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悬壁向我右边延伸出大约6英尺远,于是我尽可能把右腿伸到最远处,用冰爪刮擦,最后我的登山靴碰到了一道壁架,而这壁架大约只有一支折断的铅笔那么宽。我把我全身的重量都转移到这道壁架之上,然后用打滑的右手摸索着,却找不到任何抓握点,就这样,我仅凭左手那个带有摩擦力的抓握点靠在那块板岩的垂直部分。

在上方3英尺处还有一道岩架,我把左脚登山靴踏在上面,有那么一瞬间,我摇摇晃晃的,真真正正地悬空了。随后我站了起来,我的上半部分身体已经越过了那块突出岩石的边缘,我的右手碰触到了大量的岩脊、岩石和支撑点。我终于到了第二台阶的顶部。

我奋力攀上去,又向前滚了好几英寸,以便我的头、肩膀或双脚远离那8000英尺的落差。

我还是气喘吁吁的,好在还可以站起来,于是我站了起来。这里距离第二台阶的崖壁只有几英尺,是一块4英尺长3英尺宽的石灰岩平台,非常棒,这里有一道道波状岩石、岩脊,甚至后面还有一些露出来的矮小岩石,可以把保护绳索系在上面。

谢天谢地。

我的喉咙太疼了,一呼哧呼哧喘粗气就疼得更厉害了,我真想大声叫出来,可结果我只是冲下面喊,告诉大家我来做保护,让他们向上爬。后来,帕桑医生告诉我,我的叫喊声很平稳、很平静。我随身携带了120英尺长的奇迹绳,在这块岩石平台和那些矮小突出岩石上套了扁带环之后,我用掉了其中的97英尺。

理查攀爬得很从容,尝试自由攀登这段路线的主要部分,不过有两三次还是求助于保护绳索的拉力才没有出意外。我对此一点儿也不在乎,而且永远也不会和他提起这事儿。我们又不是在这里比赛。

除了让-克洛德,每个人都完全利用打结的保护绳索爬上了这段不可能攀爬的距离。开始是我和理查两个人拉绳做保护,然后是三个人在拉,最后是四个人。

大家都忍不住地从第二台阶的顶端眺望四周的美景。过了这道台阶,还有第三台阶,那道台阶位于远处的东北山脊之上,以及冰雪覆盖的顶峰三角岩之下。不过,这道台阶是一面峭壁,很像一块棉花糖。情况一目了然,如果我们不愿意向上攀登从而翻越那些砾石,完全可以采取横切攀登从那里的雪地绕过第三台阶。

过了第三台阶——似乎我们从这里扔一块石头就能击中那里——有一道雪坡直通顶峰三角岩,这道斜坡开始一段距离很平缓,越到后面越陡峭。攀登那里时得小心翼翼的,不过没有一处地方像是攀登第二台阶那样有这么多技术上的需要。

然后就只剩下冰雪覆盖的顶峰和顶峰上危险的飞檐了,天空如水晶一般,阳光明媚,顶峰上的一切清晰可见。之前的荚状云现在已经消散,只留下一点点残云从峰顶飘向西面,不过这并不是那种预示着要变天了、暴风雪即将到来的荚状云。第二台阶顶上的风很大,和往常一样,从西北方呼呼吹来,我们都被风吹得弯着腰,快乐得大喊大叫。

至少别人可以这样做。

我终于意识到我根本不能呼吸了。我的四位朋友在第二台阶顶上向西边走了几步,这时候我跪倒在地,然后趴到了这块石灰岩平台的另一边。

我喘不上气了,我甚至都咳嗽不出来了。我那遭受重创疼痛不已的肺中没有空气出入了。卡在我嗓子下部如龙虾爪一样尖锐的东西堵住了所有的呼吸,现在那东西感觉更像是一大块锯齿状冰冷金属。我要死了。我知道我就快没命了。我的四个朋友大喊着,拍着彼此的后背,在中午的阳光下举目观瞧珠峰顶峰,而我就快死了,在我的眼前,跳动的黑点已经变成了快速关闭的幽黑隧道。

帕桑医生转过身来,飞快地跨出三大步,朝我走过来。他单膝跪在地上,我漠然地意识到其他三个人现在也围绕在了我身边,真正的死亡与我如此接近,我感觉他们赶过来已经无关紧要了,他们全都低头看着我,有点儿搞不清楚状况,雷吉跪在我边上,显然有点儿不知所措。这倒是一点儿不错,瞬间我就想明白了。我们全都是孤零零地死去,不管谁守在边上都是一样。

“帮我把他扶起来。”帕桑的声音传来,无论是在视觉还是听觉上,他的声音都模糊极了,我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有人粗鲁地用力把我从岩石上拉了起来,让我跪在地上,扶稳我的身体。

