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七朝他露齿一笑,正待说话,帷幕一动,烟雾缭绕里,一个声音轻轻抱怨道:“怎么弄了这许多烟?”

听出这个声音,姬深怔了一怔,不觉脱口道:“幼菽?!”

袅袅云烟里,曲氏嘴角含笑,款款走近,她看了眼姬深,却没理会,只笑着对聂元生道:“子恺,劳烦你了。”

“不过是小事。”聂元生摇了摇头,不在意的道。

“贱人…你…你与他是什么关系?!”姬深呆呆的看着曲氏与聂元生谈笑自若,原本涨红的脸色忽而又煞白,咬牙切齿的扑向曲氏,“你这不守妇德的贱人!”

曲氏眯起眼,任凭他扑到跟前,忽然闪电般抬腿,狠狠一脚踹中他前胸!

姬深沉迷女色多年,身子早已亏损,如何会是骑射不弱于男儿的曲氏的对手?当即被踹得翻滚出去,硬生生的撞到了屏风上,这才停了下来,曲氏这一脚实在不轻——他挣扎了几下,不但没能站起,看样子竟然是连起身的力气也没了!

“曲姐姐下手可留意些,不然就这么驾崩了,怕是明儿个高统领不好交代呢!”姬深原本认定了曲氏与聂元生私通,不想竟又听见了何氏的声音,这一气非同小可!

然而事情还没结束…何氏话音刚落,又有一人轻描淡写的道:“曲姐姐向来最有分寸不过,何姐姐何必担心呢?依我看,怕是晕了过去,浇盆子冰水就成了。”

是牧碧微,她语气里没有半分波澜,像说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奴婢。

一个前任左昭仪,一个现任左昭仪,一个贵姬…后宫过去和如今都是位份拔尖的三位帝妃,竟然都与聂元生…姬深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血直接吐了出来。

第三十七章 赤星之夜(下)

姬深怒极吐血昏迷,却并没有昏迷很久,他很快被弄醒,醒来的时候,他感觉到衣裳湿漉漉的,面上、颈上一片冰冷的水渍,显然,牧碧微的建议被采纳了,如今正当盛夏,内殿又烧的烟雾缭绕,虽然放了冰,但并不很冷,可姬深却觉得心中冷若玄冰。

聂元生亲手小心的搀扶着他坐起,相比何氏等人的瞬息翻脸,聂元生虽然亲口说出弑君之意的话来,可举止却一如从前的恭敬谨慎,晦暝的灯下,他眸子深邃若海,难辨心意。

姬深这次没有再开口大骂,不仅仅是因为他察觉到今晚已经是必死无疑,更重要的是他方才吐血之后,心中的虚弱感一阵比一阵强…如今连说话都有些吃力…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虚弱过。

何氏仔细打量着他灰败的脸色,忽然扑哧一笑:“太上皇,可知若要太上皇殡天,高七一人足矣,为何要我等齐聚吗?”

姬深没有看她,只是盯着聂元生,缓缓问:“你是何时与她们都勾结上的?可是…朕允你在宫中留宿、任意出入宫闱,你…”他终于恍然,“当年二兄他们的提醒是真有其事?”

“太上皇是想多了,本宫怎会与聂侍中有什么男女之情呢?”仍旧是何氏接口,微笑着道,“本宫与聂侍中,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不待姬深说话,她悠然道,“聂侍中可不是太上皇,眼里除了享乐和美人外旁的都不打紧,本宫想要的是不必再战战兢兢的伺候着太上皇,能够放心的享受荣华富贵,聂侍中么也不过是想过他想过的日子罢了…还是太上皇自己太过重色,以为全天下的男子都如太上皇这样好色成性吗?”

“我本不想过来的。”曲氏轻描淡写的道,“奈何我阿爹一定要我来问一句你——当年,先帝临终前,尝挥退众人,只留了阿爹和你,保证说我祖父的仇,必然让你给曲家个交代!如今这个交代在哪里?”

