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里只能算是祠堂的后进。这扇门,也并非是往年拜祭时所开的正门。从前,都是从安乐侯府那头的甬道,直入那宽敞的大院。从那扇门,一眼就能看到那陈列着无数牌位的朱漆木架。而现在,从这里看,却只看到一片深幽。

默默望着那扇门,于清琼沉默许久,才忽然低声道:“从此后,祖宗的荣光,大概也只能这样深锁在这暗不见天日的祠堂中了…”

于清瑶闻言,也不由抬眼看去。不过只是一瞥就收回目光。许是因为庶出的关系,虽然同样是于家的女儿,可是她对什么祖宗的荣耀却没有于清琼一样感同身受。现在,也没有那么深的伤感。

许是于重山夫妇心有怨意,于清琼姐妹俩自后院而出,穿过前院,做为主人的两夫妇居然一个都没有露脸。反倒是沈盈盈的丫鬟文竹出来相送。不知是被于清琼冷眼相看吓到了,还是也觉实在失礼,文竹的表情讪讪的,一个劲地眨眼。只说“三爷刚才伤了头,这会儿我家太太正帮着她上药…”说了这一句,她先就面上微红。

于清瑶看在眼中,却不曾说别的,只是笑道:“母亲方才也不过是急了,并不是真的生了你们爷和太太的气。你回去,可是要和你们太太说,莫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家里一大家子,可都是指望着她呢!要是她着急上火,伤了身子,叫大大小小的如何过活呢?”

于清琼瞥了于清瑶一眼,却没当着文竹的面说什么。待上了车,才笑道:“二妹,可还记得从前?”

“从前?不知道姐姐说的是什么?”于清瑶笑着回话,却并没有回眸去看于清琼。反倒仍然在打量着豪华的车厢,兴致勃勃。“姐姐,果然还是你们恭平王府的马车漂亮。啊,这只小柜里放的原来是茶几啊!”

拉开柜子,于清瑶看着滑出来的小茶几,拍手叫绝,一幅小儿女的情态。于清琼在旁瞧着,并不说话。

倒是随车侍候的丫头瞧着于清瑶,露出鄙夷的目光,轻声道:“姨太太,若是您饿了,奴婢就拿些点心给您吃吧!您还是坐在这边椅子上的好。”

于清瑶抬眼瞥去,跟上来侍候的却正好是刚才在屋里说话的那个丫头。“这位姑娘叫什么?能随身服侍姐姐,想来是得宠的。”

“奴婢名唤怀香,姨太太只叫奴婢的名字就是。”那丫鬟笑言着,说完后,却突然面色微变,似乎是想起什么似的瞥了眼于清瑶,眼中颇有几分忌惮之色。

于清瑶也不去看她,倚在椅上,只笑着支使:“你们府里最出名的是什么点心?想来一定是带了的。不如就拿出来与我吃,还有那温茶,也倒上一杯…”

偷眼看了眼于清琼,见自家主子仍是一脸淡然,怀香就似乎松了口气,转身去拿点心。只是,仍不敢抬头去看于清瑶。

睨着于清瑶,于清琼微微笑着,忽然道:“我还记得,那时候娘找了先生教我们识字。二妹从来就没有一学就会的时候,每次,总是惹得先生恼怒,大声喝斥…”

“是啊,我从小就笨…”于清瑶低声说着,抿唇微笑。那时候的事,她都是记得的。只不过,在于清琼心里,大概还算美好的回忆,在她心里,就不是那么有趣了。

“还有教我弹琴的慧春娘子。那时候妹妹你总是弹错弦,后来更是说学不会改学了笛子。可那笛子,学了不过半月,就又耽下…我那时候,只当妹妹你是真的资质不佳,又不肯用功。可现在想来,竟似乎不是那回事。”

看着于清瑶,于清琼半眯起眼,缓缓道:“清瑶,你若是资质不佳,不肯用功,那去岁牡丹宴中,又怎么会一鸣惊人,就连恭成王王妃都赞你笛艺惊人呢?!”

