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睡得沉,伺候他的人告诉朕,小孩子这会多睡一睡身子骨好。”姬深道,“朕就不吵他了。”

右娥英皱了下眉,随即笑道:“算着辰光,如今善岚殿里也差不多收拾好了,或者咱们一起去看看?”

牧碧微便借口还要照料两位公主,留了下来,前脚殷勤的送走两人,后脚便吩咐殿中所有人立刻更衣沐浴,换下来的旧衣也不必洗了,皆取火焚烧殆尽!

饶是如此牧碧微还不放心,又让林甲带人看住了各处的宫门,叫人烧上艾草到处熏染,折腾到了晚膳时才坐了下来,西平和新泰结束了功课过来请安,见她神色疲惫,又听殿里上上下下的忙碌,都十分奇怪,双双问道:“母妃今儿都在做什么?”

牧碧微叹了口气,敷衍道:“殿里有人咳嗽,怕过了你们,所以叫他们收拾了下。”

打发了两位公主,牧碧微叫阿善替自己揉着肩,寻思道:“我到底还是不放心,只是容戡被他请走了,如今也没相熟的太医,再说陛下和右娥英才走,我这里就这样折腾,还要请太医,难免叫人进谗言。”

“右娥英这两回,都是拿咱们殿里做借口引开了陛下,她是知道自己命不长久了的,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盘算?”阿善沉吟道。

“不管怎么说,甘泉宫里天花的事情苏家嫌疑极大,为了恊郎再小心一些也是使得的。”牧碧微眼神冰冷的道,“总叫她这样来往实在太过被动,指不定什么时候一个疏忽…我可就恊郎这么一个亲生子!必得想着法子叫她以后不要来了!虽然底下的宫人的性命不值得什么,但每次都阻止右娥英到恊郎跟前总不是什么好法子…对了,今儿陛下到恊郎身边时,成娘子她们看得紧罢?可别叫右娥英在陛下身上动了手脚!”

阿善道:“成娘子和挽裳是不错眼的看着的,奴婢想,右娥英爱慕陛下,陛下可是没出过花的,未必肯伤害陛下。”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让陛下去探望了恊郎!”牧碧微神色郑重的道,“不然我的儿子谁稀罕他来关心呢?”

阿善忧虑的道:“偏他如今脱不开身…”

“他也有要忙的事情。”牧碧微叹了口气,道,“不论什么人,都不可能时时刻刻能够指望上的,到底还是得咱们自己来…嗯,今儿个新泰挑的人怎么样?”

“都依了女郎建议的,选了看着机灵又不张扬的三个小宫女。”阿善道,“连着昨儿个选的芳儿一起都改了名,咱们殿下也选了一个生得可爱又爱说笑的宫女。”

牧碧微笑了一下,问道:“改了什么名?”

“新泰公主的四个宫女,从了叶字,分别叫叶茂、叶浓、叶郁、叶华,咱们殿下凑趣,给新选的宫女起名叫花儿。”阿善含笑道,“小宫女好寻,如今殿下们还小,有不好的打发了再换,反正宫里宫人多得是,只是嬷嬷的话…”

牧碧微道:“趁着如今宫里乱着,将温太妃早先给的名单上的嬷嬷都调过来好了,这事打发岑平去办。”

因为说到温太妃,牧碧微心头又添了心事,叹气道:“太妃实在是无辜得很!早点就很该出宫随高阳王住了,也可以免了这回的灾祸…这真是…”

温太妃却是没出过花的,如今的甘泉宫,一定能够活下来的,除了武英郡夫人和高太后,实在没有旁的人。

大家明年见!!!!!!!!

元旦快乐!!!

第五十二章 穆世妇

大家元旦快乐!!!!!

晚上告诉可怜的、不能去玩的作者,你们都吃了什么好吃的、玩了什么好玩的吧…

让我望梅止渴下下…

翌日就传出了步氏因记恨孙氏指使新泰公主故意撞倒自己并导致小产再难有孕、迁怒于孙氏所出的二皇子姬恒,在二皇子被姬深抱到永淳宫抚养的几日中,命宫人许大从宫外带进染有天花之人的痘浆,以密蜡封存藏入二皇子襁褓的被角,使天花传染进甘泉宫的谣言。

谣言传遍六宫时,姬深却还不知道,他正在善岚殿上审问穆氏,穆氏跪在他脚边哭诉:“妾身被隆徽娘娘召见,不敢不到,只是到了之后,隆徽娘娘忽然拿簪子要划妾身的脸,妾身吓坏了,拼命挣扎,后来也不知道怎的,反而是隆徽娘娘倒了下去…妾身当真不敢害隆徽娘娘啊!陛下可以问问和妾身一道进宫的人,妾身对隆徽娘娘敬畏无比怎么敢动她?!”

