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还是高峻看不下去,替他圆场过好几回,又带着他与同僚融洽起来,前不久高峻正式补了飞鹤卫中副统领一职,牧碧城有他照拂,才渐渐如鱼得水起来,对这个上司自然格外尊敬。

此刻听他亲自为牧碧微传话,哪里还不知道高峻当初主动照顾他的缘故?心下不禁一暖,却又道:“如今时辰已晚,却不知道娘娘那儿会不会有什么不方便?”

“光猷娘娘乃是如今宫中位份仅次于左右昭仪的妃子,更何况你是娘娘嫡亲的兄弟,做阿姐的想见弟弟,这有什么关系?”高峻一脸不以为然,道,“你在陛下跟前轮值也有些日子了,娘娘之所以一直没召见你,不过是因为先前赶上了年节忙碌,接着又是采选,娘娘身为一宫主位,又要照料西平公主,繁忙之下无暇分身,否则焉能不叫你过去提点一二?也免得你受人刁难!”

牧碧城虽然方才就猜测高峻帮自己是因为牧碧微的缘故,如今听了这话等于是肯定了,他几个月没见姐姐也是十分想念的,虽然从牧碧微晋升宣徽起,自己的母亲就没再进过宫隐约猜到了些事情,因此颇觉尴尬,但此刻听高峻说过去不会给牧碧微带去麻烦,倒也欢喜的点了头:“多谢副统领,不知咱们几时过去?”

“现在就走。”高峻随意的招手叫过一名飞鹤卫,命他代牧碧城片刻,便带着牧碧城光明正大的进了后宫。

长锦宫门前,内侍林甲迎着,远远看见高峻就笑着道:“高统领可算来了,娘娘方才还使了人过来询问呢,就怕统令事务繁忙无暇分身。”这林甲口齿伶俐又擅长逢迎之道,高峻虽然补了丁忧守孝的计策的缺,但也只是副统领,他口中称呼出来却直接将那个副字省略了,即使高峻知道他为人自来如此,心头也觉得熨帖。

“光猷娘娘见召,下官岂敢疏忽?”高峻与他寒暄着,“下官这回可把娘娘的阿弟带来了,免得娘娘再念叨。”

林甲闻言,对着牧碧城的笑容又热烈了几分:“这位小郎君就是咱们娘娘一直惦记着的牧家小郎了?当真是一表人才!怪道娘娘成日里都说小郎君合该做御前飞鹤卫的,咱们陛下龙章凤姿,也只有小郎君这样的在御前才不至于被看成了土块瓦石呢!”

高峻就打趣道:“下官就是那土块了。”

“高统领这话是寒碜奴婢了。”林甲笑着道,“统领与小郎君都是极难得的人物——哟,那是闵青衣亲自来看了,却是正好。”

顺着林甲的方向看过去,牧碧城见来人果然就是自己阿姐的乳母闵阿善,等闵阿善到了近前行礼,他忙还了半礼,略带一丝雀跃的喊道:“善姑!”

“小郎来了?”阿善看他一眼,笑着道,“娘娘惦记着呢,说有些日子没见了,如今好容易歇下来,务必要问问家里的事情。”

就请高峻与牧碧城一道进澄练殿去。

进了殿,牧碧微正搂着西平公主在上首有一搭没一搭的陪公主说着话,等高峻与牧碧城行了礼,就和气的赐了座,笑着问西平:“你小舅舅过来了,你不认识罢?”

西平沿她指的方向看去,好奇的打量了一番牧碧城,转头对牧碧微道:“这人儿臣从来没见过,是小舅舅?”

“正是呢。”牧碧微就放开手,叫西平去给牧碧城见家礼,牧碧城慌忙起身:“卑职如何敢当公主殿下的礼?”

“在御前当差才几日?就学得满口卑职殿下的。”牧碧微啐他,“今儿我是叫阿弟与高家七郎过来,不是请了飞鹤卫来,再不好好说话,仔细我捶你!莫不是以为你如今年纪长了,我就打你不得?”

牧碧城被她说得面红耳赤,到底亲姐弟也是许久不见了,加上身份差别又是异母,哪里能不疏远?

亏得阿善在旁圆场道:“女郎就是这别扭的性.子,奴婢看着都替小郎君觉得冤枉,没见着时天天念个没完,如今好容易得了空见着了,话还没说呢,就先嗔上了。”

“你就会帮他说话,也不听听他方才都说的什么话!”牧碧微道,牧碧城抵挡不住,只得改口道:“阿姐!”

西平此时就到他跟前行礼,脆生生的喊了小舅舅,接着却站着不走,牧碧城虽觉方才尴尬,此刻倒是醒悟了过来,一摸身上——他在御前伺候,自然不能多带东西,幸亏腰间佩了一块玉,就解下来给她做见面礼,疑惑她身份尊贵,跟着牧碧微见惯了好东西的,就低声解释:“小舅舅今儿不知道会来探望你们,所以没带什么好东西,下回来了再补你一份。”

“谢小舅舅。”西平懂事的接下玉佩,倒没计较玉色寻常,只是叮嘱道,“上回大舅母给做的那个布老虎,我很喜欢,若是小舅母有什么东西要小舅舅带给我,不如给我做个大些的布老虎就好了。”

那边牧碧微才和高峻寒暄上,闻言就笑骂道:“你小舅舅年岁小,如今还没成婚,哪里来的小舅母?莫不是要你小舅舅替你做布老虎不成?”