于清瑶微笑,并没有答话。而于清琼也没有等她说话,仍是那样慢慢地说下去:“我仔细想过,或许,你从前并不是资质不佳,也不是像师傅说的不用功。而是根本就是在藏拙…二妹,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姐姐缪赞了。”于清瑶微笑,仍然不曾说于清琼的猜测到底是不是真的。

于清琼冷冷地看着她,沉声道:“这里没有别人,难道这个时候妹妹还不肯和我说真话吗?还是,妹妹心里真的那么多怨,以至于不把我看作是亲姐妹呢?”

低头浅笑,于清瑶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我还记得,第一次和姐姐跟着先生学写大字时,心里很是开心。虽然知道我能跟着学习字,全是因为姐姐。可是能拿着笔,像哥哥们一样拿着墨条研墨,那种感觉真的是让人很兴奋…”

抿唇微笑,于清瑶脸上毫不掩饰对当年的缅怀之色。

那个时候,她是真的开心。她还记得,自己写的第一个字是个于字,那时,先生告诉她们这就是她们的姓氏。虽然她怎么写都不及姐姐写得好看,可是她仍是十足的认真。那天先生走后,她拿着那张纸悄悄给娘看,娘揽着她,又是笑又是哭,又告诉她一会就用这个讨好母亲。母亲若是看到她这么聪明,一定很开心。

可是,当她想把那张纸拿给母亲看时,母亲却连正眼都不曾看过她一眼,只是搂着姐姐夸她聪明,写的字又工整又好看。她拿着那张纸孤零零地站在角落。远远地对上娘无奈的目光,听着娘讨好地奉承着姐姐是随了母亲的聪明。听着田妈妈无意无意地说:“二小姐就是笨些,也不打紧,左右也不过是让她在那坐着,给大小姐做个伴儿的…”

拿在手中的纸,渐渐揉成了个纸团。虽然年幼,可是她已经清楚地知道,她就该笨些的。她只是姐姐的伴儿,哪怕她学得再认真,也不过就是那样,没有人在意。

“清瑶,你要记住。宁可笨些,也不要抢了姐姐的风头。要是抢了姐姐的风头,夫人她…”

娘那时虽然没有说得清楚明白。可是她脸上的畏惧与胆怯,她却是记得清清楚楚。从那以后,她于清瑶也就只是个安乐侯府的笨木头罢了。

可是,现在…

抬起头,于清瑶默默看着于清琼,笑得坦荡。“姐姐不是说最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吗?难道,我现在变得聪明,不正合姐姐的意吗?”

默默看着她,于清琼忽然间就大笑起来:“不错,你变得聪明正和我意。清瑶,你真聪明得合宜,恰到好处。”

缓了一缓,她又道:“聪明人面前不说假话。你老实同我说,你夫君对你到底好不好?勇义侯府又是怎么看咱们于家的?他们对你,现在可是冷淡?”

“姐姐问得问题太多,倒叫我先答哪一个?更何况,”于清瑶笑着,温言道:“姐姐问的问题到底也算闺中之秘,这却有些不便回答呢!”

“哪个要问你闺中之秘了!我为什么这么问,你也不是不知道的,何苦这时候却要来装糊涂…”于清琼皱眉喝斥,还要再说别的时,身子却突然一晃,几乎一下子从椅子上跌下来。

于清瑶也是身子一晃,虽是及时扶住,却不由抱怨:“姐姐这马车莫不是中看不中用的?”

于清琼瞥她一眼,却不说话。反是怀香立刻撩帘向外喝问:“怎么回事?”

外头的车夫慌忙答话:“回姑娘,前头是赵国公宅中的马车,咱们还是要避一避…”

“赵国公家的?”怀香皱起眉,回过头小声道:“世子妃,是赵国公家的马车,要不,咱们还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于清琼已经沉声问:“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是赵国公?还是他府里的什么人?”

怀香怔了怔,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就在她迟疑之际,于清琼已经发话:“传出去,就说是我的意思。不用避!径直过去就是。”

于清琼这话一说出来,不单只是怀香怔住,就连于清瑶也不由得惊讶。

若是按品级来说,虽然恭平王世子是皇族,可是若是碰到赵国公,也还是要退避一二的。更何况是于清琼这个世子妃。便是不论品级,赵国公于立嗣一事中的影响力,更是两王府该讨好的人物。于清琼这样的态度,可是有些…

怔怔地看着于清琼冷漠的面容,于清瑶心里忍不住暗暗想道:难道,从前她所怀疑的事,竟是真的?!

