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容易,谁他妈知道,走到这一步居然要这么不容易。

或许这种表情在他脸上流露太过诡异,就连周子璋也被他弄得尴尬起来,终于撇开耳边轰隆的交响乐,看了他一眼,有些诧异,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低声说:“别这么看我……”

霍斯予扬起眉毛,嘴角上翘的弧度更大,抓住他的手握得生紧。

“你……”周子璋显然有些莫名其妙,但终于还是轻叹一口气,由着他握去。

接下来的五十分钟,霍斯予一直没舍得放开周子璋的手,台上演奏的是什么已经无关紧要,只剩下指挥的身影神经质地上蹿下跳长久留在印象中。以至于很久以后,霍斯予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总是有一个不停甩着自己长发拿着指挥棒身穿燕尾服的男人剪影,在那剪影的烘托下,他闭上眼,近乎虔诚地紧握周子璋的手,那一刻,他的心情浮动经久不息,他想,如果能一辈子握着他的手,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两个男人,也挺好。

起初,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一辈子对一个才二十三岁的男人来说无疑是个遥远得犹如外太空的字眼,可是,这时候的霍斯予,难得也跟所有年轻人一样,真诚地,确切地,相信这个时限。

怀着简单而愚蠢的念头,想承诺一生。

诸如“一生”、“永远”这样傻的字眼,有时候,真是回忆中一记重锤,砸得你头昏眼花,险些要不能呼吸。

那个时候考虑得越真诚,回想起来就越疼。

音乐会怎么结束的,霍斯予都不太记得了。他只记得灯亮起来,人开始走动,他不得不放开周子璋的手,跟他一前一后走了出来。狭路相逢一样,跟林正浩与他的俩个外甥女又于大厅撞见。霍斯予态度极好,居然风度翩翩地与林正浩点头微笑,甚至对两位小姑娘都和颜悦色。他注意到周子璋身子有些微微僵硬,便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我去取车,你在门口这边等。”

他主动走开,从玻璃门的反光看过去,反倒显出那剩下两人的不知所措。霍斯予笑了起来,他此刻心中满是傲气和信心,林正浩对他而言,已经不足为虑,倒是子璋看起来仿佛拘谨又害怕,大概是对上次自己的反应心有余悸。霍斯予有些心疼,早知道那时候不该下手那么重,子璋也是被自己给逼急了吧,又不愿多做解释,只会沉默着咬牙承受,真是,等下得好好宽慰他才是。

霍斯予把车停在户外,取车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他快走两步,开了锁坐进去,直接将车拐上台阶的斜坡,就看见周子璋一脸不安地翘首盼着,他笑了,从车后座取了备用的雨伞,撑开伞下车绕了一圈,将伞遮到周子璋头上,半搂着他的肩膀玩外带,还不忘回头朝林正浩挑衅地仰起下巴,满意地看到林正浩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怒气,面沉如水。霍斯予心情大好,帮周子璋开了车门,体贴地让他进去坐好,自己才收了伞坐回驾驶室。

雨声缠绵,落在车窗上画出一个个剔透晶莹的感叹号。霍斯予脸上一直带着笑,开车开得兴高采烈,一偏头看见周子璋困惑中带着恐惧的眼神,心里一软,匀出一只手摸上他的腿,问:“怎么了?”

周子璋欲言又止,但看着他又分明想说什么,霍斯予呵呵低笑,说:“想说什么就说,别他妈吞吞吐吐的。”

“那,那个,林先生,我,我没跟他多说什么……”周子璋有些想解释,却不知怎么说,终究叹了口气说:“总之我跟他其实,一点也不熟。”

霍斯予瞥了他一眼,故意摇头说:“别忽悠我。”

“事实如此。”周子璋垂下眼睑,淡淡地说:“你爱信不信。”

“可我瞧着你们眉来眼去的挺热乎啊。”霍斯予痞笑着说:“上回台巴子不是一脸高高在上,瞧不起人的臭模样吗?怎么今儿个又屈尊降贵,赏脸跟你说话了?”

周子璋抬起眼,眼中闪出薄怒,轻声说:“那还不是拜你所赐。”

“宝贝儿,你还生气哪?”霍斯予见势不对,立即换了口吻,笑嘻嘻地一面摩挲他的腿一面说:“我那不是着急上火才满嘴胡吣的吗?谁让那老小子看你的样子眼珠子都快掉下来?我告诉你,别看他人模狗样,其实名声臭着呢,圈子里谁不知道他最爱装逼拐小男孩玩恋爱游戏。你别说,我还真瞧不上这样的,玩就玩吧,咱也不是玩不起,我那几个发小,谁外头没养两个小情儿?可大家玩得明明白白,谁也没祸害谁不是?那位倒好,非装情圣,非寻死觅活深情款款,操,老子见一次想踹他一次……”

他一面絮絮叨叨地说,一面留心周子璋脸色,果然看到他眼中流露震惊和受伤之意,霍斯予心里有底了,八成林正浩追求过周子璋,可瞧着肯定还没得手——他知道自己有点不地道,在人背后这么诽谤他,但谁让他看林正浩不顺眼已久,不诋毁他诋毁谁呀?霍斯予抓住周子璋的手,亲昵地说:“那就叫什么,一个词,衣冠禽兽,确切吧?”