无所谓。已经有一分半钟到两分钟我不能吸气呼气了,卡在我喉咙里的那个破碎的东西马上就要把我的喉咙从里面切开了。我就要被淹没了。我已经被淹没了。不过既不是我被水淹没的,也不是空气充满了我的肺。我发出了最后一阵呜呜声,然后想要向前倒去,不过有人依旧按着我的肩膀,坚持让我以跪着的姿势死去。我隐隐为我要死了这事儿感觉遗憾,我真想再为我的朋友们尽一点儿绵力。

不过我已经帮他们登上了第二台阶。这是我最后一点儿有意识的思维。

帕桑的手掌——我相信那是帕桑的大手——用力地按压我的胸口,他按压的力道这么大,我肯定他会弄断我的肋骨和胸骨。反正也无所谓了。

与此同时,他又使劲儿拍打我的后背,我的脊柱差一点儿就折断了。

随着一次强有力的推按——仿佛有什么浑身是刺的可怕生物就要从我的喉咙和嘴里钻出来了——我终于把那块堵在喉咙里的东西喷了出来。

雷吉终于允许我向前朝着我刚才咳出来的东西倒去,那东西看上去很像我的一部分脊柱,血淋淋的。那没准是一条深红色的超级三叶虫,几天前的夜里,这家伙趁着我在五号营地睡觉的时候爬进了我的喉咙里。不过我才不关心这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终于能呼吸了,我高兴得直掉眼泪。一呼吸就很疼,疼痛感真真切切,不过我可以呼吸了。空气从我的身体里进进出出。刚才眼前的一片昏黑不见了,我的视觉渐渐加宽,昏黑不见了。我在灿烂的阳光下眯缝着眼睛,最后雷吉轻轻把我的护目镜拉回了原处。我爬上第二台阶的时候一直没有戴护目镜,以便我可以看清我的双脚,看清所有的一切,不过我可不想像诺顿上校那样,被雪盲症折磨得死去活来。

我到底还是活了过来,我头昏眼花地想。我有点儿恶心,吐出了很多东西,更多的血溅到了刚才我吐到岩石上的那块刺状物上。

“这是什么东西,帕桑医生?”让-克洛德问。

“这是……这曾经是……他喉咙里的黏膜。”帕桑说。

“可这东西就像螃蟹一样,很硬,而且又长又尖。”理查说。

“这东西被冻住了很多天了,”帕桑医生说,“都冻结实了。这东西慢慢变大,一点点地把他的喉咙和食道堵住,直到最后,气道也被堵得严严实实。”

“没有了这东西,他还能活吗?”理查问。在我听来,他只是对这个问题感觉特别好奇。我在心里记下以后一定要找他算账。

“当然,”帕桑笑着说,“佩里先生今后几天内呼吸会很疼,我们得尽快带他到下面空气不那么稀薄的地方,不过他很快就会好起来。”

我很不爽,他们竟然这么谈论我,好像当我不存在似的,好像我已经死了。在别人的一点点帮助下,我挣扎着站了起来,老天啊,朋友们一张张戴着护目镜的脸,令人惊奇的顶峰三角岩,他们身后深蓝色的天空,一座座白色的顶峰,那些顶峰另一边惊人的地平线,这一切的一切简直美极了。我太高兴了,眼看着眼泪就要流出来了。

“都别动。”布鲁诺?西吉尔的声音在我们身后6英尺到8英尺的地方突然响起。我回头一看,刚好见到一把黑色的手枪对着我们,那把鲁格尔手枪被他稳稳地拿在右手中,恩菲尔德步枪则挂在他的左肩上。他站在石灰岩平台的顶上,我的攀登绳索就拴系在那里,他两腿分开,身体纹丝不动,与我们距离很远,所以我们根本不可能向他冲过去,他稳稳拿着鲁格尔手枪,傲视我们。完全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如果有人稍微动一动,”西吉尔说,“我立刻就把你们全打死。你们继续活着对我一点儿用也没有了。还要谢谢你,佩里先生,第二台阶可是个不容易搞定的地方,你在上面搭了固定绳索,真是帮了大忙了。”

22

风猛烈地推着我们的后背。我们在第二台阶的岩石顶上挤成一排,全都遵照布鲁诺?西吉尔的命令面对他。

巴赫纳的那把鲁格尔手枪仍在理查身上,我仍在痴心幻想。枪的确在他身上。但他把两发子弹都打了,枪里已经没子弹了。而西吉尔的那把鲁格尔里肯定装满了子弹。上次理查说鲁格尔的弹匣里能装多少子弹来着?八发?足以把我们所有人都撂倒,而且,即使重新装子弹也很快,足以给我们致命一击。

