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道的标题很简单:歌坛宠儿优泽,不为人知的隐秘身世。

S城。

后台休息间内,维纶捏紧手里的杂志,狠狠丢去垃圾桶。

可恶!最近几期的杂志就像商量好的一样,一直轮番刊登这些内容!连个让人喘息的时间都不给!维纶真不明白,这些记者到底是从哪里挖来这些连他都不知道的过往?

一位原本在化妆间工作的助理匆匆跑进休息间,俯身凑在他耳旁说了一句,维纶的脸色顿时一沉。他摆摆手,示意对方赶紧去找。

那位助理叫上几个人,应声而去,虽然焦急,但过程却并不敢太过张扬。毕竟,歌星在演唱会开始前一小时失踪并不是件能张扬的事。身为调遣过来负责优泽巡回演唱会助理工作的他,深知此刻在后台外聚集了多少家电台记者和报刊杂志媒体,加上这是巡回开始的第一站,一旦优泽开场前失踪的消息泄露,等待他们的,只有两个字——死定!

演唱会开始前半小时。

维纶心急火燎,已亲自在整个后台寻找起来。

工作人员一一传来还未找到的消息,他捏着手机一遍遍重复那个号码,但对方始终都不在信号区内。再一次听到手机传来电子女音的报告时,维纶突然察觉到一个问题。顿时随手拉住一名工作人员,询问这个后台是否有类似地下室的空间。

得到确认的答案后,他掐灭烟头,直奔某个方向。

在后台最北面的角落里,通过数条几乎被废置不同的狭窄通道,他沿楼梯下到了暗沉的地下仓库内。长久无人进入的地下空间靠着几扇狭小的窗户隐约能分辨出道路,里面没有开灯,地面积着厚厚一层灰,踩上去竟没有声音,就连空气里也弥漫着呛人的灰尘味道和废弃物品的陈旧霉味。

很难想象,像优泽那样光彩夺目的巨星,竟然会在演唱会开始前悄悄失踪躲来这种地方。他应该也看到报道了吧!以往不想提及的身世被挖掘出来,的确不是愉快的事。但无论怎样身为一个歌星,他应该知道这次巡回演唱会有多重要,他怎么可以在第一站就出这种岔子呢?

当初他与湛晴那件事后,他本以为他会因此而低落下去,但优泽的态度却出乎意料的冷静和理智,在那之后的几个月,他也比以往几年都更加敬业。无懈可击地应对着媒体,在大众面前保持着一贯常态,有时被记者问及有关与湛晴姐弟恋的消息,他也可以冷静如常。甚至,在几次去到Z城的M&S不可避免地与那个女人遇见时,对于她形同陌路的清冷表情和一语不发的沉默,优泽依然能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得滴水不漏。

他撑过那些,为什么就不能再撑一回呢?为什么?

维纶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想着,却在见到倚靠着墙角的身影后怔住。

那个人,是优泽吗?

是几年来,那个意气飞扬不懈努力着往娱乐圈顶峰奋力攀登的少年?

低迷的暗默光线下,优泽并没有发现已来到地下室的维纶。他屈着一条腿靠坐在墙角,套着暗银手环的左手轻轻搁在屈起的膝盖上。

他身上,是M&S帮其为这次演唱会特意订制的价值数十万的演出服,一流的剪裁款式,前卫凌乱的发型,将他年轻帅气嚣张桀骜的特点展露无遗。然而,他此刻却半点不在乎这套衣服的价值,胡乱地坐在满是灰尘的肮脏地面上。

维纶的怒气瞬间就从心底窜了上来,才想出声,却发现他突然伸出右手,轻轻触摸着左腕上那只从不曾拿下过的暗银手环,随着“咔嚓”一下的细微声响,他打开了那只手环。

维纶惊呆了。

自那件事后,这个暗银手环就如同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一样,即便是在洗澡或是睡觉的时候,他都从来没拿下过!他一直以为,终其一生,优泽都不可能打开这个手环,就如同他不可能再去面对曾经那一幕一样!

尽管已过去这么久,尽管如今的他和当初他遇到的那个少年已成为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是,他知道那场记忆一直存在于他心底深处。他只是不去触碰,并不代表可以抹掉。

只是用一个手环,禁锢了代表那场记忆的印记。

维纶还记得,曾经一个很具盛名的造型师在为他设计新造型时,试图帮他把手环取下,然而对方的手指才触上,优泽便已一拳挥去,并厉声喝着让那人滚!

