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肯相信我是萧蓦嫣,我不过是用最直观的方法让他相信,这有什么不对?”无奈之下,她只好抛出最有利的诱饵,希望他上当:“难道说,青州的兵权,你不想要么?”

正当此时,外头传来敲门声,萧胤打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声不响的影卫,手里还端着一只装满热水的盆子。

“瞧你这脸肿得——”萧胤接过那热水盆子,亲自拧了帕子,勾起嘴角,无声的绽出一抹笑意,黑眸异常深邃温和:“要不要敷一下?!”

蓦嫣愣了一愣,先看着那充满诱惑力的热帕子,又瞅了瞅那充满魅惑力的笑脸,脑子□了一秒钟之后,立马鸡啄米似的点头。

“要!”

湿热的帕子贴着脸部皮肤,那酸麻的感觉立刻缓解了不少,蓦嫣舒服地叹了一气,闭上眼享受着,可心墙的防备立刻就加深了几分。

他时时看起来都是温和而又深沉的,内敛得像结冰的湖,看起来平静光滑,但是随时可能让人一脚踩空,潜藏在温和的面具下的,是远比旁人严苛的漠然与疏远。

而且,他每次一摆出这么温柔体贴的姿态,就不知又要耍什么心计了。

她连续上当,当引以为鉴,不得不多一些提防。

“蓦蓦,你说我恼羞成怒,我不否认。”果不其然,那温柔体贴的男人很快就开了表态了,声调不疾不徐,醇厚的嗓音里藏有一丝云淡风轻的笑意,就连之前那显示尊贵身份的自称,也不着痕迹地隐藏了:“毕竟,没有哪一个男人会大方到与其他男人分享自己的妻子,再说,你在朕心目中,素来是很有分量的。”

“我在你心目中自然是有分量的,不过,在你心里,更有分量的恐怕是军权吧?”蓦嫣哼了一声,将那热度逐渐不在的帕子扔回热水盆里:“娶了我,就等于娶了青州的几十万军权,这无本生意,以你的精明,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呢?所以,我不过是替你担心,若是那聂云瀚执意不相信我是真的郡主,你梦寐以求的军权不是就要泡汤了?!”

“他不相信你是昭和郡主,我自然有法子让他相信。”萧胤倚着墙角那搁置着兰草的花架,双手环在胸前,黑眸中充满著笑意,饶富兴味的看著她:“我很感动于你凡事为我着想,不过,你以后也要记得把裙裾衣袖都给裹紧一点,不可老是这般随随便便的,否则,我也会为你担心,他日,你如何能够母仪天下?”

“母仪天下?!”蓦嫣睁开一只眼斜睨他一记,像是听到一个非常冷的笑话:“算了吧,别拿那皇后的美差来糊弄我,你不妨明说,是不是打算得到军权之后,就马上给我安上个莫须有的罪名,杀人灭或者流放边疆,再不然,就是打算把我扔进冷宫自生自灭!?”

“原来,我在你心目中是这样的?!”对于她很有些忿忿地反驳,他有些讶异地挑起眉梢,满是狐疑与不解,不明白她脑子里哪来那么多匪夷所思的怪想法。

“对于你这个视觉动物,我很有自知之明。”她翻了翻白眼,不理会他的询问,径自颇为含蓄地挖苦他:“你有三千粉黛妃嫔无数,环肥燕瘦随你挑选,我怎么敢奢望自己入得了你的眼?”

“哦,原来你介怀的是这句话。”他似是猛然醒悟过来,注视著她脸上不屑一顾的表情,只能苦笑连连,将她刻意的挖苦照单全收:“蓦蓦,殷赛雪妒意甚强,我自立她为皇后以来,数年不曾册立过妃嫔,也不曾宣诏过任何女子进御,哪来什么三千粉黛妃嫔无数!?”

他这解释,本意是想澄清自己并不是她想象中声色犬马纵情的君王,可蓦嫣并不吃这一套,如同一只尖牙利爪的猫,立马就回以颜色,继续着方才的挖苦:“哦,敢情你是被那胭脂虎给管束得受不了了,所以,饥不择食,见到一头母猪也能当做是貂蝉?”

