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朱棣低斥一声。

随即,朱棣却已神情倨傲的起身,在屋子里踱了几步,猛的回身俯瞰着仪华下命道:“过些日子,本王会将李氏母女送去别庄休养,等一年后,三郡主病情好了,再接回府里。”

“王妃”、“王妃”。。。。。。一直是这个称呼,冷不丁听到“徐氏”二字,仪华愣愣地不知道朱棣叫谁,等反应过来之际,却听到这样一番话!

将李婉儿母女送去别庄,这不是将她母女雪藏起来?

还有一年之后,确定三郡主无痴傻方送回来,若是有的话那......

一时间,仪华思绪万千,脑中只浮现出三郡主微小的呼吸,瘦弱的模样,也不知怎么回事,“嗡”地一声头脑发胀,直冲动地站起身,急追问道:“那若是不好呢?王爷要将三郡主怎么样?”

朱棣低头盯着仪华,面色沉寂如潭寒水,深地寻不见一缕波澜。

良久对视后,仪华恍然忆她逾越了,缓缓呼吸平静下来,低低又道:“那婉妹妹可知道......?问着,不由自主的暗暗握紧双拳。

唤了一问,朱棣终于有了反应,薄唇似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嘲讽,反问道:”她为何要知道?“

混蛋!

看着朱棣这张刚硬的面孔,轻飘飘的反问语气,仪华心里面只想到这两个字眼,紧接着,仪华感到压抑了快十年的血气齐齐汹涌而来,仿佛眼前这个人不是霸主一方的藩王,只是后世一个对妻女冷漠的男人,一个让人恨不得一拳打上去,把他打清醒问问他到底有没有心的男人?!

这一刹那,仪华忘记了身份顾忌,忘记了所处时代,握紧的双拳已蓄起了全身力量,整个人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母狮,燃起了熊熊的火焰——只待寻觅时机,挥拳相向。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立在仪华跟前巍然不动的朱棣,倏然,脚 下一个快速的连转三步,身影漂亮利落的闪至摇车后,面色如常的俯身抱住曦儿的腋下,将他从摇车里提了起来,一本正经的问道:“本王送与朱曦的黄金匕首呢?王妃为何不给他戴?”

说着,朱棣只用一只手抓住曦儿的腋下,伸出另一只手扯了扯曦儿颈脖前的围嘴飘,语带嫌弃的问道:“这又是什么怪东西?还黏糊糊地?有本王的黄金匕首好?”

说话的过程当中,朱棣至始至终都没看仪华一眼,仿若一副心神全纠结在了曦儿脖子上所戴之物。

四、五个月大的曦儿自然听不懂朱棣嫌弃的话,可一生下来就众人相捧着的曦儿,哪受得住朱棣粗手粗脚的将他提起来?

只见红嘟嘟的小嘴一撇,与朱棣有几分相似的黑亮双瞳泪水一聚,“哇”地一声便是大哭起来,哭声极为洪亮,隔着一室之远的陈德海、陈妈妈等人都能清楚听见。

这一震耳的哭声,哭得朱棣不由一愣,一双虎目微微迷茫地看着眼前的奶娃儿,好像不明白上一刻还自娱自乐玩得欢的曦儿,怎么这一刻已哭成了一个泪娃娃?

疑惑怔住只一瞬,朱棣已然恢复如常,提着曦儿一面走向仪华,一面似苦大仇深般的皱眉道:“他怎么说哭就哭?本王这月每次来看,他见了本王比见了谁都高兴,这会儿怎么哭起来?”说话右,人已走到了仪华跟前。

一个人全身僵住在原地的仪华,右拳还定格在半空中,只是让宽大的衣袖遮盖住,不得而见攥得青筋冒出的拳头。

半晌,逼至眼前的压力,让她心疼的哭声,一点点的唤醒了仪华分崩离析的理智。

她抬起头,视线对上朱棣深邃而警告的目光,仪华僵硬的四肢颤了一颤,余光又瞥见曦儿肉呼呼的小脸上满是泪不,再也顾不得一口气在胸口要上上不去,要下下不来,忙将握紧的拳头开,动作轻柔的接过曦儿在怀中诓哄。

一回到熟悉温暖的怀抱,哭鼻子的曦儿哭声渐渐小了下来,又隔了一会儿,他只剩下抽搭搭的哽咽声了。

而仪华的一身的热血腾腾,随着曦儿哭声的小去,也一点一滴地褪去,直到这一刻只余淡淡的无奈萦绕心扉,微微苦涩的回道:“自开了春,曦儿越发的好动了,下来您送得匕首固然是好,可到底是硬质的物,臣妾怕不小心磕伤了什么地。”

