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把你的身份来历以及你和杨二少那些勾当,还有你上头下头那些人全部一五一十说出来。只要我认为你说了一句假话,休怪我不客气!”

“你……若你硬是指认我说的是假话那又如何?”

打量着那张失却了镇定,甚至有些变形的脸,张越却只是哂然一笑:“那你就不妨赌一赌了。你不说,那么现在就死,你说了,或许还有活的机会。我这个人没有那么好的耐性,不想等很长时间,你最好尽快选择。”他一面说一面对胡七点了点头:“老胡,我数到三,若是她还没有开口,那你就出刀杀了她。我记得你的刀工不亚于庖丁解牛,应该不会有机会让她发出什么声音,一切就交给你了。”

“是,少爷放心!”

“一。”

“二。”

一片寂静的屋子里只有这慢吞吞数数的声音,但凤盈却是感到一颗心跳得飞快。她自然害怕张越问出一切之后然后又杀人灭口,可她又不得不相信张越的话。他不是张超那种大大咧咧的人,他真的做得出来!当张越面带讥诮,仿佛随时就能道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终于没有勇气去赌对方不敢在这里杀人,一下子松了口。

“我不姓赵,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只知道从我记事的时候就被掳到了东番了,周围都是些狞恶的海盗,所以一直都生活在人间地狱,直到十四岁方才离开那儿。因为海盗需要补给,更需要钱,朝廷之前片帆不许下海,所以海盗不得不勾结内陆那些愿意铤而走险进行走私的大户。杨二少太贪得无厌,最后事发之后他在松江府呆不下去了,所以我原本打算带他和那些财货一起去东番躲一躲,谁知道竟是遇上了朝廷巡海捕倭。”

说到这里,凤盈微微顿了一下,最后还是咬咬牙说道:“他不是我杀的,只是因为听说是朝廷的船,抓到了也会砍头示众,所以他一时情急就跳了海,其他人也跟着不管不顾跳了不少,最后只剩下了一个不敢跟着跳的小水手,我教了他一番话,又让他把我绑起来关在舱中,剩下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

时隔一年多再听到东番两个字,张越不禁皱了皱眉:“那我问你,东番岛上的那些海盗可曾与其他人勾结?你在跟了我大哥之后,可还与原先那些人往来过?”

“我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三少爷问这些不是强人所难么?再说了,东番已经被朝廷大军扫荡得干干净净,那些海盗的人头恐怕都已经烂在泉州等地的城门口了,我还和什么人往来?”

“老胡!”

凤盈只是讥诮地讽刺了一句,就看到胡七挺着钢刀上来,顿时花容失色:“我真的没有和那些人再往来过,东番那么大,风声那么紧,他们肯定是和岛上土人暂时妥协躲起来了,我也不知道他们躲在哪里!至于他们勾结了什么人,我只听说是天潢贵胄,总脱不开汉王赵王这些亲王,顶多再加上什么驸马勋贵……”

话音刚落,她就感到那钢刀缩了回去,还来不及松一口气的时候,肚子上就陡然之间遭到了一记重击。她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张越,张了张口想叫嚷,最终仍是一个字都没来得及出口就昏了过去。这时候,胡七方才满意地收回了拳头,看着张越苦笑道:“少爷刚刚还真会装样子,就连我也信了您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屠夫,我是杀人不眨眼的打手。”

“这样的女人吃硬不吃软,祖母对她就是太客气了。”张越淡淡地一笑,旋即就吩咐道,“你把灵犀叫进来,我有话吩咐她。”

第四百五十五章 功虽未震主,权却招人忌

由于老大张信贬谪,老三张倬官位不过五品,因此武安侯胡同的张府既然挂着阳武伯府的牌匾,内中一应规制便是按照伯爵府而来。自从朝廷册封赐予了功臣铁券,顾氏的北院大上房以南又修建了一个院子,正中是五间七架清水起脊大瓦房,这便是东方氏起居正院,两侧则是耳房,东厢房西厢房都是三间之数,东西还各有两座小院,如今方水心不在,只有西边住着骆姨娘。

东方氏出自开封豪富人家,但家里并没有什么做官的人,于是嫁进了张家这样的顶尖门户,她最在乎的便是那诰命两个字。如今得了阳武伯夫人的封号虽说心满意足,可顶头的婆婆从来都是火眼金睛不犯糊涂,同住的还有妯娌和侄儿侄女等等,她这个当家主妇每每觉得掣肘重重,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丈夫儿子的身边人接连出事端,那竟是如同唱戏似的。

“麝香,你娘去大庆寿寺点了长明灯上供,这香油的分量可别弄错了。”

“太太,大庆寿寺的主持亲自点上了,老爷是每个月十二斤香油,大少爷二少爷是每个月五斤,这都是有定数的。再说,有好些勋贵都在那儿点长明灯祈福呢,这其中就有英国公家的小少爷,虽说小小年纪,但还是每月七斤香油呢。”

听了这话,东方氏方才放心了一些。她并不像顾氏那般在内屋供着佛龛,一年当中竟是有半年吃斋,因此这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的举动做出来,心里还有些忐忑。想到之前和冯氏那场争吵,她不禁恨得牙痒痒的,继而便哼了一声。

“如今是老太太在,这才压着咱们扶那两家,只要老爷和超儿起儿长命百岁,到时候走着瞧!不是我看笑话,长房二房如今都有了庶子,到时候少不得要分家产,咱们家超儿起儿一母同胞从小就是最亲厚的,总比他们强!老太太一天到晚帮着越哥儿,却也不想想咱们家超儿不显山不露水,如今已经是五品千户,将来若是老爷再建功勋,这爵位变成世袭,他就是世袭的伯爵,可越哥儿呢?任凭皇上看重,至今也只是五品的文官而已!”

麝香乃是玲珑嫁人后东方氏挑上来的两个丫头之一,却是头等老实的,这会儿听主母说这样的话,她只能讷讷不作声。而旁边的雨珊却是口舌伶俐善于逢迎的,忙凑趣地笑道:“太太说的是呢,如今是老太太偏爱他们,否则这分明是阳武伯府,本就该太太说什么是什么。老爷太太敬着老太太,没来由却是让他们得意了。就是方姨娘,太太还不是略施小计……”

“你说什么!”

东方氏原本听着还面露笑容,待到最后一句却勃然大怒,打断了之后就冷冷说道:“别在外头听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就胡说八道!那个女人不知好歹离家出走,没规矩没体统,和我有什么相干?要是你以后再说这混账话,休怪我不客气!”

看到雨珊吓得如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再也不敢言声,麝香不禁也缩了缩脑袋。有了这么一遭不快的经历,东方氏就再也不搭理这两个丫头,自顾自地从藤箱里翻出一件又一件衣裳。看着那些大红玫瑰紫鸦青月白之类的鲜艳颜色,她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当初年轻的时候。就因为张攸是庶子,她这个媳妇花了多少工夫来讨好婆婆,就连鲜艳衣裳也不敢穿,如今能穿的时候却老了。若不是她一向多一个心眼,老实巴交的骆姨娘也就罢了,那个比她年轻了许多的方水心岂不是就遂了心愿?

“太太,太太!”

就在东方氏咬牙切齿的时候,外头却响起了一阵叫唤,不多时就有一个中年媳妇挑起门帘往里头张望。认出那是自己的陪房旺喜家的,她便没好气地吩咐道:“有什么事情就进来说,躲躲闪闪算怎么一回事!”