这件事,后来还差点惹上官司,靠着他在娱乐圈极强的交际手腕才一路路压了下来。

事后,维纶记得他曾用飘忽的语气对他淡淡说过一句。他说,其实他只是不想自己看到罢了。

没有错,他不想看到那后面掩藏的印记和印记所连着的记忆。他是如此警惕着它,从来不让它离开自己的手腕。可此刻,他却独自坐在肮脏无人的角落,亲自打开这个手环,安静凝视其后的印记。

深长的注视后,维纶看到,有如碎芒般的微光,自那个少年的脸颊滑下。

他被彻底震惊了!

怎么、怎么可能?

优泽他、他居然——在哭?!

少年倚着角落,凝着自己的手腕,声音无助微弱到令人心痛。维纶听了许久,才听出他反反复复说的只是相同的一句话。

——我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你还是不来吗……

当维纶细细体会出这句话里的意思后,才发现到一个荒谬却极可能的事实!

难道,这个消息……竟然是他,竟然是他自己……

——官理惠,在社交圈极富盛名现年三十七岁的绝色女人,便是优泽的亲生母亲。她是在十六岁那年被日本某会社龙头强暴后,才被逼生下优泽!

——他本来,是不该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因为暴力和错误而降生,却又得不到父母亲的疼爱,甚至如被丢弃般地远送到中国……

这则骇人听闻的内幕,在短短几天内席卷了整个娱乐圈。大众议论纷纷,虽然大部分人无疑因这则消息而对那个年轻的闪耀明星投以同情目光,而本就迷恋他的歌迷们则更加死心塌地地关爱着他,只期待可以给他多一点的爱与呵护,将他们所爱的偶像保护起来,不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Z城。

TIM取下墨镜,对于那些举着“优泽我们爱你,永远支持你”横幅聚集在M&S大门外的歌迷很是头痛。数日来,这个状况非但没减弱,反而愈演愈烈。

不过相对于大众的混乱,那个在S城开始演唱会第一站的少年似乎应付得还算可以。

昨天第一场演唱会,虽然因他近半个小时的迟到而遭到不少媒体议论,但最终他还是光彩夺目地出现在那个舞台上。用他极富水准的歌声和舞技,以实际行为宣告了他的坚强。

不过,比起他,另外一个家伙就更是正常到有点不对劲。

TIM踏进内部摄影棚内,看着那个依然忙碌在服装堆里的女人,发出低低的叹息。

有时,他真的觉得她太过坚强了一些。无论何时,面临何种变故,总是可以如此清醒地去做应该做的事!除了面对许寞非,他从未见过她失态的模样。

智商太高的女人,有时情商反而会很低。

湛晴,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就算不喜欢那个少年,就算已与他划清界限,但看到这样的消息后,也不该当成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安然过自己的生活吧?

虽然就私心来说,他的确不希望他们两个再碰面再接触,只是,这样子的湛晴他不是太喜欢。

她冷淡的,近乎有些无情。

湛晴抱着衣服转身,见到不远处正注视自己的TIM,于是微提唇角给了他一个笑容。TIM几步上前还未及说话,她的手机响了。

听到对方声音的那刻,她墨黑眼瞳略微闪过一丝意外,但只是片刻她就平静下来。几句不轻不重的对话后,她将衣服交给一旁另一位工作人员,和TIM说了声抱歉接着离开摄影棚。

谁找她?

TIM凝着她的背影蹙起了眉。

偌大的专门休息室内,门扉紧闭。

在确定不会有人来打扰后,维纶亲手将泡好的咖啡端到茶几上。

“谢谢。”坐在沙发上的女人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平缓的声音,凉薄的眼神,维纶注视着她,心下不禁一气,决定不绕圈子,直接开口。

“有关优泽的报道,你应该看到了吧?这几天只要是杂志都在写这件事。”

“看到了。”她低头轻抿一口咖啡,又放回茶几。

“既然如此,你也应该猜到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事?”