虽然是奉了曲夹之命过来趁姬深还没死问上一句,但曲氏真心觉得无趣,因此这番话说的心平气和,倒仿佛是随意一问一样,何氏笑着接话道:“曲姐姐放心,这事我定然叫恒郎记着。”

“你还等着利用苏家推你做太后,怎么舍得为我曲家报仇?”曲氏毫不给她面子的道,“不过呢,如今苏家若是当真倒了,怕是高家这几家再不会给我曲家机会…他们再留些时日也好,左右仇也不是一两天了,我如今年岁也不长,等得起!”她说的直接,然而言语里对曲家接下来的景遇却仿佛并不担心,可见诸事早有绸缪。

何氏闻言,笑了一笑。

“孜纭待何氏你不薄!”曲氏和何氏旁若无人的说笑着,姬深听着她们的话,面色一红又一白,险些又吐出血来,按住了榻沿半晌才忍住,他如今已经没了高声呵斥的力气,只慢慢的道,“朕待子恺你,亦不薄,如今信错了人,所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朕在九泉之下,看你们的报应!”

他闭上眼,“你等前来,就是为了折辱朕的么?”

“话可不能这么说。”何氏笑盈盈的道,“曲姐姐要替曲家伯父来问陛下话,有人不放心,我就做个好人,一起陪着来了。”

话还没说完,牧碧微已经横了她一眼:“究竟是谁不放心先前说好的事情,非要再来亲自问一问?”

姬深陡然张目,不敢置信的看向了牧碧微——因着之前何氏的回答,他本以为三人都是为了权势才与聂元生联手,毕竟事到如今骗他也是毫无意义,但…

牧碧微任凭他看着,淡淡的对聂元生道:“柔然的事情,我说你已然同意了,但她就是不放心,非要趁着今儿过来亲自与你说好了才肯。”

聂元生微微颔首,对何氏道:“三个条件,祖父用掉一个,不久前我也用掉一个,如今就剩一个,正好可以给你。”

何氏嫣然笑道:“多谢你了。”随即恢复了正色道,“这也是大家都好的事情。”

曲氏一拂袖,却道:“阿爹要我问的事情已经问了,我知道你也没什么可说的…阿爹也知道,他无非是心下难平,如今看你这个样子,我想回头也能叫他高兴些…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

“曲姐姐还是你好。”何氏感慨道,“先前给太后守灵差点要了我的命,如今又免不了一回,倒是姐姐在冷宫里逍遥自在,早知道我也设法躲进去了。”

曲氏淡然转身:“你眼里盯着甘泉宫,哪里舍得进冷宫?”

“姐姐真是我的知己。”何氏一点也不在乎她的讥诮,笑着说道。

牧碧微懒得理会她们的冷嘲热讽,只对聂元生点头,道:“我们先走了,这里…”

高七接话道:“咱们收拾就是。”

三妃来的突兀去的也快,姬深却是气得死去活来,足足半晌才稳住心神,颤抖着声音道:“你们想挟幼主临朝?根本没有赤星之事?都在骗朕?!荣昌郡公、新昌郡公、武英郡公…这些人…”

他猛然道,“子恺,你出身寒族!如今的长辈极为无能…没有朕之庇护,你焉能对付得了这些世家?你以为杀了朕,挟持幼主临朝…你能得什么好?!”

高七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二兄,我瞧这昏君昏庸了这些年,究竟临死,居然也能有几分脑子了。”

聂元生今晚神色一直都很平静,此刻也不例外,他只是心平气和的道:“太上皇可知,苏家弃营州举族迁至邺都、曲家败落与这回起复、高家受到陛下的疏远、欧阳家因欧阳氏被牵累、蒋家计家…或多或少,都与臣有些关系!”

姬深眼里的期望嘎然而止!

“你…!”他简直已经说不出话——聂元生安静的坐在那里,眼神平静,既无得意,也无轻蔑,但在这种平静面前,姬深却觉得一切咒骂都是徒劳的,虚弱感从心底一阵阵涌出…他绝望的问,“但即使不挟幼主临朝,从朕亲政起…连玉玺都由你保管…你为何一定要换个幼主?难道姬恒登基能比朕给你的更多?还是?”

