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我还以为那天晚上的话,等他想明白就没用了呢,不想,真有用嘿。”身边终于清静下来,孟约表示很满意,她觉得这大概也能算因祸得福,

坊里这回进的棉花很不错,孟约喊管事把江宁织造的棉花赶紧还了,与家乡的商队交谈一番后,孟约把人送到布坊叫何管事领着人在南京好好玩两天。这样急急忙忙启程去新疆,又风风火火送到南京来,委实把人累得不轻,合该好好犒劳犒劳。

打布坊出来,孟约便打算去寻杨廷礼,却不想半道上有军马携战报从城门经御道飞奔放宫门。那马脖子上,竟系着白,那意味着…意味着战场上有重大伤亡。

瞬间,孟约便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王醴还在外洋战场上啊!

第一五零章 内菲战场,情敌重伤

王醴领着两个属官,在一处石头垒起的奇怪房子里,两个属官都挂了点彩,王醴功夫打小练的,情况倒要好一些,身上却也不免带着些轻微的外伤。他们倒都还活能动能跑,不远处睡在枯草上,呼吸越来越浑浊的卢宕却伤得极重,整个背部血肉模糊,是被火器炸出来的。

王醴是来清查内贼的,战火离他还是有距离的,却不想从一处军营往另一处军营时,出了问题。也不知是内贼捣鬼,还是真就那么倒霉,负责护送的官军十不存一,还在躲避过程中,捡到个半死不活的卢宕。

“御史,得去寻个大夫,不然卢都尉恐怕难撑过今天。”

自然要寻个大夫,但人生地不熟的,加上肤色发色不同,很难不引人注目地寻个妥当大夫来。人就在眼前,且已经救出来,自然不能坐视卢宕伤情恶化。王醴叹口气,道:“你们在这守着他,我去看看他们。”

大明的官军,凡外出行军打仗,衣袍都有个扣着暗袋,里边有少量应急用的成药。但也只能是应个急,卢宕伤得太重,光只不多的应急成药,恐怕是杯水车薪,难以见效。

王醴从倒下的官军衣袍里掏出药袋,一些止血生肌的药粉,两片白色小药片,配比一定量的水可以用来清洗伤口,除此外还有一小包针线。凡是军汉,都学过简单的伤口处理,王醴虽不是军汉,但到底习武,对这些东西还是熟的。

药片碾成粉末,每片加一罐子水,倒在卢宕背上便是一片白沫浮起来,看着十分吓人,还带着滋滋的响声,好似腐肉都被这白沫蚀去了一般。张掖城和宋则宜都没见过这个,猛一看,心惊肉跳:“御史,这不会有事吧?”

“不会更差了,只有这些可用,尽人事听天命罢。”一刻钟后,王醴用煮过的布将白沫擦去,撒上两大包止血生肌的药粉,最后从怀里掏出小瓷瓶,从瓶中取出一丸药给卢宕服下。

眼看天渐暗下来,他们一行人,已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从远方吹来的冷风把远处的食物香气带来,虽闻着就不合胃口,但饿极了的三人仍觉得更饿了。这石头屋子远离人烟,建得又隐蔽,倒算安全,但周边一片荒芜,别说可供食用的野果野菜,就连只兔子也不怎么能看到。天上倒是有贼肥的鸟不时飞过,但他们谁也没带弓箭,官军们倒是有,可这时双方已经在缠斗中冲散,不知彼此方位。

“御史,我去外面找找看,总要找点吃的,不然明天没力气赶路。”张掖城出身农家,从小在山野里长大,自觉还是能翻找出些食物来的。

王醴摇头:“你们都负了伤,赶紧清理伤口,我去找。”

一屋子伤员,唯王醴好一些,王醴自然不可能自己干坐着。好在他虽非出身农家长于山野,狩猎总是会的,就是狩猎不会,几里地外便有人烟,在不惊动他人的前提下寻些食物来,对王醴来说并不难,不过费些时间而已。