“太太,不好了!”旺喜家的见东方氏朝自己瞪了一眼,忙三两步上前来,看了一眼这两个年轻丫头,这才低声说道,“刚刚越哥儿赶回来去了老太太的大上房,我正好经过那儿,结果里头打发了人出来,据说是越哥儿说方姨娘这件事一直捂着不行,需得打发人报官……”

“什么!”这下子东方氏顿时坐不住了,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脸色极其难看,“这么一丁点小事就要去惊动官府,咱们张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老爷好歹是个伯爵,如今还带了兵在交阯打仗,若真的因为这件事有什么闪失,他越哥儿负得起这个责任?老太太真是老糊涂了……不行,你立马去外头拦着,我眼下就去见老太太说理!”

北院大上房这会儿只有顾氏和张越两个人,连同白芳在内的所有丫头都被赶到了外头守着。由于之前才犯了胸闷心悸的毛病,顾氏这些天的精神并不好,饮食也不如从前,倘若不是因为事关重大,不能不知会这位在家中辈分最长的祖母,张越并不愿意惊扰了这位祖母。把方水心之事的厉害点明之后,见老祖母当机立断命人去官府报备,他又原原本本将凤盈的来历解说了一遍,然后便深深叹了一口气。

由于顾氏必定会求证消息来源,他少不得要编造一些谎言:“如果不是先前青州方家的主事人方青写信提到此事,又说起了那艘船和上头的人,我也不会联想到这上头,即便如此,我也没想到一诈就诈了出来。都是我那时候轻视了此事,若是听大哥提起之后就早些让人去打听查探,及早想办法处置,也不会落得如今这样两难的境地。”

“我原本还指望超哥儿是一时糊涂,没想到他这么个争气法,竟是勾搭了这样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回来!”顾氏此时的口吻没有恼怒,只有疲惫,当下由张越喂着喝了些热水,她便淡淡地问道,“慈不掌兵,老二临走前吩咐你的话就能看出他带兵的风格,他自然没错;你那时候的回答也没错,这杀人总不能当成杀鸡杀狗,拿人命当草芥,迟早别人也会拿你当草芥。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超哥儿那里我去和他说,彻底断了他的念头……”

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了一阵喧哗,不一会儿,那门帘就被人撞开了,满面盛气的东方氏便闯了进来。看见张越正陪顾氏坐着,她一下子忘了行礼,新仇旧恨全都涌了出来。

“老太太,听说越哥儿挑唆您把方水心的事情拿去报官?这不是瞎胡闹吗,咱们家是什么身份,即便算不上顶尖的勋贵,但那也是伯爵府,怎么丢得起那个人!若是让人知道咱们家居然出了个逃妾,到时候不但咱们这些女眷要被人笑话,老爷的面子又往哪里搁?既然人丢了派人慢慢寻访也就罢了,找得回来最好,找不回来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天底下女人多的是,等老爷回来再寻几个妾或是屋里人,我也没什么二话!”

看到东方氏忽然摆出这种气势汹汹的模样闯进来,又摆出这么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张越顿时眉头大皱。见顾氏气得直发抖,他便起身说道:“二伯母大约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方姨娘若是寻常偏房,这番处置自然不打紧,可她虽不是明媒正娶,却是黔国公牵的红线,不少军官去喝过喜酒闹过洞房的。更何况她乃是西南芒市土司的女儿,二伯父这一次又正好是领军去交南,少不得要和那边打交道,这当口人跑了,别人会怎么想?”

“我管别人怎么想,谁牵的红线有什么打紧,黔国公难道还能管我阳武伯府的家事?我只知道不能为了一个区区侍妾妨碍了老爷的前程!”

“可眼下她莫名其妙跑了这件事,就是对二伯父最大的妨碍!”张越原本就不喜欢和东方氏打交道,这会儿更是觉得心头火起,“交南补给都是从西南转运,御史铁嘴一张,就可以说她这一跑就是二伯父勾连西南夷图谋不轨!二伯父之前虽说担任过总兵巡海捕倭,但那一回只有五千人,这次却是领兵数万!领兵主将原本就是人人盯着,与其让别人暗地一刀子捅在要害上,还不如先把此事揭开。皇上看在咱们家都是一心为国,兴许还会宽宥一二,总比日后事发重重处置的强!二伯母要怪就怪那会儿方姨娘跑得太快,家里人想追也追不上!”

“你……”

东方氏此时被噎得满面通红,可她虽说不怎么明白国事,却也知道张越这番话有几分可信,心底顿时又惊又怕。无论是自己去报官还是被人捅出来,倘若因为自己之前那一点小算计害了张攸,别说她那公侯夫人的梦会彻底破灭,只怕张攸回来之后更不会轻饶了她。

尽管心里已经是翻江倒海一般,但她面上仍不肯轻易服输:“咱们家不说,外人怎么知道?哪个御史会吃饱了撑着管咱们的家事?”

话音刚落,那帘子再次被人撞了开来,这回却是白芳。她才一站稳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太太,英国公打发了彭爷过来,说是有要紧的急事!”

这会儿顾氏再也懒得搭理东方氏,连忙命张越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张越一路出去,心里揣摩这要紧的急事,不禁更是惊疑不定。等到了自家瑞庆堂,他还来不及开口,彭十三就疾步上前躬身一礼。

“御史台那儿有人进言,说是英国公昔日四征交阯,如今交阯总兵官又是张家人,英国公此次北征又将领左掖,一门一公一伯自古少有,乞皇上保全功臣,解张氏兵柄……这折子是今天下午送进的乾清宫,老爷那会儿正在御前,恰好丰城侯重病无法立即回朝的折子也一同递上来,皇上的脸阴得什么似的,所以老爷回来立刻就让我来报一声。另外,原本说北窜的阿鲁台又南来了,越少爷你在兵部多加留意,此事绝不在小。”

第四百五十六章 尘封往事

彭十三带来的这个消息给张越带来了不小的震动。他自然能体会这御史进言的深意——保全功臣四个字是假,解张氏兵柄五个字方才是真。只不过,彭十三既然说朱棣那时候的脸阴得很,足可见此事并非天子授意——这也不可能是天子授意。倘若如此,当初朝中那么多勋贵,何必选中张攸去当那个镇守交阯总兵官?

功高震主历来乃是人主大忌,但对于朱棣这个半辈子戎马的天子来说,疑心病固然是摆脱不了的毛病,但这四个字却应该不屑一顾。开国功勋全都被他的老子洪武帝朱元璋大手一挥杀得干干净净,而眼下朱棣信赖的这些功臣都是他南征北战时的部属,要说武勋,谁比得上这个动辄亲征的皇帝?可即便有这一点,即便御史们已经被皇帝打击得狠了,但这种事情只要有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焉知不会发展成前赴后继的局面?

