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如薇的目光逡巡于宋与泓英挺的面庞,试图看到一点点松软和温柔。

那才是她一直以来冀盼的方向。

可宋与泓越发地冷淡。

明明那朝气的男子,独在她跟前冷沉如铁,连外面飘来的柔暖花香也不能将那冷沉融化分毫。

她终究沮丧,叹道:“你高看我了……我关心的一直只是你,只是你的一举一动、一思一虑……宋与泓,也许娶我只是你的报复,你的惩罚,但该我既嫁你为妻,该为你打算的,我还是会为你打算。”

宋与泓眸光一闪,“为我打算?”

并非嘲讽,而是惊疑。

这个他向来懒得理会的王妃,向来不显山不露水。

但当年一击,太子病逝,凤卫出走,朝颜郡主落拓江湖,他成了大楚皇子,她则成了济王妃,朝中格局为之大变。

如今,她不知何处得来的那消息,一旦传出,同样石破天惊。

尹如薇扫了一眼空荡荡的门外,见得眼前只有明显早已知情的涂风,遂道:“我知你一心为了大楚,不肯依那些只需顾及自身富贵的佞臣苟安于半壁江山,所以明知重用韩天遥可能养虎为患,还是给了他成大事立大功的机会……朝颜上午离开时似乎怒气冲冲?聂听岚忽然失踪,是因为韩天遥遇险的缘故?这事与你有关?至少,你早已知晓韩天遥遇险,甚至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宋与泓再不料她仅凭一点蛛丝马迹竟推断出这许多,且大致无讹,不由惊怒,努力沉下心神,说道:“我并未谋害韩天遥!”

尹如薇笑了笑,“我知道。是我叫人下的手。韩天遥武艺虽高,谋略也不弱,可绝不会算到你和朝颜郡主派去的人会向他动手。措手不及之下,我就不信他有三头六臂!上回有朝颜郡主护他逃过花浓别院之劫,这次又有谁能护他?我要他在劫难逃!”

“……”

书房里的空气忽然很冷。看着这笑得胸有成竹的女子,宋与泓身上竟因震骇浮起了一层粟粒。

云皇后未始不知尹如薇在济王府颇受委屈,也安排过两名高手入府护卫。

但宋与泓不认为自己会糊涂到把尹如薇的人派到北境去。

可她竟说,是她叫人下了手……

涂风又是惊讶,又是厌恶,只压着性子陪笑道:“王妃果然智谋超群,远非常人所及。只是万一韩天遥逃出生天,必会将此事记在殿下头上;便是朝颜郡主,也会因此和殿下生隙。”

尹如薇淡淡道:“朝颜和殿下生隙,又有什么不好?难不成让我还得盼着她得陇望蜀,仗着几分美貌,一边牵着韩天遥和宋昀的心,一边还和殿下叙着旧情,想方设法毁了我和殿下的婚事?”

宋与泓再耐不住,叱道:“你自己想着作耗生事,何必拖她下水?你几时见她学那些长舌妇说人长短?”

尹如薇冷笑,“她倒是不说人长短,却是直接动手暗算!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母后寿诞那日,她见母后令你为我簪水晶莲花,故意暗伤表演的猴狲,令你受惊……”

她顿了顿,凝视他依然冷淡的面庞,方才流露一丝挫败,“也许……只是给你一个失手的机会,才好让我知道,只要是她曾得到过的东西,便是毁了也不会让给别人,是不是这意思?”

宋与泓叹道:“尹如薇,你可知你哪里不如她?她便是骂人伤人砍人,一样光明磊落,不会掩掩藏藏,更不至于为这点儿女私情做这等鬼鬼祟祟的小动作!”

尹如薇便忍不住红了眼圈,“只为她生得比寻常人好些,暴躁凶悍成了直爽大气,骄狂无礼成了光明磊落,连缺点都能越看越顺眼,坏事自然都是别人做的!男人眼里的公平,无非如是!”

涂风愕然,欲言又止。

宋与泓盯着她,“于是,你满心就觉得,她赢得那么多人的尊重和爱惜,都是因为她的美貌?”