姬深面上掠过不敢置信之色:“孙氏和你…”

见他竟然猜测到了姬恒的血脉上,高七啼笑皆非——忍不住劝说聂元生:“二兄,既然曲氏已经问过他了,又何必再留他性命?”

“臣与先右昭仪之间清清白白,太上皇不必担忧,二皇子的确是太上皇的血脉。”聂元生淡然道,“太上皇方才说的很对,太上皇待臣,是极为不错的,即使是臣一力逢迎…然真心真意待太上皇的人,也不是人人都有臣这样的福分…只是臣虽然极不愿意对付太上皇,但如今,却不得不为之!”

姬深切齿道:“你说!”

聂元生长久的凝视着他,半晌才道:“太上皇可知,太上皇虽然是嫡子,却非长,这帝位,为何会落在太上皇身上?”

饶是姬深如今满腔悲愤,听他这么一问,也不禁为之一愣…

高祖怜爱,临终不忘叮嘱先帝——因为祖父的格外宠爱,从而以嫡幼子的身份越过了两个嫡亲兄长承位,这是朝野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

更别说一直为姬深伴读的聂元生了,如今他却问起了这个问题…

连高七都好奇道:“二兄,难道不是因为高祖?”

第三十八章 安平王之秘(上)

“高祖为帝如何?”聂元生闻言,不答反问。

高七爽快道:“自然是英明又神武,不世出之英主,不然何以开创我大梁基业?”

姬深嘿然不语,却听聂元生缓缓道:“你既然知道高祖英明,那么先帝如何呢?”

“先帝也是明君。”高七遗憾道,“可惜享寿不永。”他想了一想又道,“不过先帝活不长也是件好事。”

聂元生凝视着姬深,怜悯道:“太上皇似乎并不明白高七的意思?不过也不要紧。”

他叹了口气,“高祖、先帝均是英明之主,为何要越长立幼?”

不等姬深说什么,聂元生复道,“更何况当年济渠王与先帝争储…济渠王其实论才干能力,假以时日,未必不如先帝!不过是年岁差距罢了,而当时济渠王还有生母庞贵妃为助,却仍旧输于先帝…可见,高祖皇帝实则是极为赞同立长君的。”

“高祖于乱世中几经沉浮方有梁,何况前魏亡故,固然有许多原因,但魏神武帝盛年驾崩、太子太过年幼却是极大的原因!”姬深听到这里,脸色渐渐变了,他再昏庸,如今也明白过来,自己之所以能够成为太子,也许的确有祖父最疼爱自己的缘故,但,绝对不会就这么简单!

果然聂元生轻蔑一笑,“高祖本是前魏丞相,焉能不汲取前魏的前车之辙?所以在选择储君时本就偏向了先帝,加上先帝年长于济渠王,心思城府历练,济渠王输,就输在了太年轻三个字上!那么为什么到了太上皇这一辈,高祖竟然尤其的钟爱太上皇…甚至临终都不忘记保太上皇之位?”

姬深再也按捺不住,急问:“究竟为何?”

“因为先帝为储君之后,高祖才发现…”聂元生眼中掠过愤怒之色,顿了一顿,方继续道,“安平王不堪…不堪储君之位!而广陵王受太后溺爱,看似温良却为人软弱糊涂,且与安平王交好——先帝只有三个嫡子,高阳王有前魏血脉,有左丘野的例子,高阳王必然是不能承位的!所以…高祖也只能选太上皇了!”

姬深呆了一呆,他飞快的思索了一下…幼年的时候、年少的时候…他喃喃道:“不是都说,因为朕之容貌在同辈之中最为出色,恰好皇祖父当时有暇,这才亲自抚养了朕吗?”