右娥英就道:“本宫也听说你之前知道自己入住的是永淳宫竟至于惊慌失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妾身不敢说!”穆世妇怯生生的道。

然而被姬深扫了一眼,她还是战战兢兢的道:“妾身…妾身采选…还在绥狐宫的时候,曾经亲眼目睹步、步隆徽…”她咬着帕子小声而快速的道,“步隆徽拿金簪将同屋所居的另一个容貌不在其下的采女的脸划花…妾身一直害怕得紧…”

“竟有此事?”姬深脸色沉了一沉——右娥英冷笑着道:“看来聂舍人竟也对陛下有所隐瞒啊!”

姬深冷哼了一声,心中果然起了对聂元生的恼恨怀疑,只是如今聂元生也不在这里,他按捺住怒意,责问道:“所以你一直防备着…未必不会主动出手吧?”

穆氏惊慌失措道:“妾身怎么敢?!”

右娥英漫不经心的笑了笑,对姬深道:“表兄,如今就这么问穆世妇,不论是不是她做的,她怎么肯说呢?宫嫔谋害妃子那可都是死罪!”

见穆氏听了这话恨不得能晕过去,右娥英又道:“依我来说,倒不如进去问一问步隆徽自己!毕竟当时虽然有宫人在,但区区几个宫人,性命还不都是捏在了主子的手里?哪里有不向着自己主子说话的道理?”

姬深沉吟道:“但荣衣如今不想见到朕…”

“表兄,步隆徽此刻遭逢大变,心里定然难受得紧,哪里会不想着见到表兄?”右娥英掩嘴轻笑,撺掇道,“依我看,步隆徽这话恐怕是反着说的呢!陛下只管进去,谁敢阻拦?恐怕隆徽见到陛下,心绪好转之际,身子也能好得快些啊!”

右娥英又劝又推的,姬深心里也想知道步氏到底伤得有多重,是不是还能恢复,到底呵斥了宫人,强行进了寝殿——却见,梳妆台前步氏漠然转过头来,面上纵横交错,足足五六道贯穿面颊的伤痕,因为敷了药的关系,伤口之上色彩斑斓,望去实在可怖!

姬深在宫闱里见惯了各色美人种种风情,何时见过这样的一张脸?当下低嘶了一声,却见步氏见他到进来,也是举袖遮面,低呼了一声,差点撞倒了旁边的几案,飞快的起身奔进帐内躲避,含悲含怒的问:“陛下还要来吗?我如今已经完了!”

姬深听她语气悲愤,心中也有些感慨,顿了一顿才道:“怎的会这样?”

“陛下若是对我还有些许余情,就替我诛杀了穆氏吧!”步氏语带哽咽,开口就道。

右娥英恰在此刻掩袖惊呼道:“难道当真是穆世妇谋害了隆徽你吗?”

步氏不想和她多说,只是求着姬深:“但愿陛下成全!”

“陛下饶命啊!妾身实在没有谋害过隆徽娘娘的!”姬深还没有回答,不想穆氏竟然偷偷也跟了过来,闻言就不顾侍者的阻拦,扑到姬深足下,拉着他的衣袍仰头哀求着,穆氏容貌娇媚,在从前当然是如不步氏的,可刚刚看过了步氏那张脸,这会低头触及她素净无瑕的面颊,满含着惊惶与无助,真真是带雨梨花第一枝,姬深到嘴边的答应的话语就顿了一下。

右娥英怎么肯放过这个机会?方才穆氏跟过来,就是得了她的暗许的,此刻就劝说道:“表兄,依我看步隆徽也没说穆世妇是谋害她的人,怕是隆徽自己心绪不佳,想拿宫里人出气,结果…”

右娥英的话没说完,但内中意思谁都明白了,穆氏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哀哭道:“隆徽娘娘平常就喜欢苛待宫里人,莫要说妾身还住在偏殿里里,像善岚殿里伺候的落影之流身上都有娘娘掐出来的伤痕,不信陛下和右娥英大可以叫她们上来撩起袖子看一看——不然妾身为什么要那么怕隆徽娘娘呢!”