哭声全止,仪华温柔一笑,低头用鼻尖触了触曦儿的小脸蛋,又解释道:“这个红绸布叫围嘴飘,接小儿流唾液的物什,曦儿爱笑,又没牙齿,最易留唾液出,臣妾便给曦儿也戴了一个上。”

第一百零一章 夜凉

朱棣本就问的顺口听的随意,便也只“哦”了一声,绕过仪华母子两,走回炕上重又坐下,自己动手添了茶水,一边饮茶一边看仪华哄,一时只闻仪华轻轻的诓哄声音。

过了一会儿,见仪华哄睡了曦儿,朱棣放下已凉了茶水,压低了声音道:“让乳母抱他下去,莫吵醒了他。”

听这话,仪华知他有事要说,依言将曦儿交与了乳母,阿秋看着,平心静气地问道:“王爷,您有事要吩咐臣妾?”

朱棣看着从屋外回来的仪华,伸手拿了一杯冷却已久的茶水,举向仪华,道:“不急,你先坐下吧。”

她也有喝朱棣倒茶的时候?仪华觉得不可思议,脸上倒没露些什么,一直保持着恭顺的表情,有几分弥补先前冲动的意味,遂她只低眉顺眼的接过茶盏,坐到朱棣对的炕上,举杯轻抿了一口。

茶水微凉,茶味带涩。

仅一口,仪华已皱着眉头放下,却听一几之隔的朱棣,不明意味的说道:“喝了,本王再说。”

闻言,仪华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就是这茶水有问题,不过想归想,怀疑归怀疑,仍是无法违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仰头一口饮尽。瞬章,一缕清凉直入心脾,心头那最后一点火星子气也“噗”的一声浇熄,这时仪华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十有八九,朱棣是察觉了她方才的怒目以对。

朱棣见仪华拿茶杯的手僵住,人却是一动不动的坐着,心里舒坦了些许,于是言归正传道:“王妃,不会真以为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你既然瞒天过海的救了那小婢女,最起码也该将人送出北平城,而不是将人暗中送回徐宅。”

当日,她要以身作则不能赦免那嬷嬷,小婢女,便让人将她们拖下去,避免了当场杖毙的惨剧,再让李进忠调虎离山,将还剩一口气的小婢女连夜送也府去,只可惜那嬷嬷救治不得,气急攻心又伤重,最后已是回天乏术来了。

仪华心中方平却又让一惊,不由地脱口而出:“你背后调......?”话一出口,立马又觉不对,咬咬唇硬含屈低头道:“臣妾失言。”

朱棣眉头拧成川,语气不好道:“本王没那个闲功夫!不过是让查三郡主患病一事,牵扯出来的。”

有这么巧?

若是无意中牵扯出来,又为何现在要提出来?!

仪华双手笼袖,暗下紧握成拳,勉强镇定下来,牵强解释道:“王爷,您误会了其实臣妾......”

见仪华说不出个所以然,朱棣直接打断,道:“你也不用吞吞吐吐,一个小婢女用不着你如此紧张。”

她不是紧张小婢女,而是她不得不多想,就如她暗中救小婢女的事,若是一传去别人会怎么想?难保不以为小婢女是受了她的指使,故意放出三郡主是痴傻的流言。

仪华没将这话说出口,只抬头含糊支吾了一声。

朱棣不欲在这事上多做纠缠,话题一转,另问道:“你可知道三郡主患痴傻迷宫症的流言,明面上没人敢再传,私底下却是传得更厉害了?”

仪华蹙起娥眉,点头应道:“臣妾隐有耳闻。”沉默了片刻,犹豫着又道:“臣妾当场处置了两人,想将不利三郡主的流言压下去,可感觉下面人没敢再议论了,却又仿佛知道得人更多了......”

仪华将这事压下去,没有借此闹大对付李氏,总是顾全了王府的颜面,虽然这效用并不大。

朱棣听着不由多添了几分耐心,只轻责了一句“妇人之仁”,便细说道:“只杖责了两人,就想将流言止住,根本就是不可能,连敲山震虎的作用都达不到!要让他们真得引以为戒,明明白白的记在心里,少不得来一次彻底些的。”

来一次彻底?朱棣的意思是......