“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聂元生神色终于冰冷下来,讥诮的笑了笑,道,“高祖一生戎马,又岂是太上皇这般以貌取人之流?若高祖以貌取人…那么当年的庞贵妃也是艳压六宫的宠妃,先帝生母出身卑微不说,在战乱中就已死去…这储君之位又怎么轮得到先帝?”

他说的合情合理,姬深怔了片刻,讷讷道:“那为何皇祖父…不…皇祖父为何不喜长兄?”

既然高祖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滑稽的容貌才选择了姬深为储君——姬深此刻扪心自问,哪怕当年有聂元生助他作弊,替他遮掩,怎么说,论到幼时的表现,他也实在不算突出,如果不是因为他是高祖亲自抚养,堂兄弟和嫡亲兄弟都在考核时刻意让着他…宗室里比他强的多的是…

说起来,作为先帝嫡长子的安平王,论真才实学,就算不至于远远胜过姬深,但要说一句在姬深之上,并不过分。

他还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本该是水到渠成的继承这个帝国…那么高祖为什么要舍弃他?

难道是安平王不慎得罪过高祖?

但这怎么可能!

安平王并非无礼卤莽之徒,再说他也是高祖的血脉,即使有冒犯的地方,难道先帝不会带他去赔罪吗?

何况高祖建立一朝的心胸气度,对亲生孙儿,不可能这点容忍都没有!

安平王究竟做了什么…让高祖厌恶到了直接否定了他的继承机会不说,甚至广陵王都受他牵累,让储君之位生生的便宜了姬深?

姬深满头雾水——却见聂元生朝自己温和的笑了一笑:“这亦是牧齐自请驻边的缘故。”

他顿了一顿,用一种难以描述的语气,将真相说了出来,“因为…安平王有龙阳之好!”

“大兄?!”姬深怔了半晌,随即怒道,“胡言乱语!大兄为了个侍妾闹得多年来合府不宁,母后生前为此操碎了心,他…”

聂元生冷冷的道:“太上皇恐怕不知道,安平王所谓的宠妾宝姬有两个兄弟,皆是眉目俊秀的郎君!因宝姬的‘得宠’,竟得以以下仆的身份随宝姬同住一院!安平王日夜居于那院子里,除了年节根本不和王妃见面…”

他面上渐渐泛起讥诮之色,“不然,如安平王妃这样世家望族出身又恪守闺训的女子,便是念着太后的面子,安平王若只是喜欢拈花惹草,王妃又怎么会恨到了用与和太上皇乱.伦来报复安平王?难道太上皇以为,王妃是爱上了太上皇吗?”

姬深脸色忽青忽红——被聂元生提醒,他猛然想了起来——当初和安平王妃来往了两回后,再去那别院,安平王妃便让身边侍女伺候自己,宫里那么多美人,安平王妃虽然生的也不错,保养也好,但怎么说年岁也到了…姬深当时还以为安平王妃是自愧年长,担心留不下自己,才让年轻美貌的使女来伺候自己…

如今看来,这位长嫂根本就是因为嫁了一个喜男风的丈夫却不能言语,加上长年受到冷落,心中苦闷,含恨报复!当年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生辰…所谓受小高妃所害看来也是个笑话了!根本就是安平王妃故意如此…后来她被高太后发话送出邺都祈福,未必不是安平王妃所想,也难怪她几次与安平王闹翻之后宁愿长住娘家不肯回去了…

偏偏她还是太后的侄女,太后自以为体贴,总是要催促安平王接她回府——回那个丈夫与男人厮混也不愿意亲近她这个正妻的王府…的确还不如离远点得清净…

姬深涩声问:“你可是被他…难道牧齐也…”姬深从来没听说过聂元生与安平王有什么冤仇,可聂元生的意思是非杀了安平王不可…那也只有这么个原因了。

只是聂元生闻言,却笑了一下,道:“太上皇可知道安平王为何极为宠爱庶女?”

不待姬深回答,他便自顾自的回答道,“安平王的庶女,与嫡女一样入了排行,单名一个恣字,外人只道是安平王极爱女儿,以此为名,也是有纵容庶女之意,但实际上,这个名字,却是安平王自己所欲…”

“安平王巴不得自己是女儿身…”聂元生面色嘲讽,“他格外宠爱庶女,甚至超过了世子,是因为他做梦都盼着自己是位安平长公主,而不是安平王!”