她这话说了出来,果然见落影等善岚殿的大宫女纷纷跪倒在地,哀哀道:“求陛下垂怜!”

宫人纷纷揭起袖子,果然臂上伤痕深浅不一,分明是长期受到折磨的了,姬深原本就因为步氏容貌已毁,对她十分的失望,如今又见这些宫人诉苦,宫人他当然是不在乎的——但右娥英与穆氏…

牧碧微眯着眼道:“那么步氏当时竟没有反驳吗?”

“本不敢拿这事污了娘娘的耳,但娘娘既然见问,奴婢也不能不说了。”葛诺赔着笑道,“陛下被右娥英劝说得要责问步隆徽,不想半晌不见步隆徽出帐,着人进去才发现步隆徽拿金钗刺了咽喉要自尽呢…”

“死了?”牧碧微皱眉问,

“却没有。”葛诺知道她一向不喜欢步氏,就带着一丝轻蔑的语气道,“也是她惜命,说是寻死,但金簪刺进咽喉也才几寸,却被救了回来,但如今是不能说话了。”

牧碧微道:“容貌已毁,声音也没了,陛下打算怎么处置她呢?如今那些谣言可算到陛下耳中了吧?”

葛诺垂手道:“奴婢听说因为左昭仪的进言,陛下有些迟疑,但右娥英坚持,到底还是先叫步隆徽禁足。”

“还有别的事吗?”

“奴婢知道的都说完了。”

牧碧微点一点头:“下去吧。”

等他走了,屏风后又转出何氏,嫣然笑道:“你这里也没打听到旁的呀?”

“如今各宫都在卯足了劲看这一回变故的结果呢,有什么消息能不飞快的传了开去?”牧碧微蹙眉道,“如今你怎么看?”

何氏道:“还能怎么看呢?我担心得紧——左昭仪多厉害呀!无宠无爱的,居然还能护住了毁容失声的步隆徽,不过我却奇怪她这样护着步氏干什么?反正步氏都已经没了能够笼络住陛下的美貌了。”

“左昭仪的确厉害。”牧碧微目光沉沉的点了点头,却冷笑着道,“最厉害的还是咱们这位陛下呢!虽然说太后是出过花的,不怕这回被染上,但怎么说,皇长子和皇次子难道不是他的骨血了吗?何况甘泉宫封了也未必那天花就传不出来!结果他在外头居然还能悠闲自在!甚至连步氏都被几句话说的就软了心肠下不了手…这样糊涂的阿爹,嘿嘿!”

何氏因为如今室中也没旁的人,就笑着道:“再糊涂也不是你亲生骨肉的亲爹,你担心什么?你生的那一个自有城府远沉的那一位来为他筹划。”

牧碧微哼道:“他这么糊涂,哪里挡得住曲家苏家这些的算计?不定什么时候糊里糊涂着就死了,到时候咱们若是羽翼未成可怎么办?”

“其实这也并不奇怪,你想这一位十三岁登基,三年守孝,左右丞相迫于高家曲家的压力,主动还政,史书里多少年少登基的君上费尽心计的夺权,他却嫌弃每日里处置朝政太过疲惫,竟是变着法子不肯亲政!这样的君上还有什么可指望的?”何氏淡淡的笑了笑,道,“纠缠到了及冠之后才亲政…他是个什么亲政法,你还不清楚吗?”

牧碧微就警惕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宫里头谁不知道?”何氏道,“毕竟他宠幸宫妃的辰光放在那里呢,若还能每日里处置了那许多奏章,可就奇了怪了!只不过宫妃要的是宠幸,朝政关咱们什么事?班婕妤虽然贤德之名传千古,可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去吟那团扇诗的。”

何氏又道,“当然宫妃们也只是怀疑,这种事情到底没个证据,而且伺候过陛下些时候的人谁不知道他那性儿?旁的事情都好说,惟独这挡了他寻欢作乐的路的人,班婕妤当年还有王太后庇护,到底汉成帝被赵家姐妹挑唆之前也没拿她怎么样,不过是冷落了她罢了,但咱们这一位陛下,若有哪个不开眼的妃嫔真真学了班婕妤…别说高太后了,我瞧啊就是先帝复生也未必护得住那人!”