我们经历了这么多磨难,没想到却落得一个这样悲惨的结局。这一切全都是拜我那不顶用的喉咙所赐,都是因为我让大家分心了,他们才没有把那根100英尺长的保护绳拉上来,现在,那根绳子仍然绑在第二台阶顶上的石灰岩阶梯上。我的大脑飞快地转动,想着可能的脱身之计,但现在我们已经穷途末路。

“请告诉我照片在哪儿?”西吉尔说,“你们就别浪费我的时间和精力了,免得我还要搜查你们的身体和背包。”

“什么照片?”让-克洛德问道。

西吉尔对着他扬手就是一枪。尽管大风呼啸,枪的爆裂声仍然很大。J.C.倒在了大雪覆盖的岩石上。我看到血从他身体右侧流了出来,但血似乎并不是喷出来的……好像并没有打中主动脉。可我又懂什么呢?我只知道喜马拉雅山的登山者在这个高度受了重伤或得了重病,很难活下去。

我们都朝倒在地上的J.C.走去,但那把鲁格尔手枪晃了晃,我们只得站住了,把手重新举起来。帕桑说:“我可以看看他,帮他治疗吗,西吉尔先生?我是医生。”

西吉尔冷笑道:“不,你才不是什么医生。你只是个地位低下的印度人,你的手永远都不要碰雅利安人的身体……即便一个死了的法国人你也没资格。”

我的牙齿磨得咯咯响。但我并没有动。我没有朝离我8英尺远的背包冲过去,掏我那把可怜的、连子弹都没装的卫瑞信号枪。我没有将手放下来。即便只能再多活几分钟,我发现我也很想苟且活着。

“你们从尸体上把照片拿出来的时候,我都用望远镜看到了。”德国人说,“一共五个信封。不要再侮辱我的智商了。”

“西吉尔先生,”我喘着气说,“我可以吐口水吗?”

“什么?”他用那把鲁格尔指着我的脸。

“我口里有血,西吉尔先生。我病了。我可以将嘴里的血吐出来吗?要不我会呕吐的。”

德国人什么也没说,于是,我将身子转到一边,不希望风将我吐出的血吹到西吉尔或者其他人身上,我将那团堵在我喉咙里的血吐了出来。“谢谢。”我对西吉尔说,“谢谢你没有开枪打我,先生。我真可怜。”

“你的状况可不好,佩里先生。”西吉尔再次笑着说,“你可能得了肺栓塞。”他用手枪对着我们晃了晃。“所有人都把衣服脱了,扔在脚边,然后让开。可别想逞能,否则你们全都得死。”

“我先来。”雷吉说着往前走了一步。很快将她的背包放在她伸手可及的位置,然后将那件滑雪衫、芬奇羽绒服和鹅绒裤脱了,风猛烈地鞭打着她的背,她只得用脚踩着衣服。又过了十五秒钟,她将那件看起来像丝质内衣的羊毛上衣脱了。西吉尔看着她,咯咯地笑着,但他手里紧紧地拿着那把鲁格尔,紧盯着大家。如果雷吉想以此转移西吉尔的注意力,让理查或者我有机会冲向他,那这个计划显然行不通。我们之间的距离仍然很长,要是冲过去肯定会被打中。再加之我们两个是并排站立的,没有谁能挡住德国人的子弹。所以,西吉尔用那把该死的手枪能将我们所有人撂倒。

雷吉脱下衬衣,扔在那堆衣服上,用一只穿着靴子的脚一脚踩住,防止被风吹走。她脱下衬衣里的棉衣和丝质内里。现在,她就只剩了条提灯裤,上半身除了胸罩,什么都没穿。接着,她将手伸到后面,解开文胸。

我真想哭。雷吉身上娇嫩部位几分钟之内,甚至只要数秒钟可能就被冻伤。让-克洛德仍在大雪覆盖的岩石上扭动着,血往四面八方流去。

“对不起,布罗姆利-蒙特福特夫人。”布鲁诺?西吉尔笑道,“可惜我以前见过女人的奶子。英国女人的奶子也见过!而且比你的大。不过,既然你都脱光了,我就最后一个杀你……或许在你死之前还能让我的手下看看,让他们玩玩。”他一下变得面目狰狞,接着咆哮道,“照片呢?你这个英国婊子。”

“在我的背包里。”雷吉说,“我可以帮你……”

西吉尔摇摇头。

就在这时,让-克洛德猛地站起来,连流血的伤口也没捂就冲向西吉尔。

那名德国人往后退了半步,连开两枪。两颗子弹不是打中了J.C.的胸部就是打中了他的肠子。但他仍然踉踉跄跄地朝西吉尔逼近。

西吉尔朝左侧的北壁走了两步,但离那片风化脆弱的雪檐仍有几码远。接着,他又开了两枪。第二颗9毫米的子弹穿透了J.C.身体,从仍然放在背包里的氧气罐穿了过去,氧气呼啸着往上蹿,被风吹到了空中,两人顿时被冰晶一样的浓雾包裹住了。