之前大纲里

本书副标题为:一个身份高贵的小受引起的一系列宫廷惨案么…

主线熬到最后揭,我这次真心撑到了最后…没几章了。

第三十九章 安平王之秘(下)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如此痛恨他?又与牧齐有什么关系?”姬深喃喃的问。

聂元生笑了一下,淡淡的道:“太上皇方才不是问,高祖为何不喜安平王吗?臣已经说了,这是因为安平王有龙阳之好…他不喜女子,却喜男子,他所歆慕的男子,便是牧齐!”

“起初牧齐不知,那时候高祖念在牧寻的份上,给牧齐也挂了个先帝伴读的名号,让他可以与先帝时常相处,安平王与牧齐会面的次数自然也不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应该是安平王未到成婚之岁时,竟恋上了牧齐…”聂元生淡淡的道,“他私下作画,画了许多自己与牧齐彼此依偎的景象,结果被人所知,高祖知道后,就将牧齐打发到了西北!这不是什么得脸的事情,高祖将知情之人大半都灭了口,安平王也挨了二十杖,再不敢画那样的东西了。”

姬深不禁道:“即使有龙阳之好,但…古来帝王即使广收美人,可另有男宠的亦不少…”

“太上皇素喜美人,若有人进献俊秀少年来伺候太上皇,太上皇会如何?”聂元生反问。

“…朕不喜男子。”姬深皱眉,他不好男色,但并不介意旁人喜好男风。

然而聂元生微笑着道:“太上皇或许忘了,当年高祖临终前不久,问过太上皇差不多的话,太上皇两答两遍不喜男子,才有高祖临终力保陛下承位之事…也许太上皇不曾留意,太宁七年采选,即高隆徽、叶顺华那一批妃嫔里,随叶顺华进宫的女子云梦如,后来嫁了高家十一郎的那个…她的姑母云香儿,当年因家贫入宫伺候,因是寡妇,后被挑去安平王府做司帐…结果不久之后,不但她死了,因为这云香儿不时送些东西回家,连合家满门都被灭了…”

姬深究竟素喜女色,听到此处顿时明白过来,骇然道:“难道大兄喜男色竟然…不成?但世子和那庶女?!”

“太上皇说的没错。”聂元生讥诮着道,“安平王…嘿,也正因为云香儿为安平王教导人事不成,无奈之下回禀,事情让高祖知道,结合安平王私下描绘牧齐画像,高祖令太医为安平王彻查…太医言安平王虽然不至于不能延续子嗣,但也定然是极艰难的…高祖既惊且怒,赐死云香儿后,亦让太医闭了嘴,这件事情,连太后都不晓得…不然太后怎么会竭力的撮合嫡亲侄女与长子?哦,安平王妃仿佛因此认为太后有意如此,因此当初特意挑了陛下来往,却是冤枉了太后…”

他嘴角笑容淡淡,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至于世子与庶女么…世子仿佛是太后催促子嗣,安平王妃羞愧对人言安平王不成,急怒之下,从荣昌郡夫人那里弄了些药,这才有了世子,不过也因此,安平王此后仿佛…嘿嘿!所以安平王世子固然是安平王唯一的子嗣,安平王对他到底有些怨怼的,毕竟安平王妃想要个子嗣交差,猛药下去固然如愿,安平王却自此不能人道…他想不恨这世子也难啊!”

姬深听到了此处,却仍旧狐疑道:“你究竟与安平王怎么结的仇?”

“太上皇何必着急?”聂元生淡然道,“仇不是我结下来的。”

姬深皱眉问:“是谁?”

“是家祖。”聂元生爽快的道,“太上皇可知道雷墨为何会一到永巷就染病,一染病就送出宫…至今都没归来?”

他忽然提起雷墨,姬深一片茫然:“什么?”