周子璋脸色不太好,安静地推开霍斯予的手,安静地看着前方,过了一会才轻声说:“那,也是他的事。”

霍斯予心情好得不行,就连打在车窗上的小雨点都骤觉倍添情趣,他侧头看看周子璋,侧脸线条优雅,轮廓精美,摸着他大腿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霍斯予自从上次把人搞进医院后就再没跟周子璋上过床,没办法,要装就总得付出点代价,可这装逼的活到底不是谁都适合,尤其是对霍斯予这样的。每天晚上抱着人不撒手就跟经受逼供似的,就差在心底高唱他爸部队里的革命歌曲振奋自己。现在雨声潺潺,一切骤然如此有情致,就连马路看起来也骤然安静,就如被人硬罩上一层磨砂玻璃,看什么什么朦胧又柔美。

他兴致突然就上来了,下腹烧了一团火直冲脑门,隔着裤子摸着的大腿坚实温暖,几乎都可以描摹里头光滑的质地。霍斯予再不犹豫,将车拐下城市高速,迅速钻进一条漆黑静悄悄的道,这种道路灯昏暗,里头有四通八达的旧日小弄堂。下雨天,整条路就没看见一两个人,霍斯予等不及了,猛然煞了车,关了引擎,伸了窗玻璃。

周子璋诧异地转头看他,问:“干嘛,停这?”

“宝贝,你去下后座,有件东西放那忘了给你。”霍斯予笑了笑说。

周子璋虽然狐疑,却也依言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冒着雨打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找了找说:“没什么呀。”

霍斯予低笑,按下车门锁,迅速从前排钻到后座,一把抱住他,哑声说:“这可不就是了吗?”

他在周子璋还没来得及反应之时压上他的唇,激烈得几乎像要把他肺部的空气全给挤压出来一样,周子璋要还不明白他想干嘛就是傻瓜了,在他身下奋力挣扎起来。霍斯予按捺不住,利用身体优势压住他,把他两只手压到头顶,迫不及待地解开他的上衣就着皮肤又舔又啃。

“霍斯予,你放开,混蛋,啊……”周子璋一声惊呼,却是两腿之间被他挤进去,手拉开拉链伸到下面一把抓住那个软绵绵的,在以往从未被触碰过的器官。霍斯予满脸痞笑,一边轻轻揉捏一边说:“宝贝儿这手感可正好,软软的,咱们把它弄硬好不好?”

周子璋大惊失色,连声说:“不,不要……”

霍斯予怜惜地啄着他的脸,顺着耳后颈部一路亲吻,哑声说:“看,它开始精神了,你说不要可不算。”

他再接再厉,尽力拿拇指摩挲顶端的敏感,这时候的周子璋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剩喘气的份,霍斯予惊奇地发现,原来他情动的样子竟然如此之美,眼睛中含着的水汽,脸上隐忍而暧昧的粉红,咬着嘴唇恼怒却无力抗拒的模样,与平日的温润内敛截然不同,这样的美景怎么自己竟然忽略了这么久?霍斯予不再迟疑,深深吻了下去,卖力搅动他的舌头,感觉身下的人每一下战栗、皮肤绷紧。

雨点打在车顶,一切都像有了节奏,淫靡和放纵的倍数骤然增大,刺激和敏感也是成倍增加,在周子璋颤抖着睫毛,难忍地呜咽着达到高峰那一刻,霍斯予觉得自己整个心都被他搅热了,搅得快要融化,这时候要停下来是要死人的,霍五少没再犹豫,趁着他软绵绵还没回过神来,就这手中的黏液探进去他身后的地方,一边强势地压上他的唇将他所有的抗拒都压下去,一边耐心地拓展,等时机成熟了,就解开自己的皮带掏出硬得涨疼的东西一举攻了进去。

一切都令他有新鲜感,仿佛天地之下只剩下他们两个和沙沙不绝的雨声,大地如此潮湿而黑暗,安全而淫靡,只剩下进退抽插之间的极致快感和快感之下,说不清道不明的怜爱和珍惜。周子璋在他身下颤抖呜咽,那张脸痛苦之下分明隐藏着欢愉,这点欢愉就像隐藏在坚硬岩石下闪烁发光的宝石,你必须有技巧,有毅力去探寻去撞击,它才会逐渐浮现,才会成为统治这场性爱最重要的调味品,让这个行动不再只是单方面的享乐,摒除掠夺、被逼无奈和屈辱,成为一种隐秘的交汇和用肢体的快乐堆砌起来的爱语。是的,这就是爱语,霍斯予从没发现,原来销魂夺魄是这个意思,原来你进入的不仅是一具身体,你几乎就像在撬开他的内心,你探究他深藏其内的秘密,你倾听他肢体的话语,碰哪里他会颤抖得更厉害,撞哪里他即便竭力压抑可也藏不住呻吟呜咽,而那从喉咙底部飘上来的颤音竟然动人之极,仿佛直钻心底,让他倍感振奋和快意。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欢爱,霍斯予骤然觉得,在周子璋之前碰过的那些人,在此之前碰过的周子璋,都他妈是索然无味,他忘我地动着,大加鞑伐,在销魂到极致之时也忍不住跟周子璋一起发出呻吟声,到达顶点时真有骤然一切灿烂如烟花的错觉。然后,他才发现自己汗水淋漓,身下那个人,喘着气看着他,眼神迷离魅惑,说不出的勾人,霍斯予笑了,俯下脸仔细地亲吻他,轻柔地触摸他,最后,含着那个白玉般的耳垂,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我爱你。”