仪华猛然抬头,放大的瞳孔微微缩笼,脸上却带着笑容,掩饰着慌乱道:“臣妾认为王爷言之有理,借由整顿府务,将府里所有的人事清查一遍,再将个别人事调动了,若是这中有刁奴的话,正好全打发出去,剩余的人见了,自然心中有戒尺,不敢行差踏错,更别说讲是非了。”

说着话,不觉语速慢了下来,脑中的思绪却越发清晰,让仪华止不住口中话,娓娓续道:“依臣妾看,这些搬弄是非的人,一般都是在府里侍人面前有几分薄面的,所以这类人,应是整顿的重点。”

反应倒是快,还条理清晰!更懂得随时抓住机会。

朱棣眼里闪过一丝欣赏,却仍不改初衷,截住仪华的话道:“王妃,你误会了本王的意思。”

仪华一愣,反应却是快,作势一副不明白的样子,看着朱棣咦道:“王爷是?”

朱棣挑了挑浓眉,似对仪华这般反应颇有兴致,却也只是须臾片刻,已正色道:“凡传过三郡主患痴傻之症的一律杖毙!”

有传留言者,决不下一百人,现在却要一律杖毙?!

仪华只觉得自己听错了,瞪大了双眼一瞬不瞬的望着朱棣,就见朱棣薄唇嚅动间,有话说出口内:“若是王妃腾不出闲理这事,本王可以代劳。”

代劳! 代劳!他代劳,还会让人有命活!

仪华低低的垂下头,脸上的神色模糊不清,半晌才听她应道:“王爷政事繁忙,此事不劳王爷费心,臣妾会处理的。”

硬邦邦的话语听在耳时在,朱棣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双肩似有颤抖的仪华,另交代道:“十四日之前处理了吧,十五日有骑射宴,算是为永昌侯(蓝玉)的洗尘宴,说来他也是中山王一辈,你叫声世伯也不为过,唔,到时你随本王一同去吧。”

朱棣他说些什么,仪华没有听进去,光是低头坐在那里,木木地听着。

这时外面忽起一阵嘈杂,李婉儿身边的一个嬷嬷急匆匆的跑来说三郡主风寒加重口里都吐白沫了。对于子嗣稀少的朱棣而言,一个小小的郡主的身份也不低,陈德海,陈妈妈不敢耽搁,忙带着那嬷嬷赶到内堂门栏口,急忙禀道:“王爷,三郡主病重!”

还有事没说完,就让人给打断了,且又是三郡主的事,朱棣脸上明显不虞,也没让陈德海他们进来,就已迁怒道:“三郡主生来病弱,一直病情反复,李氏三天两头找人传话,这次是伤寒还是其他”

听出朱棣质问之意,陈德海想起李婉儿时常遣人禀三郡主病重,但一次两次赶过去倒也罢,次数多了不免生厌,且每次过去,三郡主都是早产婴儿一类的伤寒之症,虽是病得确有皮鼓夸大成分。

这样想着,陈德海打住了再劝的话,面对那嬷嬷一脸的着急也漠然不见。

陈妈妈不知其中原由,只想着李婉儿的人到这里来请,若朱棣不去三郡主又真病重,就怕以后会不利仪华的话传出,不由暗暗着急。

那嬷嬷见他们无动于衷,心里急得没法,又不敢闯进去,忍不住就大哭着求陈德海,陈妈妈:“真得不好了,三郡主口吐白沫,一张小脸青紫的不成样子,老奴真怕小郡主她......”哭咽中,已手抓着陈妈妈的衣袖跪了下去。

呜呜咽咽的话听着不似有虚,朱棣炯炯的虎目有丝跳动。

“三郡主即将送去别庄养病,这一去究竟要走多久也说不准,王爷不如再去看看三郡主吧。”一直低着头的仪华,突然抬头说道。

听言,朱棣已然改变主意,正欲起身离开,却不经意注意到仪华一双波澜不兴的眸子,蓦然想起以前也发生过类的事,“她”明着贤惠劝暗下却阻拦,那现在仪华是真心让他去又还是假意?

一念闪过,朱棣又忆起“她”也曾拿襁褓中的朱高炽做文章,而今日的李婉儿与“她”如出一辙,倒是仪华从未拿曦儿的事找过他一次,不由转脸对仪结安抚一句:“本王去看了,便回来。”

仪华默然置之,朱棣没有察觉,起身便撩帘而了。

望着朱棣大步离去的身影,似有几不可辨的匆忙,仪华心里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是夜,时入三更天。

信华朦胧睡去,一张张陌生熟悉的面孔,或凄楚,或绝望,或怨恨的望着她,纷杂的哀求声响彻云霄,她却只身站在高台上惊恐的看着乱棍下生命的消逝......