“当年发现安平王私下绘牧齐之像的就是雷墨。”聂元生看着他,一字字道,“他发现之后不敢禀告,不敢不报,就寻了家祖求助…”

姬深疑惑道:“以聂介之的手段,即使将此事禀告给了皇祖父,想不叫大兄知道也不难…何况如此来说应该大兄报复你们,为何是你们处心积虑的要杀大兄?”

聂元生淡然道:“太上皇,安平王当时年少。”

见姬深还是没有明白过来,聂元生哂道,“太上皇才登基的时候也是年少得紧,那时候喜欢太后跟前叫方丹颜的侍女,一心一意要封妃…但后来遇见了先右昭仪,陛下如今还记得方丹颜的样子吗?”

“聂介之…他是怕你被…?”姬深如梦初醒,额上冷汗落下——“不过是几幅画,聂介之竟然想得如此遥远?”

聂元生自嘲一笑:“论俊秀臣自认不及太上皇,但在男子里也算出众了,家父去的早,家祖难免多疼爱臣一些,何况叔父不擅为官,家祖对臣是寄予厚望的…怎么肯让安平王有毁弃臣之前途的可能?”

他肃然起来,“女子尚且有‘以色事他人,色衰则爱驰’,男子以色进取…嘿嘿!不论本身才华如何,但凡沾染半丝,满门声誉也都尽毁了!家祖未能及时保住家父性命,已是摧心之痛,自然要为臣计算遥远…再说,昔年商臣见纣王用一玉碗,即言商将亡矣…家祖焉能不防安平王?”

姬深怔怔出神——他一直以来以为仿佛是天经地义一样的帝位,原来是因为嫡长兄长喜好男色到了连延续子嗣都困难的地步才有了机会…

而且安平王最终失位,即使聂元生没有明说,但姬深已然明白,高祖对安平王警惕到了临终还要当着群臣的面为自己巩固地位,这里面没有聂介之担心自己俊秀的孙儿将来为人禁脔因此刻意为之——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对于聂介之来说,长子早逝,次子平庸,延续聂家富贵的指望,就是亲自抚养的长房长孙,何况,即使聂元生不入仕途…他是聂介之的孙儿,终究难免要与皇家打交道的,一旦安平王得势,聂元生将何以躲避何以反抗?

聂介之为大梁的建立可谓是立下汗马功劳,当然高祖也给予了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他从一介布衣到位极人臣,又怎么能够容忍自己的孙儿有受到如此羞辱的可能?

因此从发现安平王喜好男色起…聂介之怕就决定要断了他得势之路了,不仅仅是储君的位置…甚至连广陵王,所谓看似温良实则糊涂的评价固然是对的,但若广陵王当真为帝,怎么也要比姬深好得多!至少他肯听劝谏、与广陵王妃恩爱和谐…

然而高祖却还是越过了他。

恐怕聂介之在其中出力不小——广陵王不比安平王小多少这是其一,二来他与安平王的关系一直不错,这从当年安平王唆使他为自己请封庶女受了责罚,回头又几次哄了广陵王为自己出力出面,广陵王仍旧没有拒绝可以看出来。

既然广陵王和安平王关系如此之好,那么即使是广陵王继位…安平王依仗其势,难道聂家就能抵抗吗?

这是出身寒族的悲哀…倘若聂介之不是寒族,哪怕如高七一样仅仅只是世家一个旁支庶出,也不至于如此惧怕安平王…

姬深喃喃道:“那么皇祖父亲自抚养朕,也是聂介之进言?为的是让朕与大兄、二兄并母后疏远?”

聂元生点了点头:“不错!”他叹了口气,“太上皇的帝位,可以说有一大半是因家祖而得,太上皇怕是不知,当年安平王世子诞生后,先帝可是极想立嫡长子的,若无家祖手段…太上皇的指望实在不很大,毕竟,太上皇由高祖亲自抚养,也不是在先帝跟前长大的,而安平王,却是先帝一手教导抚养!

