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遇坐在她身旁,淡淡地看了桌上的菜肴一眼,“你们中午,都吃的这些面食?”

“中午吃饱,晚上吃好。常吃粗粮,降低血脂,促进循环,清理肠胃。孙媳妇儿,我记得可对?”韩王笑眯眯地望着流芳,流芳点点头,赞许地说:

“老韩记性真好,得了,今晚我让厨子给你做一道清蒸鲟龙鱼!”

老韩王咧开嘴笑,开心得有如受了奖赏的孩子。

容遇若有所思地看了流芳一眼,拿起筷子便开始用膳。

流芳心里有鬼,看着容遇夹到老鼠肉酱拌面时自己的筷子都抖了一下,谁知容遇只是把那肉酱拌面放到老韩王的碗里,她握筷子的手不由得紧了一分。再见到容遇夹肉酱拌面时,她心里的小恶魔又跳了出来耀武扬威。

可是,这面,竟然落到了她的碗里。

这算不算叫自作孽不可活?她连忙以无为正在长身体为由塞到了无为的碗里,容遇望着她深沉一笑,这一笑她当然不会误以为是赞赏的笑容,那种似乎了然于心的感觉让她脊背上的寒毛根根竖起。

他终是没有再碰那老鼠肉酱拌面,只是吃着饺子。流芳以为自己是眼花,怎么他一个个饺子吃进嘴里竟无半点异常?不是那厨子乱报料黑了自己那一大锭银子吧?不想自己今日这一仗不是输在技术上而是输在情报上……

正在这时,含了一口饺子在口里的容遇忽然变了脸色,流芳心情终于大好,埋了这么多个地雷,终于有一个是响的!老韩王关切地看着容遇问他怎么了,容遇慢慢地从嘴里拉出一根比牙签还要细的骨头,眼神里有着质疑,问:

“顾六,这是什么?!”

不是吧?流芳瞠目结舌,这根骨头看上去有些熟悉,哦,这不是那老鼠肉上的骨头?自己明明把它扔了的,莫非,竟然扔到了饺子馅里头?

这叫什么?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嘿嘿,吃不到老鼠肉,啃到骨头也一样的!

“猪……猪骨。”牛骨没这么细,幸亏没有一时冲动说是牛骨。(某笑云:貌似猪骨也没这么细的,说是青蛙可能仿真度高一点。)

“你倒说说猪身上那个部位的骨头有这般细的?!”容遇轻描淡写地问。

“我……我没杀过猪,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是鸡……鸡骨,猪吃饭时卡到了鸡骨,被宰后就那样随着……”流芳有些结巴,犹不忘记给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某笑:顾六今日不大会说谎啊,王爷钱多得没地方花,把鸡胸鸡腿当作猪粮?!你是把某人当猪看了吧?)

容遇的黑眸中除了除了怀疑还是怀疑,她连忙给容遇夹了两个“很有料”的饺子放到他碗里,谄媚地笑笑说:

“王爷大量,我保证,其它饺子不会再发生这样的意外!”

他咬了一口饺子,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可他还是没有停下手中的筷子,只是一边吃,一边用幽幽的眼神看着流芳,看得她心虚不已,她的脸色,同样好看不到哪里去。

这顿饭好不容易吃完了,可是容遇说,晚上并无公务,还可以一同用膳。

吃晚饭时,流芳见到容遇,隐约觉得他的脸色过于青白,心下有些不忍,可是菜已经做好了。

更何况,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她想。

芹菜百合炒腊肉,杞子猪肝汤,清蒸鲟鱼,还有一道凉瓜炒蛋。

流芳很殷勤地为他布菜,笑意盈盈,三杯两盏过后,脸上更有淡淡的胭脂颜色,虽不秾丽,但是醉意撩人。

容遇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喝着猪肝汤……

这顿饭的结果就是,容遇到了后来还是忍不住到了后堂去吐了半天,流芳一边很体贴地用力拍着他的背,一边偷笑,而且还装作很难过委屈的语调说:

“我做的饭食,你每吃一回就吐一回,我们是不是五行相冲八字不合?”

(某笑:八字不合?顾六,八字不合与吃饭有关?那还要泻药和毒药作甚?)