张越揣着这心事将彭十三送到门口,恰逢胡七护送了灵犀回来,他就将两人带到了西边的自省斋。由于之前受了那样一场惊吓,刚刚和胡七去办事时又见识了张越很少见人的另一面,灵犀的脸色自是有些发白。看她这副模样,张越心中了然,便温言安慰了她几句,这才转头对胡七说出了刚刚彭十三来相告的事。

“若这仅仅是一个人的意气用事也就罢了,怕只怕有人不顾圣意一再进谏,导致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方姨娘的事情你让人再多下一些功夫,务必把人找回来。刚刚我命人暂时不去报官,但三天之内要是再没有下落,什么面子里子也就顾不得了。要知道,当初交阯叛乱一再平定之后,皇上之所以不让大堂伯仿沐氏旧例永镇交阯,一是因为杀鸡焉用牛刀,二来则是因为不放心。二伯父此次出镇交阯满腹雄心,我不想因为此事拖了他的后腿,也不想……”微微顿了一顿,张越才吐出了后半截话,“也不想皇上因此再起迁怒。”

对于胡七来说,前头的话他不过是听过就算了,毕竟无论英国公张辅还是阳武伯张攸,那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原本是袁方的人,如今是张越的人,但张越着重点明迁怒两个字,他立时警醒了过来,暗想只要没分家,这一家人原本就是荣辱与共的。于是他沉声应了一句,旋即就立刻退出了书房,预备铆足了力气先把这件事给解决了。

灵犀往日只在内院伺候,张越这自省斋她还是第一次来。自打静官出生之后,她就又回到了西院伺候,只毕竟是顾氏使老的人,这两天由于顾氏犯了病,她还常常过去照料。连带着之前置办寿木衣物以及一色用品,就连顾氏之后那些安排也都嘱她一笔一划记下来。也就是老太太这一病,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到,这位老祖宗日子怕是真的不长了。

此刻听着张越对胡七分派事情,她只觉得一贯印象中的他和此时此刻的他给人感觉大不相同。等到胡七一走,她正想找个由头告退,却只看到张越忽地站起身来,笑吟吟地看着他。面对这位重又露出和煦笑容的三少爷,她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灵犀,这些天你多多去陪陪祖母,我那院里的事情还有琥珀秋痕,再不济还有水晶那几个小丫头,你不用惦记着。和她多多说些高兴解乏的话,那些糟心事尽量不要拿去烦扰了她。你是祖母的心腹,一直替她经办一些要紧的事;如今我也拿你也是当作心腹,所以今天的事情也不想避忌你。那个女人的事情祖母已经答应交给我处置,回头我自有办法知会大哥,你不用操心。今天没来由让你受了惊吓,我向你赔礼了。”

灵犀见张越躬身作揖,慌忙闪身躲避,原本因为凤盈而七上八下的心顿时安定了下来。还礼之后,她这才开玩笑地说:“奴婢当初就相当于老太太箱子上的一把锁,既然是锁,自然是老太太想怎么扭就怎么扭。如今锁虽换了个地方,但锁还是锁,自然会把要紧的东西锁得严严实实,决不会向别人吐露一个字。”

“我还信不过你?”张越微微一笑,随即便说道,“去北院吧,再耽误祖母要等急了。”

从东方氏刚刚嫁到张家到如今,顾氏一直都是她越不过的一道坎,即使如今也还是一样。张越一走,她原本还想趁此机会诉诉苦陈陈情,谁知道刚刚一声不吭的老太太竟是忽然摆出了婆婆架势,自己根本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更让她难堪的是,那些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的往事竟是被一桩桩一件件拎了出来,她简直怀疑还有什么是老太太不知道的。

“二房既然有两个嫡子,你对骆姨娘和当初其他两个通房用的手段,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把这心眼用到方水心身上!我是不喜欢她,这家里除了老二大约也没人喜欢她,但她毕竟不是寻常贱妾,做什么事情都有个底线!她好好的孩子没了,那也就罢了,可如今你挑唆着把人给弄丢了,甚至让人连路引都给她备办了齐全,人跑了还磨磨蹭蹭隐匿不报,你把全家人和老二当成了什么?我就撂一句话在这里,倘若人没事也就罢了,倘若再找不到人,老二回来的时候,你们夫妻情份也就差不多到头了!”

刚刚吃张越那番话吓得不轻,这会儿顾氏如此不留情面,东方氏那惊惧顿时变成了羞恼,竟是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道:“老太太既口口声声把这些事情都赖在我身上,我也没什么好辩解的!虽则都说要不妒贤惠,可世上有几个人能做到?老太太把这事情全都怨到了我身上,我倒是想问问,老太太若那么能容人,为何当初那两位生养了老爷和三老爷的老姨奶奶都早早没了?”

此时此刻,张越和灵犀正好在门外,闻听此言顿时都怔住了。灵犀究竟警醒些,扭头瞧见外头屋子里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她便上前把人赶到了门外头,又厉声吩咐不许议论此事。而留在门前的张越犹豫了又犹豫,最后还是迈出了那一步去。

那位姨奶奶早就过世了,倘若真是有什么糟心事在当中,以他父亲的脾气怎么会只字不提?况且,为着一个未曾谋面的人和顾氏闹生分,那又是何必?

即便顾氏大半辈子修身养性,就是发脾气也往往揪着一个理字,面对东方氏忽然砸出来的这么个问题,她仍是勃然色变,这心头的火气就别提了。就在这当口,那门帘微微一动,却是张越进门,她方才把这口气强忍了下去,径直冲着他问道:“英国公差人过来为了何事?”

张越斜睨了一眼东方氏,见她面色颇有些不自在,仿佛在后悔先前那番话,他顿时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这才开口说道:“是御史向皇上进言,说咱们张家一公一伯,乃是我朝前所未有,恳请皇上保全功臣,解张氏兵柄。”

饶是顾氏想过各种可能性,甚至还想到是不是张攸的事情发了,但一听此言,她仍是倒吸一口凉气。勋贵皆在五军都督府,要说掌兵,却无事不通过兵部,所谓的兵柄原本就是空的,若是没有上命,谁也指挥不动一兵一卒。细究起来,所谓的解张氏兵柄,无疑便是彻底投闲散置,连五军都督府的职司都不能保留。若是那些御史更较真一些,焉知不会牵连到尚在兵部任职的张越?

东方氏却面露喜色,但看见顾氏面色阴沉得可怕,张越亦是忧心忡忡,想起张攸素来是最不甘寂寞的性子,她方才没有开口说什么不带兵反而更好的话,索性找个由头便告退了。而张越留在上房很是劝慰了祖母一番,又逗留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起身离去。他前脚刚走,顾氏就把灵犀叫了进来。

“刚刚老二媳妇的话你和越哥儿都听到了?”

见灵犀轻轻点了点头,顾氏登时拧紧了眉头。这世上不嫉妒的女人原本就不存在,即便是从古到今那些张罗着给丈夫纳妾的贤妻,心里往往有这样那样的算盘,她又怎么会例外?她的丈夫当初通房也有几个,但正儿八经的妾却只有两个。张攸的生母是她做主从外头抬进来的二房,为着就是压下那几个通房丫头,结果那一位却福寿不永;另一个妾是张倬的生母,是丈夫硬要娶进门的,只一向闷葫芦的脾气,生下张倬没两月就撒手人寰。如今再想想,张倬的母亲进门之后就是多病,并不怎么见人,现如今她竟是连她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她可不像她那二媳妇那么亏心!

而回到屋子里的张越陪着杜绾连屁股都还没坐热,刚刚抱起孩子,外头就再次传来了一阵叫嚷。他放下静官打起门帘出去一看,院子里那个媳妇就嚷嚷了起来。

“三少爷,兵部紧急差了人过来,说是什么……什么紧急军情,让您赶紧去衙门!”

面对这样一个硬生生泡汤的假期,张越只能在心里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这多灾多难的一年,还真是没完没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 人临危境,可见真知

阿鲁台掠兴和!