趁着夜色降临,王醴一路前行,在比人高的草里,伴着晚风,如潜行其中的豹子一般,没有多余的动作,不带起额外的声音。临近人家便有菜地,不过外洋人种菜素不讲究,种得跟荒地没什么区别,产出出不多,但聊胜于无。

记下田地的方位,王醴摸到一户人家,看起来境况尚可,院子里养得有鸡鹅,虽然看起来和大明的很有些区别,但总算是熟悉的食物来源。鸡都关在笼子里,几只鹅却趴在外边,王醴一伸手,悄无声息地将最外围两只鹅拧断了脖子,还顺手摸到两个也不知是刚生,还是主人家没来得及拾捡的鹅蛋。

鹅蛋极糙,口感并不好,但这时候已经顾不上,有吃就很好了。临走,王醴从怀里掏出一枚到外洋后换的金币放窗台上,回去时从事先记好方位的菜地里摘了个南瓜,考虑到明天早上还得吃点东西,王醴挑了个最大的。

这一路,王醴花了两个时辰有余,张掖城宋则宜早急得坐不住,幸而王醴适时归来,不然他们就要出去找人了:“御史…啧,这么多。”

食物有了着落,哪怕还是生的,心里也安稳许多。他们没有锅,只有用来储水吃饭两用的铁皮缸子,把一只鹅处理干净,直接用配刀剁成块同南瓜一起煮上,也顾不得能不能这么煮,煮出来好吃不好吃。一冒出熟透的香气,撒点盐三人就再也忍不住大口大口吃起来。

虽很烫,但滚烫的食物下肚的那种饱足,使得人浑身都有了热度与力气。他们三人吃完,另又起锅给卢宕煮了点,还煨了个鹅蛋。虽不知卢宕什么时候醒,但人伤得这么重,万一半夜醒来,显然得有点东西垫肚子。

他们的工夫没白费,凌晨时,卢宕睁开了眼,天光还未白,王醴他们怕把敌人招来,生火造饭都小心了又小心,自然不可能点灯火。但就着天空的一点点微微亮,卢宕看到有人影在他面前晃:“谁?”

“督察院王醴,奉旨前来查案。”

掸月道长同卢宕说过军中有敌国安插的间谍,因而卢宕缓了缓,还是反应过来:“王御史,内菲战事…”

“我军大败,伤亡粗略估算逾十万人。”

卢宕痛苦地闭上双眼,这种痛,远比背后的血肉模糊更刻骨万分:“是我之过。”

卢宕在掸月道长的安排下,随右军护军在内菲迎敌,不想护军意外身亡,由上轻车都尉接替右军护军主持战役。那上轻车都尉…卢宕此时只恨自己当时没一刀将其斩落,也好过现在牵连十万同袍。

“余事且不提,先吃点东西,养好精神罢。”幸而武夫身体皆好,卢宕又年轻力壮,若不然,受卢宕那样重的伤,不说一命呜呼,也起码不会这么快醒来。

“多谢。”卢宕虽一点胃口没有,但还是慢慢地将一铁皮缸子肉炖南瓜吃得干干净净。再次清洗伤口换药后,卢宕复沉沉睡去。

王醴看着沉睡的卢宕,眉头皱紧,久久无法舒展。他不可能在战场上扔下卢宕,但此地又不是长留之地,宋则宜道:“御史,我们是否应当先与随行护卫的官军汇合?”

“我留了记号。”如果还有活着的,会循着记号找过来,如果没有…

如果没有,他们要早做打算,干坐着未必能等来救援。

第一五一章 带着情敌亡命天涯

军中配备的应急药物着实好用,不管卢宕内里还承受多大伤痛,血肉模糊的伤口却正在渐渐闭合干爽,不再往渗出液体。伤口见干是好事,但并不代表卢宕已经恢复行动力,他仍然很虚弱,连说话都有些费劲,他内心承受的伤痛也几乎压倒他。

不过,卢宕明白,现在不是伤怀的时候:“你们不要因为我守在此地,先走,待回头寻人来救我便是。”