“此外这些年来,臣在太上皇身边,得太上皇庇护信重,亦为太上皇尽心尽力操持政务…曲家如今即使起复但也元气大伤,营州苏家合族来归…这两处,是家祖叮嘱必要解决,以作他撺掇高祖亲自抚养并立太上皇为储君的补偿…这么算下来,臣并不算欠太上皇的,太上皇以为如何?”

“朕还是不明白。”姬深怔怔道,“这些事情朕并不知道,大兄…也被你借口白虹贯日镇灾杀了,你为何还要弑君?你当知道朕对你之信任,即使有他人将这些事情说与朕听,朕也未必肯信…以你的口才,朕多半还是信你的。”

聂元生沉默了片刻,简短道:“姬恊,应该叫聂恊!”

“你!!!”姬深脸色瞬间通红!他暴跳起来——随即被聂元生反手制住,姬深大口喘息着,嘶喊道:“你想扶他继位?!”

聂元生却笑了起来:“不…太上皇待臣不薄,臣虽然自认不欠陛下的,但也不想就这么窃了姬家天下——臣要带他出宫…他是臣的骨血,臣之长子,该由臣亲自教导抚养,臣不想留他在宫闱之内,与毫无血缘的兄弟勾心斗角、臣连看他一眼都要先打量周围免得被人怀疑…再说他的性情也实在不适合在宫闱里…臣已经为他预备了去处,太上皇放心,臣既然没打算扶持他登基,自也不会多事的去谋害其他皇子!”

他慢慢的道,“实际上,臣已经等了很久了…从他叫太上皇父皇起,臣就盼望着能够听一声‘阿爹’,如今恊郎已经五岁,开始记事,若再晚些接他到身边…恐怕对他伤害太大,奈何家祖之命不能不从…臣无能,虽然三年前苏家已然交出营州、曲家也被苏家重击,但安平王未除,臣总是不放心的…毕竟他后来从先帝处知道家祖所为,对聂家向来有怨…这么个人,还是死了,臣才可以安心…”

姬深惨然道:“你要带那个孽种离宫?!然后养在什么地方?他年纪虽小,但狩猎时宫里宫外认识他的人可不少…即使飞鹤卫任凭你带走他…你以为风声会不泄露吗?这些年来你在朝中政敌不少,届时群起而攻之,别说你,聂家,牧家也休想…”

聂元生截口道:“臣早有安排,太上皇不必担心!”他淡笑着道,“太上皇转头就忘记了么?臣方才说过,承平帝所谓应兆而崩,不过是给了秋皇后一个动手的借口罢了…而太上皇,则是臣给秋皇后向群臣解释并史官施压的理由…”

“你竟然早已里通南齐?!”姬深苦涩的笑了笑,南齐——如果不是承平帝的死讯如此及时的传来,姬深未必肯禅位,而且南齐承平帝一驾崩,姬深就主动禅了位,说不是为了避灾都没人相信!

但既然南齐的承平帝崩了,同样的赤星,再克死个试图用禅位来躲避的姬深有什么好奇怪的?天子天子,到底也只是天之下,凶兆这种事情,向来就不可能必然通过的…姬深知道自己已无生理,心中疑惑,聂元生也已一一回答,此刻便闭目待死道,“你动手罢。”

伊纳妃没人劝…

因为大家早就拿他当死人看了…

之前高婉君挂掉,高家不吭声也在这里…

不能留坏印象,要保姬恒登基啊!!!!

从龙之功跟前一个孙女算神马…

第四十章 画(19:07加更,结文倒计时)

聂元生大步踏出宣室殿,高七早有布置,如今回廊上空荡荡的,半个人影也不见——也不对,虽然回廊上无人,但石阶上,却坐着一个人影,因在暗处,稍不注意,却会当成了影子…牧碧微靠在阶旁朱柱上,抱着膝,目微闭,竟似在这里睡着了。

“微娘。”聂元生轻轻叫了一声,脱下外袍,替她盖上,“怎的会在这里等?我不是说了,事情结束就去澄练殿寻你么?”