敕陕西都司、中都留守司、直隶、徐州扬州宿州等九卫以及西安三护卫遴选步骑一万四千三百人明年春至北京。

敕镇守宁夏宁阳侯陈懋选步骑六千五百明年春率至北京。

敕西宁平凉河州临洮等地精选精锐土军,不拘名数,命土官都指挥使李英及诸指挥明年春至北京。

尽管先前兴大狱的阴影还未散去,但一连串的征发命令让整个朝廷都陷入了一片忙碌之中。摩拳擦掌准备全力出击的都察院御史们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丁点都用不上劲,素来左右逢源惯了的都御史刘观眼见情形不对,遂连忙约束了那些科道御史。于是,当中官传旨,说是皇帝从杨士奇所谏,在之前殿试得中的进士中精心挑选了十个人在都察院学习理刑时,这位都察院大佬自是疑神疑鬼,心想皇帝是不是对都察院之前的穷追猛打有所不满。

杨荣不拘小节,杨士奇豁达大度,但两人相同的一点就是都喜欢提携后进结交寒士,即便是如今这种军务政务最最繁忙的时候,两人的宅子里也时常有士子往来,其中既有本科刚刚得中的进士,也有各地颇有名声的举人,甚至还常常有布衣混迹其中。两人兴致好的时候还会亲自主持文会,那两座御赐的宅第之中自然常常一片热闹。而这热闹的背后,明眼人却能看出几分别苗头的意思。

然而,两杨府上的文会之类素来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所有文会评鉴等等,铨选正式授职之后的官员都不能参加,这就堵上了都察院御史们参劾的口子——毕竟,朱棣这个皇帝对于文官素来苛刻,无论杨荣还是杨士奇都不愿意生事。

这天乃是九月初九,晚上杨士奇府上照旧聚集了七八个人,其中多半都是今科进士,只是却没有和杨士奇同乡的状元曾鹤龄,毕竟其人已经授了翰林院修撰。由于此次的进士大多数没有授官,不少人就把还乡进学变成了在京附读,这会儿几个熟悉的人便聊了起来。

“虽说没能选上翰林,但老师这一回荐了廷益去都察院观政学习,这也是正途。”

“你性子刚强,用在都察院就最好不过了!”

“能够有这样的机会还多亏老师举荐。只不过,如今铁骨铮铮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这一次皇上北征,此番陈情的四位尚书因此取祸,但都察院可曾劝谏过一个字?不得不说,先前的求直言诏把太多人吓怕了……”

“廷益你就别纠结此事了,事情已成定局,就连都察院刘总宪也不敢说话,你还只是如都察院学习理刑,可别傻呆呆一头撞上去!先前皇上求直言的时候郭子英等几个人言辞激烈上书言事,结果我等进士全都不得授官,焉知不是因此惹恼了皇上?”

管家杨忠在门前只站了一站,旋即吩咐门外伺候的一个小厮别忘了及时上去端茶递水,这才转身到了外头,心底却暗自叹了一口气。虽说他知道自家老爷喜欢结交士子,也喜欢别人上门求教,但当初在南京那会儿物价便宜,老家泰安那儿还能时时捎带些土产过来,可如今这北京的开销实在太大,即便是这些士子一杯清茶确实能打发,可茶叶也要钱。如今还没到十二月,今年的禄米就几乎见底了,年关怎么办?

揣着这份心思踱到了门口,眼见一个男仆正在挂灯笼,他眉头一皱就吩咐道:“天色还早,老爷又没回来,先挂上一个,另一个迟些。”

那男仆答应一声,便把另一个灯笼里头的蜡烛吹熄了,正在此时,杨忠却冷不丁瞧见巷口那边有一辆半旧不新的马车驶了进来。瞧着是自家老爷回来了,他连忙一撂袍子下摆,一溜烟跑下台阶迎了上去,等马车停下之后,他正要上前去搀扶,却不想那车帘一掀,竟是一个年轻人先跳下了车,紧跟着就扶了杨士奇下来。

“啊呀,原来是小张大人!小的实在是眼拙,刚刚竟没有认出来。”

张越逢年过节也常常给杨士奇拜年送礼,因此和杨忠打过许多次交道,此时便笑着点点头:“今天是九九重阳,家里先前酿制了不少菊花酒,一大早就蒸好了重阳糕,所以我就趁着今日散衙早,回家取了亲自送过来,结果正好在西四牌楼遇上杨阁老的车。许久不见杨管家,你那风湿老毛病是否好些了,上次的方子可管用?”

杨士奇轻轻理了理坐得有些褶皱的官服,闻听此言就笑道:“我如今很少听到他嚷嚷腰腿痛,足可见你那张方子确实管用。我听说宜山的那个义女也投在了那位冯大夫门下,能像他这样学问,同时又这样豁达的人着实少见,我自叹弗如。”

杨忠此时也忙附和说自己的风湿病好多了,其他的话却不敢随便插嘴。吩咐人把马车停到南边马厩去,他一面把杨士奇和张越往里头领,一面笑着解说道:“就因为今天是九九重阳,所以老爷您的好些门生都早就来了,却也是和小张大人送的东西一样。”

在路上遇到张越之后,杨士奇便唤了他上车,这一路上也很是交待了一些事情。奈何毕竟有车夫驭车,他有些话很不好说,这会儿正打算把人带到书房再吩咐几句。于是,听到杨忠说今日有好些门生来,他不禁犹豫了片刻,随即就笑道:“也罢,我和元节有些话交待,迟一些再去见他们。既然他们也带了菊花酒重阳糕,你吩咐厨房蒸糕温酒,让他们先填肚子。”

等到杨忠走了,张越方才跟着杨士奇往里头走。绕过影壁,穿过后头的小门,便是青石板铺就的一条小道,却是寂静得很,杨士奇一面走一面说道:“还是刚刚那话,冯大夫医术固然是好的,但昔日毕竟是出自太医院,而且是因为仁孝皇后去世时那一场变故方才被逐了出来,这一条被人抓住就是把柄。另外,你那个妻妹毕竟先头是已故荣国公养大的,差不多也是半个养女,总不能由着她的性子,你也该给她择选一位好夫婿。”

“杨阁老说的是。”对于小五的事情,张越不想和别人说得太多,但另外一边他却不得不留意,当下就解释道,“不过,冯大夫和我家并不是寻常医主关系,况且无论是我大堂伯那位独子,还是我家祖母,都多亏了他妙手回春。当年之事我也曾经打听过,英国公也曾经对皇上提了一提,料想也不至于有人拿此事兴风作浪。”

“你心里有数就好。”

既然张越已经有所定见,杨士奇也就不在这个话题上多罗嗦,等到了书房静心斋,他推门进去,吩咐张越关上门,这才正色道:“由于开平兴和宣府大同等地上报粮储不足,皇上今天得报之后差点一时怒起要杀了夏原吉,同时还连宜山等人一同怪罪了进去。要不是杨勉仁从旁婉转设法相劝,只怕西四牌楼明天便会多了一场处刑。”

以张越的品阶自然无法摸清今天下午发生在宫中的事情,乍听此言,他不禁深感震惊:“夏尚书执掌户部多年,无论是北征还是开运河抑或是宝船下西洋,一应开支都多亏了他居中调度,天底下还能有谁比他更能当好这大司农?杨阁老,那时候皇上是真的要杀他?”

“皇上如今暴躁,杀人赦免往往就在一念之间,那时候应该是真的动了杀心。毕竟北荡蒙古乃是皇上夙愿,若是因粮饷受阻他自然不甘心。所以,今天皇上委了好几个御史前往理看北边各地粮储军备,因为兵部有大批军器要调拨到那边,于是杨勉仁荐了你前往兴和。”

纵使知道以杨士奇的谨慎留下自己必定是有要事交待,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之后又是另一个,张越登时皱紧了眉头。他在兵部已经有一年多,兴和在何处自然是清楚得很,军备如何他也清楚得很。沉吟了片刻,他便抬起头来问道:“小杨学士定然不是无的放矢?”