哼,这殷赛雪也算厚道了,只是不允他册立妃嫔而已,若是换了她,她就剪了他的命根子,让他对着满园春色,看得到吃不到!

“饥不择食?!”萧胤莞尔一笑,被她这非同一般的比喻给逗得忍俊不禁,即便嘴角有着笑,可他的语气却十分认真:“蓦蓦,我素来是很挑食的,从不委屈自己,不过,你虽然算不上漂亮,但也没必要这么贬低自己呀!”

“我哪有贬低自己——”蓦嫣本能地想要驳斥回去,在突然意识到自己出言不慎被他拐进圈套后,拖长的尾音被无声地吞咽了下去,活似吞了一块腐肉下肚,表情是语言形容不出的怪异。

“我的确是个视觉动物,可是,蓦蓦,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么?”他轻描淡写的说道,下一瞬间,却突然俯下身来,俊美的容颜凑到她的脸庞旁,近到两人的呼吸交融,连发丝也几乎要缠在一块儿:“情人眼里出西施。”

仿佛不能承受这突入来的变故,蓦嫣一下子就愣住了,素来堪比城墙拐的脸皮似乎瞬间便本能地薄成了绢宣,涨红得堪比猴子屁股。

好半天,直到他主动拉开与她的暧昧距离,她才骤然反应过来,眨眨眼,脑子还有点昏昏沉沉的,如同宿醉未醒。

这该死的狸猫,嘴也不知道是抹过什么蜜,竟然甜得如此对味,不过是三言两语,她又几乎要被他给诓得飘飘然了。

哎,这就是女人难以克服的劣根性呀!

是心非

等到蓦嫣从飘飘然的境界中回到现实时,萧胤已经不知于何时拉开了与她亲密暧昧的距离,在离她一丈之遥的地方站定。此时此刻,这狸猫的笑容简直温和得不带半分威胁,仿佛值得任何人全心信任,她像是受了蛊惑一般,忍不住勾起嘴角,回以傻傻的一笑。

接着,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关好窗户,眼睁睁看着他抱着自己上了床榻,眼睁睁看着他起身去熄灭烛火,最后,她眼睁睁看着他脱了白靴子上了床榻,衣衫整齐地躺在床榻的外侧。

看来,他是打算实现并且仅仅实现自己的诺言,他,只是打算睡在这里,其他,什么也没打算做。

不知为什么,蓦嫣觉得有点莫名的失望。

躺在床上,她侧过头,看着萧胤躺在床榻的外侧,以双手做枕,很有些慵懒,窗外的月光透进来,雕刻出他俊美的侧脸轮廓与身体曲线。

他的翡翠玲珑腰带在月光下透出淡淡的光芒,那原本清冷的光却如同不怀好意的□诱因,让蓦嫣不由自主地干舌燥起来,毕竟,她前一日曾在药庐里的见过一些不应该看见的东西,此刻见着他衣衫整齐地模样,再回想起衣衫下的美妙风景,便顿时如同有一只猫用爪子在她心肺上轻轻地挠,挠得她心痒难耐。

清了清嗓子,她努力爬起来坐着,试图提醒自己不要往那邪恶的方面联想,又思及自己满脑子的疑问,便忍不住轻轻地开唤了一声。

“狸猫?”

“什么事,蓦蓦?”

萧胤的嗓音轻而低沉,像是用鼻音哼出来的一般,让她的心也不觉随之酥软了。

“我不太明白,殷赛雪不允你册立妃嫔,你为何连宣召进御也一并免了?”她问了一个很欠揍的问题,明明已经提醒自己要正襟危坐,可目光却总是忍不住往他腰带以下的地方偷偷摸摸地瞄着:“你难道,没有,没有…那方面的需要么?”

她越想越觉得他的言行很诡异,不由哼哼唧唧踌踌躇躇地开,小心翼翼地斟酌着字眼,生怕一个不小心戳中他的痛处。

“那你是希望我有还是没有?”他转过头来,似乎并不介意她那鄙视他男性自尊的提问,兀自对着她轻笑,俊容在并不分明的光亮中看来更显得斯文而温柔,黑眸深处却明亮得有些异常。

“现在我比较希望你没有。”为了掩饰一直以来的邪恶想法,她不得不违背心底真实而急切的意愿,齿不清地咕哝了一声,之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问题,眼儿瞪得大大的:“但如果你一直没有,那我以后要是真的嫁给你乐,岂不是只能日日守活寡?”