高峻就笑着道:“到底是金枝玉叶,娘娘教养得也英气,殿下才这么小,竟不喜欢胭脂花粉的只管要老虎玩,可见毕竟龙子凤孙,血脉高贵与旁人不同,胆子就是大。”

“她啊就是这点叫我放心。”牧碧微笑着道,“从来不客气,因此少吃亏。”

西平就道:“母妃也不喜欢儿臣吃亏,儿臣做什么要吃亏呢?”又道,“儿臣最是听母妃的话的,母妃还要笑话儿臣。”

牧碧微就招手叫她回去搂着她道:“母妃哪里是笑你了?母妃是夸你呢!”

西平这才转嗔为喜,还待说话,暗地里却被牧碧微轻轻在肩上捏了捏,顿时省起方才牧碧微叮嘱的话,就过去拉牧碧城:“小舅舅,闻说你是御前侍卫,身手了得,骑术想来也是厉害的?母妃说舅舅们都能教我骑马,我今儿才从华罗殿的曲母妃处借了团团过来几日,母妃不肯教我,小舅舅教我可好?”

牧碧微徉嗔:“我好容易叫你小舅舅过来一回,你去纠缠做什么?”

西平就十分委屈,很可怜的望着牧碧城,牧碧城素来最是心软,当即就不忍道:“阿姐,骑马也不费多少功夫,我陪殿下去一会,再回来回答阿姐的话就是。”

牧碧微还没回答,西平已经欢喜起来,只得叮嘱道:“早去早回,意思意思也就是了!”

待西平把牧碧城缠走了,牧碧微方转向高峻,正色道:“我有一事要托付七郎。”

西平离开后,宫人也被清理过,就剩了阿善伺候,高峻就露出人后时的玩世不恭之色来,笑着道:“虽然说该叫你一声娘娘,我却视你作阿嫂的,嫂子有命,我岂敢不遵?可是有事要转达二兄?”

“倒不是,这回是要你费心出力了。”牧碧微摇了摇头,直截了当的道,“这回进宫来的叶容华,就是赐居希宜宫的那一位,她今儿带进一个宫女来,名叫云梦如的,想你约也听到了些风声,这叶容华是家父旧部之女,她一家老小都在雪蓝关出的事…这云梦如,却与安平王有些仇怨,虽然是陈年往事了,却也刻骨铭心,我与她之间有些瓜葛,答应给她寻门亲事,最好与安平王府搭点边,可以往来探听些消息。”

说到此处,看向了高峻,“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高峻一愣:“若是没进宫,倒是好办,糊弄个谁家的远房亲戚就是,进过宫,总是做过奴婢的人,何况虽然不知道阿嫂你和那云梦如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想来既然要给她安排与安平王府搭上关系的人选,往后定然还是想见她的,那么最好夫家有些官职,能够弄点诰命,这样进宫也方便,若是这样的人选,以我认识的,却多半是世家子弟…”

牧碧微沉吟道:“倒是我糊涂了——你是后族子弟,这云梦如却不会是世家肯要的新妇…”

“也不是全然没人选。”高峻略一寻思,却道,“阿嫂你也知道,我虽然是高家人,但因是庶出又不是大房里的缘故,和嫡支嫡出的那些真正的世家子到底也是场面上过过罢了,倒有那么一个人,就是不知道阿嫂是否满意?”

牧碧微听这话就知道怕是有些缺漏的,就问:“是什么人?”

“是大房那边一个赐姓了高的世仆之子。”高峻解释道,“因着其祖父伺候过荣昌郡公,后来荣昌郡公念其祖父的功劳,加上他自己上进,就设法给赦了奴籍,又在京畿附近的都阳县做着县令,如今也是被称为府君的人了,却至今未婚,这里头有个缘故,早先,虽然他是奴仆之后,但一来已出奴籍,二来又有荣昌郡公的面子,许多门楣低些的人家为着荣昌郡公的缘故也是愿意把女郎许过去的,只是那人当时才到都阳县,正预备着做出有番事业来也好成亲时面上有些光彩,不想听了几句闲话,说他一切种种不过都是靠了祖父给人为奴的缘故,当时年少轻狂,一气之下就把婚事都回了,定要专心做出事情来才肯成婚,不想一下子拖到了现在。”

牧碧微听了就皱眉:“奴仆之子什么都都不打紧,只是一件,此人气量也未免太小了罢?好歹一个使君,旁人说上两句,就气得亲都不成了,再说这议论也不算说错,他一个奴仆之后、又是寒族,凭什么一下子跃为一县之令?无非是荣昌郡公念着他祖父的面子!自然听旁人议论自己祖父为奴心里多是不痛快的,但说上两句也还罢了,似这样的计较,不只气量小,眼界也窄,叫我说,白糟蹋了在高家待的日子…那叫云梦如的宫女虽然年过二十了,也不是顶美,却是个有谋算的,我打个包票,中等人家,她管管家是做得来的,这一个人却不合宜。”

高峻说了这么个人,又听她大致说了云梦如的为人与条件,大约也猜到了牧碧微的意思,便是中等家境又与安平王府搭上关系,最好过门就能够做当家主母不被拘束,还要有点诰命敕封方便进宫…这么一列,他交游虽然广阔,一时间还真不大挑得出人来,就惭愧道:“怕是要寻访寻访。”

“那可麻烦你了。”牧碧微笑着道。

高峻就趁势道:“阿嫂若当真觉得麻烦了我,不如上回那燕窝再给我些?”