“先头谍说阿鲁台北窜,但如今他既然掠兴和,自然先前的消息只是使诈,因此兴和附近可以说是蒙元谍探横行,动辄有行刺之举,文官无不是视为畏途。之前皇上召见兵部尚书赵羾,问起人选的时候,他也面露难色,老半天举不出一个人来,皇上很是不满。今天与其说是杨勉仁的举荐,还不如说是杨勉仁看透了皇上的心意。”

“这么说是皇上想要我去。”

“杨勉仁荐了你之后,皇上欣然点头说,人临危境,可见真知。”

明白了这一点,张越自然是心里敞亮。他每次都是去那些要紧地方,对于北巡兴和倒没有什么惧意。但是,他却不愿意单纯应下此事,当下便皱了皱眉。

“若是圣命,我自然没有二话。只不过,先前御史还上书进言让皇上保全功臣,解张氏兵柄,如今我再往兴和去,恐怕更多人会心有疑虑。”

尽管张越没有明说,但杨士奇是绝顶聪明的人,立刻明白了过来。张信张攸兄弟如今都在交阯,虽说一个在布政司任参议,一个是领军打仗的总兵,但总脱不了都在战地的事实。倘若此次英国公张辅也随军北征,再加上到时候张越在兴和肯定要和大军会合,张家在战场的实在是太多了。

“此事我会向杨勉仁点一点,然后一同进言。这次应该还会有都察院的人和你同行,你若是有什么看中的人,不妨直接对我说。有皇上在,刘观那里应该不会为难。”

第四百五十八章 混账男人

由于如今高位妃嫔一个接一个地病故薨逝,因此勋贵命妇们进宫觐见多半是去拜见东宫太子妃张氏,宫中赏赐给各家女眷的东西多半都是以张氏代朱棣颁赏。这天,由于风头渐渐松了些,小五又上了门来,正好要出门的朱宁便干脆带着她去东宫拜见太子妃张氏。等入了东宫,想到小五素日那不拘束的性子,她忽地又有些后悔,生怕小丫头信口开河闯祸。

然而,两相厮见的时候,朱宁才对张氏引见了小五,张氏就笑了起来:“宁妹妹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敢情那就是当初荣国公常常带在身边的小丫头!”她又比划了一个高度,面上满是和蔼亲切之色,“那时候你才七八岁,只有这么一丁点高,看什么都好奇,还缠着瞻基给你讲故事,你可还记得?”

当初每逢北征北巡,道衍都是留着辅佐皇太子,之后皇太孙朱瞻基出阁就学,他又奉旨专为其讲课,因为小五太小丢在家里不放心,他便索性把她一直带在身边常常出入东宫,因此张氏一提到那段经历,小五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期期艾艾地说道:“都那么久的事情了,太子妃您居然还记得!我那时候不懂事,大约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朱宁还是第一次看到小五这般赧颜的表情,忍不住伸手掐了掐她的面颊,这才笑道:“我还怕你见了太子妃说错了话,想不到你当年更放肆的事情都做过!你这个小妮子,都是老和尚惯坏了你,这天下还有谁敢让皇太孙讲故事?”

“那时候也多亏了她,否则东宫也不会有那么多笑声。”张氏见小五藕荷色绫子小袄,藕荷色百褶裙,却是不戴金银,只耳垂上缀着一对珍珠坠子,便招手示意她过来,褪下手中的一个白玉镯子给她戴上,这才笑意盈盈地说,“好孩子,听说如今杜大人认了你做女儿,总算是荣国公之前没托付错了人。听说你还跟人在学医术?女儿家寻一个好夫君嫁了才是大事,其他的事情别那么较真。”

小五虽说不怎么在意外头的事,却不是真傻,虽说心里不以为然,嘴上却不做声。虽说有心求一求,但看见朱宁在张氏旁边冲自己连连使眼色,她也就乖觉地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陪着张氏坐了一会,不多时皇太孙妃胡氏就前来觐见,结果她又收获了一支精致的凤簪,等到告退的时候,张氏又额外赏了四样表礼。

出了东华门上了翟车,朱宁就打趣道:“太子妃太孙妃一向节俭,节下颁礼多半也都是如此,你今天倒是得了大彩头。话说回来,你怎得从来不说以往在东宫那些事?”

“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小五撇了撇嘴,又说道,“我记得那一回皇上北征回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大发雷霆,东宫好些人都不见了,我认识的那些太监宫女也少了很多,我最初什么都不懂,还和往常一样爱说爱笑,所以太子妃常常找我过去说话……后来老和尚不太带我进宫了,我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那一次东宫好像死了很多人……”

朱宁原本就是机敏的人,陡然之间想到了永乐十二年因为太子未能及时迎驾而牵连无数的大案,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因小五闷闷不乐,她便连忙岔开了话题。周王朱橚如今身体不好,因此她便径直载了小五回周王公馆。在门前下车时,她却惊讶地看到老总管亲自迎了出来。吩咐人领着小五先进去,她便在老总管的陪伴下放慢了步子往里头走。

“刚刚传来消息,汝南王又不消停,听说和世子争吵之后差点动了刀子。新安王也在旁边帮着汝南王,两位千岁爷话说得很难听,甚至连周王殿下都扫了进去,所以世子很为难。”

听到汝南王三个字,朱宁顿时皱眉,心中要多腻味有多腻味。她上头哥哥姐姐众多,但和她感情亲厚的却不多,但其中最令人讨厌的就是二哥汝南王。她实在不明白,建文年间分明是他出首向朝廷举发了父亲周王谋反,朱棣登基后却没对他怎样,朱橚竟是索性当作没这个儿子。偏偏和她一母同胞的新安王愣是与其亲厚,到头来上法场是不是也要一起做伴?

“这两个混账男人……”含含糊糊骂了一声,她还想再骂,但想到长幼之分,她还是悻悻然住口,心想父亲在京师里头战战兢兢,那两个却唯恐天下不乱似的死命折腾。想了又想,她便开口吩咐道,“父王在的时候也难能约束他们,如今就更不消说了。此事不用去管,他们哪年不闹几回?这事情不要告诉父王,免得他不安。”

老总管忙点头应是,随即望一眼四周,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先前不是说阿鲁台掠兴和么?听说里头有决议,要派那位小张大人去兴和。这看似不过是重新汰换军器,巡粮储整军备,但因为咱们王府里头有些门路,所以还打听到一些秘而不宣的消息。”

得知张越要去兴和,朱宁只觉一颗心提了起来。这兴和以北就是草原,但凡蒙元入寇,那里往往就是突破口之一,而且那里向来只有武官没有文官。想到那虎头虎脑的小静官,还有这些天树欲静而风不止的那种态势,她隐约领悟到几分皇帝的心意。

莫不是用此举平息悠悠众口?