说是这样说,但卢宕清楚,王醴也清楚,一旦他们三人离开,留下卢宕一人在这里独自面对的,十有七成是死亡。王醴本来可以叫张掖城和宋则宜先行离开,但张掖城宋则宜连语言都不很通,根本无法去寻求救援。

“御史,我留下罢,你和则宜去求援,我留下来照顾卢都尉。”张掖城自觉得生存经验比宋则宜更丰富,自请留下来看顾卢宕。

“不必,我背上的伤既然已见愈合,那最多两三天,我便可行动如常,你们不必留人。”

“收声。”王醴话音落下,伏地侧耳,片刻后他起身,顾不得身上尘土,走到卢宕身边,再次查看他伤口,“有约十人的队伍过来,步履齐整,应当是骑兵,我看你伤口,若脏腑无恙当可以骑得马。”

卢宕捂着胸口用力呼吸几遍,道:“应当无恙。”

“那好,我们先去解决了那队人。”王醴确定这支十人的队伍不属于大明,大明的铁骑不是这样的声响,即使只是马蹄声也有很大不同。

王醴带着宋则宜张掖城去拦截那支十人小队,爬山土坡向下看时,张掖城道:“御史,似乎是外洋哪国的斥侯。”

张掖城曾从军,后在督察院去军中挑选武属官时,一举拿下不多的名额之一,从而由军籍转士籍,成了督察院下一员悍吏。这时,王醴自然信任张掖城的判断,但他没有急于现身,而是细细观察地形后,方才一声令下,三人齐齐奔出。

宋则宜张掖城堵住来路,王醴则截住去路,将一队十二人困在山中腹地。王醴不仅功夫好,临行时,宣庆帝看在孟约的面儿上,给他塞了把匠作间刚刚制出来的袖珍火枪,可连发六枚弹丸,射程长填充弹药也很方便。

王醴一刀一个,先放到迎着面门冲上来的一左一右两个人,后边的见状,瞬间跑了好几个。来路上有宋则宜张掖城堵着,王醴并不去追,而是重点解决他面前就要冲到眼前来的敌军。

之所明确说是敌军,是因业王醴在中军时曾见过身着该国军服的俘虏。又放倒两人后,敌军已吓破胆,再不敢正面与他对抗,而是掉转马头,向来路撤退。王醴并不跟在后边追,而是取出六连发火枪,打空第一枚弹药后,更再没失手,不管是射中人还是射中怪,总有一个中的。

张掖城宋则宜在王醴精准射击能力的助攻下,也各自放倒敌军。这是个只有十二人的斥候队,意味着后边正有大批军马在行军。三人皆不再言语,翻身上马,催足马力,毫不顾惜地往前奔驰。

王醴带着情敌亡命天涯时,孟约在南京城中,担心得整夜整夜难以入睡。

“爹,我们一定要加把劲,尽快将蒸汽机车铺遍整个大明。”这样就不用在后方胡思乱想,越想越怕。

“路轨铸件已下厂浇铸,其他配件也交到炼钢厂,余者有工部同僚同助,快了,最多三个月便会开始修建从南到西的路轨,这样一来,不必在海上绕个大弯,可直接从西缅海港登船,前往外洋战场。也只差路轨,路基早已开始铺设,科学院最近两个月,派出去许多院士助教和学生勘测路线,为的就是能早一日开通。”孟老爷属于王醴在跟前天天琢磨怎么抢闺女,他恨不得咬死人家的,结果现在一听有危险,真没比孟约少操心。

孟约忽想起一句话:战争是科技最好的催化剂,反过来,科技也是战争的催熟剂。

送走孟老爷后,孟约将神话绘本带去给吕撷英看,姚青近来在安胎,已有多半个月没出门,孟约又恢复以往的闭门造车生涯。炉子此时已经认人了,叫孟约姐姐叫得津津甜。

“年年姐姐。”

“哟,是我家炉子呀,怎么起这么早,在花园里干嘛呢?”