我们也都往前冲去,但让-克洛德紧紧抱住西吉尔,逼迫那个身形比他大的男人往后退去,一步、两步、四步……

“不,不,不!”西吉尔尖叫道,一边用鲁格尔手枪黑钢柄使劲砸让-克洛德的头。两人又蹒跚着往后退了三步,踩到了雪檐上。

“该死的德国佬!”让-克洛德气喘着说,咳了很多血出来,西吉尔那件纯白色滑雪衫的胸前都被血浸透了。即使身上中了五颗子弹,嘶嘶作响的氧气在他们周围形成了冰雾,J.C.仍然用他那满是鲜血的右手使劲捶打着西吉尔身体左侧。

他们身下的雪檐断了。两人都从雪洞里掉了下去,消失了。除了雷吉,我们所有人都冲到第二台阶北端。西吉尔拖着长长的尖叫声往下坠去,两人纠缠在一起,翻滚着往下落去,尖叫声逐渐消失了。没有哪块峭壁像阻止珀西瓦尔和梅耶一样,奇迹般的将他们两个拦住,而且,西吉尔和J.C.并没有用绳子拴在一起,让-克洛德只是用一只像老虎钳一样的胳膊紧紧地抱住西吉尔。最后,两人终于消失了,在10,000英尺下的康雄冰川下连个点都看不见了。

我没有听到让-克洛德发出任何一声尖叫。我当时相信,至今仍然相信,他在掉下去之前就已经死了,尽管抱着西吉尔一同掉下飞檐是他之前就计划好的。

理查低头看去,并没有往掉落的地方看,而是看着岩石边缘,这个时候我才知道,J.C.为什么一直用他那只空余的手一阵乱打了。

他将理查那把恩菲尔德步枪从西吉尔的肩膀上扯了下来,在他们掉下去前的那一瞬间,扔到了崖边。

我将枪拾起。“瞄准器掉在岩石上摔碎了。”我呆呆地说。

“没关系。”理查说着从我手上拿过那把步枪。他咔嗒一声,将那个梯形金属弹匣从扳机护环前面拉了出来,很快子弹倒在手上,数了数那些包黄铜的长子弹。接着,他很快将用大拇指将子弹压进弹匣里。我数了数,一共10发。子弹的铅弹头看起来很重、很尖。

在帕桑的帮助下,雷吉再次穿好衣服。她冷得不由自主地哆嗦着,嘴唇也冻得发紫。尽管刚才布鲁诺?西吉尔在嘲笑她,但她还是成功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让-克洛德这才有时间冲过去。

我跟理查走过第二台阶顶端,来到那道90英尺高陡坡顶端的一个石灰岩阶地。他一只膝盖跪在阶地后面,支撑着他的胳膊肘,将步枪放在了石头上。我单膝跪在他旁边,接过他从背包里拿出来的望远镜。

“你做我的着弹点观察员。”理查说。

“我不知道什么意思,理查。”

“就是告诉我的枪打得低了还是高了,太往左边了,还是太往右边了。”他说,“如果我没有打中的话,告诉我打错的方位,往左边偏多少,往右边偏多少,往上或者往下偏了多少。我会根据你喊出的数据调整。”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我们正在谈论帕丁顿车站的铁路时间表一样。

“明白了。”我说着将那架分量不轻的望远镜架在眼睛上。

另外四个德国人刚刚走到蘑菇石和第二台阶之间那一段距离的一半位置。他们刚才肯定在石柱的东侧休息,那个地方正好可以躲避咆哮的大风。而他们中身体最好、爬山技术最好的西吉尔没有休息,就继续往上攀登了。

雷吉和帕桑还没来得及走到我们身边,理查手里拿着那把左侧的瞄准器已经坏了,只剩下金属瞄准架的步枪,深深地吸了口气,端着枪打出了第一发子弹。枪声吓了我一跳,差点儿没将我的耳朵震聋。

山脊线上的第一个德国人往后掉了下去,好像有人在下面猛地拽他的腿一样。我透过望远镜发现他白色滑雪衫的胸前渗出了殷红的血,流到了白雪中。

“搞定。”我说,“一枪命中他的胸膛。”

另外三个德国人中的两个忘记他们是用绳子拴在一起的,而且现在仍然跟那个中枪的拴在一起,两人转身要跑。那具被鲜血染红的尸体被两个逃跑的德国人往东拖了几码。如果不是因为伤心,我一定会觉得很有趣儿,那一幕真是像极了电影里启斯东警察[8]滑稽的场景。两个奔跑的德国人倒成了一堆,第三个德国人站了起来,从滑雪衫的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我不知道那是一把鲁格尔还是别的手枪,忙乱地我们的大致方向,连着开了几枪。我听到一颗子弹在远处发出蜜蜂那种嗡嗡声,但其他子弹离我们远着呢。子弹的声音几乎淹没在了风中。