牧碧微被他惊醒,迷糊了片刻才道:“结束了?”

聂元生笑着抚了抚她的鬓发:“结束了。”

两人都有些怅然,沉默了片刻,聂元生推她道:“莫在这里坐,仔细着凉,先去澄练殿罢。”

走了几步,他才想起来,问道,“你没带阿善?”

“最后一步,我总不放心,如今是叫她不许离开恊郎半步。”牧碧微吐了口气,看着他问,“接下来的事…”

聂元生一笑,上前搂住了她,温言道:“交给我罢,你放心!”

牧碧微安然一笑,柔情无限的靠入他怀中。

清平元年夏,太上皇姬深于宣室殿内猝然驾崩,是夜,赤星现。

姬深生前无道昏庸,先有白虹贯日为警,却仍旧不思悔改…他忽然这么死了,虽然死得如此凑巧,但连史官也只能含糊的暗示多行不义必自毙…

太上皇大行,于中极宫设灵致奠,清平帝自然不能再是个幌子,即刻搬到了宣室殿,宫中风云变幻,如何氏、牧碧微自然是早有准备,对进宫不几个月倒先经历了两场国丧的吕氏、陈氏来说,却无疑是天塌地裂一样——新人们在灵前哭得当真是凄惨万分、令人不忍继听!

中极殿的后殿,何氏揉着额角对牧碧微呻吟道:“我就说我要躲到曲氏那儿去!这两日本来就忙得我不可开交…如今想趁着守灵眯一眯,她们哭得仿佛号丧一样…”说着又笑了,“的确是号丧来着。”

牧碧微精神看着也不是很好:“亏得有她们在那里卖力的哭,咱们好歹也能歇歇。”

“左右不过那么回事,如今可不比从前。”何氏说着,欢快起来,“咱们公然在这儿歇着谁还能说什么不成?”

“闲话先不提了。”牧碧微看着她道,“如今新帝移居宣室殿,你的甘泉宫仿佛还没着落吧?”

何氏狡黠一笑:“我不是正等着苏家替我上书么?”

“你能保得住姬惟?”牧碧微挑眉问,“邺都世家不放心他不死的。”

何氏微笑着道:“苏家也保他不住…若不上书替我争那太后之位,就怨不得我先下手为强了。”

何氏心心念念的太后名份还没开头,西北却有使者叩关,言是柔然使者,持柔然可汗之令,欲往邺都觐见清平帝。

被曲夹留在西北的副将不敢怠慢,飞鸽传书急报邺都,清平帝年幼,群臣商议之后,都同意了一见。

对柔然忽然遣使,邺都大部分人都是一头雾水,只有牧碧微对何氏说了一句:“放心了?”

“放了一半的心。”何氏笑了一笑,“朝中这些老家伙…可不好对付!你看,姬恒好歹在我跟前养了些日子的,如今还一口一个母妃的叫我,这回柔然使者见是不见,居然半个人也没问我!”

话是这么说,但看她拨着镯子眼中寒芒闪烁的模样,她也没打算让自己好对付。

牧碧微此刻亦是百事缠身,无暇多理,只道:“他们当初力荐姬恒,无非是看中了没有外戚来和他们争!又怎么会高兴再有个太后?何况你也不是好糊弄的太后!”

何氏眯眼道:“若非聂子恺肯破局,姬恒哪有那么好上位?”

“不说这个了…”牧碧微算了算时辰,起身道,“我要回去哄恊郎吃药了。”

何氏敛了笑,道:“去罢。”

回到澄练殿,姬恊闹了半晌,才肯喝下药汁,喝过之后,他就沉沉睡去,阿善在旁道:“这假死药再喝两次就成了。”

顿了顿,她犹豫着问,“女郎,不告诉老太君他们了吗?”

“如今太早了。”牧碧微摇着头道,“宫里乱得紧,正是趁乱行事,我没心思管他们,告诉了他们不过平白的担心难过…到时候再说罢。”

她看着阿善,“你会有说的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