“先帝若是复生怕也要被他气死了!”牧碧微撇了撇嘴角,皱眉道,“如今这宫里越发的乱了…我总觉得陛下这一回糊涂得也太过了点了罢?”

“我方才还没说完呢。”何氏提醒道,“孙氏被纳是陛下十六岁时候的事情了,从那个时候起,这重色轻德之名广传,到如今也有六年光景了,按说陛下的底子当然是好的,打小太医调理着,又是高祖和先帝亲自教导督促,文武从前都还过得去——但六年无人能约束的纵情声色下来,固然如今还年轻,你想他整日里思虑的不是宠幸哪个妃子就是明儿个变个什么花样…又能清醒到哪里去?”

牧碧微紧紧皱着眉,何氏就奇问:“对了,这几日聂子恺说什么在侍奉叔父…难道是…”

“大约是罢。”牧碧微叹了口气,疲惫的揉了揉额角道,“其实步氏这一回被穆氏毁了容貌,你不觉得也极可疑吗?”

第五十三章 为难

“穆世妇之前怕步氏是怕得六宫都出了名的。”牧碧微道,“似乎步氏划花另一个采女的脸的事情也是她传了出来,我在想,这次步氏被天花之事缠了身,忙着洗清自己都来不及,为什么偏在这会还要寻她到跟前?难道与她有关系吗?”

何氏道:“这个我也想过,不过咱们推测天花之事是苏家做下来的…其实当时我这么推测却是这么想的——右娥英很有几日没到和颐殿里去了。”

“右娥英…虽然不知道她幼时如何,但武英郡夫人和太后都出过花且好好活了下来,连疤痕都去尽了…这已经是她们姐妹两个福泽远厚了,当真高家藏了根治天花的方子,被曲家压了那么多年,不可能不拿出来的。”牧碧微沉吟着道,“你推测的很有道理,只是我还是想着,右娥英如今已经晓得自己命不长久,更想粘着陛下一些…”

何氏提醒道:“你莫忘记之前步氏略露争宠之意时,右娥英就是拿恊郎做幌子引了陛下过来探望还恰好赶上了新泰公主的事情,那时候我听见了心里就奇怪,因为那时候甘泉宫里还没传出天花的事情来,再说三位皇子如今差不多大,陛下也没见特别喜欢谁!你说她为什么不拉着陛下去和颐殿,偏偏跑到你这儿?就算当时太后病着…无论她是宫妃还是太后的甥女,与陛下一起侍奉陛下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叫我说,我定然是劝陛下往和颐殿里去的,到时候就可以说,怕两边彼此过了病气反而不美,让步氏不好近陛下的身!”

被她提醒,牧碧微悚然一惊!

整个人都差点站了起来!

牧碧微定了一定神才捏紧了帕子醒悟道:“你说的不错!”顿了一下,她道,“这样看来苏家至少有九成做了天花之事,可我实在不明白她们的目的何在?若说是底野迦却是到现在都没传出什么来…”

说到这里,牧碧微若有所觉,道:“也许有个可能…”

何氏正要询问,不想外头却有一阵喧嚷传来,随即阿善明显抬高了声音道:“新泰公主,你要见娘娘?娘娘如今正乏着…”

牧碧微忙给何氏使个眼色,何氏会意,躲入屏风之后,牧碧微也迅速躺到了榻上,片刻之后,果然阿善进来禀告,新泰公主却是迫不及待的跟在了后头进来了,牧碧微徉装小睡才醒,声音略低的问:“什么事?”

阿善道:“二殿下要见娘娘。”

新泰公主就走上来,道:“母妃,儿臣有一事相求。”

牧碧微柔声道:“说罢。”

“儿臣想去甘泉宫探望弟弟们。”新泰咬着嘴唇道。

牧碧微闻言一呆,随即道:“这可不成!你当天花是玩笑么?我也不和你说那些虚的了,你关心你弟弟,可你想你们的生母拼了性命为的是什么?虽然她活着的时候与我实在说不上好,但你如今既然归了我抚养,我总要为你着想的,你要你们生母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吗?”