夜更深了,放风微凉,烛火摇晃,在墙上投下一片怪异,鬼魅的阴影,突然一阵凉风从门口传来,灯火终于“噗”地一声来了,屋里登时陷入了黑暗,将侵入者的身影彻底淹没。

不安宁的梦中,她被黑暗覆盖,胸口沉重的似要窒息,仪华挣扎着从梦魇中醒来,一睁眼,竟是一个人伏在自己身上,动作急切的撕扯她单薄的衣裳,她恐惧的奋力挣扎,却让一道喘着粗气的沙哑男间,在顷刻间化去她所有的反抗。

......儿子,再给本王生个儿子吧......

全身禁不住的发颤,一抹白光闪过神经,她想到了一句话——倘若无能为力,那就接受现实。

第一百零二章 行至

前雨初停

长巷里很清幽,空气中浮动着新番泥土草木的芬芳,清得怡人。

一辆驾似四马的宝盖珠缨大马辇,缓缓地行驶在淅沥沥的巷道里,车尾十余辆小马辇依次随行,轱辘辘的车轮声响彻不休。

徐行中,一阵带着水汽的晨风吹来,微微绻起清绮帷幔一角,一道两人宽的漆红角门不经意的映入眼帘。

角门倾敞,门内是一个空旷的庭院,四周空空如了,没有花草点缀变没有华屋坐落,只有灰色的高墙,青石的地面,简单地无一丝人烟气儿,此时,许是四更天那场时雨,瓦楞上还有凝聚的雨滴,正顺檐落下,敲打在青石地面上,又一滴一滴的滚落至墙角开凿的沟渠里,流淌出去。

车轮声依旧,马车驶过了角门。

晨风渐停了,帷幔覆上了车窗。

脑海里的印象,只留有冰冷的高墙,亮镗的地面,以及那条沟渠......

仪华倚回软座,自然的垂下双眼,尖尖的瓜子脸上端宁,掩盖了心里久久难平的心绪。

那间处处着冷清的庭院为,是前朝元宫用于杖毙宫人的地方。

庭院只有墙,让置于院内的宫人无处可逃,最终在挣扎无果后丧命于乱棍之下,流出大片大片的鲜血染上青石地面,然,青石面上的血迹,终究会让清水洗涮掉,从殷红的血水慢慢地变得清澈,流进角落的沟渠——随之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存在过的人,就这样的没了甚至连最后一点痕迹也被抹去。

一如两日前,整整三十八条人命丧命于此,可时短如斯,却已找不到任何一点他们存在过的痕迹。

想到这,仪华止不住地打了一个冷颤,激地睁开双眼慌乱地看向周围。

“王妃,您怎么了?可是觉得冷?”一个清脆细腻的女声关切的迭声追问。

听到声音,仪华神情恍惚的转过脸支,一张白皙的脸上柳眉杏眼,琼鼻樱唇,不正是她的近身侍女盼夏?

仪华伸手揉了揉阵阵发疼的太阳穴,轻轻摇头道:“不用紧张,没什么事,大概是有些晕车吧。”

闻言,盼夏关切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地又掩了下去,从车内红木方几上翻了一只茶盅倒了一杯清茶递过去,温声细语道:“王妃您先喝口清茶压压,奴婢这就把蜜饯,梅子的瓷罐拿出来。”

话音刚落,只听“扑哧”一声轻笑,迎春吟吟笑道:“王妃,您这可不行!马车都还没驶出王府,您就开始晕车,这后还有一日的行程呢!”

挨着迎春坐得喜冬,见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剜了她一眼骂道:“仗着王妃宠您越发的没个规矩,现在连王妃都打趣了去,小心陈嬷嬷知道了不收拾了你!”说着一指截上了迎春的额头。

迎春素来就被喜冬管着,这会儿也不恼,笑嘻嘻的抱住了喜冬,嘟嘴撒娇道:“陈嬷嬷和秋姑姑留在府里照顾二王子,好姐姐你可别去告诉了她们这个,我改一定改。”脸一转,就向仪华告饶道:‘王妃,奴婢错了,再了不敢打趣您了!“

仪华听着放下了茶盅,看着喜冬微微一笑道:”难得出府一趟,你也别过于拘谨了。“

喜冬心里有些慌,觉得仪华虽还是 贯的柔声,却似把自己方才说话的动机一清二楚,不由言辞闪烁的应了一声,就推开身上的迎春,去给盼夏打下手帮着拿瓷罐。

这时车外忽起一阵骚动,紧接着一片高声齐呼:“参见王爷!”