尹如薇也觉出自己似乎太过激烈,缓缓吐了口气,说道:“或许她的确颇有才识,且文武双全,非我能及。但她心机深沉,如今和韩天遥、宋昀走得又近,早晚是个祸害!”

宋与泓眯眼,“我的王妃倒是越来越能干了!我却不知,我派出去的那些人里,有谁会听你的主意?又或者朝颜那些忠心耿耿的凤卫里,又有谁愿意帮你的忙?”

尹如薇哂笑,“若她那里的人真的个个忠心耿耿,我又从哪里知晓花浓别院之事?都别忙,如今既已向韩天遥动了手,朝颜亲自过去追查此事,若查不出眉目便罢;一旦查出因果,便为自保计,他也不得不对朝颜下手。不是个个夸奖朝颜武艺好,谋略高吗?且看看她能不能破解韩天遥出事之谜,将自己也送上不归路吧!”

她睨向宋与泓,“你觉得我心狠手毒也罢,不念旧情也罢,我都打算替我的夫婿除掉这样的祸害。你领情也罢,含恨也罢,都已……覆水难收!”

说罢,她竟不再看他一眼,掉头奔了出去,“砰”地摔上了门。

屋中蓦地一暗,竟有丝丝寒意沁了出来。

涂风打了个寒噤,低低道:“殿下,你看她……她说的有几分可信?”

宋与泓看着那紧闭的门扇,道:“若她能知晓花浓别院之事是我所为,那她所说的便不假。至少,朝颜身边……有极亲近的人背叛了她!”

涂风迟疑了下,说道:“殿下……有一件事,她误解郡主了!当时是我不忿殿下居然要当众为她戴上水晶莲花,故意伤了那猴子,为的是闹出点动静来,显出点不祥的兆头来……谁知她竟怪上了郡主,真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宋与泓却已顾不得理会理会这些琐事,只细细梳理着十一身畔那些可能了解详情的亲近之人。

花浓别院出事之际,十一尚未和凤卫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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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变生肘腋(二)

花拳绣腿,了不得比寻常女子矫健些,根本说不上会武艺,当然更比不了十一那样傲视群雄的身手。

聂听岚见他认出自己,大是欢喜,满是尘灰的面庞上顿时绽开微笑,说道:“是我,是我……我原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泪水滚落,又迅速被她拭去。她咬牙扶住他高大的身躯向前行着,说道:“此处刚被靺鞨人洗劫过,亏得柱子先将我们藏起……可惜柱子已经……”

扭头再看一眼倒地的那具年轻男尸,她忍不住又落了泪。

韩天遥凝眸望去,眉峰亦是一颤,“你便是遇到了他,才晓得我藏身于此?”

聂听岚道:“小傅他们认得济王部属留下的记号,猜到你应该就在此处,所以在此处已经寻了一两天,恰遇到柱子,总算他还肯信我,将我领来见你……”

韩天遥问:“小傅是谁?”

聂听岚道:“我偷偷潜出,是济王殿下帮我安排了车马,又让小傅他们随行相护。找到你后,他们看我安顿下来,便去寻段清扬和凤卫,一起护你回军营。”

四处都是靺鞨骑兵,仅凭两名侍卫之力,自然难以护送韩天遥回营。此处刚被靺鞨人洗劫过,一时当不至于再有敌兵来袭,在此静候也算得安全。

不论从哪个方面看,这个想法再稳妥不过。

聂听岚说着,又禁不住惊疑地看向韩天遥,“我辗转听闻北境有人向我公……向施铭远密报,说伏击你虽未成功,但已经有别人动手将你害了……柱子说,是村里有人在那边山峰下发现了你,他闻声过去看时将你认出,便谎称是自己表兄将你救回,用山间草药医治了好些日子,才勉强退烧醒了过来。到底……是谁将你害成这样?”