她抬起眼,与他对视,“没有,我并没有猜到。优泽的事,你的意图,还有这件事和我之间,我不觉得有任何关联。”

“你——”维纶瞪着她,只感觉心中气血翻涌,“你居然说的出这种话!好歹当初你们在一起过,虽然时间不长,就算现在你对他没了感情,那基本的友情还是有的吧!若我没说错的话,你和优泽早在数年前就认识,你和他有一段所有人都不知道的过往!在这种时候,你不觉得你应该帮他一下吗?不管以何种形式,只要能让他感觉到你还关心他就已经足够了!”

“维纶,你说错了。”面对他的责怪,她不躲不避,继续直视他,“如果清楚明白注定不可能有结果,那么就不该给任何希望。如果明知自己的任何一个出现和任何一次安慰都有可能让对方误解,那么就不该再去接近!你觉得那样是对他好,可我觉得这样才是对他好。”

“误解?他现在还能有什么误解?你和他分手的事已经是个不会改变的事实,现在只是要你去帮助他一下,很难吗?”

“不,你不懂。”湛晴移开视线,投去玻璃窗外的无垠蓝天,“我对优泽他,是不可以再给任何帮助的。哪怕只是轻微的靠近,都会令他再度陷入那个好不容易爬出去的泥潭。你说我数年前就认识他,没错,最初与他见面的时候,他才只有十六岁。可是,那么年轻的孩子,却已经拥有比成人固执数倍的信念。只要是他决定的事,根本没人能够改变。”那一次次的告白、被拒绝、再告白如今依然历历在目。拒绝得不够彻底,拒绝得太够彻底,都会让他做出无法预料的行为。好不容易,在几个月前,他已亲口说出分手,亲手把她推开,她再也不愿将他们彼此再拉入那个泥沼。

是的,再也不愿。

“所以,维纶,我真的不可以去帮他。”

第二十章当习惯成为一种痛

维纶怔怔看着面前的女人。

素颜,略显苍白的唇,细眉冷定,黑瞳静默,笔直地坐在那里,所说的话主见清醒而独立。这样一个思想成熟到近乎冷酷的女人,优泽当初到底是怎么会爱上的呢?

还是说,现在他面前的湛晴,并不是数年前的湛晴。

没错,人都是会变的。

但变成这样,实在是……

他长长叹了口气,语气缓下来:“湛晴,你到底在执着些什么呢?真的,那么怕那个拥有强烈信念的孩子吗?”

几乎微不可见的,她笔直的身形晃了晃。这细微的举动,被维纶收入眼底。

“其实,你也应该清楚吧。优泽他对你,是认真的!虽然我并不怎么喜欢你,也觉得你们不是很配——实话实说,是你配不上他!但是,那又怎样呢?除了年龄之外,你们中间根本没有任何障碍!还是,你真的从来没对他动过心?”维纶缓缓搅动咖啡,以清晰沉定的口吻慢慢说道,“你现在也许还可以否认。不过,我想有件事,我应该在今天告诉你。如果我不说,你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少年,是以怎么样的心情在爱着你。这件事,直到昨天之前,我都没想过与你有什么关系。尽管在那样的方式下认识他,但我真的没想过,他那件事,居然会是因为你——直到昨天,看到他独自躲在无人的角落,打开左手那个暗银手环的一刻开始,我才了解到这一切。”

发现她眼中的疑惑,他解释道:“你应该见过的。那个戴在他左手从不离身的手环,其实并非一个代表个性的装饰物而已,它的存在,是为了遮挡一段惨不忍睹的记忆。”

维纶顿了顿,点燃一根烟,夹在指间却并不去吸。

许久,他开口道:“湛晴,你知道吗,优泽他,曾经自杀!”

该怎么形容维纶第一次见到优泽时的情景呢?

混乱,绝望,还是末日?

不,这些都不够深刻。

那个场面,是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的。

在他被医护人员簇拥着推进急救室时,他正好在医院探望一个朋友。当时,那个脸色惨白的少年因为割腕失血过多已经休克,而更惨的是,医院血库竟然没有他的那一型血!

后来,是他救了他。

只是很无意的,因为不忍看一条年轻的生命逝去,不忍见那个陪同少年一起出现的老者哀伤哭泣,所以相同血型的他,输了一袋血给他。

听着老者不断喊着少爷少爷,维纶不禁奇怪,可以被人称呼为少爷的年轻人又怎么会沦落到自杀呢?