看到朱宁一下子露出了注意的表情,老总管不敢卖关子,忙说道:“阿鲁台这一次纠结了各部骑兵大约四万人,其中还有兀良哈朵颜三卫的人马。前一次掠兴和时,兴和守御千户所损失不小,恐怕如今尚不满千人。虽说宣府一向驻扎重兵,但蒙元谍探还是猖狂得很。这一任前头的兴和守备千户就是三年前上任的时候醉酒于田舍,结果被蒙元谍探所杀……”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越听越悬心!”朱宁只觉得心烦意乱,走了几步之后,她忽然转头看着这个跟了父亲一辈子的老总管,面色古怪地说,“这些都是要紧消息,没有父王允准动用暗地的探子,决计打听不到,你这所谓的门路从何而来?莫非是你为了巴结我,违令动用了不该动用的人手?公是公私是私,这一点我还分得清楚!”

“郡主这话小的可当不起,小的哪有那么大的胆子!”老总管没想到朱宁竟然这般敏锐,连忙出言辩解,但看到她仍是冷冷注视着自己,他顿时更觉得头皮发麻,犹豫了一会方才轻咳一声道,“是周王千岁特意吩咐关注着小张大人那边的情形。”

父亲?父亲关心张越的事情做什么?

饶是觉得事有蹊跷,朱宁仍是没想到这是父亲朱橚的手笔。此时此刻,她也无心和老总管多做纠缠,冷冷瞪了他一眼便进了仪门。等到了正房,看到小五正满头大汗忙着给朱橚针灸,她那位父亲大人正舒服地直哼哼,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索性也不理会他们,径直进了东屋。吩咐丫头磨墨铺纸,她提起笔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就埋头写了起来。俟那几张纸上的墨迹干了,她便装好信封用火漆封口,等小五走的时候,她就嘱咐其把信捎带回去给杜绾。

小五前脚才走,朱宁便把屋子里的那几个太监和丫头都赶了出去,这才转到了朱橚身前,似笑非笑地问道:“父王,你这些天怎么忽然决口不提我那婚事了?”

面对这样一个单刀直入的问题,朱橚顿时愕然,旋即才强笑道:“不是因为你四伯一门心思忙着北征顾不得那许多么?咳,反正你的婚事也已经拖那么久了,不必急在一时,开封那地方三天两头发大水,我也好趁着你婚事这机会在京师多住那么几天。怎么,阿宁你难道只想要你四伯,不要我这个父亲,一定要赶紧成婚赶我走?”

这转移话题的绝招对于别人都是一等一的有效,但朱宁哪里吃这一套,当下就把脸一板道:“父王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的脾气我还不知道,若是事情不办成,你是决计不会甘心的。那天你留下张越喝酒,事后酩酊大醉的时候还说过什么要去看看那两个人的人品相貌,陡然之间却又什么都不提,却常常在外头逛!你可不要忽然弄出什么混账男人让我嫁给他!”

看到朱宁撂下这么一句话扭头就出了屋子,朱橚的脸上顿时抽搐了起来。混账男人……这丫头的个性这么要强,要真是随随便便找个仪宾,恐怕以后他那个女婿必要被她当成混账男人。想当初他是曾经满腹雄心壮志,是曾经惦记着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可蹉跎了这么多年闲置了这么多年,那点心思早就磨灭得一干二净。倘若他不是亲王,就可以走遍天下尝遍百草;倘若朱宁不是郡主,目光也就不用局限在那狭小的圈子中,他就可以随便挑女婿……

朱橚猛地将炕桌上的茶盏拂落在地,前胸剧烈起伏。他一直告诉朱宁说他是想献出三护卫却没有机会,一直说自己只想太太平平过日子……可是,他何尝想把自己手中最后一丁点自保之力交出去!没了三护卫,他从此就是养在皇帝卧榻之侧一只栓紧了铁链子的狗!

说来说去,朱棣也是混账男人,他也是!

第四百五十九章 烫手的封赏

贪图一时的爽快当面刺了顾氏一句之后,东方氏毕竟是想起了婆婆的厉害,于是一连两天都没睡好觉。到了第三天,心中惶恐不安的她再也不敢拖延,不得不去了北院大上房向顾氏叩头请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自陈糊涂,就连先前做错的事也含含糊糊认了下来,那不施脂粉的脸上蜡黄蜡黄,像极了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媳妇。

面对这种情形,顾氏虽说原本气恼得恨不得让张攸一回来就休妻,但此时此刻也只能勉强按捺住了心头厌恶,懒懒教训了几句话就打发了她出去。

如今毕竟不是从前了,若是闹出了休妻的丑闻,难道这家里就能很有脸面?东方氏毕竟还有两个嫡子,处置这一个自然好办,但这两个小的以后日子难过不说,怕还得要恨上了她这个祖母。这家里的太平能维持一时是一时,以后她两眼一闭就什么都看不到了,何苦快到入土的时候还让家里鸡犬不宁?

家里上下都知道顾氏这一病今后说不好,于是凡事都顺应着这位老祖宗,三个孙媳妇自然是轮番在上房伺候。东方氏前脚刚走,后脚李芸便走了进来,笑说三房那边小静官闹腾得厉害,让杜绾回去瞧瞧。顾氏自然心疼重孙,忙不迭地吩咐杜绾快去。满心纳闷的杜绾一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看到的却是小五在院子里头来来回回直打转,顿时恍然大悟。

“我还想小家伙平日就知道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怎么今天忽然变样了,原来是你弄鬼!今天你不是去见郡主了么,怎么这么快回来?”杜绾原本还满脸是笑,见小五那脸上满是焦急,她顿时心里一沉,“是娘出了什么事,还是爹爹的事另有说法……难道是你姐夫……”

“都是郡主急急忙忙催我回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只知道要紧得很!”小五从怀中掏出那封仍带着温热的信递了过去,眼见杜绾三两下拆开,她也连忙凑到了杜绾旁边踮着脚凑上了小脑袋,看了几行字就疑惑地问道,“姐姐,兴和是哪儿?”

“兴和在宣府境内……”

杜绾读过不少书,而她对山河地理的熟悉却多半源自道衍留下的那些图册。当初道衍去世追赠荣国公之后,那些书就都送给了小五,小五自然就拿回来给了她。张越上朝去衙门理事,他独自在家的这些时日,没事虽说也做做女红,但更多的时间却是在读书中度过,不但看完了张越的那些藏书,而且道衍留下来的那些图册也都给她翻烂了。

此时,心头沉甸甸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继续说道:“兴和守御千户所在张家口堡和万全右卫之北,孤悬于长城之外,是靠近蒙元的第一线。虽说据险筑城,只有一千多人,但因为背靠宣府镇,大军可以随时驰援,又与开平彼此呼应,所以最是北边要地。我记得当初英国公练兵宣府的时候,曾经数次带兵巡视兴和开平两地。”

“姐姐,你别说这些复杂的东西,我只问那地方危险么?”