容遇从丫鬟手中取过茶水漱了口,缓了一口气,脸色苍白疲软无力地靠在流芳身上,他的手缠上了她的腰,伏在她耳边说:

“阿醺,我好难受!”

流芳愣了愣,伸手摸摸他的脸,冰凉冰凉的似在冒着冷汗,再摸摸他的手,也是冰冰的,她开始有些慌了神。

“你,你吐完了没有好一些了么?”怎么会这样?她以前晕车晕船都是吐完了就舒坦了,怎么这会武功的被刺了一刀都死不掉的人会如此的经不起折腾?

他没说话,只是连呼吸好像都带着不适,显得凌乱而起伏。

她连忙把他扶到床上躺好。

“萱儿,把傅大夫请来给王爷看看!”

“不要。”他抓着她的手,黑眸盯着她,她皱皱眉,说:

“你是想要让青蓠姑娘来看你吗?萱儿……”

“我谁都不要,只要你。”他有气无力地说,就是抓着她的手不放。流芳咬咬牙,板起脸对他说:

“王爷要我作甚?要我假装关心你吗?记得王爷是不稀罕的……还是让青蓠来吧,她是你形影不离的大夫,照顾得无微不至,最重要的是,人家是真心关心你的。”

萱儿怯怯地说了声:“王妃,青蓠姑娘傍晚时说她不适,听说连晚膳都没用。”

流芳摆了摆手,萱儿就退下了。

“王爷昨夜一夜未归,怕是让人家青蓠姑娘累着了。不如,勉力去看望看望人家?”她笑着说,可是笑意不达眼内,连她自己都觉得这话听起来酸酸的,有些懊悔自己怎么就口不择言了。

他看着她,黑眸中忽然绽出笑意,嘴角微扬,自言自语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

第七十九章 算计和反算计2

流芳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想起他十多天前病过一场,现在不知道会不会复发了。回过神来却发现他眉头深蹙,一手捂着心窝处,额头冷汗直冒。

“你,你哪里不舒服?”

他握过她的手,往他半敞的衣襟里放,放在心窝下方,说:

“这里,很难受。”

她刚想开口让人把傅青山请来,他却把头抵在她的肩窝处,闭上眼睛说:

“阿醺,我饿了,我想吃粥。你煮给我吃好不好?”

流芳怔了怔,他在撒娇?他在对她撒娇?她的手不知何时上移到他的心窝处,他强而有力的心跳一下子通过她的掌心准确无误地传递过去,她的心就这样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一时间心神不稳,只觉得心底某处又酸又软,无力抵抗。

她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明明想要背过身决断地划清界线的时候,他却失之刚强冷戾,虚弱而任性的模样一如吵闹着要吃糖的小孩。

她给他拉好了被子,走到外间嘱咐了萱儿两句,便到厨房煮粥去了。

老狐狸变成了小白兔,从本质上来说,更加老狐狸了。女人在同情心泛滥时,不要说是狐狸,就算是大灰狼,也会看成是小白兔的!

粥熬好了,他不要别人伺候,流芳只得坐在床头,一勺一勺地喂着他。

他靠在流芳的身上,一如那日流芳在静柳轩看到的,只是女主角换人了。

“热,吹一吹!”他不满地避开递来嘴边的一勺。

流芳没好气地说:“要吹自己吹,顾六本来就不会伺候人,更何况是假装出来的关心,有数量已经很难得了,没有质量那是必然的!”

容遇忽然笑了,笑容里有着丝丝甜意,“顾六,这是你欠我的!”

“欠你的?我什么时候欠了你?!”

“那日,我吃了你做的饭菜,付了一千两,可是半夜上吐下泻的……等来等去你都不来伺候我吃药,好不容易等来了,却只看了一眼转身就走。你是我的妻,顾六,你的觉悟去哪里了?”

流芳眉头一跳,可仍说:“你何时缺过人伺候了?那夜美女在怀,乐不思蜀,就算吐死了痛死了也是死在牡丹花下了,你有什么好不甘心的?至于我,怕扰了人家的雅兴,何罪之有?”