“你说那上贡的血燕?”牧碧微一想,就笑道,“你那夫人当真是好福气,嫁得你这样一个俊秀郎君不说,更知冷知热,我算算,这血燕她那儿才才吃完罢?你就惦记上再给她弄了。”

“我哪有二兄知道冷热?”高峻调侃道,“只不过他碍着形势罢了…其实倒不是我刻意贪阿嫂你这儿的东西,但嫡母那边一直惟恐我攒了家私,也只有阿嫂你这样明着赏赐下来的谁也只能看着又叫清滟她吃的安心,不必刻意的避人耳目。”

“早先听说你们搬了出来住,我还道你们已经分了家。”牧碧微道,“这点儿小事,你早说么,我使人记下来,回头算着差不多了就再送些过去,左右我这儿滋补的东西向来是不缺的。”

高峻的妻子姓文,名清滟,是个落魄了的的女郎,温柔知礼,先前大节时诰命敕命一并进宫,牧碧微因为高峻的缘故召她到澄练殿里说过话,赏赐了些东西,是个不卑不亢又看着亲切的女子,不算很美,与高峻相比却是高峻更俊秀些,只是高峻极爱她,这两年牧碧微这边叫高峻过来或传话或说事情,高峻从来不客气,都要替文清滟要些东西,或是宫里的胭脂水粉,或是燕窝之类滋补物,牧碧微一直宠爱在身,这些东西殿里都是堆积如山的,自是不在乎,那文清滟虽然很得丈夫喜欢,身体却不是太好,就是大节也不是每回都能进宫的,牧碧微此刻不免又道:“我这儿才到一批阿胶,回头一并分些下去——仿佛记得你那夫人这会总要咳嗽一场的?依我说不如请太医看看罢,年纪轻轻的总是风一吹就倒也不成个事,到底你们将来总要独自过日子,主持家务若是精神不济可不好。”

高峻笑道:“多谢阿嫂关心,只是清滟她是胎中积弱,太医也不是没看过,也说只能长久调养着,她从前…也没顾得上,如今倒是好多了,过几日命妇进宫,也叫她过来给你看看?”

“若是精神好再来,可别为了来给我看看累得她病回去。”牧碧微笑着点头,依高峻这么说,那文清滟之所以病着,却是早年家贫拖严重的,这样可以将养的病,倒也的确急不成。

话说到这儿,牧碧微就要命阿善把牧碧城和西平寻回来家常,高峻却摆手阻止,压低了嗓子道:“阿嫂,那高婕妤的事情,我可要与你赔个不是!”

第十三章 高十一娘

“嗯?”牧碧微一怔,这才想了起来那高婕妤进宫的确有些不同寻常,只是她如今心思大半放在了云梦如带来的那封信笺上,倒把高清绾给丢一边去了——要说上心,她却和孙氏差不多,大半心思都着落在了步顺华身上。

此刻被高峻主动提起,才回过神,就笑着道:“我原本也纳闷给陛下过目的采女里头如何多出了高家的女郎?想着多半是有原因的,原来是你弄进来的?这也没什么,这宫里进新人,进谁不是进呢?要说出身高贵,不是前头已经有了左昭仪同欧阳氏了吗?这等小事你不必挂心。”

“不是这样的…”高峻却吞吞吐吐的道,“旁人家的女郎也还罢了,这高家…究竟是太后同族,二兄为了这事已经骂过我几次了,何况此事还与高阳王有关…唉,也怪我一时心软,虽然与那高清绾不是同一个房里的,究竟都是庶出,见她过来长跪哀求,就答应了下来!”

他这么说着,牧碧微却是一惊:“太后同族固然会得太后庇护,但先前欧阳氏何尝不是叫太后偏心呢?但高婕妤怎么又和高阳王搭上关系了?”

她心中暗想——姬深这昏君,可别又抢了一回弟妇罢?上一次抢了高家郎君已聘的弟妇沈氏进宫做了御女,那一个到底是隔了房的表弟,何况沈氏那身份,的确不宜嫁与高家郎君,并且高家那位郎君的婚事也没闹到满城皆知的地步,而这次高阳王选妃,可是连南齐都惊动了,若是如此被姬深抢了王妃,那么姬深左右已经不要脸了,却叫高阳王与温太妃如何自处?

这么想着牧碧微就皱起了眉。

却听高峻忏悔道:“早先,其实应该在去年九月太后寿辰上,温太妃同太后提到了高阳王的婚事,约莫就已经有了看中的人,就是高家的十一娘。”

他知道牧碧微不见得知道高清绾的排行,忙又解释,“高清绾是十三娘,那十一娘是嫡出,其父是太后的同母弟,却比高清绾尊贵多了,这高清绾同我一般是庶出,只不过她的生母与我生母一般是妾,出身却比我生母要好——她的生母是良家女,据说还略识诗书,又生的好,其父很是宠爱,聘作了良妾,生了一女一子,高清绾还有个弟弟,因此如今生母还是在家中的。”

“她的嫡母是曲家女,当初她的嫡母答应她父亲纳个良妾回来,就是为着自己迟迟没有生育,为着延续子嗣的缘故才肯纳妾。”高峻道,“不想高清绾出生后不久,那嫡母就也生了一女,紧跟着良妾生下高清绾的同母弟,嫡母也有了儿子…且有了两个。只是他们的父亲宠爱良妾,虽然没到宠妾灭妻的地步,就也想给庶女庶子打算打算,高清绾的弟弟如今十四岁,身上已经有了官身,高清绾自己也有颜色,又气度高华,她父亲觉得这个女郎很是不错,想给她也说个好些的人家——只不过阿嫂你也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家最重门第出身,到底她是个庶女,原本也不可能盖过了嫡母去,坏就坏在了她那个良妾的母亲身上!”