危险……怎么不危险!她就知道,皇帝当时问她那句话是另有深意,如今果然是印证了!杜绾此时只觉心中翻腾得厉害,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五的问题。而眼看杜绾一声不吭往屋子里走,小五只觉得满心焦躁不安,拔腿追上去直接撞开了门帘,却是不管不顾地说道:“若兴和真的是那么危险的地方,姐姐你一定要想想办法,千万别让姐夫去。”

屋子里的琥珀和秋痕正在做针线,听到这么一句话,秋痕顿时丢下手中的竹崩子,一下子跳了起来,而琥珀也一下子被针扎了手,却也来不及管那手指上的血珠子,跟着一块站起身。就连今天瞅了个空子从顾氏那边回来,正在里屋看着小静官的灵犀也惊动了,慌忙挑了帘子出屋,看到杜绾面沉如水,她便知道小五这话不是无的放矢。

就在满屋子一片寂静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不一会儿,在院子中干些杂活的水晶就撒欢似的进了屋子,一站定就嚷嚷了起来:“少奶奶,喜事,大喜事!皇上特旨授老爷奉政大夫,进勋修正庶尹,仍任应天府治中。少爷以前功未赏的缘故,进勋修正庶尹,加授奉政大夫。另赏表里十段,白金一百两,钞五百锭,还有赏少奶奶和小静官的东西,这会儿传旨的公公就在外头。因少爷正往家里赶,老太太特意让人来吩咐少奶奶一声,说赶紧预备着。”

刚刚还被这危险两个字惊得满心恐惧,这会儿却来了如此喜讯,屋子里几个人不禁都显得有些转不过弯来。小五秋痕都是直来直去的人,闻听此言都以为先前那事儿不准,顿时转忧为喜;灵犀琥珀却都是心思重的,心里都觉得这无端封赏有些不对劲。

杜绾更是拧紧了眉头,知道水晶这么个小丫头问不出别的来,她便三两句将其打发了出去。左思量右考虑,她又嘱咐灵犀去二门打听打听封赏究竟是何缘由,然后留下琥珀看着静官,自带了秋痕赶去北院大上房。

匆匆赶回来的张越经过好一番折腾,随即才接下了这旨意。然而,让他极其诧异的是,这并非奖赏什么之前平叛的功劳,而是奖赏两年前他在江南防倭抗倭,以及开海有功。

宁波市舶司开海已经两年,尽管市舶司的关税效应还不明显,但有一件事却极其明显,那就是争贡之事大大减少,番使不再是扎堆来,而且市舶司上缴的赋税比当初设想的情况要好一些。自然,这是因为海上巡查严格,走私还不算太猖獗,商税又实在不高,但最大的原因却是某个镇守太监没有因为黄俨而受到牵连,于是在账目上不敢作假的缘故。

御马监少监海寿宣完这道旨意之后,等到张越起身就笑吟吟地说:“这旨意是完了,但咱家另外还有一个消息要捎带给小张大人。由于宣府粮储的事,皇上一连几天都不高兴,结果昨天小杨学士荐了小张大人你督宣府镇军械粮饷,巡兴和开平。皇上今天已经点了头,而且还说都察院按例要派巡按御史,为了防止跟一个人去掣肘,可以随你挑人同行。另外,因此次北征宣府镇从征人数不下万余,军器粮饷乃是重中之重,所以让你从京营调五百人随行。俟明年开春北征大阅时再把他们归入中军!旨意估摸着要过几天,咱家先给你提个醒。”

张越没想到昨天刚刚从杨士奇那里得到消息,杨士奇还说和杨荣商量合计诸如此类,今天海寿的内部消息就追在屁股后头来了。知道这个来自朝鲜的太监乃是贪得无厌的主,他自是不会让其空手回去,等到把人请到瑞庆堂奉茶之后,转手那二百两白金的一半就到了过了手。而眼见走这一趟的回报比自己想象的更多,海寿顿时有意再多卖一个好。

“我知道小张大人一定惦记杜大人,前两天我见到陆丰的时候还特意问过,他可是说了,北镇抚司诏狱里头也是分了三六九等,如夏尚书杜大人这样的决不会苛待,更不会有半点损伤,你就放心好了。其实你仔细想想就明白了,人是皇上关的,这要是轻而易举放出来,岂不是变成了认错……咳,总之皇上的脾气你应该清楚,就不用咱家多罗嗦了。”

升官加爵对于张家来说已经不是头一回,之前张攸的封伯和赐诰券比起张越这一遭自然要隆重得多,但都是中规中矩的循例赏赐。此次不过是封了张倬张越父子的五品勋级,附带的赏赐却是由妻及子。

杜绾是金簪一对,尚在襁褓中的小静官却得了一副沉甸甸的黄金长命锁。长命锁乃是宫制莲叶鲤鱼式样,上头镌刻着长命百岁福禄双全这两句俗气到极点的吉利话。即便如此,这几件东西仍然是被顾氏反反复复把玩,末了才吩咐杜绾藏好。

有了先头的教训,这样的封赏并没有在家里引起轩然大波,无论东方氏还是冯氏都知趣地没有多嘴。顾氏对于其他的赏赐也没多在意,直接命人捧了东西跟着张越和杜绾回去,等到满屋子的人一走,她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由于身后有人跟着,张越和杜绾这一路上并没有多说什么,直到东西安置好,那些刚刚帮着搬东西的闲杂人等都走了,他方才感到自己的手一紧,低头一看,却是杜绾紧紧抓住了他的手,那力气竟是大得可怕。抬头瞧着她那眼睛,他第一次没有看到沉静内敛,而是某种仿佛火山喷发似的灼热。

“你既然知道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为什么不告诉我!”

张越闻言陡然一震,却没想到杜绾竟然已经知道了。这时候,原本打算往外头退避的秋痕顿时停住了脚步,一下子扭过了头,脸上满是震惊和担忧。灵犀和琥珀已经走到门边挑起了帘子,闻听此言也是斗停在了那儿,但更不解风情的小五则是转身一个箭步窜了回去。

“姐夫,你真的要去那什么……兴和?”

第四百六十章 黑脸,白脸

屋子里的炕上整整齐齐码放着彩绣辉煌的织金暗花云缎、青妆花孔雀罗、沉香遍地金绉纱、紫白锦以及织金妆花绒。在那摇曳的灯火微光下,这些来自宫中的表礼显得愈发闪耀夺目,但屋子中的女人们却没有一个把目光放在这上头,全都紧盯着张越。

“小五,回家去,今天的事情不许对娘说。”

杜绾终于打破沉默第一个开了口,却是把冲着小五去的。小五满脸不情愿,张口想要反驳时,却看见杜绾恰是板着脸瞪她,吃这一瞪,她顿时恼了起来,随即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转身就出了屋子。这时候,灵犀忙拉了拉琥珀和秋痕,前者倒是犹豫着挪动了步子,后者却死活不肯动,那一双眼睛中满是执拗。

秋痕自然不愿意走,此时此刻,她眼里只有一个张越。她自小就是服侍着他,眼看他一点一点慢慢长大,眼看他进学中进士入仕,眼看他升官娶妻,她的心中有过欢喜有过黯然,每一点每一滴情绪都是因他而起,对她来说,那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再没有其他。既然她什么也帮不了他,那么她能做的就只是陪在他身边,哪怕只是看一辈子也好。

她不在乎将来不在乎名分,可即便什么都不在乎,但她却不能不在乎他的危险。

看到灵犀琥珀在那里干着急,秋痕却咬着嘴唇站在那里不动,杜绾不禁微微一愣,心里暗自苦笑了一声。见张越也往那边瞅了一眼,随即就挠挠头开始叹气,那一刻,她忽然想到了当初在青州时的情形,那时候在面临某种选择时,他也是如此时那般孩子气。

“事关重大,昨日杨阁老也只是露一个风声,早说出来徒乱人心,所以我想等有个准信再说,谁知道竟然有人通风报信……别人大约没那个能耐,是郡主对不对?”见杜绾只顾着瞪自己却不作声,那边的三个丫头都在门边上挤成一团,张越索性拉着杜绾在炕上坐下,又指着左手边那一溜烟三张椅子说,“这会儿不讲那些上下尊卑的规矩,你们都坐下。”