 

第七十四章 前尘岂能轻忘

纵马上前,两辆马车在街上对面向住。这条街,并不算窄,若是两辆马车并行,也是能通过的。可是一般来说,在街上对行,总有身份低些的让着身份高的。像现在这样,竟真的两辆马车对向在街上的,却真是少见。

于清瑶默不作声,只是看着端坐如仪的于清琼。耳朵却是竖起来,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咱们是恭平王府的,车上坐的是咱们家的世子妃。还请这位大哥让一让…”听到外头车夫强装出的镇定,于清瑶也不由得跟着那车夫紧张起来。想来,像今天这样的事,这车夫也是头一遭做吧?

“恭平王府?难道你没看到马车上的标记?”对面的车夫有些惊讶,还要再说什么,却突然声音一顿。于清瑶运足耳力,就听出是对面车里的人轻轻喝止了那车夫。

说话的人,是个女子。听起来,声音有些熟悉:“退到一边,让他们先行便是。”

这声音,难道是…

于清瑶正自想着,对面的马车已经让到一边,让他们这辆马车先行。

两车相错,于清琼却突然出声轻叱。赶车的车夫手一抖,险险停下马车,正好就和让到一边的马车两两相对。

隔着纱帘,于清瑶转目望去,正好可以看到对面马车中纱帘之后,那一抹瘦削的身形。

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偶感风寒,马车中的女人掩面轻咳。这一阵咳,竟是咳了足有五、六声,才停下来。

于清琼转过头,目光越过于清瑶,望着外面,忽然就出声问道:“可是李夫人?”

不知是不是于清瑶敏感,总觉得于清琼那“夫人”二字咬得分外的重。

“不敢,”李氏低声回了一句,低语道:“请恕妾身抱恙,不好与世子妃见礼了。”

“李夫人多礼了,倒叫我惭愧…”于清琼笑着,虽然客气,可是声音里却分明含着冷意。“虽已入夏,可李夫人还是要好好保重身子啊!若是夫人有什么事,国公岂非要肚肠寸断…”

虽然声音不高,可是那车中的李氏显然应该是听到的。只是听了这样的话,李氏一阵轻咳,却不曾回半声。

于清瑶静静地盯着于清琼,想着那车中李氏掩着面,俯着身咳嗽的情形。突然间,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这样的对话,若论常理,委实不该出现在于清琼和李氏之间。可偏偏,于清琼就这样在大街上说了这样的话。好似捻酸吃醋的小女人,如此的尖酸刻薄。更奇怪的,却是李氏。虽然她不过是赵国公之妾,可因着国公未曾娶妻,无论在什么时候,李氏都是代表着一府的体面。但是,在这个时候,听到于清琼这样已经算是无礼的话,却居然连半句反驳喝斥之言都没有。反倒只是那样咳嗽着,一阵紧似一阵。

这件事,实在是透是古怪。就连同车的丫鬟怀香,也低下头去,浑似突然变聋变哑,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虽然感受到那份怪异,于清瑶却没有垂下头,有所回避。而是就那样看着于清琼。

目光相对,于清琼扬起眉,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什么改变,似乎根本就没有被于清瑶这样盯着似的。

没有再同李氏说话,于清琼淡淡唤了声怀香:“走吧…”

怀香忙低声相应,撩开帘叫车夫赶车。想来虽然只停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车夫却也吓了个半死。一听让赶车,忙扬起鞭子。马车骤动,半跪在地板上的怀香几乎一下子栽倒。

于清琼却仍然稳稳坐着,目光落在前面,虽然看似在看着车厢,可又似在透过车厢,看着遥远的某些东西。

“清瑶,你是见过李氏的是吧?”于清琼突然其来的低问,让于清瑶怔了下。

“是曾在王府里见过一面。”她平声答着,目光扫过于清琼看似木然的表情,还是决定把所有的疑惑都压在心底。

没有转目看她,于清琼只是幽幽道:“听说李氏对你青眼有加,很是照顾…”