她确定自己的声音很轻,甚至于,她说话时,连嘴唇运动的幅度也近乎没有,可是,萧胤那从喉间溢出的低声轻笑,分明是在宣告,他把她的话听得清楚明白,一字不落。

“我以为,你在药庐的时候不是该什么都看清了么?”他薄唇轻掀,嘴角弯起一抹笑,睨了一眼她僵硬的小脸,心头闪过某种异样的刺激,避重就轻地把话题引往另一个方向:“怎么还担心以后会守活寡?”

听他如此明显的暗示,她咬着红唇,垂下脑袋思索了片刻,仔细想了想,也觉得很有道理,可是,眼睛还是忍不住往那揭示真相的地方瞄,死鸭子嘴硬地硬是表示怀疑:“看起来好的东西,也有可能在使起来的时候,不怎么中用。”

她的怀疑,成功地击溃了萧胤的慵懒。他撑起身子,凑到她的身边,微笑着端起她的下颚,手指沿着她的唇线轻轻抚过,尔后,勾起她一缕黑亮的长发,放在中缓慢啃咬着,那双深邃的黑眸里有着不怀好意的笑意:“既然如此,若是你不放心,咱们今夜不如就提前洞房花烛。”他轻缓地将唇凑到她的耳际,有意无意地碰触着她的耳廓进行着充满诱惑的提议:“我让你先试试菜,验验货,如何?!”

对于这个善解人意的提议,蓦嫣几乎要拍着手雀跃地表示赞同了。

她毫不客气地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忍不住伸出两只迫不及待的狼爪,寻思自己接下来是该先解他的衣襟还是先解他的腰带,举棋不定之间,她还不忘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倘若我吃了不满意,可以退货的么?”

“当然不能。”他握住她伸出的双手,顺势一拉就将她扯进怀里,灼热结实的胸膛隔着布料,熨烫着她微凉的肌肤。

“那——”她满心的雀跃的火焰,像是突然被一盆冷水给浇熄了,僵硬地笑着,她那原本打算解他腰带的手,转而开始推拒他的胸膛,“还是算了。”

她一点也不想为了一根狸猫尾巴似的野草,放弃已经出现和可能出现的栋梁之才们,瞧瞧,叶楚甚,聂云瀚,甚至是向晚枫,都是极具潜力的男主候选人呀!

“你想就此撇清关系?可别忘了,在药庐,你看见了那些不该看见的东西。”他低低地笑着,温热的手掌包裹着她的手,慵懒的男性嗓音里,带着特有的笑意,热烫的唇舌扫过她的发鬓,出语戏谑:“你以为,那些是给你白看的,不用付账的么?”

“那是你逼我看的!”她悲愤地指控着,懊恼于自己怎么就那么不小心,不知不觉着了这腹黑的道。

只不过看了一眼还没上桌的菜肴,她就莫名其妙成了个被逼迫着赶鸭子上架的倒霉鬼,不仅如此,要是尝了那看似美味,实则可能蕴含剧毒的菜肴,日后指不定会拉肚子拉到虚脱,不仅找不到地方投诉,还得加倍付费!

这笔生意太亏了,她死也不做!

“我可没逼你目不转睛。”

他狡黠地一笑,不过一句话的驳斥,就让她噤声不语,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我知道,你今晚在这里睡,根本就没打算要做什么,只是想让所有人都误会!”在自知被他糊弄了以后,蓦嫣一点也不想再客气了,索性用手直指他的鼻子。说实话,她很怀疑,叶楚甚在得知一切之后,脸色会难看到什么程度,狸猫这么做的目的,难道是期望她还没过门,就被退货么?“这么做,对你来说,究竟有什么好处?”

“没错。”他竟然毫不掩饰地大方承认,眼睛里狡黠的光芒瞬间便转化成了一种戏谑的色泽:“要不然,你以为我真的饥不择食到了这种地步,对着个脸肿得像馒头的女人,也能强迫自己找到地方下嘴?”

蓦嫣彻底无语了,好半晌之后,才讷讷地询问:“那你到底想要怎样?”