就见新泰上前几步,跪到榻边,恳求道:“儿臣今儿个翻了几本医书,天花是鲜能活的,就算能够活下来…”说到这里,新泰眼里滴下大颗的泪水来,哽咽着道,“不是脸上留疤,毁了容貌,多半也有旁的不好的地方!弟弟才多大?所以儿臣不能不往坏处去想!”

牧碧微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脸道:“正因为这病凶险,所以你才不能去!”

“可是儿臣之所以能够撑到今日全是因为指望着弟弟!”新泰也不管阿善也在,激动的叫道,“将来可以给生母报仇!若是弟弟没了儿臣一个公主活着又能怎么样?索性还不如早点去见生母!”

“这样的气话在这儿说说就算了。”牧碧微打断她的话道,“你今儿只顾着看医书,可能还不知道——步氏的脸也毁了,她就要失宠了,而且这回天花的事情若有若无的也同她有关系!”

新泰先是一呆,随即泪如雨下道:“天可怜见!母妃,你听到了么?!步氏她到底也遭了报应了!”

说着按捺不住,扶着榻沿嚎啕大哭起来!

牧碧微也不劝说,任凭她发泄了片刻,这才道:“她如今在永淳宫里被禁足,你父皇对她到底还存了最后一份旧情!等过几日,太后那边没空收拾她,你也可以去亲自报仇了!所以去甘泉宫这样的话就不要说了。”

新泰留着泪道:“如今大弟弟和二弟弟都遭了这个灾,儿臣想着三弟弟今后…”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你父皇子嗣未必就你们这么几个,他到底还年轻。”牧碧微叹了口气,打断了她的话,吩咐阿善,“送璎珞回去收拾一下,告诉杨女史她身子不大好,停上一日的课罢!”

阿善答应着,将新泰公主到底劝了出去。

何氏这才再次从屏风后出来,还没坐下就笑出了声:“真真是个能干的!你如今都不敢说个准话呢,大家都还在说着陛下春秋正盛,却不想他这次女已经盘算起了储君继位的事情了,这算不算是他罔故孙氏受屈而死的报应?”

牧碧微道:“是个聪明的,但也是被逼出来的,听着很有主意又很有心思,其实件件急功近利,当然她的年纪放在了这里也没什么可说的,只说我可不敢教导她什么,免得到时候心思一歪,又赶上了我事多的事情…嗯,如今可算把她哄住了,只望她给我安生个几日吧,这几日我忙了这个忙那个,可是当真没功夫和她交代什么!”

何氏就道:“其实你这里不答应,叫她去求陛下不是很好吗?陛下虽然糊涂着,到底还不至于叫她当真去甘泉宫罢?平白拿个孝顺孝悌的好名声有什么不好?”

“那玉桐呢?”牧碧微道,“若是两个人一起去求,定然就是被认为是我指使的。”

何氏笑着道:“西平公主又被撞到宫妃致其小产,在太后跟前也没留什么坏印象,谁还能不疼她呢?新泰公主虽然曾到永淳宫前磕头请罪以消除陛下的愤恨责怪,到底更要表现啊!”

牧碧微沉吟着道:“倒也有些道理…”

何氏道:“不说她了,她么到底是小事——你刚才说可能,什么可能?”

“先前温太妃告诉过我,苏家看着背井离乡来邺都,但实际上也不是全然寄人篱下了。”牧碧微道,“所以右娥英这次吃了大亏,苏家定然有所回报…”

“凭着右娥英的位份和陛下这会对她的心思,她既然知道被谁所害,这条命就足够给曲家个好看了。”何氏道,“到底曲家才是根远蒂固的主儿,怎么你在想苏家到底想做什么吗?”

牧碧微道:“如今我也还不晓得,但如今曲苏已经公然的撕破了脸,右娥英这个苏家嫡长女还着了曲家的道儿,她连雪隐都隐忍不发,说苏家没有大的筹划我是不相信的,现在先看甘泉宫里的事情罢,武英郡夫人亲自进宫去陪了太后,不过这份情也不算很大,毕竟太后也知道武英郡夫人不可能患上天花的…而且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苏家害死了两个皇子有什么好处?”