理查又深吸了一口气,稳稳地端着枪,打中了那名德国人的脸。我哆哆嗦嗦地拿着望远镜,看到那人的血、肉、破碎的头盖骨四处飞溅。手枪从那名死者的手里飞了出去,他瘫倒在地,倒在了覆着雪的岩石上,那双长腿仍然因为神经冲动抽搐着。但是,我通过望远镜可以看到,他灰色的脑浆飞溅在了戴着头盔的头后面。

“他死了。”我说,“一枪爆头。”我不知道这种通告是不是着弹点观测员的工作,但我总得做点儿什么帮助理查。

另外两个人挣扎着站了起来。一个人仍然朝我们这边望过来,那人歪着头,想知道我们是否在第二台阶的顶端。突然间,那个德国人伸出双臂,举向空中,任何人都知道这是投降的动作。

理查又朝他开了两枪,两枪都打在了心脏以上的胸部位置。我仍然用望远镜看着他,突然意识到,我真想伸手捂着那人胸膛上血肉模糊的伤口。

最后一个人将兜帽翻向后面,扯掉氧气罩和巴拉克拉法帽,那张无遮无拦的脸看起来很像德国人,非常年轻,我透过望远镜发现,他下巴上连一点点胡茬都没有。那人趴在地上,像是在哭。我好想说:他只不过是个孩子!

我没有大声说出来。科特?梅耶也只不过是个孩子。

理查对着他开了三枪,一枪过后,那名穿着白色滑雪衫的男子在地上不停滚动,两枪过后,那人不再扭动了。

现在,东北山脊上一片静谧,除了风吹着破烂的衣服偶尔晃动外,无论是人和物都静止了。

雷吉和帕桑站在我们身后,低头看着山脊。没人说一句话。这时,我们几个好像心有灵犀似的,全都转身朝北侧走了几步,站在了坍塌的飞檐边缘。下面很远的冰川看起来仍然空荡荡的。

“妈的。”理查轻轻骂道。

“嗯。”雷吉小声说。

我们从边缘退了下来,围着背包在低矮台阶的背风面坐了下来,地上散落着七颗铜子弹,理查出于习惯地将子弹捡起,放在外面的一个口袋里,我们剩下的四个人全都盘坐在风中,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做。

23

我们弓着身子挤在岩壁顶端的平台东侧,这样才能交谈,但我们先是将氧气罐开到最大的流量,摒弃杂念,狠狠地吸了五到八分钟的氧气。这对我多少有些帮助,吸气或者呼气的时候我都没有咳嗽。

最后,我们把氧气罩拿了下来,开始谈论下一步的计划。

“简直不敢相信,让-克洛德就这样死了。”雷吉说。我们朝她靠近了些,想听清她的话,不过,大风似乎小了点儿。像是珠峰也识趣地让我们可以短暂缅怀朋友。

但是,尽管风势减弱了,但我们仍然许久没有说话。“现在该做决定了。”理查最后说。

我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决定?包括西吉尔在内的十几个德国人都死了,对了,还包括被雷吉的信号枪击中,摔下裂缝的那个。现在,谁也不会阻止我们回大本营,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大吉岭了。”对于一个喉咙痛得这么厉害的人来说,我说的话还真是不少了,我的三个朋友不得不听我用这么沙哑的声音说话,让我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我相信西吉尔先生今年肯定是有备而来。”理查说,“死了十几个德国人不假,但如果像西吉尔这么狡猾的人不将一两个人留在槽谷的冰川上,或者埋伏在大本营下面,我反倒会感到奇怪了。他肯定采取了措施防止我们逃走。”

“当务之急就把照片和底片拿回伦敦。”雷吉说,“这样,让-克洛德和所有夏尔巴人才能死得其所,不管我们的那些夏尔巴人朋友知不知道这个计划。”

理查点点头,然后又点了点,接着又摇了摇头。最后,他抬起头,从我的头顶往西边望去。“我想爬上这座山,但是我以前从未抛弃过身陷危难的朋友,现在也不会这样做,杰克。”

听到这话我感到十分惊讶。“如果你想爬山,我没事儿,可以跟你一起上去。”我撒谎道。我感觉那只咳出去的嗜血三叶虫好像把我的内脏吃光了——就像乌鸦将马洛里掏空那样。

“不是,佩里先生,你现在身体状况糟糕,不适宜跟他一起上去。”帕桑平静地说。

我愤怒地冲他眨巴着眼睛,他有什么资格否决我毕生的梦想?