柱子原是当年聂家一个管事的儿子,平生最敬英雄。

彼时聂听岚和韩天遥相恋,二门内有侍儿,二门外则多亏了这位帮着传递信函消息。后来那管事去世,柱子和母亲带着父亲尸骨回老家,韩天遥厚厚赏了不少钱帛,让他回乡再置些田地,也好成家娶媳妇。再不想柱子老家就在枣阳附近,念着当日之恩,竟救了韩天遥一命。

他原是聂家旧仆,对聂听岚更是熟悉,正因韩天遥伤势发愁,见到聂听岚,简直是天上掉下大救星,自然引来见韩天遥。

只是韩天遥伤到了内腑,一直高烧不退,神智昏沉,后来服下聂听岚带来的上好伤药后更是陷入沉睡,所以聂听岚的到来,靺鞨人的奔袭,以及柱子将他们二人藏入地窖,竟全不知晓。

醒来之时,柱子却已遇害,连尸体都已渐渐冷却。

韩天遥也不答聂听岚的话,只推开她的手,掩着伤处,走到柱子身畔凝视半晌,伸手阖了他怒睁的眼,牵过一件衣衫盖住他的脸。

聂听岚哽咽道:“那些蛮兵太过狠辣,劫掠钱粮不说,还抓健壮男子去军中做苦役。柱子不肯,便被他们砍死了……”

外面传来呜咽之声,有妇人牵着才三四岁的小男孩惊惧地哭泣着从门边蹩了进来。

虽是寻常布衣,倒也齐整干净。这本是个小康之家,却已一夕间折了顶梁柱,无疑是灭顶之灾。

在北魏人南侵的进程里,这样破碎的家庭不计其数。柱子不会是第一个牺牲品,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韩天遥低声道:“你们好好安葬他,回头我会亲来拜祭他,安顿你们母子,——只要我韩天遥到时还有命在!”

他转身步出,呼吸在疼痛里很不均匀,却一步一步,踏得缓慢顿挫,依然是一贯的刚硬沉静。

“天遥,你……你不在这里等小傅他们吗?”

聂听岚问着,再不明白韩天遥为何不顾重伤之躯坚持这便离去,却也忙忙拔.出两根珠钗塞在那妇人手上,紧跟着韩天遥奔出,说道:“小心伤口!”

残阳如血,正冷冷地洒于四处是妇孺号啕的村落。

韩天遥举目四顾,眼底也阵阵酸疼。

十一立志驱逐魏人,也和郦清江带她亲眼目睹过这些惨状相关吧?

而她的师兄弟呢?

难道就愿意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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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纸们国庆快乐!放假开森!明天我也继续偷懒给自己放假吧!后天见!

谎变生肘腋(三)

遭遇洗劫的惊惧和失去亲人的惨痛里,自然无人留意到他们两人悄然离去。

走出村口,韩天遥抬眼,看向稍远处那座虽然不算高却十分陡险的山峰。

“天遥,柱子说,就是在那座山峰下发现你的……到底谁伤了你?”

聂听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愈发疑惑,“你是从那山顶上摔下来的?窀”

韩天遥素来深藏不露,在朝野内外的声誉,倒有一大半是因其父祖威名。

但他的才识武艺,旁人不知,聂听岚却从小知道。

这几个月韩天遥在外领兵,屡破强敌,也已足见其谋略出众。

花浓别院事发突然,他猝不及防下才吃了大亏;但如今身在战场,随时可能面临强敌,却又为何重伤在身,甚至身边连个亲兵都没有?

韩天遥好一会儿才低沉道:“没什么,一时不慎,中了他人暗算。”

聂听岚也不多问,顾自走到那边树木上做着标记,“小傅他们必定会带人回来找我们,我们离开,需得留下记号。”

韩天遥禁不住又按向自己胸腹间那处几乎要了他命的剑创,低缓道:“不必做记号,我们自己设法回营。凤卫……不可靠!”

“凤卫不可靠?”聂听岚那萦了轻烟般的黑眸蓦地一闪,却已惊讶万分,“难道是凤卫……这不可能!他们不是特地赶来救你的吗?”

且凤卫和济王向来是一路的,若凤卫不可靠,便意味着济王和济王所派之人很可能也不可靠。

可韩天遥没有答话。

渐沉的暮色里,他的面庞似已被黯淡的夜光笼住,苍白瘦削,黑眸不见半点光亮。

----------总盼有个人,照亮我生命---------

那一日,他带亲兵出营察看地形,遇到了施氏所派杀手伏击。

在此之前,他已收到济王和十一派人传来的消息,知道近日将有人向他下手;他更知道,凤卫一众高手正在他的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