容遇是越听越明白了,他有些懊恼,白白生气了十多天,原来那夜她的冷淡只是因为,因为……

“你吃醋了。”他准确地下了判断。

“我没有!”流芳矢口否认,差点没跳起来抗议。

“你否认得太快,你心虚了。”

“我的心怎么就虚了?你哪只眼睛看见了?!”她气愤得把手中的碗用力地放在小几上,打算饿死他算了!

“元宵那夜,你为什么那么生气?”

流芳怒极反笑,“我生气了吗?你造谣!”

容遇也笑了,“你生气了,我一夜没回流云居,你在意了。”

“我没在意,我知道风流是你们男人的专利!”

“我和谁一夜风流了?和青蓠?”

流芳冷笑,“你倒是坦白得很!”

她起身欲走,不想再和他作无谓的争论。他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拽入自己的怀抱,反身把她压倒在床上,不顾她的挣扎惊呼,一手锁紧她的双手按于其头部上方,黑眸深深地看着她,带着压抑已久的蠢蠢欲动的情愫,仿佛想从她那星点般的瞳仁直直看入她的心里。

“你不是吐得七荤八素虚浮无力吗?你是职业骗子啊?!”她大声责问。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是把胆汁都吐出来了,你也别忘了,”他凑近她的唇,气息袭得她满脸通红,“我还是一个男人。”

“既然你没事了,那就放开我!”她脸依旧红,可是声音已经弱了下来。近在咫尺的眉眼和薄唇,让她的气息有些紊乱,她暗骂自己一声,怎么每每这种关头总是有些想入非非无力抗衡?

“告诉我,今日你解气了么?我已经吐得几乎虚脱,就差没为你丢掉一条小命了,阿醺,”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你明明在乎的,为什么不敢承认?”

他的手抚上她白皙而透着红晕的脸,一寸一寸地摩挲,硬朗的指骨停在她的唇畔微凉。幽黑的眼眸攫住她的瞳仁,毫不掩饰眸中的缠绵情意,釉彩般光润的薄唇印下来惹得她有些颤栗,她闭上眼睛向一旁闪躲,可是他的五指顺势插入她柔软的长发中抵在她的后脑上。

让她逃无可逃。

还让她逃,他就不是容遇了。

相思无计争回避。平生不犯相思,却已相思,他已在局中又岂会让她独善其身?

他那样温柔地亲吻着她,唇舌相交缠绵入骨。让她几疑自己身在云端,软绵绵的无处着力,只知道他分寸极好地抱着她贴紧她,他的心跳和她的心跳像是撞到一处去了。

她一头青丝散乱,他的中衣早就敞开,露出线条紧绷赤 裸而坚实的大片胸肌。理智回归时,她的手想要用力地推开他,触手尽是让自己面红心跳的陌生地带,她马上缩回手,他沙哑地轻笑一声,慵懒而性感,他放开了她,她努力地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

“我……你……”她瞪着他,面色潮红,明明是想要痛骂他的话一出口声音轻软无力浸染着情欲色彩,她一惊,连忙缄口。

他把头枕下来,枕在她有如流泉一般的发上,有意无意地把玩着她的衣结,轻声喊了她一声:

“阿醺。”

声音低沉,有如木楔擦过琴弦,她的心轻轻震动了一下。

他的语气很认真,“傅家世代是我们百里家的家臣,青山是我的兄弟,他的妹妹也只是我的妹妹。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除了你,我不想和任何女人有瓜葛。”

他本不屑于解释,可是,这女人故意点了个牛皮灯笼不透半点光亮,总是一副言之凿凿有理有据的样子,让他心底气闷不已。

“只和一个假装关心你的人有瓜葛,容遇,你不会觉得太亏了?”

“怎么,内疚了?内疚了就对我好一点,女人。”他抱她入怀。

她半晌不说话,心底又酸又软又带着些不安和喜悦。

“容遇,你不喜欢她是不是?”

他点点头,她黑如点玉的瞳仁盯着他,“可是她喜欢你。”

他怔了怔,“你想说什么?”

“是还是不是?”

他无可奈何望着她,算是默认。

“我知道了。”她转过脸闭上眼睛睡觉。

“知道什么?!”他扳过她的身子,她喃喃地说:

“当然知道了。今天一个青蓠,明日可能就有一个红玉,明日的明日美女仍旧纷扰如尘,今天的青蓠不爱,谁知道红玉你爱不爱?你眼中一汪春水两袖桃花,我能守你一时,不知能否守你一世。”

容遇静静地望着她,没有发怒,更没有生气,“记不记得那颗琥珀骰子?”