牧碧微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良妾自恃宠爱,又想为女儿博个好前程,她不到主母跟前去求,却撺掇着我那叔父直接做主,要把高清绾记在嫡母名下,充作嫡女说亲。”高峻摇着头,他自己也是庶出,又素来被嫡母所忌,最清楚庶出子女的难处,但对这良妾如此举止却也露出不以为然之色,“此事被婶母得知,岂能不恨?将庶女记入嫡母名下,纵然是旁人向嫡母提了出来,那也是极亲近之人,在人后转弯抹角的提上一提,不然光明正大的说了出来,岂不是显得她这个嫡母没做好?这等事情,做得实在不智!”

“却与高阳王有什么关系?”牧碧微眉头难解。

“我那婶母自然不依,告到长辈跟前,这高清绾当然还是庶女,且这件事情暗暗在世家里头传了开去,都晓得她有个自恃宠爱藐视主母的生母,还在家里不说,又颇得宠,那些世家自然免不了嘀咕,别是个被生母教得一般不知道分寸规矩的主儿,婚事自是议不成了!”

牧碧微道:“如此就进了宫?”

“却不是。”高峻叹了口气,“前面说了,温太妃与高阳王,先前看中的是大房里的十一娘——虽然这消息隐蔽,可先前宋贤人特意出宫一趟,那次十一娘就恰好被叫到荣昌郡夫人跟前,后来荣昌郡夫人也叮嘱了她要谨慎,这意思哪里还看不出来?”

“只是这十一娘如今却做不成高阳王妃了。”高峻苦笑。

牧碧微诧异道:“这是为什么?”

“前段时间她与几个姊妹并曲家几个女郎一起玩耍时,被曲家一个女郎的弓弦忽然断裂,崩破了前额,据说留了疤,自然不好再做王妃。”高峻道,“后来查出来,曲家女郎那弓的弦之所以忽然断裂,却是被人做过了手脚,嘿!”

说到此处,他微微摇头,似有厌恶之色。

牧碧微惊讶道:“就是这高清绾做的?这可奇怪了,她害了高十一娘有什么好处?依我想着,高十一娘不能做王妃了,自有其他高家嫡女,总也不至于为高阳王娶个庶女罢?到底也是堂堂王爵,陛下唯一之弟!何况此事一旦查出,高清绾她还能得了好?”

高峻苦笑着道:“若是她做的,这等不智之人,我离远些还来不及,又怎会帮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实际上,所谓弓弦被做了手脚,不过是十一娘那一群女郎们众口一词说的,事后那张弓的弓弦的确有过被割过的痕迹,十一娘也的确额上受了伤。”高峻皱起眉,道,“只是却没人能够证明高清绾那日到过大房!”

牧碧微听出他的意思:“也就是说,是十一娘等人联手陷害了高清绾?这倒奇怪了,从来只有庶女想着法子折腾嫡母嫡姐上位,更何况我对高家的情况固然不了解,也晓得出了太后的大房必然最为兴盛,高清绾那回进宫采选时,在陛下跟前自称出身高家六房,十一娘这就要做了王妃的大房嫡女做什么要和她为难?莫不是不仔细自己弄伤了额,做不成王妃,所以怕长辈责罚,才要寻个替罪羊?”

“嘿!”高峻摇头,“哪有那么简单?十一娘说是面上留疤,但清滟跟着我嫡母去探望她时,她却不肯露面,只推说容貌损毁不想见人,固然高阳王不可能娶个破了相的王妃,但阿嫂你也想想,她受伤的时候是冬季,当时伤口自然愈合缓慢,弓弦崩断反弹,女郎家肌肤娇嫩,伤得重些也不是不可能,但也未必就不能好了,宫中有解淤散,亦有能够消除伤痕的许多东西,未必就重到了不能消除的地步,嘿嘿…”

高峻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牧碧微自然听出了其中的意思:“高家十一娘竟不愿意做王妃?”

“我与她也不是很熟悉,但听说她和曲家的女郎、郎君们惯常玩得好的。”高峻摇着头道,“也许是不愿意做王妃,也有可能是当真伤的重,但我算算时间,她伤口还没好,就叫嚷着破了相了,这情况可有些奇怪啊!再加上高清绾那日的确是不曾去过大房的,莫名其妙就被栽了赃——那日里几个曲家女郎里,有一个就是我那六房里的婶母的嫡亲侄女!这些家务事,我也管不了,所以高清绾求到我跟前,说她以后日子没法过了,就是嫁人,别说世家子了,出了这么件事,大房里怨怼上,别叫太后也不喜欢了,这样反而连她弟弟的前程也要耽误,不如索性进宫去,就算在宫里得不了什么宠,到底宫里没有姓高的妃子,太后为着高家的面子也要给她几份体面,有个宫妃姐姐,她弟弟的前程才不至于被耽误…我也是看她无辜,才同意的。”

他补充道,“所以太后未必肯对这个侄女多么上心,不只是为着十一娘的事情,也为了大房里的面子,毕竟太后是大房所出,定然是不想看到六房越过大房去的,但我这个堂妹,也是个有心思的——阿嫂你也不必太相信了她,若是因此吃了亏,我可没好日子过。”

牧碧微皱了皱眉,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却是劳你告诉了。”

高峻见她对高清绾的消息也不是很感兴趣,就讪讪的住了口,听着阿善叫回牧碧城与西平,却见西平兴奋的满面通红,直扑到牧碧微身上嚷着道:“母妃母妃,小舅舅的骑术好生厉害,儿臣方才照着小舅舅教导的,骑着团团足足跳过了两丛迎春花呢!”