萧胤懒懒的睨了他一眼,挑起眉,显得很是悠闲:“蓦蓦,好奇心是会害死猫的。”

“我可以设法让你如愿得到青州的兵权。”蓦嫣干笑两声,表面虚张声势,故作镇定,可默默在心里数了数自己那少得可怜的筹码之后,她知道,自己的处境远比想象的糟糕:“不过,你得把我想知道的一切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否则,我怎么能确定,你会不会过河拆桥,利用完我,就立马恩将仇报?”

“蓦蓦,千万不要和我谈条件,我素来就是个过河拆桥,恩将仇报的人。”他弯唇浅笑,看起来如此不具侵略性,声音甚至更温柔,缓缓贴近她的耳畔,低沉的嗓音适时响起,打乱她的思绪,热烫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不过,你真以为回到卫王府,就能做得了主?那里的人会由着你说了算?军权可不是你说给我,就能轻易给我的。”

“你的意思是——”拖长的尾音,揭示出蓦嫣的惊异与忐忑,尤其是耳畔传来灼热的呼吸,更是撩得她忍不住颤抖连连。

“自从卫王死后,卫王府里自然有幕后高人执政掌权,统御六军,没有兴兵谋反,不过是缺少个名正言顺的号罢了。”那深不可测的黑眸里闪过盈然笑意,不著痕迹地打量了她一圈之后,他才开为她释疑:“而你,昭和郡主,正是那幕后高人苦心孤诣想要得到的最后一步棋子。”

蓦嫣的心不由得颤抖了起来,她开始在心里整合一切的已知条件,最后,得出了一个令人战栗的结论:

卫王府一直以来在北疆屹立不倒,自然是有非凡的人物在操控着。统率着数十万大军,一直以来不曾公然谋反,除了忌讳虎视眈眈的北夷,更重要的原因是师出无名,没有一个好借罢了。当年,卫王之死的确堪称蹊跷,却为何没有成为起兵谋反的借?难道,卫王之死与卫王府的人有关了?

至于她,虽然身为卫王的独女,却对卫王府一无所知,从聂云瀚的所作所为来看,明知送嫁队里的郡主是假冒的,没有在第一时间揭露真相,却反而不动声色,偷偷摸摸地四处寻找线索,发现狸猫的行迹之后跟踪尾随,意欲行刺,有没有可能,卫王府的人根本就是希望她已经死在狸猫手里,才好寻到个好借,起兵谋反?

可是,狸猫身上的毒又是怎么回事呢?有没有可能也和卫王府有关?

一时之间,她的脑子很乱很乱,本以为自己有了卫王府做靠山,可如今,那靠山却似乎又成了虎狼的根据地,一个不留神就会被连皮带肉地吞噬,甚至于骨头也不剩。

眼见着蓦嫣一脸呆滞,萧胤徐徐开,虽然语气仍是柔和平淡,声音却有些紧绷沙哑替她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会中毒?”

蓦嫣咬着唇,思索了片刻,这才点点头。

见她点头,他竟然出人意料地沉默下来,连那双眼睛里的温柔,也随著消敛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幽的光芒。

“我中长寿阎王是五年前的事。”许久许久之后,他才慢慢开,一向精明的双眼,很难得地蒙上了一层回忆的迷雾。

“那时,我父皇尚在人间。身为东宫太子,我自是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只因素来见不惯殷氏一族的飞扬跋扈与不知进退,在东宫众臣的怂恿之下,我便去御书房觐见父皇,属意陆续翦除我舅舅殷钺旒在朝臣中的势力。谁知,我入了御书房,却发现我父皇在食用那乱人心神的‘福寿膏’,而批阅奏折的人,竟然是我母后。时至此时,我才算明白,这些年来,在朝中暗地里独揽大权的人,是我母后。”

“我当时血气方刚,不知掩饰,对于殷家的所作所为义愤填膺,言辞也过于激烈,惹得我母后面露不悦之色。尔后,我父皇宠信的方士送来了据说是仙家□的红铅补丸,用陈年烈酒化掉,服用之后可一夜御十女而不知疲倦,父皇说这是稀奇玩意儿,硬是拉着我也一并尝试,我推脱不得,勉为其难,只得敷衍地喝了一小。”