有了这句话,灵犀就松开了秋痕,见杜绾点了点头,她犹豫片刻方才在最后一张椅子上坐了。她甫一落座,琥珀就在她旁边斜签着身子坐了下来,却是空着最上首那一张。于是,慢了一步的秋痕瞅着那空着的头一个位子,虽说极其想挨着张越坐得近一些,但犹豫了半晌,她仍是去搬了个小杌子过来,坐了杜绾下手的另一边,却冲琥珀灵犀没好气地皱了皱鼻子。

看到三个丫头在这事情上还免不了多一个心眼,张越又好气又好笑,继而便先转头对杜绾说道:“先不说什么皇上就是想让我去,单单说我如今的职司,大军军械转运便有脱不开的职责,毕竟,如今兵部户部两位尚书都在负责督饷运饷,所以我走这一趟很自然。况且刚刚海公公知会了一声,这回我大约是去宣府,只不过会顺道去兴和转一圈。”

这话自然是对杜绾说的,但看到下面三张异常认真仔细的脸,他只觉心头某块最柔软的地方深受触动,继而便直白地解释道:“北边本就是军情要地,外人难免认为危险。我不是去送死,也不是去打仗,而且此次还有京营护卫随行,只不过那边不比京师,也就是苦些累些。但大姐夫那么一个世家公子都能在兴和一呆那么久,我又怎能畏难退却?”

前头的秋痕没听懂,但最后几句话她总算是明白了,刚刚那阴云密布的脸顿时变成了阳光灿烂。而灵犀听分明了大半,心中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暗想回头也能老太太万一问起,她照着说也能宽一宽她的心。然而,琥珀却从那前头几句话中辨出了一些其他的东西来,本待闷在心里,但看到秋痕那欢欢喜喜的模样,她不由心里一酸,眉头顿时一挑。

“少爷,请恕奴婢多一句嘴,这巡视宣府自然也要去兴和开平这样的前方要塞,若是到了那儿忽然遇到蒙元大军入寇,到时候这是否算您的责任?”

闻听此言,即便是原本如释重负,打算接下来谨守缄默不多发一言的灵犀,也忍不住想到了另外一个要紧的地方:“少爷,您这一去还要等到明年开春和大军会合,恐怕不到六七月都回不来。如今老太太的病说不好,家里也有些乱七八糟的家务事,若是一个不好……圣命固然不可违,但您若还有什么打算,至少得和少奶奶和咱们通个气,家里人也有个盼头。”

秋痕原本已经放了心,可这会儿听到灵犀和琥珀这么问,她顿时瞪大了眼睛。而杜绾却等到那两个把话说完,这才扭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张越:“你看看,她们跟着你时间长了,一个个都精明得什么似的。所以说,别以为大伙儿都是傻瓜,尽只挑些宽心话。眼下你只要和咱们说,大约去多少时日,要带谁走,是否有什么别的算计,至于家里的事情自然有我照管,你也不用只拿别人来糊弄咱们!”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张越这会儿算是尝到了作茧自缚的滋味。昨天杨士奇提了个醒,他心里头自然已经有了些计议。沉吟片刻,他便说出打算借此换了大伯父张信回来,结果秋痕立刻跳了起来。

“少爷您就算有孝悌之心,可也不能一心只想着别人!大老爷那儿还有二老爷可以照应照应,但太太可是只有您这么一个儿子,您和少奶奶成婚不过两年多,小静官还只有几个月大。奴婢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就算您如今再为别人着想,万一老太太……这家迟早都是要分的,到时候他们是否记你的情份还未必可知!再说了,万一您走了,大老爷却回不来呢?”

“秋痕!”

这时候,屋子里一下子响起了三个异口同声的喝止声。灵犀素来知道秋痕的直爽,此时不禁担心她这话让张越不高兴;琥珀和秋痕当了多年的姐妹,生恐她这话让杜绾以为是指桑骂槐;而杜绾平日虽从不说什么,可哪里看不出秋痕那不曾掩藏的目光,这会儿却忍不住暗叹她的单纯心思,竟是不由自主地喝止了她。

“秋痕,你太没规矩了!”冷脸喝了一句之后,看着那红红的眼圈,张越虽不想说重话,但想想如今一家子人尚未分府别居,一旦自己不在,秋痕这性格倘若犯事就是了不得的事,怕是连杜绾都护不了她,于是不得不继续扮黑脸,“琥珀,你带她回房,让她好好静一静思量思量,想想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琥珀闻言忙站起身来,也顾不上秋痕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忙半拖半拽地把人往外走拉。而灵犀虽忖度没点自己的名,但仍是起身说自己跟着去瞧瞧劝劝。等到她们一走,张越方才重新坐下身来,却是对杜绾苦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一趟是完全为了别人,我一个小小的兵部郎中,若扈从北征顶多是寻常功劳,但这一次北巡,却是比当初下江南更大的机会。我看着就那么像毫不为己一心利人的好人?”

即便是满心愁绪的杜绾,闻听此言仍是忍不住轻哼了一声,旋即便嘴角一挑道:“怪不得爹爹曾经说过,温润如玉滴水不漏八个字,后四个字你贯彻得最好。也就是秋痕那个满心都只装着你的丫头,才会听着风就是雨,一下子就如同爆炭似的直接炸了。好了,有什么话你就直接吩咐,待会我亲自过去瞧瞧她,你扮了黑脸,我若是不扮白脸,她怎么想得开?”

张越此时也不再罗嗦,直截了当地说:“第一,如今祖母身体不好,大伯母二伯母之间早有龃龉,难免还会有些乱七八糟的勾当,只要事不关己祖母没发话,你就任由他们去,但若是事情牵涉太广,比如说像方姨娘和大哥那位外室这种事,你就得多费心了。我这次留下赵虎,他一切都只听你的,你怎么说他都会照办。而且你但凡要打听什么消息也只管找他,即使是岳父的事,也可以向他打听。”

不等杜绾提出疑问,他又接下来说道:“第二,如今周王和陈留郡主虽说都还要留在京师,但他们自己也不容易,盯着的眼睛实在太多。所以你若是关心我的事,不如多去英国公府走动走动。你当初举荐了冯大夫,大堂伯和大伯娘都很记你的情,这些消息即使你不问,他们也会帮忙打听齐全。第三,小五如今不小了,你和岳母好好替她留心选一个人家。头一次岳父是因为我和你成亲被放出来的,这一回未必就不能。”

张越说完了家里事,杜绾少不得盘问张越此行究竟如何打算,夫妻俩这一商议就是小半个时辰,到最后自是饥肠辘辘。杜绾便起身到外头吩咐传晚饭,谁料才打起帘子,她就险些和灵犀撞了个满怀。与刚刚临走时那丝忧虑不同,此时的灵犀赫然是满面欢喜。

“少爷,少奶奶,好消息,方姨娘找着了,刚刚被人送回家!”

第四百六十一章 时不我与,时不我予

张越虽说吩咐胡七尽全力去查,但却没想到真那么快就把人找了回来。由于灵犀也只是从外头得到的消息,他问不出所以然来,因此略一思忖便匆匆出了屋子。他前脚刚走,杜绾便扭头对灵犀问道:“秋痕人呢?是不是说要打点行装,然后一起跟着去?”

面对这么一个直截了当的问题,即便是素日灵犀最善于调停,这会儿一颗心也不由得猛地一跳。杜绾嫁入张家并没有带什么陪嫁丫头,因此这屋子里还是她们三个。然而,彼此身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只有秋痕仍想当然地认为如今和当初在山东青州那会儿差不多,她和琥珀却都比当初更小心了几分。

当初张越和杜绾乃是师兄妹,如今却是夫妻,怎么可能和当初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