“不过是看在恭平王府的面子罢了…若只是我,算得了什么呢?”于清瑶笑笑,心里忽然想到:或许,也并不是看在恭平王府的面上,而是看在于清琼的面上。

只是,这样的念头在心底一闪而过,却不敢喧之于口。

不知是真的听到了她的话,还是根本就是已经陷入对过去的回忆。于清琼忽然就笑了,笑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觉得李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温柔贤慧,善解人意,却又谦卑恭谨,好似从来都不会高声说话一样…你是这样觉得的!是吗?”

于清瑶在心里细想,虽只是见过一面,但好像李氏给人的感觉确实如此。“李夫人…性情很好。”

她也不过是有话直说,却不想于清琼猛地抬头看她,瞪着她,冷笑道:“性情好?!清瑶,才说你聪明了,可却原来仍是个木头脑袋…”

于清瑶眨了下眼,看着于清琼,不由笑了起来。

虽然于清琼打从前在娘家,就是说一不二,整个于家,就是田氏也是宠着她,让着她。可是,于清琼从来对人都是温和有礼,哪怕是下人,也不曾高声喝斥过。哪怕是对再讨厌的人,最多也就是矜持地笑着,淡淡地冷着,从不会恶言相向。京中第一才女,侯门淑女的名号,不是白叫的。可偏偏现在,居然因为她夸了李氏一句,居然就这样刻薄地说出从来不说的“木头脑袋”这样的话。

看着于清瑶的笑容,于清琼眯起眼,却仍然无意掩饰。“你不要觉得李氏只是一个妾,就看轻了她。堂堂国公,府中美人何其之多,可是有名份的却只有李氏一人。而且,能独占恩宠十载,让国公连妻子都不娶…这个女人的手段何等高明,你只要用脑子想,就能知道了…”

看于清瑶但笑不语,她又笑了起来:“不信?清瑶,是姐妹,我才教你。看人不要只看表面。那些外表娇怯无害的,往往才是最狠毒的。就像那些野菇,颜色最鲜艳的才是有毒不能吃的。”

声音稍顿,她忽然冷笑:“可是男人总是宁愿相信外表柔弱的女人。好像她们哭了,就一定是有人欺负她们…不管是哪一个,都是生了一双没用的眼…”

那低低的话语里,透出的怨念,让于清瑶不由得皱眉。她说的,到底是哪一个?是疑似与她有旧情的赵国公?还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恭平王世子?更或者,两者皆有…

看起来,外表风光无限的姐姐,并没有人们所认为的那样风光。这样的怨念,竟活脱脱似另一个重生回来的她。

想起一年前的自己,于清瑶突然间打了个冷战。若她,仍是满心执念,只是说着怨言,怀着去不掉的恨,那她现在又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是和于清琼一样,生生困住了自己?

莫名的,她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一年里,真的似又重活了一回。仿佛得到救赎一般,能够这样悠然地过自己的日子,实在是一种幸运。

这样在心里想着,她不自觉地就低声道:“前尘往事,何不只当做一场梦,梦醒了一切也就都忘了——岂不好…”

于清琼扬起眉,怪怪地看着她,突然间掩面低笑。

“看来二妹近来读佛经读得甚多,连说话都透着禅味了。一场梦?是啊,这人生不过是一场梦,荣华富贵是梦,贫穷困苦是梦,欢情爱恋是梦,仇恨怨怼是梦…通通都是梦!可是,哪怕是梦,那样真切的痛、曾经流过的泪,却是忘也忘不掉的…二妹,若你将前尘往事通通当作一场梦忘了,为什么要怨着娘呢?!”

于清瑶闻言,抿起唇,却没有说话。哪怕她曾表现得再顺从,可是怨着就是怨着,真正的有心人,不会因为她曾经有过的顺从,就真的当她是真的孝女了。

“姐姐说得不错,有些事,不是说忘了就能忘的…可是,”低声说着,她看着于清琼,温言道:“如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能日子会好过一些。”

“你这是在教我怎样做人?”于清琼笑起来,睨着于清瑶,沉声道:“如果你以为像你说的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过安稳日子。那你就大错特错,而且傻得可怜了!清瑶,这世上不是你不惹事,别人就不会惹你的。你要记住,想要过好日子,就不能对任何人低头认输。不管,那个闯入你地盘的人,背后有多大的靠山!”