“第二日,我父皇便开始卧病在床,不召御医诊治,却反而听信那些方士之言,喝什么符水仙汤。而我也抱病在床,奄奄一息,数日高烧不退,几乎丧命。不过,也算我命大,到底是撑了过来,等到我能支撑着勉强行走之时,我父皇却突然驾崩了。之后不过五天,卫王便得到消息,前来京师奔丧,却莫名猝死于灵柩之前…”

“等等!”听到这里,蓦嫣似乎突然听出了什么破绽,突然出声打断他:“从青州到京师,即便是快马,也需要半个月的路程吧,怎么可能你父皇去世才五天,卫王就已经赶到了?”

萧胤并不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她那一脸认真的表情。

“如果这一切真是这样,那么,除非他会未卜先知!”她蹙起眉,如同金田一一般分析起了疑点来:“我猜,你父皇一定是被人用那所谓的红铅补丸害死的,要不然,你怎么会一并中毒?而那个人也很可能是与卫王狼狈为奸,串通一气的,尔后又将卫王杀人灭!”

她自顾着分析疑点,压根就忘记了,那卫王应该是她的“父亲”,她无论是称呼还是措辞,全都毫无为人女儿的自觉。

“我不过一面之词,你就信了?”他笔直的看进她的眼里,唇角保持着微笑,可眼睛却已经退去了迷雾,明亮得有些不寻常:“难道,你不怕我编故事骗你么?”

“既然我只是个无足轻重没有实权的棋子,骗我又有什么好处?”她耸了耸肩,一副很无所谓的模样:“你绝不会大费周章浪费精力的。”

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微微颔首,借着,便径自躺下,闭上眼,不再理会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复又开,很轻的声音,轻的似乎小心翼翼:“蓦蓦,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怎么?”蓦嫣翻了个身,底气有些不足,便故意背对他,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你要的不正是这样的结果吗?”

又是一阵沉默。

直到听见她熟睡后均匀的呼吸声,他才睁开眼,直视着帐顶。

“你千万不要喜欢上我——”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让人分不清是在自言自语,还是梦呓。

“我,会辜负你。”

谁家神棍

自从那一夜之后,蓦嫣发现,聂云瀚看她的眼神从原本的失望变成了明显的轻视,可表面上却还维持着毕恭毕敬的礼节。或许,他更想做的是对蓦嫣从头到尾都漠视,甚至是无视,可偏偏萧胤还时不时地故意在他面前对蓦嫣做出各种轻佻的举动。每次看到聂云瀚隐忍得近乎铁青的脸色,蓦嫣便隐隐觉得眼皮在预示危险地跳动着,立刻找借从他身边轻快地擦过,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点燃了最后的火药引子,倒霉地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连几日,在药庐被向晚枫折腾来折腾去,蓦嫣渐渐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向晚枫喜欢在她身上尝试一些古里古怪的治疗方法,这些治疗方法不是让她脸肿得像猪妖,就是全身上下瘙痒难耐,难以成眠,又或者是像蛇一样,一觉醒来,蜕下一层皮。而这些治疗方法会在她出现不良反应之后,经过改进,第二日无一例外地用在狸猫身上。

原来,向晚枫根本是拿她来给狸猫试药!

蓦嫣气愤难当地将自己的所见所感告知叶楚甚,本以为可以让他去讨回个公道,可谁知,叶楚甚却面不改色,仅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回了一句话。

“我相信晚枫。”

气得蓦嫣双眼圆瞪,险些没喷出一血来。

在墨兰坞呆了整整十天之后,第十一日的清晨,叶楚甚接到妹妹叶蔚晴的飞鸽传书,得知送嫁队伍将在第二日达到徽州,让他即刻启程返家,做些适宜的准备,以免失礼于人,平白落人实。

对于这个结果,蓦嫣有点说不出的忐忑。

毕竟,如果她的猜测方向是正确的,那么,随同送嫁队伍而来的卫王府的人,肯定会在婚礼之前找机会除掉她,转而嫁祸到狸猫的身上,这样,才能给那幕后的操纵者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起兵造反。

然而,萧胤却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这一点,也不知是他太过自信,还是太过自负。如今,他只热衷于探听向晚枫会不会也一并去叶家,以确保自己身上的毒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医治稳妥。