他是医生,因为吸了氧气而仅余的一点点理智这样说道。

“从这里上到顶峰还需要大约两个小时,如果速度稍微慢下来,再加上被顶峰三角岩深雪覆盖的小径阻挡,没准儿需要两个半小时。”理查说,“但我们的氧气足以往返了。”

“不对,我们的氧气不够了。”我气喘吁吁地说,再次糊涂了,“我们各自只剩下一整罐氧气了。”

“杰克,你难道没留意西吉尔身上和其他几名被杀死的德国人身上携带的氧气罐吗?”理查说,“他们的氧气装备,包括让-克洛德的我们都可以拿来用。这些氧气罐肯定是德国人在二号营地或者五号营地找到的。他们爬往东北山脊的时候每个人顶多用完一罐……这样,我们至少还剩下八罐氧气,而且都是满的。”

我明白现在正是我们登顶的绝佳机会,比当初马洛里和欧文最后一天登顶珠峰的机会要大得多。当时,他们每个人背着两到三罐氧气,必须从27,000英尺高的六号营地一路爬上来。而且,他们带的装备要比我们的重得多。现在,我们已经上了第二台阶,离山顶只有两个小时了,垂直高度也就800英尺了。现在我们不仅有足够的氧气装备,而且我们还把雷吉的大帐篷拿了上来……要是我们突然遇见了恶劣的天气,必须在这里扎营,也可以用得上。以前,探险队在27,000英尺高的地方露营等同于死亡。现在我们有了雷吉的帐篷,有了鹅绒服,还有充足的氧气罐,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对这支由理查、布罗姆利-蒙特福特夫人、帕桑、佩里和让-克洛德组成的探险队来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想到J.C.的名字,想起我们攀爬这座该死的山时他的兴奋劲儿,我不禁泪盈于睫。

“我也想去。”我用沙哑的嗓音说,“我们一起去,同时登上山峰。”

“不行。”帕桑说,“佩里先生,你一定得原谅我,先生,你现在咳嗽的时候,喉头处冻坏的黏膜还没有出太多血。但是,要是你继续往上爬,要是在海拔这么高的地方多待几个小时,甚至是几天,你很可能患上肺栓塞,这还只是最轻的情况。要是在这么高的地方再过一个晚上,甚至可能危及你的生命。”

“我不怕。”我喘着气说。但我现在总觉得昏昏沉沉的,像是随时可能倒在这白雪覆盖的岩石上似的。

“我们能在夜幕降临的时候登顶然后返回吗?”雷吉问道,“要不我们或许只能在暴露的地方搭帐篷,比如蘑菇石上面?”

理查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我希望一个人去,而且我没打算返回了。”

我想大声抗议,但我的喉咙痛得厉害,所以,我只得赶紧吸了一口氧。

“你爬上这座山难不成是为了自杀吗?”雷吉吼道,“你根本就是个懦夫,原来查尔斯表兄对我说的话都是骗人的,你获那么多亮闪闪的勋章有什么用!”

理查笑了笑。

有什么好笑的?我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想的。那颗子弹击中J.C.以及他那个金属的氧气罐后,我不停听到氧气发出嘶嘶的声音。当时,那动静就跟让-克洛德的灵魂被迫从他的身体里飘荡出来一样。

“爬上这座山之后不下来,不是自杀之举,是什么?”雷吉生气地问理查。她像是要揍他一样。

“你还记得肯?欧文斯来锡金看我的情形吧……”理查问道。

“K.T.欧文斯!”我依旧用沙哑地嗓音说,“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欧文斯就决定归隐了,他现在住在尼泊尔,在珠峰南侧下昆布谷有自己的农场。他还是个诗人,只是没有将自己的作品示人而已。而且,他还是个登山家,虽然现在没人听说过他还在爬山了。”

“你是说,”雷吉十分暴躁地说道,“你的朋友肯?欧文斯已经爬上了珠峰,现在正准备一艘飞艇什么的在山上等你?”

理查咧嘴笑道:“没这么神,雷吉。但欧文斯肯定侦察过从另一边,也就是南边上山的路线,勘探过那里的山坳和山脊,他答应我,我从昆布冰川的冰瀑下去的时候,会找到一些夏尔巴人朋友在路上留下的标记,以及在冰隙处留下的绳梯。他说那也是整个登山中最危险的路段,就在珠峰南侧靠近大本营的地方。”

“南侧才没有什么大本营呢。”我沙哑地说,现在,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用长指甲划过黑板的刮擦声。

“现在有了,杰克。”理查说,“肯?欧文斯上个星期在那边爬山,而且他们还安放了固定绳索,为我在南坳留了帐篷。”他看着雷吉说,“是为我们留下的。”