“小燕子。”炉子指着在亭子一角下筑巢的燕子,很是认真地把这窝连着几年都在庆园的燕子当作家人,虽然他才认识这家人。这窝燕子今年刚孵出雏燕来,这会儿正是喂食得欢的时候。

“嗯,就像小炉子一样,燕子妈妈生下了小燕子,炉子妈妈生下小炉子。”

炉子指指自己,又指指正在屋中梳妆的吕撷英:“小炉子,炉子妈妈。”

一团软萌样,把孟约心肝都萌酥了:“走,我们找炉子妈妈去。”

大手牵着小手,越过水上的石桥走进屋子里,吕撷英笑着朝炉子伸手:“炉子来,妈抱。”

孟约松开炉子,让炉子自己跑过去扑进吕撷英怀中:“卢先生呢?”

“方才接到外洋战场来的消息,说是卢宕失踪下落不明,这会儿正同族里的老人谈话呢。”

孟约:什么,按说不该出什么问题啊,别是经她一改,卢宕的结局反而还不如原著吧。

瞬间,孟约就觉得她罪孽深重,要是没有卢宕,万一战况变得更坏呢。要知道,整场战事,要不是卢宕横空出世,根本不会这么快解决,更别想取得胜利。要是因为有所改变,战争的最终结果也有了改变,她可…可怎么整。

“你这怎么?”

孟约没法说心里的担忧,只能说:“我担心师兄,早先不是来消息说,他往卢宕所在的右军战区西菲去了吗。卢兄下落不明,西菲失利,伤亡惨重,师兄不会正好赶上吧。”

“不至于。”吕撷英嘴上说不至于,事实上心里也有这样的担忧。

她们担忧的时候,自然不知道,王醴正深深陷和这样的境况中无法脱身。

不仅无法脱身,王醴还在路上又捡到了伤兵,这回仍是熟脸,家里开镖局,娶了孟约闺中蜜友的文思源。好在这位伤得不重,找匹马骑上,便能跟着一块走。

第一五二章 情人眼里出女神

王醴查案,自然不可能带上许妍一道,是以许妍被安排在友军的都城中,那里离中军营帐近,受伤的官军也安排在那里养伤,相对业说是极为安全的地方。

看到文思源,王醴便提了一句,文思源听罢肝胆俱裂:“阿妍怎这么不听话,为什么要跑来,连天战火不歇,就没个安稳的地方,她怎么这不懂事啊!”

是许妍再三拜托王醴见到文思源,不管什么情况下,都要把她一同来到外洋的消息告诉他。如果文思源问她为什么来,只管拿五个字把他抽翻:“肖其夫而已。”

文思源:…

“从这条路可以直通前军驻扎地,但一路上,危险重重。前军护军也正在酣战,根本无暇顾及我们,我们能抵达营地还好,不能抵达,便只能自顾安危。”文思源好歹在这战斗了近一年,对就近的地形很熟悉,比起王醴他们横冲直撞来,文思源的加入,显然可以为他们指明道路,避开危险。

在这方面,卢宕这个才来右军不久的都尉倒还没文思源这么好用,卢宕之所以没有努斩上轻车都尉,也正是因为他才从中军调派至右军不久。有文思源指路,他们的速度明显加快,越来越靠近前军营地。

一路上如何艰险且不提,总之有惊有险,终于抵达前军阵营。

“元帅为王御史与卢都尉寝食难安,终得见你们安全归来,元帅也可放心了。”右军护军忙命人取来干净衣物,安排一行人去洗漱,并吩咐准备好饭食,又着人去给坐镇中军的骠骑大将军送信。

至此,几人算是安顿下来,王醴与属官可顺势查案,卢宕与文思源则要等中军转来手令,他们再依令行事。

这时候,谁也不会想到,还会再有什么惊心魂魄的生离死别。就如孟约在南京城中,也没想到她还会遇到这么棘手的事一样。

事情的起因是孟老爷的前任上司工部主事要给他作媒,孟老爷自然是拒绝的,二话没有,压根不给人再开口的机会。见孟老爷这里说不通,便托到孟约这里,孟约:“为这事,我和爹吵了不知多少次,没一次能说通他的。我也曾盼他有个伴,能携手并行,但我爹说得也对,如果连我都不能支持他守着我妈过一辈子,谁还能支持他。日后他自己想开,想再娶,那最好,他若一直像现在这样想,我也得支持。”

“诶,在我爹眼里,谁都比不过我妈,连我都要靠后边排,不然,我提起续弦,我爹也不至于跟我吵。”

到孟约面前来说的,是工部主事的妻子,孟约这么一说,这位夫人也只一个劲感慨孟老爷长情,并未再想着说通什么。不想,这场说亲里的女方不知哪根筋搭错,竟觉受到羞辱。

孟约:“我哪里羞辱她了!”