“皇长子和皇次子若是死了,太后大不了把你这儿的皇三子带去抚养。”何氏淡淡的笑了笑,道,“总之太后是肯定要亲自抚养未来的储君的,不然怎么抗衡曲家呢?”

“依着常人所想,这件事情倒是对我最有好处,亏得太后之前并不肯叫玉桐见皇长子和皇次子,并且我也不常到甘泉宫里去!”牧碧微神色凝重的道,“正如新泰方才所言,不论两位皇子这次能不能活下来,到底很难保证不落点什么不好!届时却是恊郎占了优势的!”

何氏道:“只要能够活下来,倒也未必会有什么,你看武英郡夫人和高太后,要不是这次宫里传出来,谁能想到她们也是染过此病的?”

“说起来我和苏家谈不上怨怼但也绝对谈不上恩情。”牧碧微道,“他们这么做到底想干什么?”

何氏哂笑道:“说到这儿我倒有些眉目,只是也不知道对不对?你看,如今的曲苏之争,其实引子是之前两家的旧怨,根源呢,却是高家不忿一直被曲家压制着,里头少不得还有武英郡夫人的功劳…但怎么说呢,这两家,不,三家的女郎一个都没能做成皇后,所以高家想要设法胜过了曲家,只能在储君身上打主意,曲家呢,为了保住地位乃至于荣华富贵当然也不能容忍一个对曲家没好感的储君上位,苏家么…估计也想得差不多!”

牧碧微冷笑了一声道:“这三家我都没什么好感,当然也不至于特别恨着哪一家,若是我的恊郎继位,对苏家和高家能有什么好处呢?”

“若是你死了。”何氏慢条斯理的道,“你的恊郎被太后养大,又告诉他,你是被曲家害死的,或者他被左昭仪养大,说是高家害死的…”

“若是这样的话,还不如直接养皇长子和皇次子呢。”牧碧微若有所思道,“就算我死了,好歹我还有父兄在,未必如小何世妇并孙氏所出的皇子那样连个能依靠的外家都没有!”

何氏微笑着道:“有外家更好啊,不是多个帮手?”

这样调侃了一句,她也疑惑了起来,“的确,怎么看,皇长子和皇次子在太后跟前养着,怎么都不会亲近曲家的,苏家做什么要害他们?”

牧碧微沉吟良久,才道:“这次,右娥英对步氏逼得不是很紧,就算穆氏是右娥英所指使,但步氏至今都没死…”

何氏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原来右娥英果然要将这回的事情牵扯到左昭仪身上去么…”

“也许不只是左昭仪。”牧碧微若有所思道,“或者是整个曲家呢?”

第五十四章 公主仁善(上)

“曲家吗?”何氏沉吟了片刻,道,“若苏家能够将天花之事栽赃给曲家,曲家自然是有麻烦了,不过…威烈伯如今是将在外…”

牧碧微冷笑着道:“威烈伯在营州统共才几日呢?苏家营州可是多少代了!”

这话说了出来,两个人瞬间都默了一默,几乎是异口同声道:“威烈伯已被控制营州军中!”

“自威烈伯到了营州之后,常有书信公文往来!先前曲叔清死的事情,威烈伯更是八百里加急上奏为次子讨要公道!”何氏惊醒道,“人人都道威烈伯在营州定然是大肆揽权,但…”

牧碧微冷笑着道:“也未必如今威烈伯就受制于人手了,但要说武英郡公这边一道手令,三十万营州军或者不敢造反,可寻个借口哗变杀了威烈伯却未必做不到,虽然威烈伯也是带了亲卫过去的,但他所带的也不过几百个人罢了,若是营州军早在武英郡公往邺都来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这几百个人不见得能够逃出一个来!”

何氏放下茶盏,失色道:“这么看来,苏家根本就缺一个理直气壮的借口就可以杀了威烈伯…曲伯洋如今威望能力都还不及威烈伯呢,只是曲家家大业大,未必就这么可以倒了…”

“没有用的。”牧碧微冷声道,“威望不及威烈伯,那么就意味着一旦曲家被扣上了大罪之名,纵然想胁迫朝廷也没个人带头…虽然说起来都道,高家、曲家的势力遍布邺城军与飞鹤卫,但实际上也不可能这两家随便一个人出来都可以号令诸军!威烈伯…是在军旅里头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那曲伯洋资历阅历火候都还差得远呢!这样曲家既然威胁不得朝廷,你想圣旨一道下去叫他怎么死…他敢换种死法吗?”