“南坳。”我重复道,这会儿,我痛得直打哆嗦,在过去的九个月里,“北坳”这样的字眼儿我听过无数次,也想过无数次,但我总觉得珠峰不存在南坳,也许,这样的地方压根儿就不存在。

“尼泊尔不允许外国人进入。”雷吉说,“你可能会被关进监狱的,理查。”

理查最后一次摇头。“肯?欧文斯在那儿有朋友。他在昆布谷的农场雇佣了大约一百个当地人,在那里颇受尊敬。而且他在1919年的时候还皈依佛门了,他可是真正的佛门弟子,跟我这个早上坐禅、下午枪杀德国人的半吊子不同,许多尼泊尔人都把他当成圣人。他会给我安排地方的。”

雷吉看着他,良久没有说话。“你为什么要放弃所有,理查?为什么要归隐?”

理查沉重地回答道:“我应付不来这个世界,雷吉。最好的我已经留在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再也回不来了。”

雷吉摸了摸面颊,然后抬头望过理查的头顶,看着闪亮的白色三角岩。“作为布罗姆利家族的成员,我一直都在履行自己的职责,自从我九岁来到印度后,一直都为我是个英国人感到自豪。”她说,“我十四岁的时候接管了种茶场,一直经营至今。正是我们在种茶场的收入才保证了英国布罗姆利庄园的开销。我二十六岁那年,为了获得新的资金,保证种茶场的顺利经营,我嫁给了一个我不爱的老头子。在蒙特福特爵士生前,我几乎都不怎么了解他……而且他也从来没想过要了解我。我不想再被责任所累了。”

“你在说什么,雷吉?”我问。

“我是说我也想登顶珠峰,也不介意去看看那个封闭了好多年的尼泊尔,杰克。”

“我也要跟你一起上去,夫人。”帕桑医生说。

她摸着他的胳膊说:“不行,我的朋友。这次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杰克必须下到大本营,去大吉岭。我们得将照片交到合适的人手里。我从来没有命令过你做任何事,亲爱的帕桑,但我求你在我登山的时候,带杰克下山,返回种茶场。”

帕桑看了看,好像想要争辩似的,但最后,他只是低着头,黑色的眸子蒙上了一层雾,不过也可能是被风吹的。

“你知道我把遗嘱放在哪里。”雷吉说,我又吸了一口氧气。“你知道密码箱的密码。遗嘱里,我将种茶场留给你和你的家人了,帕桑。”

“不过里面有个条款。”雷吉说,“遗嘱的附录规定,如果我死了,或者我消失了,茶园三分之一的利润应该继续交给林肯郡的布罗姆利夫人……直到她去世。然后所有的利润才归你,亲爱的帕桑。”

他点点头,不再看她。

“等等,”理查说,“今天下午,谁都别想去登顶,更不用说横穿峭壁,前往肯?欧文斯留下固定绳索、帐篷和物资的地方——除非我们确保在帕桑的陪同下,杰克能够下山。”

“慢着。”我沙哑地说,“我们可以把雷吉的大帐篷搭在蘑菇石那里,睡一晚,早上再决定。到时候没准我的身体就好了。我们再一起登顶,如果你们两个非要决定做出愚蠢的举动,横切南侧到尼泊尔,我和帕桑从这条路下山就是。”

帕桑摇摇头。他的声音轻柔,却透着不容辩驳的坚定。“不行,佩里先生。真的对不起。你今天就必须下山。”他说着朝雷吉和理查转过身去。“佩里先生走路的时候还不至于太过依靠别人搀扶。我相信他还能坚持一会儿,特别是下山的时候。如果他不能再坚持了,我就背他。等我们两个下山,他的呼吸顺畅些后,我就陪他去绒布寺,在那里打点一下,再去大吉岭。”

“嘿!”我又咳嗽起来,用沙哑的声音说,“难道我就没有发言权吗……”

我还真没有。

我们都站了起来。这会儿,风已经小了很多,但那个如透镜一样的云雾帽子重新扣在了珠峰上。

理查拿出他那把军用卫瑞信号枪,对着天空和远处的山峰发射了一发信号弹。那是一发白色的信号弹,白磷弹爆炸后要比我们的登山信号弹亮得多。

白色、绿色,然后又变成了红色,我还记得K.T欧文斯在锡金与理查谈话的情形,事情好像发生在一万年前。

“我相信,”理查说,他的声音透着莫名的伤感和一丝欣喜后的疲惫,“我……我是说我们……”他看了看雷吉,雷吉随即点点头。“……一定能够登顶珠峰,再横切两座山峰之间陡峭的山脊线,然后借助绳索下降到肯?欧文斯告诉我的大帐篷处,找到他和夏尔巴人在南侧山脊上为我们准备好的固定绳索,我们能赶在午夜之前到达那里。如果我们不能借助手电筒和头灯下山,到时候就在南峰那头露营,早上下山把帐篷留在那里,不要了。”

“简直就是疯子。”我说,“登顶珠峰倒没什么问题,这个我们都知道,可你居然要从南侧横切下山,不是疯子是什么?”

