这家伙一眼,如履平地般停留在空中,与那黄土大门正面相峙。

“枉死城主,看到你手下遭难,都不出来替他出头么?”

他对着门内,笑容不减。

“不中用的东西,留来何用。”闷如滚雷的声音,穿过门后那团团乌黑之气,震得人心里发抖,“呵呵,到要多谢你替我清理这垃圾,冥王。”

“举手之劳。”男人摆摆手,半眯起了眼,“我对于清理任何不该存在于世上的东西,很有兴趣。”

什么?!冥王?!门后的人叫这红衣男人冥王?!

冥王是干什么的?!听起来到是个很威风的称呼。

紧张之余,古灵夕的问号成群结队。

手起剑落,九目怪跟下头那群饿鬼落个一样下场,上下分家不说,眼睛消失了,“头”也散了,还原成无数烂叶片,乱糟糟落下。

两声巨响,两截九目怪砸落到地上,化成一股脓水,转眼浸入土中。

男人连看都不屑于看这家伙一眼,如履平地般停留在空中,与那黄土大门正面相峙。

“枉死城主,看到你手下遭难,都不出来替他出头么?”

他对着门内,笑容不减。

“不中用的东西,留来何用。”闷如滚雷的声音,穿过门后那团团乌黑之气,震得人心里发抖,“呵呵,到要多谢你替我清理这垃圾,冥王。”

“举手之劳。”男人摆摆手,半眯起了眼,“我对于清理任何不该存在于世上的东西,很有兴趣。”

什么?!冥王?!门后的人叫这红衣男人冥王?!

冥王是干什么的?!听起来到是个很威风的称呼。

紧张之余,古灵夕的问号成群结队。

“呵呵,清理…”那门后之人笑了起来,震得片片黄沙簌簌落下,“可惜,有些东西却是你动不得的。”

“城主在说你自己么?”红衣男人一挑眉,揶揄道,“你这东西的确是我一直想清理掉的。”

笑声渐渐隐去,嘲讽的挑衅取而代之:“都以为冥王是无所不能的尊贵之人,呵呵,如今我就在你面前,试问冥王可有能耐将我‘清理’?”

古灵夕实在听不明白头顶上的唇枪舌战,揉着吹进眼里的沙子,她跑回钟晨煊的身边,小心擦去他面上的尘土,寻机带他离开此地。

“只要我想,那是早晚的事。”面对赤裸裸的挑衅,红衣男人丝毫不怒,笑吟吟地收起手中的长剑,道,“且看是你跑得快,还是我捉得快。”

“好!且看你我谁是谁手下败将!我要的人,看你能保得了多久!哈哈哈。”

抛下一串大笑,那黄土门开始左右摇晃,沙土如融蜡朝下滴落,在地上汇成一条滚滚流动的河,所过之处,砂石泥土瞬间化为黑水,白烟腾腾。

红衣男人眉头微皱,一个翻身从空中跃下,一手揽住古灵夕的腰,一手拖住钟晨煊的手腕,轻松地将他们带到坟地之外。

刚一落地,身后便是隆隆巨响,天塌地陷的震荡。

古灵夕回头,惊见那原本凹凸不平的坟地被浩浩荡荡的黑水填成了镜子般的平面,折射着妖异的光,白得晃眼的烟雾从水中飞出,冲上半天又突地洒落下来,将整片地包裹其中,一个小而刺眼的黑点在土地的中心点出现,由小渐大。

“闭上眼!”

红衣男子一把转过古灵夕的头,将她护在自己怀里。

眼前似有强到要刺瞎人双眼的光影晃动,寒冷如冰峰的气流穿透整个身体,又如无数双贪婪的手,撕扯着每一寸皮肉,疼得心脏都在此时停止了跳动…

忽然,听不清楚的,梦呓一样的声音,或者是咒语,在耳畔缓缓荡漾开来。

不是自己的,也不是钟晨煊的,是那个红衣男人,那个被称之为冥王的男人的声音。

所有疼痛与不适,都在这阵虚无缥缈的浅吟声下慢慢消失,身体被完全笼罩在一个绝对安全的隔离层下,天踏下来也伤不到自己的感觉。

又过去一阵子,耳边有人说:“没事了。”

古灵夕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钟晨煊是否安好。探过他的鼻息,确认他还有微弱的呼吸后,她终于放下心,再回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一大片黄土坟地已然变成一大块黑色焦土,坟包杂草土石,全部失了踪迹,地面平整地像被熨斗熨过。月光洒下,黑白更显分明。

“这老东西…”红衣男人摇头,目光投到钟晨煊身上,问,“你们去过枉死城?”

缓过神来的古灵夕忙点头,说:“是,就在不久前。他带着我们从那鬼地方回来之后,就成了这个样子。”

毫无理由,古灵夕觉得这个从天而降的“冥王”,会是钟晨煊的救星。

“你救救他!”她抓住他的手臂摇动,“他…也许撑不了多久了!”

红衣男人看着从她脖子下掉露出来的护身符,笑着拍拍她的手:“放心,他不会有事。”

“不会有事?他都只剩下这半口气了!”古灵夕急了,“你是不想救还是救不了?给个明白话!我好另外找人帮忙!”

“心浮气躁的小丫头。我说他没事,他一定平安。”男人也不生气,把钟晨煊扶起来,对着毫无意识的他喃喃道,“带着人从枉死城硬闯回人间,你这小子也够玩命了。呵呵,老鬼家的人,果然都是一个模子里捣出来的。”

“真的么?他真的没事”古灵夕还是半信半疑,拉起钟晨煊的手,却发现还是冰冷一片,急脾气又上来了,“你看你看,他的手还跟死人一样凉!如果他真的没事,为什么现在还没醒过来?”