提起这事,她不由得恼然,“你知道的,当了,死当,赎不回了。”

“当时送你骰子时,我让人捎话给你,记不记得我说了什么?”

她还记得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他说,不是每场赌博都会输得一无所有,那要看,是跟什么人赌。

“阿醺,敢不敢跟我赌一赌?”他问。

“赌什么?”

“赌你的真心,也赌,”他执起她的手贴上他的心窝,“我的真心。”

第八十章 惊变 1

流云居的桃花一夜之间开了,三月初的晨曦微露,片片桃花艳极风流,桃叶落尽而更显满树繁花。

流芳醒来时便已经嗅到那带着微甜的香气,以为是哪个丫鬟打翻了新买的香粉,弥漫了一室。

枕畔空空落落,竟不知道他是何时离去的。她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里衣的衣结完好地绑在那里,他不曾越雷池一步,昨夜耳鬓磨斯现在想起依然有些恍惚如梦。

爱情就是一场赌博,她败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如今他说,跟他赌,赌彼此的真心,敢不敢?

她不敢。

男人要放弃一个女人的话,理由实在太多了。为国为民,为名为利,再坦率一点,便是为那死而不能复生的爱情,或是另一段新生的情爱。

她怎么敢重蹈覆辙?尤其,对象是容遇。

可是他很高明,棋在局外。

不知何时起,他已骗她下了注;忽然某一天才问她,你敢不敢跟我赌?

她不敢。可是已经下注了。

两年前若即若离的相伴,两年间不算刻骨铭心的挂念,两年后暗流汹涌的重逢,他用时间撒下了一张大网,一孔不多,一孔不少,恰恰把她网到了自己的身边,名正言顺,顺理成章。

他给了她一段婚姻,给了她一个挡风遮雨的家,还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是一个姿容平常的女子,不过心性比别的女子要清高一些,心要比别的女子玲珑一些,眼角眉梢比别的女子聪慧一些而已。他看上了她,焉知这是不是就是爱情?

而自己呢,对他动的情,又有多深?

她想得头都有点昏沉了。

一掀开被子起床,才发现自己来癸水了。整一日,腰有点酸,小腹有点疼,萱儿要请傅青蓠来给她看看,她连忙摇头,只问萱儿平日疼痛都吃的什么药,萱儿说她吃的是陵州福济堂的凝香丸,药效比较好。

萱儿所说的凝香丸,大小颜色就和她以前吃过的乌鸡白凤丸没两样,一个大泥丸,还透着药味。开始时她不肯吃,后来痛得没法了,才让萱儿把丸切小,搓成小颗,黄酒送服了。

抓着枕头睡得昏昏沉沉的,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问:

“怎么不让大夫来看看?”声音中带着严厉。

“王爷息怒,王妃不让,她说,她这不是病……”萱儿有些委屈。

“你哪里不舒服?”他扳过她侧向里卧的身子,便看见她苍白的脸色,“萱儿,让傅青蓠过来一趟。”

“不要!过一个晚上就好了,以前又不是没试过……”她声音弱弱的,如飞絮,如游丝,直绕得他心里难受。

“把傅青山叫来!”他吩咐道,萱儿马上去办了。流芳把被子拉高蒙过头,他也不去拉她的被子,只是说:

“知道自己这副模样见不得人?老实说,我刚刚都被你吓了一跳,平日趾高气扬的一张脸如今丢盔弃甲般颓败,本来已经不是什么佳人,现在更是……”

“容遇!”她气愤地拉下被子,“你是在说你没品味吗?昨夜说的难道不是人话?!”

他一点也不生气,笑着俯身抱起她让她靠在自己的怀内,“还有力气骂我就好,不过,我真看不惯你这个样子,”他伸手没入她的里衣,触到她凉凉的小腹,不由得蹙眉,这时林敞在外间求见,说是仪仗队已经准备好,问王妃是否要去审阅。

流芳想要起来,容遇却冷着一张脸,对萱儿说:“告诉林敞,把祭祀推迟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