被撂在一旁的迎春,自进了府就再没出过,听到动静忍不住悄悄撩起帷帘——一百多名黑甲侍卫动作整齐有致的跪地行礼,随后又身形利落的翻身上马,威风凛凛的护卫在车队外围。

迎春看得震惊非常,两眼发直的攥着帷幔,道:“王府里也有侍卫,可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就像什么......要上战场的战士似地!还有王爷他一个人坐在高马上,就俯瞰着那么多人......”犹言未完,后知后觉的发现盼夏,喜冬饶有兴味的目光,脸上刷得一下红似沁血,半晌才扔了帷幔大叫一声:“出府了!”

见状,盼夏,喜冬对视一眼,俱是掩嘴轻笑。

仪华却没有笑,只伸手拈了一粒梅子含在口里,闭着眼细尝着它的酸甜慢慢侵袭味蕾。

三月春,一有骑射宴,一有明军远赴大漠。

而朱棣此行便是以骑射宴为蓝玉接风,并赶在明军春入大漠前巡视三军。

如此,这一趟征程最少也要十天半月,岂不是要将曦儿一人留在王府这久?尽管她还留了阿秋,陈妈妈,李进忠三人照看,却依然难以安心,尤其是在她手上沾了三十八条人命以后,她莫名地更加怕了......

如今,只能希望这趟行程能一切顺利,以求早日返回。

北平三月中,风和日暖,天朗气清。

通往燕山的路上,林木葱茏,鲜花怒放,踏春的行人熙熙攘攘。官道两旁,树荫之下,到处可见摆摊位的小商小贩,结伴而行的红男绿女,一片热闹繁盛之景。

一跳透过青灰纱窗看着外面春景,触目一眼的绿,鲜嫩嫩地似望不见尽头,这般举目眺望,许是视野的开阔,胸襟亦随之豁达,仪华一扫近几日郁结,贪婪地呼吸着春的气息,享受着难得抽身府外的惬意。

不知不觉间,一日的行程将阑,如织的游人各自归去,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寂静的山间响起,显得格外清晰。

仪华略好奇的往窗外望去,只见沉沉暮霭中,两匹飞奔的骏马由远及近,马上两抹青春飞扬的身影也渐渐明了,两人脸上犹有几分风尘仆仆的灰色,却掩不住其英姿飒爽,风仪俊秀。

这两人一人有救命之恩,一人视为亲弟,仪华看着脸上眼里明显带着笑意:“你们怎么来了?徐增寿可是你央了你朱大哥偷跑出来?”

驾马驶来的两人,动作统一的勒住缰绳,速度缓慢的跟在马车旁,朝着一纱之隔的仪华点头一礼后,徐增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得意道:“大姐,我俩是奉命前来迎接王爷和您的!”说着一拳打上朱能的胸膛,下颌一扬道:“我可没央他,是他跟着我一起来的!”

朱能脸上蓦然一红,又见仪华循话看来,忙低头抱拳道:“启禀王妃,大帐已经在营地外搭好了,一应科技领域也俱备齐,再行半个时辰,王妃便可休息,属下这先告辞!”

一口气说完,双拳一抱又行一礼,便不由分说的在徐增寿马上一拍,强行与徐增寿加入了骑卫之列。

仪华看着驽马而去的二人,带着年轻青春的气息,她脸上的倦意顿消一半,脸上也一直挂着愉悦的笑容直到入帐。

第一百零三章 同宿

暮色四合

远处的燕山山脉隐隐起伏,隐秘的如同一抹浓的化不开的墨汁。

山脚下,一望无垠的草原上,万千灯火煌煌燃烧,升起袅袅炊烟。

一座由多个帐篷环绕在内,并用重兵把守的大帐篷,就是仪华随后几日歇榻的地方。

第一次入住大帐,仪华也架不住心里的好奇,却碍于身份束缚,不能像迎春,盼夏她们一样东看西望,只略抬眼打量了一下大帐。

大帐宽敞舒适,一架黑漆描金百宝嵌八扇屏风,将倘大的帐分割成里外两间,里面一间作为睡寝之用,外面一间作为大厅正房,又有成套黑漆描金的几案,椅凳,柜架等家具摆设在内,倒与住家大院相差无几,只是一板一眼的不知摆设,看起来有引起中规中矩的死板,但好在别有一种严谨大气弥补,倒也不错。

再加之,一律黑漆描金的成套家具,又蕴藏了几分豪迈霸气......