“他只是消耗太多元气。只要找个地方,让我灌他几杯烈酒,包他即刻醒转。”红衣男人把钟晨煊拉过来放到自己背上,站起来,“走吧。找个地方把他安顿下来再说。”

只要喝几杯酒就能救醒他?!

古灵夕虽然不太相信,但还是说:“去槐树街,那里有家酒铺叫不归居。他在昏迷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送他去那里。”

“哦?!”红衣男人微眯起眼睛,一丝疑色一闪而过,既而微笑道,“好,就去不归居。”

“那快走吧,那里离这里还很远呢!得先到大路上拦一辆车才行!”古灵夕拔腿就要走。

红衣男人拉住她,示意她不要走。

对着脚下的土地,他吹出一声悠扬的口哨。

不消片刻,地底传来由弱到强的震感,伴着大群奔马驰过才有的声音。

咻!

四道蓝光从土里激迸而出,在空中结成一个硕大的椭圆球体,旋转着落在他们面前,又如盛开花朵,转眼分为四瓣,朝四方打开来——

一只龙头狮身,背展双翼的动物,裹着一身抢眼的蓝光,不耐烦地晃着大脑袋,长满黑色鳞片的利爪挠痒痒般抓着脖子上的一圈赤红鬃毛。

“这是什么怪东西!”古灵夕唰一下跳到他身后,汗毛直竖。

“比任何车辆都方便的运输工具。”红衣男人笑着走上前,拍拍这怪物的头,“懒东西,终日东游西荡,召你做点事就如此不耐烦。”

怪物嗷嗷叫了两声,似是不满他叫自己懒东西。

“上来!”他先背着钟晨煊坐上了怪物的脊背,然后朝古灵夕伸出手。

“这家伙到底…到底是什么东西?!”她战战兢兢坐上去,身下触到的,是一大片冰凉的鳞甲。

“喜欢在阴阳界游荡的小动物,偶尔会充当我的座骑。”红衣男人拍拍怪物的脖子,“去槐树街的不归居!”

怪物仰头闷吼一声,猛一跺后爪。

古灵夕只觉身体朝下一沉,无数土块在四周呈直线状朝上飞起,眼前顿时一黑。

“啊!”

飞速的下坠感让她尖叫出声,双手紧紧抱住前头的钟晨煊。

“不用害怕,我们只是抄近路而已。”稳若泰山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红衣男人手指轻动,一团火焰在指尖生成,飘飞到头顶,映亮半壁空间。

“这里是…”古灵夕发现自己在黑黄相间的通道里快速前行,身下的怪物,不断用爪子刨开阻路的石块泥土,一块快障碍物从身边飞过,却一个也近不了他们的身,全部被隔离在安全范围之外。

“地底。”红衣男人回头一笑,“说了是抄近路。”

古灵夕被口水呛得直咳嗽,半晌才平复下来,捂着心口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冥王。”他爽快地回答,“刚刚你不是听到了么。”

“冥王是什么东西?”古灵夕脱口而出。

“冥界的王,掌司人界生死。简而言之,人间所有不喘气的东西,都归冥王这个东西管。”他呵呵直笑。

“掌司人界生死?所有不喘气的?”古灵夕捂住了嘴,试探着问,“莫非…你是传说中阴曹地府的阎罗王?”

“十殿阎罗只是我的属下。”他耐心地纠正她,随后又正色提醒,“你我今天能在此结识,也是难得的缘分,不过小丫头,现在我们说的话,希望只有我们两人知道。”

“你比阎王还要厉害?”古灵夕诧异地反问,又联想到刚才他对付那群饿鬼的阵势,越想越觉得这男人来头不小,忙拍胸脯保证,“放心放心,我绝对不跟任何人提起我们之间的谈话!但是,有两个小条件。”

他朗声大笑:“你这丫头真有趣,竟敢与冥王讨价还价。说吧,什么条件?”

“一,如果你真能掌司生死,那你保证,一定要救回我这个朋友!”她竖起一根手指,接着又竖起第二根,“二,打从我去到枉死城开始,发生的一切搞得我晕头转向。我要你给我一个诚实的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会事,什么九目怪,枉死城主,怎么会跟我们扯上关系?”

他略一思索,答道:“你们怎么去到枉死城的我并不清楚,这个怕要等到这家伙醒来之后才能知道答案。不过我猜想,你们在枉死城的时候,一定得罪了里头的某个成员。否则,那老家伙不会派出九目怪,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你们在人界的位置,然后引你们到这里,打开饿鬼狱大门要你们的命。“

“不错,我们在枉死城门口的时候,一个专给人倒茶的家伙变成钟晨煊的样子,硬要问我生辰八字,我不说,他就想勒死我。还好真正的钟晨煊及时赶到,烧死了那个家伙!”古灵夕回忆着那场恶战,一字不差地讲给他听。

“难怪。”他笑笑,“你可知道,城门口那问八字倒茶的白衣人,正是枉死城主的独子。你们杀了他儿子,他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管他儿子还是老子,他们干的龌龊事本来就死有余辜!”古灵夕的愤怒远大于惊讶,又问,“枉死城究竟是什么地方?老钟还没跟我说清楚就晕过去了!你不是冥王么,肯定知道里头的来龙去脉!”

“死于非命者,如果没有冥差引路,是无法偱正常途径进冥界入轮回的。这样的死灵,要么终日游荡人界做个游魂,要么就被‘别人’引上歧路。”说到这儿,他眼露愠色。

古灵夕想了想,接嘴道:“是不是被引到枉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