向晚枫虽然冷淡,但萧胤身上所中的毒治起来很有挑战性,他还是很上心的。不过,随行去叶府的事,他没有立刻应承,只推说是要准备几味珍贵的药材,过几日自会去叶家与他们会合。至于那所谓的婚礼,他似乎是半点兴趣也没有。尔后,他给了萧胤一些自制的药丸,说是可以暂时抑制毒性,又左叮嘱右交代地列举了一大堆注意事项。

至于蓦嫣,他根本从头到尾都懒得看她一眼,更别提给她药丸一类的东西了,没有半点医者仁心的模样,好像她的死活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蓦嫣只觉得有满腹难言的悲怆,没办法发泄出来。别人穿越成了女主,都是花团锦簇呼风唤雨的,可她却像是趴在玻璃窗上的苍蝇,前途光明无限,出路完全看不见。

虽然她立志混吃等死,但是,这并不表示她愿意平白无故拿自己的命去给别人行方便。

任人宰割,这不是她的性子。

看来,她所面临的已是坐以待毙的局面了,也是时候好好思索下自己的下一步棋该要怎么走了。

依旧是坐那艘挂着灯笼的画舫,依旧是险险地途径千岛湖那百余座暗礁,到了桃叶渡,浓雾全然散去,阳光明媚得让人睁不开眼,蓦嫣却径直耷拉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嫣嫣,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阳光下,一个黑影笼罩而下,遮住了洒在她身上的阳光。不用抬头,蓦嫣也知道,定然是叶楚甚,只有他,才会用如此温柔的声音这么自然地对她叫着堪称肉麻的昵称。

“我只是有点头晕。”蓦嫣抚了抚额头,只觉得额角一阵说不出的抽痛,胃里翻江倒海的,要不是坐在轮椅之上,她肯定会腿软地瘫倒在地上。

如何坐船不晕船,莫非也是个关系人品的大问题?!

要不然,为什么他们都没事?

眼见着叶家的马车在不远处,在叶楚甚的安排之下,为掩人耳目,萧胤先一步上了马车。蓦嫣正打算要同聂云瀚一起过去,突然,从旁边的算命摊子上传来一个优哉游哉的声音,带着一种看穿前因后果的怡然自得:“哎,前世造孽太多,满手血腥,杀戮累累,难怪这一世命途会如此多舛。”

不过一句听似无心的话,蓦嫣一个激灵,像是昏昏欲睡中有人用一盆冰水将她当头浇醒。

她扭头一看,只见一个明明身高寒碜,可却偏偏穿着老长一件灰袍子的家伙,尖嘴猴腮老鼠眼,正坐在街边的算命摊子上,摇着一把破破烂烂的纸扇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满脸猥琐,不怀好意,一看就知道是个不折不扣的神棍。

那神棍身上的灰袍子有点旧了,下摆部分已经有即将兵分几路的趋势,下巴上那长长的胡须垂到怀中,服服帖帖的,很明显是用梳子梳过的,还用红线给扎起来,如同马尾辫,怎么看怎么有喜感。算命摊子旁边歪歪地倚着一根竹竿,挂着一联已经泛黄的白条,上面用黑色的篆体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字:曲半仙。

像是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气味,蓦嫣转念想了想,将轮椅摇到那距离不过三步的算命摊子跟前。

“姑娘,看个手相,测个凶吉吧!”那神棍嘿嘿笑着,用粗短的手指挠了挠额角那显眼的肉痔,露出两颗招牌似的大板牙。

“好。”她大大方方应承下来,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这个神棍,半晌之后才伸出手去,展示出满掌的纹路,问的却是个让人匪夷所思的问题:“劳烦半仙你给我算一卦看看,我的死期究竟是在何时?”

“人生一世,死不过是必然罢了,只不过,姑娘太过消极,以为这一世浑浑噩噩,得过且过,死的时候便可超脱了么?”曲半仙睨了一眼那错综复杂的掌纹,并不细看,只是眯缝着小眼睛,神秘兮兮地嘿嘿笑个不停,尔后,以纸扇遮住半边脸,凑过来轻声道:“须知,事有因果,天理循环,倘若随之任之,必然永生永世在此间辗转,一世不如一世。”

他的话听起来颇具玄机,似是已经将蓦嫣心中的所思所想全都猜透一般。

蓦嫣牵动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说话的声音兀自低沉了几分:“既然如此,你看我该如何才好?”