吕撷英:“大约是因为你说谁都比不过你妈,叫她误解为她样样不如你妈?”

“情人眼里出西施不懂吗,我爹眼里,我妈就是天上的仙女,别说没见过面的生人,就连我也一样不能比。荣意够好看吧,我感慨荣意生得美时,我爹还说过荣意都不如我妈呢,这跟谁讲道理去。”可见孟老爷是多铁的死粉啦,她舅舅梁总辉都不带觉得她妈天下第一美的。

“只能说,那媒人不会传话,那姑娘也委实不会听话,不干你事。”事实上,吕撷英觉得,孟约那话完全没必要说,拒绝就是了。

孟约也是话赶话,额外感慨一句,谁知道会有人把意思扭到十万八千里外去。

这还不算是结果,只能算是把麻烦惹来的另一个原因,人家姑娘受到“羞辱”最多哭几回,记恨记恨孟园父女二人,再没别的。真正麻烦的是,真有人看上了孟老爷,那还是位和离归府的郡主,那位郡主觉得孟约就是块绊脚石,什么“谁也比不上我妈”,不过就是孟约不想孟老爷续弦的借口。

孟老爷虽年逾四十,但自从有了事业,整个人就像焕发了第二春似的,能娶女神太太的人,样貌总不会差到哪去,整体来说,孟老爷现在是一个极有魅力的中年美男子。

看上了中年美男子的郡主殿下,一斜眼,姑娘家只要一嫁出去,娘家的事就管不上了,到时候她还能绊着谁。于是乎,郡主殿下请了官媒,往孟园作媒,偏偏因暑热,帝后去了行宫,朝上诸公也轮番领消夏的假去山中避暑,连吕撷英和卢昆阆都去了,留下孟约是因为德麟班正在排她的新本子,她得留下来盯着点。

乍有官媒上门时,孟约震惊得无以言表:“你们莫不是进错门了?”

“自然不是,孟小姐品貌出众,自有同样口性上佳的少年郎爱重,孟小姐不如让我们先进去,也好与孟小姐详细说说是谁家年少。”官媒上门,自是客客气,笑语靥靥的。

孟约一时真想不到是谁,不过她没有给人进门的意思,直接就说:“抱歉,我已有心慕之人,待他归来,便会定亲,劳您上门,直是抱歉。我这正好要出门去,并不方便招待,还请见谅。”

桑班主那里十万火急,明天新戏就要开演,偏偏布景还没全弄好,卖出去的戏票又不能收回来,自然只能赶紧来请孟约前去救场。

官媒见孟约是真着急出门,倒也没说什么,只转身去向宜宁郡主回话。

“心慕之人,她都相看过什么人家?”

仆妇报上,报来报去,最可能的就是卢宕,谁让王醴委实没相看过,是直接两人就相亲相爱上了。宜宁郡主消息尚算灵通,知道卢宕在右军,也知道右军大败,从主将到副将乃至兵丁,十不存一,宜宁郡主并不认为卢宕格外运气好,想来已经没命。

“即使还活着,恐怕也好不了,楚家那个,叫他去会会孟氏女,凭楚家郎的相貌风仪,迷晕个小姑娘当不在话下。”宜宁郡主是这样给孟约安排的,也是这样给孟老爷安排的。宜宁郡主虽再嫁之身,却也不过刚三十出头,加上保养得宜,使美人计的话,她这样的熟妇比之青涩小姑娘,还容易击中目标些。