于清瑶默然。不必明说,她也知道于清琼指的是将要嫁入恭平王府的陈灵儿。

张了张嘴,她想了想,还是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其实,于清琼说得不错,要想过好日子,就不能低头认输。前世的她,不是已经吃过那样的苦头了吗?商贾之家,后宅之中,尚那样残酷,更何况恭成王府?

虽然,对嫡姐不是没有过怨言,可是到底于清琼从没有正面欺辱过她。既无深仇大恨,她自然还是希望嫡姐一世安乐的。可是,便是在后宅中争得头角,也未必就能一世安乐吧?

垂下头去,于清瑶想起前世皇嗣争锋之中的那些事,不由得在心底一声低叹。

生于世家,活在世家,看似风光,可到底却难寻一世安乐无忧吧?

 

第七十五章 名媛相会亦如民妇

心中惴惴,一路无言。于清琼也竟没有再说别的,好像是把之前想同于清瑶说的话全都忘了一样。只是沉着脸,一言不发。

到了勇义侯府外,于清琼突然叫住告辞下车的于清瑶。“将至端午,后天我在府中设宴,宴请从前的姐妹。你也一起来吧不管怎样,多认识些京中名媛贵妇,对你日后在勇义侯府行事也有好处。”

于清瑶有些惊讶。后天,五月初四,端午的前一日,那岂不就是大哥于千韧离京的日子?

“姐姐,后日…”于清瑶有意提醒,可看清于清琼冷淡的目光,便知她不是不记得的。或许,就是太记得,所以才特意安排在那一日请宴吧?

垂下眼帘,于清瑶咽下到嘴边的话,只平声道:“姐姐相邀,敢不从命…”看着于清琼淡淡点头。于清瑶不由在心底叹息。

或许,于清琼是急于想要证明什么,也或者是想要撇清什么吧?只是,其实花费再多的心思,世事也未必会如人所愿般发展。

回了兰院,可巧林华清也已经回来。于清瑶把在于家的事情和林华清说了,又说起后日往恭平王府赴宴之事。

林华清倒是立刻来了兴致,笑着揽着她,直嚷着说得太晚,要不然该特意缝套新裙裳的。

听他絮絮念着新裙裳该是什么样的款式,又要配上什么样的首饰,于清瑶不由抿唇微笑。

从前,她从没有想过,竟有一日会由她的丈夫同她来说衣饰上的事情。或许,也没有哪个丈夫会来同妻子说这个吧?

忙着在外头争权夺利还忙不过来,又岂会有闲心来说这些?就算是那些个风流闲人,大抵也不过逗逗美妾小婢,岂会关心娘子穿什么衣裳?

心中这样想着,她嘴角的笑容便更盛几分。只是倏忽之间,却又想:连她这样被人笑是没有情趣的木头,尚因林华清这样看似平常的小节而心生欢喜。那自幼就才情兼备的姐姐想必也是期盼着拥有这样的婚姻吧?

不知怎么的,她想的却不是恭成王世子,而是曾见过两面的赵国公。去岁古吹台上,白衣飘飘的抚琴男子,看上去的确是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呢也难怪…

她还在出神,就听“啊”的一声。愕然回神,看着林华清在眼前放大的鬼脸,不由大笑出声。笑过后,她的心仿佛是被什么胀满,只觉得带着异样的满足…

应承了于清琼会去赴宴。自然就不能去送大哥离京。其实,她心里多多少少也是不愿去送别的。虽然和大哥没有多深的感情,可是若看到曾经显赫一时的兄长此刻落魄的模样,多多少少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吧?更何况,这一别,大概此生再无相见之日。饶是她已经厌了悲春伤秋之事,可想起来还是忍不住要叹息。