因是牧碧城教的,牧碧微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虽然天真了些,却不是个好说大话的,知道他既然敢教西平跃马花丛,定然有把握护住她不受伤,但想着牧碧城也不能每次都看着西平骑马,就叮嘱道:“你既然知道你小舅舅厉害,就该明白自己的不足,当然你年纪还小,许多骑术如今学了,你小舅舅不在,可不许试,不然摔伤了,以后休想再骑马,知道吗?”

西平闻言,顿时怏怏,小手拉着她袖子左摇右摆了一会见她不心软,嘟着嘴道:“知道啦!”

牧碧微摸摸她的脸,看她出了汗,就叫樊氏上来,带她去沐浴更衣,又与牧碧城说了一番家常闲话,间或也问了问高峻文清滟的情况,末了,叫人备上东西,一份给文清滟的血燕、阿胶,另一份是给沈太君等人的,使阿善和葛诺亲自打着灯送出长锦宫。

阿善一回来,就听牧碧微皱眉吩咐道:“明儿你设法去一趟甘泉宫里,将十一娘的事情告诉了温太妃!”

阿善一怔,道:“既然已经另选王妃了,何必叫太妃烦这个心?”

“你还不清楚温太妃的性.子?太妃多年斡旋各方存身至今,为什么一定要给高阳王选高家女郎为王妃?无非是因为前魏已亡,南齐那位元裕皇后又是个寡情之人,温太妃贵为前魏公主,如今也不过是个名头,孤身一人,高阳王因此没有母家之助,怕他将来势单力薄的贵为王爵却落魄乃至于辱于人手罢了!”牧碧微双眉紧蹙,沉声道,“高家十一娘自称破相,不肯做王妃的事情,换了咱们是高家人会如实告诉太后和太妃吗?别叫太妃当真以为十一娘只是受了点小伤,故而执意要继续聘她为妃呢!如此再查出来原是十一娘自己不愿意嫁,太妃与高阳王岂非没面子?”

说着,牧碧微恨道,“这没眼光的高家女!”

“女郎这是心疼太妃呢,才这么说那高家女,但依奴婢说,既然那高家十一娘不愿意嫁与高阳王,如此赐婚圣旨下来前就搅了最好,不然等过了门再闹出来,反而木已成舟,好不麻烦,以高阳王的身份尊贵,还怕没有合适的王妃吗?奴婢猜测温太妃欲为高阳王聘高家女为王妃,固然有看中高家的门第,及与太后亲近外,就是想着高家女教养应是不差,能够与高阳王举案齐眉,可不只是要给高阳王寻个合宜的岳家呢!”阿善见她动了气,就劝说道,“如此叫太妃知道了也好——设法告诉了太后,趁太后内疚,料想高阳王大婚时,太后也不能不有所表示!”

第十四章 人心反复

却说高峻出了长锦宫,着令牧碧城归回原位,自己去了飞鹤卫轮值宫中时休憩的屋子,进去后,就见外间已经坐了几个人,正小声谈笑着,看到高峻进来,忙起身道:“高统领!”

惟有一人虽也起了身,却只道:“七郎。”却正是当初牧碧微初次随姬深参加春狩时,带头为难闵家兄弟的欧阳十九,他和高七不但都是世家子弟,而且自小到大,在飞鹤卫中也任校尉一职,两人关系亲切,不是御前都是照了自幼的称呼。

高峻笑着把东西给了旁边两人,道:“光猷娘娘赏的,你们一会也取些,剩下我带回去。”

“咱们跟着统领就是沾光。”这些人也不是头次看到高峻与长锦宫走的近了,都是嬉笑一番,先送进里间高峻专用休憩的地方,待走时再取一些,欧阳十九皱着眉道:“你如今与长锦宫走的可也太近了,这么晚了还过去,也不怕避忌么?”

“牧光猷想见见她弟弟,我陪牧碧城去的,打什么紧?”高峻狡黠一笑,在上首坐了,悠然道,“你们也知道我夫人身体不好,是要长期将养的,我那点儿俸禄够什么?今日听见长锦宫传话,牧光猷要见弟弟,我就想着这么个打秋风的机会可不能放过。”

众人都是一阵大笑,欧阳十九虽然因为当年欧阳氏的事情,对牧碧微总有几分不舒服,但也知道高峻说的是实情——至少旁人看上去是实情——高峻的嫡母为着自己那多病且低智的亲生子,对他盯得素来紧,他娶的那个夫人又是个离不得好东西调养的,也难怪他要抓住一切机会从宫妃手里捞好处了。

就道:“今日牧光猷倒是格外大方。”

“也是有原因的。”高峻微笑,轻描淡写的说道,“牧碧城的嫂子不是正在坐月子?如今采选过了,新人正式住进册封的各宫也有几天,牧光猷先前忙着这事,都没派人回去看过,如今新人进宫,今年给的位份那么高,怕是身边人一时间走不开,就把东西给了牧碧城带回去,结果我厚颜跟过去,牧光猷给了牧碧城一大堆东西,总不至于叫我空手走罢?”