因而,宜宁郡主自信满满,不管是对楚家少年还是对自己,孟园父女俩,都是盘子里的菜,只待去挟。

#王御史:要死,我不在,什么牛鬼蛇神都跑出来惦记我家小甜甜#

第一五三章 淡扫眉黛,薄涂朱唇

孟约的第四个绘本打鼓人的第三个绘本名为《乘云仙宗》,讲述的是一对小伙伴进入乘云仙宗修道,最终一个修成大道,与天地不朽,一个却沦落成魔,最终陨落的故事。孟约自己给绘本取的名字其实不是这个,这是杨廷礼给她这个起名费题的名字。

她自己写在草稿上的叫《拒绝治疗的十八个瞬间》,成魔的那位,曾有十八个机会斩断那条成魔的路,转修大道。但是一次又一次,十八个瞬间,他十八次都选择了继续踏上这条路。

打鼓人的新戏,自然是打鼓人的水平,和打豉人不同,从一开篇就叫人眼前一亮。票友们每每看打鼓人的戏,都没工夫谈论这戏好还是不好,都会先被打鼓人描绘的世界所震惊,然后沉迷其中不可自拔。这一次也是,一个凡人可以修道,一个肉体凡胎可以通过修道飞升成仙的世界,那简直…五花缭乱。

在这之前,也就《封神演义》《西游记》等作品讲述过肉体凡胎成仙的,但那一个是封神,一个是本来就是神下凡,然后再修炼成神。《乘云仙宗》却不是,是讲肉体凡胎通过自身苦修,通过感悟天地,通过积德行善来一阶一阶炼神炼魂炼魄,性命双修,终登长生大道。

要说《闺门令》《太祖秘史》是打开新世界的大门,那《乘云仙宗》打开的就是那扇扎根于本土传统宗教与哲学的大门,然而那扇门是默认不通的。当然,看完后也没谁觉得这能通,只是看着戏文里的人能通,也很痛快啊!

经由杨廷礼着手编写的戏本,比绘本更深入地讲述了性命双修,讲术了道家的道,与天道的道,还有凡胎籍以通天的道。孟约一知半解的宗教与哲学,在杨廷礼笔下,变得鞭辟入里,却又简洁直白,懂的人可以看出通来,不懂的人也能看出热闹与学问来。

“阿孟,你为何会画这个本子?”虽然宣庆帝也很爱这故事,但孟约每一次画绘本,立意都很不错,但这个本子,无论如何看不出什么很不错的立意来。

“想让人知道,命运其实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人一生的苦与乐,二十岁之前或许会由别人决定,二十岁之后却都是自己的选择。在自己可以做选择,决定人生的时候,不要放纵自己堕落,这世间,唯一能让你不堕落的的,不是别人,只有你自己。”孟约这是写给李选之的,甚至更多像李选之这样的人。

即使是这个时代,也有很好的“咨询师”,虽然他们披的是宗教的外皮,但他们在开导人上,一点不比现代的心理医师差,区别只在于他们没有从业执照而已。

宣庆帝对于这个命题,并没有太大感触,毕竟这位是将天下人命运都掌握在手中的帝王呀。但故事的新奇,足以弥补立意上的不足,对道教意旨的深入析解,对道与德的定义,都被杨廷礼写得很完整,这也在一定意义上弥补了立意不足。

当然,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个命题其实已经很高,说到底这其实就是千百年来人类想要向上攀登时,很容易喊出的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孟约只是把这归结成了命运,而不是统治与被统治,奴役与被奴役而已。

嗯,这样更简单,那样太复杂。

《乘云仙宗》第一场戏唱罢,宣庆帝就得赶着回宫去,孟约则要留下来与桑班主商讨,戏还没排完呢,还有些地方需要商讨。孟约自包厢走出来,还未到楼梯处,便被人轻轻撞了一下,那人当即揖首致歉,然后又越过她下楼,似乎在寻人一般。

“你找谁?德麟班里的人,不管票友还是演戏的,我大多认得。”孟约看人着急,便顺嘴问一句。

“找打鼓人。”

孟约下意识想捂衣襟:我马甲都捂这样紧了,怎么还有人能伸手来撕!