因是待罪之身,大哥仍囚在大理寺中。于清瑶没有亲自去探视,只是求了林华清派人去送上仪礼,也算是全了兄妹之义。

她只以为林华清会打发小子去的,可第二日林华清回来,才知竟是他亲自去的。

“总是一场郎舅,我去送别也是应该的。”林华清笑得温善,又说仪礼多加了一倍。

于清瑶默默听着,却没有说话。

林华清这个时候见大哥,真只是替她全兄妹之义?还是另有他情?不是没有在心中疑惑过,可是,到底是为的什么,她又何必去较真呢?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来得更好。

五月初四,于清瑶一早去给赵氏请了安,用了早点,就带了雪儿和锦屏往恭成王府。虽然她并不想让锦屏和于清琼打照面,可是雪儿到底处事不稳,没有锦屏在旁照应。她倒是有些担忧这次的所谓小宴,会不会轻松。

前世里,她就不喜欢这些宴会。只是那时候往来的还只是商人妇,就是不喜欢,也好应对些。可现在,要见的都是京中名媛贵妇,哪个后头不站着靠山?她若是行差踏错,只怕还是一如从前,被那些千金小姐笑话草包了。

从前,被笑也就被笑了,本来她也无意出风头。可是现在,她不希望再被人笑。至少,不想被人笑:林公子怎么竟娶了这么个草包…

她不知道,怎么就会有那样的想法。可是当这个想法浮上心头,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却是隐隐有些泛着甜蜜。

为另一个人而活,是件很累的事。可是有时候,那样的负担却也是甜蜜的。好似人生终于有了目标,有了让人振奋向前的力量…

马车驶过大门,绕过影壁,在一座小院里停下。下车换骡车时,恰好院中另有一拔女客换乘。一眼瞥去,却是不识得。看衣着,虽然光鲜,但称不上多么富贵。想来,该是某家京官的家眷。

于清瑶生性不喜与陌生人搭话,也就不曾上前。只是远远地点头微笑,算是招呼。这头雪儿和锦屏刚扶了她坐上骡车,她就听到那对看似母女的女客在笑问:“那是哪家的贵人?看起来是熟客啊?”

又窃窃私语:“刚才你可瞧见李夫人?就是国公府的那位如夫人说起来,这位如夫人还真是…不管什么地方有宴,都要到场的呢”

听到这儿,于清瑶心中一动。有些奇怪于清琼竟然也请了李夫人。不过,那倒也不关她的事,事不关己,还是莫要理会的好。

乘着骡车,直入二门,迎出来的却是采薇。

“二小姐,”采薇只叫了一声,就似乎知道叫错了,忙又改口叫“林太太”。叫完,就笑起来,笑得一派温婉,又格外的亲近。

于清瑶笑睨着采薇。看她虽穿得不甚华美,可衣料什么的却都是好的,头上戴着的珠钗,拇指大的珠子,很是精美。显然这个被世子收入房的丫鬟,现在是过得不错。尤其是看跟在她身后的几个小丫鬟一派顺从,显然采薇是真的很受于清琼重用。

看出这一点,于清瑶就更客气三分,很给采薇面子。她客气,采薇却更恭顺五分,陪着于清瑶一路走进园子,园中有那还未入席的贵妇瞧见,便不免多看于清瑶几眼。

“我家世子妃原本只是想请几位旧日姐妹水上聚的,只不知是哪个泄了风声,竟有几分夫人不请自来…”采薇低声说着,又笑道:“来的人多了,湖中小亭便不够宽敞。所以临时改了园中的花厅宴客。”顿了顿,她又道:“恭平王世子妃也来了。奴婢听说,林太太与恭平王世子妃也是交好的呢…”

听似无意的话,却让于清瑶不由心中微动。

张婉莹也来了?这个时候,她来赴宴,是纯粹只是闺蜜旧情?还是…

摇了摇头,于清瑶决定一会就是见了张婉莹,也只装傻。她们那些聪明人的游戏,她这个愚笨的还不要去猜的好。

只是,所谓不请自来的,大概只是那些想依附王府的京官家眷罢了。若于清琼真只是想姐妹聚一聚,倒真是不会请她们。可…

“姐姐请的客人都到了?乔家姐姐…不是,是许家大*奶可是已经到了?”于清瑶轻描淡写地问着,看似无心,可瞥过采薇为之一紧的神情,她心里也就有了分数。

那许家大*奶未出嫁时,与于清琼最是要好。可偏偏嫁的夫家许大学士家却是最重清誉的儒林大家。现在她人未到,分明就是碍着于家的事,不好在这个时候赴宴。想来,也是有人同她一般吧?那些不请自来的,却正好是添补了空档。既是请宴,怎么着,也要看起来热闹才好呢