欧阳十九就苦笑,想说什么又住了口,倒是有另外个飞鹤卫羡慕道:“那姓牧的小子忒好运气!有这么个阿姐,咱们固然看他不顺眼,却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当初才进飞鹤卫的人,哪个没被规矩招呼过?”

“那牧碧城没什么城府,与那边那些人打交道下来,我倒看他很顺眼,就是没有牧光猷这儿的好处,我倒也愿意他这样的人在飞鹤卫多一些。”高峻听了,就冷笑嘿然道。

他虽然说那边时没有特别的指,但这屋子里的人都知道是指飞鹤卫统领蒋倘。

——飞鹤卫乃邺都精锐,多选世家或勋贵旁支、庶出子弟为之,负责拱卫皇宫,长年驻扎宫城之北,虽然人数不及邺城军多,但论骁勇精锐,却是邺城军所不及。

先帝睿宗把正副统领给了蒋家、计家,邺城军给了曲家、高家,又使蒋、计为左右二相,看似蒋、计一定稳占上风,其实也未必,这是因为蒋家计家到底是从文的多,好容易选了这么两个人出来任武将,飞鹤卫的十二名校尉里,与曲、高两家千丝万缕的可就多了。

这些人自然不服蒋倘、计策,先帝时不敢说什么,到了本朝,姬深不理朝政,蒋、计临朝决策时,也还罢了,如今蒋遥告病、计兼然为妻守节辞官,计策又号称要为养母守孝…只剩了蒋倘还任统领,曲家、高家一派如何肯服?

高峻就是抓住了这个机会,由聂元生帮着夺了计策的副统领之位,如今所思所想,自然就是把蒋倘赶走了,他这边这些飞鹤卫,都是亲近高家的一派,此刻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把注意力都放到了蒋倘那边去,也不再议论嫉妒牧碧城了。

看他们把话题转到旁处,高峻就起身,道:“我去查下岗。”

“这等小事何必劳动统领?”有个飞鹤卫就起身笑着道,“卑职代统领去好了。”

“我还要与卓奚仆说几句话,你也能代我去?”高峻笑骂道,“你们留在这儿罢!”

待他出了门,欧阳十九若有所思道:“虽然文家女郎那病将养起来的确耗费钱财,但高七郎对长锦宫并牧碧城也太过热情了些。”

“统领这也是没办法。”其他人却不以为然,“当初他好容易才搬出祖宅,借口经常轮值宫中,在宫城附近购置了新屋,但到底没有独立门户,不曾分家,除了私房旁的产业都存不成,虽然统领手里不可能连给夫人买药的钱都没有,但若手笔太大,譬如血燕之类,岂不是正叫他的嫡母抓住把柄?只有宫妃所赐,才是叫人无话可说。”

“也是。”欧阳十九仔细想了想,点头道,他却没注意那几个替高峻解释的飞鹤卫彼此对望,都打着算盘什么时候转弯抹角的把他这话告诉了高峻。

另一边高峻寻到卓衡,递了一对银铤与他,小声说了几句,卓衡便将附近侍者支开,对着不远处亮着灯的殿中抬了抬下巴。

高峻进去,就见案头奏章堆积如山,聂元生神色凝重,下笔如飞,见他进来,只随意扫了一眼,口中道:“何事?”手中朱笔依旧不停。

“朝中出事了?”高峻见他这副模样,也不禁一怔。

聂元生随口道:“怒川决口,沿川的郡有五个遭了灾,如今已是四月,水至今未退尽,今年眼看补种不成,秋日必出流民…你这时候来有什么事?”

“我能有什么事情这个时候来打扰你?”高峻摇了摇头,走到案边,小声道,“倒是二兄你的那一位,仿佛遇见了大事!”

“嗯?”虽然高峻私下玩笑时,常在聂元生和牧碧微跟前称牧碧微为阿嫂,但在宣室殿里到底有所顾忌,只含糊道,聂元生闻言,朱笔就是一顿,手中正摊开的奏章上顿时滴了一滴极为浓艳的朱砂,他从旁取物擦了擦,到底还是留了个淡红色的印子,就势将朱笔放到一旁,揉了揉眉心,疲惫道,“你怎么知道?”

“方才她借口要见牧碧城,实则寻我商议一事。”高峻将谈话经过大致说了下,道,“我虽然与她见面不似二兄你这么多,却也知道她素来沉得住气,做事不会没有原因,那个叫云梦如的宫女是跟着新封的叶容华从西北过来的,这才进宫第一日,竟就叫她忙着替叶容华做主把人嫁出去…那个叶容华,当初二兄你不是核对过?她的一家老小可都死在了雪蓝关!”

聂元生沉吟:“还有呢?”

“叫云梦如的宫女不简单,给她寻个人家还要和安平王府有关…二兄,你说是不是她们有了雪蓝关之事的线索?”高峻皱着眉道,“另外,我怕直接问云梦如的身份使她怀疑,就故意主动说了高清绾的事情,不想她只关心了几句高阳王,对高清绾反而兴趣不大,当然温太妃与牧家的渊源,她关心高阳王也不为过,只是对高清绾居然兴趣不大…”

说到此处,聂元生就叹了口气:“你还想试探她?你自己被试探了却不知道!”

第十五章 前朝后宫

“你在她跟前素来不拘束,私下里…”聂元生见自己提醒后,高峻还是一脸茫然,叹气道,“你连阿嫂都喊出来了,如今她寻你办这事,里里外外透着古怪,你居然什么都没问,还主动继续说了高婕妤之事,岂不是显得做贼心虚?”