“听闻二楼包间最里边那间,德麟班常会留下来供如打鼓人这般创作者使用,今日我看那包间里便有人,料想是打鼓人来了。不想,还是脚步太慢,竟错过去。”

孟约觉得这位大概把宣庆帝当成了打鼓人:“那我可没法帮你,我也只认得票友而已,打鼓人是真没在这一块面对面交谈过。”

“应是无缘法,罢了,多谢小姐,还未请教小姐高姓大名。”

“孟约。”

这位便是宜宁郡主想说和给孟约的楚家郎,倒真是来追打鼓人的,也是来看戏的,不过,家中给他相看,总是知会过他本人,所以他知道孟久。当即,楚愈便不由多打量了孟约两眼,十八无丑女,淡扫眉黛,薄涂朱唇的妙龄少女没有最美,只有更美:“在下楚愈。”

宜宁郡主虽嫌孟约是绊脚石,可委实没有想随便把孟约打发了,而是真正用心选过。毕竟孟老爷很看重独女,宠得恨不能把什么都捧给她,那些外物宜宁郡主可不在意,她出身宗室,最不差的就是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她差的是个好归宿。所以,在处理孟约的事上,是以能让孟老爷接受,让孟约能过得不错为前提。

不过,孟约不知道这是来相亲的,所以她很是大方地跟人谈笑,在楚愈恨不能捧着脸少女心满满地崇拜打鼓人时,她也很难对人有恶感:“今日还有事,便先行一步,改日楚兄要是还来看戏,我们再一块探讨探讨。”

“好,再会。”楚愈也是科举出身,领从七品职,祖上也曾有出仕为官的,但官职还没楚愈高,论起来,在低娶高嫁这个婚嫁大前提下,与孟约倒很称得上是门当户对。

楚愈也算是个有前途可期的,宜宁郡主不可谓不用心。

只是这份用心,孟约是无法感受到,更无法领受的。但官媒上门,孟约连话都没让人家说就拒绝了,她上哪知道对方给她说的是什么人。

在孟约这里是这样,到楚愈那里却是遇到个有共同爱好,聊得开谈得来的相亲对象。都“年龄不小”,相亲自然是奔成亲去的,楚愈遂很快进入角色。

孟约:这人…是要搞事情吗?

第一五四章 化天地之力为我用

孟约是一点没察觉出来,楚愈在追求她,她就觉得这人要搞事情,时常打听别人家里有什么人,不时问一问在家乡的情况,又问家中还有什么亲戚。孟约没觉得熟得和人家能把家底全掏出来的地步,遂说话总是掐着自己感觉能说的说,不能说的就敷衍过去。

楚愈约她看戏,她也没觉得人家是在约她,而是越来越酷爱吐槽打鼓人。当然,也可能是她自己先吐了几句槽,然后楚愈就爱上了这种“热爱”打鼓人的方式。

自己吐槽自己是乐趣,天天听一个不怎么熟的熟人吐槽自己,那叫无力吐槽,谁会喜欢一个天天吐槽自己的作品这不好那不好的人,那不找虐嘛。

在楚愈看来,这却是打开了全新的看戏方式,还是孟约教给他的。这多增进情感,两人看着戏看着戏,就知根知底了。楚愈不仅问明了孟约的情况,还把自家的情况都说明白。大明少男少女,相亲之后,多半就是这样相处过来,并最终缔结姻缘,携手一生的。

孟约倒不觉得这人变态,明明摆摆的阳光小青年,爱看戏爱遛马,无事喜欢到处浪,奔放的时候能引亢高歌,郁闷的时候会一个人坐角落里悲春伤秋,静静地看云看雨自我排遣。最重要的是,冲她散发着浓浓的善意,显然,就算是个坏蛋,对她也没想过要使坏。

因德麟班的戏排完,孟约就不再去德麟班了,新戏返场之前一票难求,孟约很自觉地不去占人包间。她也没去避暑别院里找吕撷英他们,而是跑去看她爹,这会儿正在铺往庐州的轨道。