这样想着,于清瑶也不再多说别的。随着采薇一路走进花厅。才一进去,就先听到奉承之声。也不知是哪家的女眷,生得一张巧嘴,竟是奉承完于清琼又奉承张婉莹,把两位世子妃都奉承了个遍。

心中好笑,于清瑶笑着走进厅中,还未看清那人是谁。已听到有人笑道:“路夫人还真是生得一张巧嘴,比那鹦哥儿还能说,这一说话,倒让满屋子人都听得忘了神…”

这熟悉的声音一听到,于清瑶不由就笑了。听这声音,分明就是许苹苹。没想到,嫁了人,居然也是这样伶牙俐齿。

目光转去,果然看到嘴角翘起,面带嘲笑的许苹苹。那个被她挖苦的年轻妇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呆立在场中。

还是张婉莹笑着解围:“路夫人莫要理她,这苹苹,未嫁人之前就是一张利嘴,这嫁了人,竟也是这样。也不知她家夫君怎么受得了…”

说着话,她的目光一转,忽然就笑起来:“清瑶到了?快快进来。许久不见,我甚是想你。”

张婉莹这一开口,厅中众中不由都转目看来。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目光灼灼,倒是全盯在于清瑶身上。

虽不喜,于清瑶却仍温然浅笑:“我还未进门,已先听到苹苹的说话声,我只怕扰了她的兴致,挨她骂呢”

她这样一说,许苹苹却是立刻笑起来:“快进来,我什么时候骂过你?又不是陈灵儿那坏丫头”

虽说从前交情并不深厚,可到底是旧识。虽说不过半年多未见,可这时一见,已非云英未嫁的闺中女子。心中不免感慨,却又觉格外亲近。

只是许苹苹这句话说出来,厅中骤然静了下来。她怔了怔,便也知道自己似乎是说错话了…

第七十六章 暗潮汹涌冷眼观潮

花厅之中,突然静了下来。所有的人在瞥过许苹苹之后,有意无意地都把目光投向于清琼。哪怕是那些刻意来讨好的京官家眷,也遮遮掩掩地偷瞄于清琼。

花厅中,怪异的沉寂,就连一向善于调节气氛,排解尴尬的张婉莹,都似忽然哑了嗓子,没有声息,竟是连半个字都没有说。就在一片沉默中,于清琼突然间笑起来。

“可惜了,如果再早个几日,灵儿妹妹还好来赴宴。现在却是不便…苹苹妹妹也不用婉惜,只要再过些日子,等灵儿妹妹过了门。咱们姐妹就可以一起玩耍了…”

转过头去,她看着张婉莹,笑道:“好妹妹,我记得你是最喜画画的。灵儿也是,我记得她是擅花鸟,到时候,咱们几个却要好好聚聚,说不得要联手一起好好绘一幅画了。”

张婉莹闻言,立刻就笑了起来。拉着于清琼的手,柔声道:“嫂子有这样的兴致,我便是再不济,也要献丑一二了。”

两人目光相对,同样温然而笑,一派和谐。众人看着,也不均而同一起笑了起来。原本还显难得的气氛立刻缓和起来。

于清瑶在旁冷眼看着,虽然也是跟着一起笑,可是笑容却带出一丝嘲弄。

一个叫妹妹,一个却叫嫂子,听来不过是不经意间的称呼,可这称呼若是细想起来,却是大为有趣。于清琼叫张婉莹妹妹,分明是以旧情动人心。而张婉莹只叫嫂子,却分明是在提醒于清琼,她此时此刻的身份。

就算是从前的张婉莹不过是小小三品官的女儿,可现在却是堂堂世子妃,和于清琼相比,一样的身份、地位。甚至,因为于家近来的失势,恐怕在许多人心中,这位新晋的恭平王世子妃反倒更清贵几分。