“鄙人呆会儿自有箴言相送。”曲半仙微微颔首,递过来一枝叉头扫把似的毛笔,和一张泛黄的宣纸。“我看,姑娘不如再测个字,卜卜吉凶。”

蓦嫣看着那张潮迹斑斑的宣纸,脑中一片空白,想了想之后,才提笔胡乱写下了一个潦草的“婚”字。

那曲半仙看着字,凭着筑乩掐指一算,那拖长的尾音犹如花枪,平白抛得老高,令人的心也随着一起往上抛:“姑娘所忧心之事,大可放心一搏。”语毕,他也提起笔,蘸了点墨,将那“婚”字的“女”部给一笔涂了,使得整张纸上极突兀的现出一个“昏”字,似是意有所指。

“此婚之际,亦是彼昏之时。”

蓦嫣看着那个“昏”字,咀嚼着曲半仙话语中的玄机,将前前后后仔细思索了一番,抬起头狐疑地看着他,想从那黑瘦猥琐地脸上看出点什么端倪来。

“姑娘颜貌龙章凤姿,颈项似彩蝶翩然,此乃大富大贵之相,若是有心,他日,必然可以权倾天下,袖卷朝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曲半仙眨了眨小眼睛,笑得眼角满是褶皱,越发显得猥琐。他将扇子折起来,“啪”地一声搁在破桌子上,为自己的轻言细语做最完美的掩饰:“即便是偶有龙游浅水的窘境,也只不过是一时之困罢了,难不倒你的。”

蓦嫣不置可否,只是取下手上一个翠绿通透的玉镯子当做是酬谢,尔后,手指便一直在轮椅的木把手上习惯性地抠着,眉梢隐隐抽动,似乎正在下最后的决心做某一件事。

曲半仙敛了笑容,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慢吞吞地说着:“该要如何,姑娘想必已经有数了,请好自为之吧。”好整以暇地摇摇头后,他起身迅速收拾完摊子上的所有东西,提着个脏兮兮的蛇皮袋,一瘸一拐地往一旁的巷子深处去了。

等到蓦嫣抬起头时,那曲半仙早已经没影儿了。

之后,蓦嫣照例与萧胤同乘一辆车,聂云瀚纵使面有不悦,也只得忍气吞声,默默骑上了叶家早已备好的良驹。

回到叶家之后,叶楚甚依旧安排萧胤和蓦嫣住在断弦居,而聂云瀚则背安排住在了断弦居旁边的箜篌阁。

刚进断弦居的院落,萧胤身边的一个影卫便悄无声息地过来了。

“启禀陛下,属下方才已经抓住了那个装神弄鬼的神棍。”

一听那影卫话中的“神棍”二字,蓦嫣顿时目瞪呆了。方才,她与那曲半仙说话也不过是片刻的事,如此不起眼,狸猫为什么要派影卫去找曲半仙的麻烦?

“如何?”萧胤停下脚步,话说得倒是轻描淡写,可那一惯温和沉静的面具却在瞬间四分五裂,罩上了一层寒霜:“他可是敌方派来的细作?”

说到他的敌对,那可就多不胜数了,皇太后与殷氏一族,北夷,南蛮,甚至于青州卫王府,他如今称得上是背腹受敌,在如此情况之下,他当然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与一点点的蛛丝马迹。

影卫摇摇头,低声道:“那神棍乃是女扮男装。属下抓住她后,仔细搜检了一番,发现她身上没有什么可疑的物品,应该不是细作之流。”语毕,把蓦嫣当做酬劳的翠玉手镯双手呈上。

蓦嫣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跳得很厉害,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那影卫有没有从曲半仙那里探听出不该探听出的东西,只能很勉强地笑着:“狸猫,人家不过是在街边摆个摊子讨生计而已,不是什么细作,你太敏感了。”

萧胤哼了一声,拿起玉镯子,自顾自地轻轻把玩着,深幽的黑眸瞅着蓦嫣,那犀利的眼神,直将她给刺得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