他摇头,“我早说过你不要在她跟前玩心眼,你这是被她反套了去,还不自知!”

高峻顿时就目瞪口呆,道:“我没问那云梦如的事情,不过是为着显得体恤她而已!”

“若是这么解释,那么她定然就会继续问——那为何要求与安平王府最好搭点关系,你也不多问?”聂元生疲惫的揉着眉心,道,“你怎么解释?毕竟我们两个对安平王府的敌意,瞒得过陛下,可瞒不过她!”

“…”高峻沉思半晌,诚恳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聂元生看了他一眼,高峻赶紧忏悔道:“二兄,我错了,我不该试图试探那一位——到底她跟你才是一对!只是如今我说错了话,左右我是不会三天两头到澄练殿去的,这个解释与补救…就辛苦二兄你了!”

他边说边退,说完最后一句,人差不多已经到了殿门口,不待聂元生回答,整个人立刻溜之大吉…

聂元生并未追赶呵斥,却慢慢皱起眉,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装着提神薄荷等物的荷包嗅了嗅,沉思了片刻,到底放心不下,将御案上略作收拾,起身亦出了殿。

卓衡就迎上来,小声问:“舍人?”

“太疲倦了些。”殿门没关,内中灯火照出聂元生脸上的疲惫,眼中已有血丝浮现,他揉着眉心,道,“可有凉水?”

“有有!”卓衡小声道,“舍人少待,奴婢这就去打。”

聂元生迟疑了下,却道:“你先不要去,我如今乏得紧,里头几封奏章兹事体大,还须问过陛下才成,待我回来再打水罢!”

卓衡闻言就为难道:“怕是不成,陛下今儿没回宣室殿,却是宿在了善岚殿——此刻怕早已经歇下了!”

“…”聂元生闻言,露出心烦意乱之色,沉着脸不语。

见状,卓衡悄悄凑近了他道:“其实舍人何必忧愁?陛下对这些事情向来不上心的,舍人随便那么一改就是了。”

“若是旁的倒也罢了,如今怒川决口,五郡遭灾,到秋日,这五郡口粮若无着落,必有流民…”聂元生苦笑,说到此处,仿佛才惊觉失言,到底一叹,“罢了,我四处走走,冷静一下再去改罢!”

卓衡听到流民二字,也知道事情不小,但到底不敢说去打扰姬深,就道:“舍人自便,奴婢在这儿守着殿门。”

聂元生点了点头,背转手,慢慢踱了几步,消失在回廊尽头昏暗的灯火中…

长锦宫是在冀阙宫的东北方向,离得不远,只隔了一座长信宫,轻车熟路的避过了巡逻的侍卫,聂元生熟门熟路的到了澄练殿,他惯常从后殿进去,后殿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草木,然后才有回廊连接到殿室中去。

才从宫墙上跳下,聂元生还待向寝殿的方向走去,不想耳畔就有人幽幽的道:“你来得倒是慢了些。”

他转过头,就见牧碧微广袖飘飘,长发松松的绾在脑后,就站在宫墙之下,因她衣裙都是深色,在夜间林中,以聂元生的警觉,下来时居然没有察觉。

聂元生暗悔失策,果然听牧碧微悠然问道:“我并未特别屏息,怎的你今儿连林中有人都没发现?”

“这几日朝中多事。”聂元生顿了一下才回答,开口时就有一份难掩的沙哑,牧碧微一怔,原本含愠的眼神就软下来,道:“那你怎么还要过来…算了,先进去罢!”

到了寝殿里,阿善正在灯下做着针线,见状默不作声的要退下去,牧碧微吩咐:“沏壶茶,取些吃的来。”

两人在榻上坐了,灯火之下,聂元生面上憔悴之色明显,牧碧微见了,不觉皱眉:“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怒川决口了。”聂元生叹了口气,“五郡受灾,今年怕是颗粒无收!入秋恐有流民,这几日偏偏陛下挂心采选,又有谈美人生产并步顺华承宠事,这等大事,我终究有些力不从心!”

牧碧微沉吟道:“怒川也不是头一回决口,我记得高祖时候不是也决了一次?可有先例依循?”

“那次不一样。”聂元生立刻摇头,显然他也是考虑过了,道,“那一次决口远不及此次严重,不过两郡受灾,且也没到全郡无收的地步!而且这次受灾的五郡之中,赵郡、燕郡、凉郡…情况比较复杂,这三郡在前魏时是魏神武帝同母弟汝阴王的封邑,又是自古以来多出精兵之地,当初汝阴王仗此根基,连续七战大败高祖,使高祖大伤元气,后来我祖父设计,利用汝阴王宠爱性格果断坚毅的庶子、不喜懦弱胆怯的嫡子,汝阴王妃对此极为不满,从中挑唆,使汝阴王妃鸩杀了汝阴王,携其子向高祖投降…”

“可是高祖时候的山昌王?”牧碧微回忆了下,问道。

聂元生点头:“山昌王年少懦弱,高祖对他还是很喜欢的,这也是本朝至今唯一的一个异姓王,但他当上山昌王后不久,就被汝阴王死时逃走的庶兄所杀,身后无子,原本的汝阴王妃、后来的山昌王太妃便欲以娘家侄孙为嗣子,却为高祖不许,只将山昌王的两个女儿加封郡主,赐食三郡…如今两位郡主都已经相继过世,三郡食邑当然也在先帝时就收归国有,但那两位郡主却是子嗣昌盛,在三郡形成大族聚居,因汝阴王当年将三郡治理得不错,这三郡的民心一向就向着汝阴王的子孙,即使两位郡主去世后,朝廷收回食邑,但当地官吏若不能够与两位郡主并其后人交好,都是寸步难行——偏偏上一期调任燕郡太守的,是计兼然的一个堂侄,其人能力如何且不去说,却性格耿直,不知变通,压根就不理会山昌王后人,到任后,与山昌王后人频繁相斗,这次怒川决口,原本燕郡未必会全郡遭灾,皆是两边彼此牵制拖延,才没能及时转移民众、筑堤护苗…嘿!这些该死的东西!”