看着一脸笑意,如今越发显得端庄雍容的张婉莹,于清瑶不由暗暗勾起嘴角。

张婉莹比她早嫁一月。之前她还听闻张婉莹自嫁入恭平王府后,很得王妃的欢心。而且,那位世子,也是对这位新婚妻子甚是爱重。

甚至还不知从哪里传出那样的传言,说是张婉莹幼年时,就曾有相士为她相面,言说这位世子妃乃是大富大贵之相。日后旺夫宜子,贵不可言。

一个女子,最尊贵的,还能是什么?虽然没有人明说过,可是在听过那样的传言后,若是有心的,想来就真要细琢磨了。

因着刚才说错了话,许苹苹脸上神情便有些讪讪的。这会儿眼见气氛又热络起来,她就松了口气。近前一步,拉了于清瑶的手,笑道:“许久未见,乍一见才知原来我竟是想你的…”

于清瑶笑笑,却并不把许苹苹的话当真。从前又非亲如姐妹的闺蜜,哪里会真的那样想呢?说是想,也不过是因为嫁人之后,不知不觉中就变得更怀念旧人、旧情罢了。

不过,许苹苹说想她,倒也可能未必是假。许苹苹虽性子有时暴躁骄狂,可是性情却真,平时倒真是有一句说一句,不爱诳人说些虚话的。

只是,被许苹苹这样挽着手臂,说着甜蜜话,她倒不由生出些怪异的感觉。她还记得,去年古吹台上,许苹苹为了林华清,和叶吟霜大打出手。可如今,看她脸上尽是灿烂的笑容,分明就是早就已经对过去的萌动彻底忘却。想来,她嫁的那个夫君,是真的对她好吧?

心中暗暗想着,于清瑶看着许苹苹的笑脸,心中莫名地生出几分亲近感。虽是豪门之女,可是许苹苹却也是个知足的。而且,许家择婿,是真的为女儿考虑,全不曾考虑别的。人都说许家跋扈,可若真了解透了,才知道许家是真性情,对交好的人是绝对掏心掏肺的。

像许磊,就是如此。如今满京的人都看死了于家,从来和于钰交好的人都大多断了联系,只有许磊,仍是照旧和于钰有说有笑。只是于钰自己碍着家中败落,反倒有些避着许磊,每每许磊拉着于钰去酒楼吃酒玩乐时,总是回拒。

因着这些,于清瑶此刻,倒是着意和许苹苹多说了好些的话。虽然她不喜欢这样的应酬,可是若能和许苹苹这样实心的人多多交往,倒也是有益无害的。至少,她知道许苹苹就是恨了她,也会直来直往,绝不至于在背后搞些小活动。

两人说笑着走近了众人,于清琼和张婉莹两个也停了笑声,同时抬头看向于清瑶。

“二妹可是来得迟了。”于清琼嗔怪着,瞥眼看她,却十足的亲近。

张婉莹也是笑嗔:“你可是好,有夫君陪着游山玩水,哪里还记得我们呢?”

今日花厅中赴宴的贵妇大多都是极年轻的小辈,倒数两位世子妃地位最高。这会儿,见两人同时和于清瑶玩笑,又有个许苹苹一派亲热。便有不认识的悄声低问,自然有知道的笑着把于清瑶的身份说了。

于清瑶看似无心去听,可耳中却还是听到那些悄声低语。在听到有人在听到她所嫁的是林华清时,就发出“啊”的一声时,她心里不由泛上一抹说不清的酸意。

那人在京中,还真是名声显赫,不管已嫁的贵妇,还是未出阁的淑女,竟是都知道他风流佳公子的名声。

心里虽是有些不自在,可脸上却还是满满的笑。笑着施了一礼,她温言道:“姐姐,来得匆忙,还未曾向王妃问安,实在是失礼了…”

于清琼拉着她,笑道:“不用过去,母妃一早就说了,今天咱们谁都不用过去问安,只在园子里玩得痛快些就是…你莫要学别人,舍了我这姐姐去陪母妃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