因为好奇,他在对方被送入病房后去探望了他。

然后,就是那张陷在病床上苍白到近乎透明却依然帅气到不可思议的脸庞,令他有了挖掘他入行的冲动。对于一个富有能力却屡屡找不到千里马的伯乐来说,会对当时依然昏迷在病床上的少年产生这种想法,并不奇怪。

那个守在少年身旁的老伯后来因为这次事件惊吓过度,竟生病住院,后来他的子女来探望他,发现优泽的情况后说什么也不肯再让他继续留在他身边工作。

于是,没几天,老伯便被子女接回了老家安养。

他临走前,给了维纶一些钱,委托他这个输血救过少爷的好心人能暂时照看他直至痊愈。如果说,他真的想把他培养成明星的话,那就培养吧!他的少爷总是一个人,寂寞得太久了,能有个人给他一个前进的目标和希望,总是件好事。

就这样,在那之后的一个月后,他向他提出了那个问题:你有兴趣加入娱乐圈吗?

在那之后的几年里,优泽从未让他失望。他就像一颗徐徐升起的星辰,迫不及待地向这个世界展示着他耀眼夺目的光彩,用尽全力把自己的星光洒遍整个世界。

现在,他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让自己的照片和名字布满这个世界每一个角落,为什么就算不喜欢,他也会去做?

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女人吧!

虽然不知道当初,她究竟给他怎样极度深刻的伤害,但维纶现在已确信无疑,从一开始,令优泽进入娱乐圈的目的,就是为了她!

要怎么样才能让湛晴看到自己?

要怎样才能让使自己更加有能力?

要怎样才能让湛晴觉得自己不再是个孩子?

从那时到现在,他思考的大概都是同样的问题吧……

“银色手环,是为了遮挡手腕上那道丑陋的疤痕。对优泽这个心高气傲的家伙来说,因为一个女人自杀并不是一段值得记住的回忆。所以,他选择了封禁,把往昔记忆收藏。”维纶那根夹在指间没有抽的烟早已熄灭,他丢了烟头,又点燃一根,仍旧没抽,“我把我所知道的告诉了你。现在,换你来告诉我,当初在你和他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令他选择了那条充满血腥的不归路?”

休息室内,似有冰冷的潮气弥漫在四周,薄凉迷蒙,一点点透入她四肢身体直至心脏。

当初在她和优泽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湛晴动动唇,极力想开口,可她的喉咙一片剧烈疼痛,就如同被赤碳烙烫过,再发不出半点声响。

那一年那一夜,那些之后她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用尽一生恨意怒骂他的话,如雷电般轰鸣着自她耳旁划过。

一字一句,清晰可辨。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出现?

——如果让我再选一次,我宁愿死在雪原也不要被你救!

——看看你自己的脸,明亮的眼睛,白皙的肌肤,美丽年轻的少年,多么像个天使啊!你用那种笑容让我失去警惕,然后在我没有防备的时候突然变成恶魔,把我的幸福吞噬!

——这样子的你,好丑陋!太丑陋了!我现在终于知道官理惠为什么要把你一个人送来中国,她一定是因为太了解你了……你只会给别人带来痛苦和绝望!为了到达你的目的,你可以不管别人的死活!

——恶魔!你根本没有心,活该被全世圈的人抛弃!不、不!你根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从一开始就不该出现!滚!滚——

……

那样子的话,她后来怎么会忘记了呢?

那些令他带着狼狈、仓惶、绝望的泪水离去的话,她怎么可以忘记呢?

当时,她那么痛苦,只想用冷酷的话去伤害对方,却不知道,那些话对他而言都具有毁灭性的伤害!

本来就不该出生的孩子,为什么要出生?

母亲恨他毁了她一辈子的生活,父亲从来没正眼看过他,他出生的唯一目的就是成为一根绳索,把那位年轻美貌的母亲牢牢锁在父亲身旁。

他只不过是一件活的工具,从来没有人真正关心过他、在意过他,无论他表现好或是坏,都没人理会他。在母亲心中,他是耻辱的印记,是她躲避不及的痛苦回忆,甚至、甚至连一个情人都比不上!

多余的存在!

没有价值的存在!

就连他唯一爱的女人,也如此厌恶他,希望他消失。既然如此……既然如此——那他就真的消失去吧!

这样子寂寞而悲凉地活着,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