他本来说话的口气很是平淡,毕竟怒川决口也不是刚报上来的事情,但说着说着到底动了真怒:“若是区区一两郡也还罢了,如今五郡遭灾,五郡人口加起来,足有数十万人!到了秋来若无赈济,那就是数十万流民!如今国库虽然谈不上空虚,但北有柔然、南有南齐,一个不慎,就是摇动国本的大事!计筥这个蠢货!忍不得一时之气,闹出如此大祸,竟然还不思己过,在上疏中反复弹劾山昌王后人!

“这个蠢货也不想一想!若是朝中有暇,岂会坐视三郡民心向着前魏血脉?!如今倒好,山昌王后人也派了人赶到邺都来投书,道是计筥鱼肉乡里勒索大户,致使三郡民不聊生,这才使得怒川决口后一发不可收拾!这三郡可不仅仅是拥护山昌王后人那么简单!三郡自古出精兵,当年山昌王和山昌王太妃死后,其护卫大多被两位郡主接了下来,那些护卫里不乏跟着汝阴王的百战之卒!更别说汝阴王被王妃鸩杀,因山昌王投降高祖,许多部属大将都被编进了邺城军中,如今虽然三十多年过去了,到底血脉放在了那里…”

聂元生越说越怒,一直到了阿善取了热茶糕点上来,方才住口,面色不愉的用了些,牧碧微亲手绞了热帕子递与他插手,等他用毕,拿茶水漱了口,阿善收拾下去,才道:“那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论理应该先召计筥还都自辩。”聂元生叹了口气,“这不是问题,山昌王后人如今只是恨着计筥,借这个机会敲打一番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怒川决口这件事情总要解决好——如今三郡忙着联手攻讦计筥,计筥忙着弹劾——罢了,此刻事情多,一时间顾他们不上,日后若有机会,再与他们算一算总帐!”

牧碧微听出他疲惫语气下的杀机,拿食指在唇边点了一下,淡淡的道:“除了这事,可还有旁的事情叫你烦心?”

聂元生因用了些东西,又才擦过脸,略恢复了些精神,闻言却是有心情调侃起来:“那便是你了,方才高七去寻我,说你似遇见了棘手之事,竟连他说高婕妤进宫的缘故都不太关心…怎么了?”

“你们都不喜安平王,这是什么缘故?”牧碧微闻言,也不转弯抹角,双眉一扬,问道,“我在邺都土生土长,陛下重色轻德的名声是早就知道了的,广陵王素有贤名,高阳王年少,一向温文知礼,至于安平王,他宠妾灭妻的事情,还是我进宫后才渐渐知道的,旁的却没听说过什么劣迹,但你们显然早就对他有所不满,你且不论,高七说起来,还算是安平王的表弟,虽然血脉不及荣昌郡公那边近,总也是亲戚,更何况安平王妃也姓高…好罢,就算高七是替他的堂姐心怀不平,那么你呢?你可别告诉我,你对安平王妃倾慕已久,见不得她受委屈,这才要心心念念的同安平王过不去!”

聂元生有些哭笑不得:“你想到哪里去了?”

“那你们到底为什么要反复与安平王为难?”牧碧微追问。

聂元生沉吟。

牧碧微也不催促,只是给他面前的茶盏里添了些茶水,却见他思忖良久,方悠悠的道:“传闻如何能够尽信?都说广陵王贤,那么依你之见他可够得上那个贤字?固然他进谏陛下说的事情其实都在理,但仔细一想莫不是出于安平王的唆使撺掇,叫我来说这位大王称个蠢字倒是够格,至于贤吗…也是愚贤!他若不是高太后亲生,又娶了曲家嫡女,单凭上次他的进言,我随便就能阴死他!甚至祸及他合家!”

“高七告诉你,我寻他的事情了罢?”牧碧微忽然道。

聂元生询问的望着她,牧碧微慢悠悠的道:“那一个叫做云梦如的宫女,来历你或许如今还不清楚?我想你可能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叶寒夕身上,竟没仔细查那云梦如,不过这也不奇怪,这一回新人一个比一个不简单,你虽然是总理采选之责的,却还要为陛下代笔,身兼数职,难免有所偏漏…”

听着这话,聂元生的神色渐渐慎重起来:“这云梦如?”

“她的姑母叫做云香儿…”牧碧微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聂元生脸色顿变,她不禁住了口,低呼一声!

聂元生面色沉重肃穆,却缓缓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第十六章 初一荣衣

翌日,各宫照例使了人至安福宫打探谈美人的消息,连姬深虽然人在善岚殿,却也使了小龚氏亲自过去——当然,这里面有没有小龚氏与步顺华彼此看不对眼,姬深夹在新欢旧爱之间尴尬,故意支开小龚氏的缘故,就不得而知了。

小龚氏气鼓鼓的出了永淳宫,还没跨出宫门,却见迎面数名宫人匆匆而至,打头的正是太后身边的宋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