何氏道:“按理说威烈伯很不该这样中了圈套…”

“也是未必…毕竟威烈侯这个父仇放在了那里,指不定曲夹报仇之心一盛就糊涂了。”牧碧微沉声道,“甘泉宫的天花之事可以说成曲家早有反意,右娥英死了那苏家更有了报复的理由!”

“如今的问题就是曲家怎么和这两件事情沾上关系!”何氏眼中闪过寒光,道,“以左昭仪的为人,固然为步氏说了话,但她一定不会留下把柄的!”

牧碧微冷笑着道:“所以,步氏虽然是最大的将天花弄进宫来的嫌疑者,可她至今都没死,不过是被毁了容貌!”

“右娥英是打算从她污蔑上曲家了。”何氏沉重的道,“甚至为了叫皇室对曲家更恨一些,不惜搭上了两位皇子的性命!真真是大手笔!”

说到此处,她话锋一转,道,“如今这局面,咱们已经差不多将线理出个大概来了,看了这许久,咱们可不能不插一手!”

“咱们怎么没插一手?若不是将那却死香并盛颜香的事情告诉了右娥英,恐怕右娥英如今还蒙在了鼓里呢!”牧碧微道,“哪里可能弄出这样混乱的局面来?”

何氏转了转腕上镯子,微笑着道:“煽风点火到底是小道…如今看来曲家这一劫不容易过,右娥英又活不长了…孙氏已死,看来看去,这宫里好歹轮到咱们出头了呢,怎么可以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

她拿食指点了点唇边,嫣然道,“你方才,不是答应了新泰公主,说现在步氏失了势,可以任由着她报复?你说,若是新泰公主以德报怨,感动了步氏,临终前…为新泰公主洗清冤屈,那会怎么样?”

牧碧微淡淡一笑,道:“那样的话,想必孙氏也能享一享哀荣吧?”

“一个死人有什么好争的?更何况她连个能接哀荣圣旨的娘家都没有呢!”何氏千娇百媚的笑着,“给了她又怎么样?反正如今新泰在你身边养着,解了她的心结,她那些心思不拘是用来帮你还是帮西平公主,都是件好事呢!”

到底是命途多舛知事早,牧碧微只是略略一提,新泰公主便心领神会,次日,劝阻了跟着自己的西平公主,又甩开了新调上来的宫女,偷偷拿了药和糕点到永淳宫里探望步氏,正当她在步氏禁足的善岚殿外隔着窗小声边啜泣边说着同情安慰的话,右娥英极为“凑巧”的哄了姬深过来,又极为“眼尖”的发现了这一幕,因此拉着姬深听了片刻,便疑惑的与姬深咬着耳朵:“表兄,新泰公主这话我可听不懂了,如今甘泉宫里的天花,多半就是步氏所为,不说姨母了,二皇子可是新泰同母弟弟,她怎的还要来安慰步氏?”

姬深也是一头雾水,正待说话,却听善岚殿里,传出了器物翻倒声!

几人还没说话,新泰公主已经一骨碌爬起声,紧张的唤道:“步母妃?!”

里头半晌无人应答,新泰公主又叫了几声,才有个小宫女带着哭声道:“殿下快走罢,咱们娘娘…娘娘她…”

新泰公主惊道:“步母妃怎的了?”

右娥英这才拉着姬深从暗处出来,扬声喝道:“把门开了!”

新泰公主明显因为她出声吃了一惊,连手里拿着的篮子都差点扔了,回过头来,再看到姬深,就露出分明的怯色来,怯生生的上来请了安,右娥英忙亲自扶了一把:“你膝上的伤才好,不要多礼了。”

姬深狐疑的问次女:“你在这里做什么?”