因是铺一段便试运行一段,孟约刷孟老爷的人名卡,顺利搭上蒸汽机车,早上出发,下午便见到了孟老爷。孟老爷当时正灰头土脸地跟另一个灰头土脸的院士蹲泥巴地里划拉,这个坚持自己的说法,那个也无比相信自己的演算结果,两人相持不下,还谁也说服不了谁。

“爹,袁伯伯。”

“年年啊…你怎么来了。”孟老爷嫌这里脏,不爱叫孟约来。

“侄女来了,正好,来来来,评评理。”袁济这会儿是形象都顾不上了,把孟约让到他们划拉的泥巴地边上,叫孟约看。

孟约定睛一看,是完全看不懂的数学公式,她淡定地扫一眼,不表态:“我饿了,还没吃中饭呢。”

孟老爷听不得这个,赶紧拖走孟约,去给她找饭吃:“你也是,怎么能只带两个人就出门,一路上多危险,万一有什么不好,你要为父的命吗?”

“我坐蒸汽机车来的嘛,能出什么事,都认得你呢。我一说是你的女儿,人家话都不多讲,就叫我赶紧上车,一路安安稳稳送到这里的。爹,你真的好厉害啊,真的好快好快啦。”孟约搭乘上蒸汽机车,一路驶来,感慨比谁都多。虽然还不够快,虽然设施还不够人性化,虽然车厢的乘坐体验还比现代差很远很远,但是这可仍是可以改变一个时代,改变人类生活方式的伟大作品。

这时的风景,比现代更原始,满目绿意润目,山水之间有田有屋舍有炊烟,有放牛娃有砍柴人,因为蒸汽机车不快,她能清晰的看到沿途的人们是怎样看待蒸汽机车的。他们没有害怕,而是充满向往,仿佛这并不是一个交通工具,而是一辆通往新世界的列车。

被闺女一脸骄傲地崇拜赞美,孟老爷再受用没有,遂将孟约“独自”出门的事给饶过去:“下次不许这样了,出门要多带几个人,别的不说,健壮的仆妇总要带几个。不吃饭也不行,得算计着路途,事先备好食盒,可知道了?”

孟约赶紧答应,饭吃到快好时,孟约忽然从孟老爷嘴里听到了难以置信的消息:“爹说的那个,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也说不好,只不过据陆院士说,很像是雷电之力。太祖曾主张化天地之力为我用,想来,雷电之力也自有其用,那机器断不会是无用之物。”

太祖曾说过“有朝一日,风雨雷电日光,皆可为我所用”,这就是孟老爷说的“化天地之力为我用”。

虽然期待电的出现已经很久,但真到出现时,孟约还是忍不住表示吃惊:难道历史上的第一次工业革命和第二次工业革命也是这么波澜壮阔,也是这么如坐上火箭一般飞快向前?

孟约同时又会有担忧,他们知道这多危险吗,他们知道该怎么使用它吗,他们会把电灯发明出来吗?如果没有电灯,电可能会在一段时间里被搁置,毕竟,创造出来,但一时之间派不上用场的东西,科学院里多得是。

“爹,我想回去看看,是哪位院士造出来的?”

“是何院士和他的几位助教,这会儿大概正在琢磨这东西该怎么用呐,这方面,太祖描述得不多。但是年年,你的《太祖秘史》给了他们很大启示,这会儿大概正琢磨,怎么用这东西实现你戏本里五百年后世界的一些便捷物什。”孟老爷说这些的时候,不会觉得孟约从哪里知道这么多,怎么这么敢想的,而是会满怀骄傲地想“我闺女就是这么能耐,《太祖手稿全录》好些人看过,就我闺女敢想敢写”。

“那我回南京找何院士去。”孟约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这会儿亲爹都不如发电机更遭她惦记。

孟老爷看着孟约急勿勿要启程的样子,只觉得地位又要继续下降:“急什么,为父和你一道回南京,袁院士也会一起,路轨没什么大问题了,有科学院的学生监工就可以。我和袁院士得休整几天,再同另外几位院士去勘测山川水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