理查和雷吉看着我笑了笑。这个世界本来就已经疯了。

“帮我个忙。”理查说,“把你们所有的保护绳和备用绳索都收起来,把J.C.的绳索也都收好。不过,你们下山之后,得在第二台阶下面给我们留下100英尺的绳子。如果我们真要从山上返回,会用得着的。可以吗?”

我默默地点点头。

理查从里面的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好的纸条,说:“这是那人的姓名和他在伦敦的地址,你到时候将照片给他,杰克。一定要亲自交到他手里。而且只能交给他,千万不要弄丢了。”

我再次点点头,将那张折好的纸条放进衣服最里层那件带纽扣的羊毛衬衣口袋里。我没有打开纸条,也没想着看一眼里面的名字,想着我现在即将下山而不是上山,我感到十分震惊,心情也极为沮丧……之前,我可是为了他们才自由攀爬到了第二台阶!

但当时我那种突如其来的沮丧心情是因为让-克洛德的突然离世所致,我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我内心深处清楚地知道,将来再也见不到我这位来自夏蒙尼的朋友了,再也听不到他的欢笑了。

“帕桑,”雷吉说,“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到时候如果不是杰克,而是你只身前往伦敦交付这些照片,你知道你要见的人是谁,也知道他在哪儿吧?”

“我知道,夫人。”

我握着理查伸出来的一只手。仍然不相信我们就要分别了。

“一定要活着。”我听见自己这样跟他说。

“我会的。”理查说,“记住,我本该死在艾格尔峰的北壁,而不是珠峰上。你的身体很快就会复原的,杰克。”

凯瑟琳?布罗姆利-蒙特福特夫人吻了我。她用力吻在我的唇上。然后退后,站在理查旁边,我最后一次看着她那双漂亮的、无与伦比的深蓝色眼睛。

“别忘了把你的护目镜带上。”我郁闷地说。

然后我和帕桑借助之前留给布鲁诺?西吉尔的祝玛装置,从绳子上降落,下到第二台阶下面的雪地里,那里仍然十分恐怖。接着,我看到理查从长绳子上爬了上去,一眨眼的工夫,他就不见了。两个人很快消失了,他们应该爬上了东北山脊宽阔的西端,上到了通往三角岩和顶峰的雪地。

我则往山下而去。

我们两个一前一后沿着刀刃山脊,往那几个死了的德国人所在的雪地走去,我像个小孩似的哭起来。帕桑拍拍我的后背,然后捏了捏我的肩膀。“这是窒息造成的创伤。”他说。

“不是的。”

我之前并没有听到理查要求帕桑什么,也没听他给什么建议,但是,当我们来到四名死去的德国人身边时,他似乎很清楚该怎么做。我坦白,当时我只是靠在我的冰镐上,试图大口通过我那个像是已经千疮百孔的喉咙呼气,在一旁看着他。

他先是搜查了每一个德国人,拿走他们身上的一些文件,但主要是将他们随身携带的手枪取走,其中一名死者身上的外套里还有一把斯迈瑟冲锋枪,另一个人身上还有理查的那把韦伯利左轮手枪,帕桑将那把枪交给了我。我将它塞在沙克尔顿滑夹克下面那件羽绒服的口袋里。帕桑还将四具尸体身上的氧气罐拿了下来,然后还搜查了他们的袋子或者小背包,将里面用得着的东西或者一些有价值的情报掏了出来,放在了他自己那个鼓囊囊的包里。他还将一个帆布提袋装满了,把它交到我手上。

“从现在起我们得背着这些金属氧气罐,佩里先生,将那些更重的背包留下来。”他说,“我们将其他的物品背在背包里。”

我的脑袋感觉非常迟钝,也没想着怎么做划算,但我确定那三个大氧气罐足以让我们下到大本营,或者至少可以到藏着让-克洛德的新型呼吸装备的地方。我想那些德国人应该没有将它们全部找出来。

“你同意这个计划吗,佩里先生?”

我点点头,仍然没办法开口说话。

我们出发前,帕桑先是将他那个分量不轻的新氧气罐的肩带和几个装备包的肩带背在了肩上。接着,他拿出一把又长又弯曲的小刀,将连接四名死者的绳子割断了,还将尸体一具一具地拖到山脊北侧边缘,将尸体推了下去。那一刻,我感到一种强烈的情感冲击着内心的麻木。但是,我不知道那是因为迁怒于四名德国人亵渎了冰川下J.C.的尸体,还是因为看到这四名德国人为西吉尔的罪恶付出代价后而产生的那种原始的、不合时宜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