新泰公主期期艾艾半晌,见姬深已经面露不耐,这才小声道:“儿臣听说步母妃不太好,所以过来看看…”

“你做什么要看她呢?”右娥英就诧异的问。

新泰公主这次声音更小了:“儿臣听说步母妃因为小产之后难有弟弟妹妹了,心里难过一直好不起来…儿臣愧疚难言,趁着如今新的宫人都还没上手,所以悄悄过来看看…”她很是可怜的哀求道,“苏母妃,不要告诉儿臣如今的母妃好吗?母妃叫儿臣莫要过来,说步母妃这里已经有了太医的,儿臣不是不想听母妃的话,可儿臣想到儿臣当初…就…”

公主低声哽咽起来。

姬深皱着眉,与右娥英对望了一眼,右娥英拿帕子替新泰公主擦了擦,叹息着道:“牧贵姬也是用心良苦了,小孩子家家的想多了的确反而不好。”

这时候善岚殿的门也开了半晌了,却始终不见人出来迎驾,姬深心里对步氏到底还有些惦记的,固然因为甘泉宫的天花之事这惦记又很复杂,见这情况也有点疑惑,就放下了新泰公主事,问道:“善岚殿的宫人呢?”

“陛下、右娥英!快进来啊!她们…”他这话问了,雷墨躬着身子正待叫人进去,不想方才开了门后,右娥英身边两个健妇先溜了进去,此刻一起喊叫起来!

听了这话,谁还不知道善岚殿里有事?

右娥英脸色一变,对姬深道:“表兄!里头有变!”

姬深二话不说,一撩衣袍冲了进去,右娥英随即紧紧跟上!

两人打头,随从跟后簇拥进殿,却见右娥英的那两个健妇正与善岚殿里的几个宫人抢着一个火盆,殿里器物摔倒、火盆里炭火泼洒了好几处,眼看着就要着起火来——如今正是五月末六月初、快要去行宫避暑的时令,压根就用不上火盆,再看善岚殿里的宫人疯了也似的抢着,任谁都晓得这火盆绝对不是用来取暖了的。

雷墨眼看一团火苗差点飞到了姬深的衣袍上,吓得尖叫一声:“陛下小心!”一把挡在了姬深跟前,又怒斥卓衡等年轻力壮的内侍,“不长眼睛的东西!没见圣驾和右娥英在这儿吗?也容得这起子贱奴没规矩?!还不快上去都绑了!”

一群内侍一拥而上,将争执的人都按了下来,姬深怒道:“步氏呢?”

就听两个健妇里的一个呼天喊地的叫了起来:“陛下!奴婢们方才进得殿来,见隆徽娘娘已经不好了,隆徽娘娘之前写的东西却被这几个贱婢抢了去想烧了…”

姬深闻言大吃一惊!

“步氏怎的不好了?”他不自觉追问道!

见他如今也还没做好直接处死步氏的准备,右娥英脸色阴了阴,但转瞬之间就变得笑若花开,淡淡的提醒道:“陛下,步氏如今仿佛还在内室吧?咱们何不一起去看看?”

她说话时,卓衡已经乖巧的进去看过了,出来时脸色就有点发白,忙禀告道:“陛下,里头到处都是,恐怕有污圣目!”

姬深吐了口气:“她…”

“隆徽娘娘似乎是触壁而死。”卓衡轻声道,“半个头都…”

右娥英露出嫌恶之色,皱眉道:“表兄,既然这样,恐怕晦气,还是莫要去看了,不如就看看她死之前写了什么,这些宫人一定要烧掉罢?”

闻言也不等姬深说什么,两个健妇忙从善岚殿宫人的手里夺了几张已经烧毁小半的纸呈上来——虽然被烧毁了小半,但大致的字迹还在,姬深皱着眉接过,只看了两张,已经是脸色大变!

右娥英俯在他身边看罢也是花容失色道:“这…这…怎么会这样?新泰公主竟然是被冤枉的吗?!”

就听身后不远处,新泰却还是跟了过来,此刻就一脸懵懂的问:“苏母妃,儿臣怎么了?”

右娥英深吸一口气,看了眼脸色同样青白不定的姬深,招手叫了她到近前,亲自俯下身来问:“璎珞,告诉苏母妃,那日你在御花园里可曾真的碰到过你步母妃?”

姬深闻言也紧紧盯住了新泰,就见新泰露出苦思之色,半晌,整个身子都微微颤抖了起来,恐惧渐渐涌上面孔,忽然抬手丢了之前一直提在手里的篮子,尖叫道:“儿臣不知道!好多血!好多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