真不愧是守边将士搭建的帐篷!

带着前世的情感,仪华心里有了偏颇,对这件阳刚气十足的大帐,几乎是立即喜欢上了,更有种跃跃欲试的澎湃心情涌起,恨不得这会就出去,见识一下六百年前的大明边防军。

不妨明日一大早起来,说不定还能见到他们出早操。

念及此,仪华不由止住了走向屏风前那座紫檀木雕云龙宝座的步子,驻足转身道:“盼夏你去看一下行礼箱子搬过来没?早些把行礼收拾了,今儿也好早点歇寝。”

“王妃,不用差人去了!小的已让人把东西抬过来了。”不及盼夏答话,只见陈德海琏撩帘进帐,一边扬着他尖细的嗓子说道。

看到陈德海来了,帐内的八名侍人都转过身看向他,福身叫道:“德公公!”

陈德海看着一张脸笑得似开了花,口中却一个劲称道:“不敢当!不敢当!你们可都是王妃身边的人,当不得行礼。”说罢,又给仪华作了个揖。

仪华抬抬手,未语先笑道:“怎么劳驾你亲自送来了,王爷那可少不了你。”

说话中,陈德海一面指挥士兵将箱子抬进帐内,一面分神回应了仪华的话,道:“军营重地,不得擅入,王爷去了营地里,小的也就没跟,留在营外收拾行礼。”

军营重地,不得擅入,她怎么就忘了?

这次骑射宴除了她外,四品以上的武将内眷也都来了,自然不能将帐篷、宴席设在大营里,想进入大营甚是不易,尤其是身为女子者。

想通,仪华忽觉意兴阑珊,却一转头瞥见几个黑漆描金大木箱陆陆续续的抬了进来。

这一瞥,仪华当下眼神恍惚了,不自觉的看了看大箱子的颜色花样,又扫了一眼帐中的稆尖家具,一个让她忽略的念头瞬间闪过脑海。

站在窗口张罗着行礼摆放的陈德海,没注意到仪华脸上表情的僵硬,继续笑叨道:“按着以前的惯例,王爷今晚是要在那边营里和将士们一起用食,所以王妃您一会儿不用等王爷了。”说着已让人摆好了最后一个箱子,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又笑禀道:“对了,旅途疲乏,王妃沐浴后早休息就是,也不用等王爷了,今晚估计不到子时是不会回帐的。”

帐内收拾打扫的盼夏几人,从旁听了陈德海的话,皆意识到话中的意思,不由喜上眉梢,干起活来越发卖力。

迎春更是双目放出光彩,唇畔噙着掩饰不住的惊喜,张大嘴道:“德公公,您......您是说,王爷也住在这?”

陈德海眯着一条缝儿的眼睛在獗身上打量了一遍,笑了笑却没答话,转脸对仪华另禀道:“王妃,这也眷区 不多了,小的可是去给你备了吃食来?”言毕,又说了几样这里特色菜式。

坐实了要与朱棣同住一个帐篷的事实,仪华已是索然无味,只随意点了点头,算是作了回答。

陈德海得令应声,躬着身子领了搬行李的士兵退一下。

见人一走,迎春一阵欢呼,眉飞色舞,道:“真真是不需此行!不对是王妃您福星高照,年前才生了二皇子,现在又和......”

“迎春!”不容迎春说下去,仪华板脸说道:“别磨蹭了,你下去,我要沐浴。”

听出仪华语气里的不高兴,迎春笑容顿时垮了下来,带着几分委屈模样的撇了撇嘴,不甘不愿和喜冬退下。

帐内余下几人,隐约也察觉出仪华似有不快,皆止了脸上的笑意,静悄悄地收拾行礼等物。

一时间,大帐内安静异常。

依稀地,似还能从蛙虫鸟儿的叫声中,听到大营那传来的欢笑声。

仪立在帐内最醒目的紫檀木雕云龙纹宝座前,一双水雾萦绕的眸子,此刻一眨不眨的盯着宝座上繁复的云龙纹样,在上好的紫檀木上交缠不休。

盯视中,眼底隐藏的怒意渐渐消失,仪华颓然的移开视线,心里忽生起一股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