第45章

“我爱你”这句话一说出口,两个人都有些被震住了。

谁都不想追究这句话是真是假,霍斯予觉得自己八成是干得太爽以至于说话不经大脑,这种肉麻话也能脱口而出?他有些难堪和恼怒,却也隐隐有些悸动,他迫切想从周子璋那张脸上看出他的反应,只可惜,周子璋只是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但瞬间即回复寂静,甚至微微地侧过脸,就如从没听过他说任何话一样,闭上眼睛。

耳边仍然雨声潺潺,适才的快感仍然如乐曲余韵绕梁不绝,但沉默却涌现出来,充斥整个车厢。

霍斯予在那一刻清楚地明白,就算两人都竭力表现出这句话从未被说出口,但它还是被说出来了,随之而来的,是两人之间某种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从此再难回复原先的状态。

但那心中的焦灼和期盼该如何解释?你说出我爱你,你将这句最庸俗却也最可贵的话向你确实喜欢的人倾诉,总会希望对方有所回应,不要说也回你一句同样的,但起码,一个高兴的微笑,一个羞涩的低眸,怎么都好,都能代表你的话,这么重要一句话落入他耳朵里,他听进去了,他跟你一样在掂量这句话的份量,他也知道你说得不容易,也会想该如何不失公平地回赠你,怎么都好,都不应该是现在这种沉默。

事实上,周子璋就是嘴唇紧抿,仿佛疲惫万分,眉头紧锁,似乎听见,又似乎,什么也没听见。

霍斯予有些孩子气地火了,咽了唾沫,就着压在他身上的姿势,低下头张嘴狠狠地咬在他锁骨上。

周子璋闷哼一声,微微弓起身子。

“别他妈跟挺尸似的,老子要跟你说话!”霍斯予闷闷不乐地低吼。

周子璋困难地睁开眼,有些困惑,脸色不是太好。

霍斯予知道自己跟娘们似的不讲理,可就是憋着一口气,非说什么不可,他用力压住周子璋的手,恶声恶气地道:“说,刚刚有没有爽到?”

周子璋看着他,目光中有嫌恶,有难堪,有无奈,也有悲愤,最终却一一抹去,归于平静,皱眉弱声说:“下来,我觉得不舒服。”

“我说你怎么跟纸糊似的……”霍斯予没埋怨完,却见周子璋呼吸急促起来,脸色也变得极差。

霍斯予吓了一大跳,忙从他身上下来,把人搂进怀里顺着气,心里打了个激灵,迅速清醒过来,想想自己刚刚要较劲的情绪,简直跟个二百五愣头青似的,这还是霍五吗?又不是不知道他身体不好,非跟这地方要他,干完了还不让人喘口气,还要拿爱不爱那点破事没完,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婆妈,如此拎不清?他急急忙忙把周子璋的衣服给披上,又给他顺了半天气,看着他颓丧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宝贝儿,你觉得好点吗?”

周子璋轻微地点点头,霍斯予抽过纸巾,帮他粗粗清理了下面,给他穿好裤子,这才说:“咱们回去?”

周子璋睁开眼,又闭上,叹息说:“不然,你还想干什么?”

这似埋怨一般的话却令霍斯予登时乐了,他把周子璋小心地放在后座上,拿过自己的西服外套给他盖上,钻到前面驾驶座发动车子,飞快驶回去。他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看周子璋,躺在后座上睡得很安详,大概刚刚真的累坏他了,怎么那么不耐操?就做了一次而已,不过这一次他大概真的爽到了吧?说起来自己从来跟人上床都没想过顾下对方感受,以前反正有专业人士,他们自己就该知道怎么让自己爽。后来弄上周子璋,一开始也没往心里去,他什么感觉有什么所谓?自己痛快了才重要。都在一块睡了无数多次,现在才想到照顾他的感受,说起来还真是有点对不住他。这么说,那句话也许他真没听见也不一定,没关系,只要人还在,以后大把机会,也许是该找个浪漫点装逼点的场合?弄点倒霉催的玫瑰花什么的?男人八成会嫌玫瑰花贵又不中看,那他到底喜欢什么花?难不成弄两把油菜花?

霍斯予笑了,心情转为愉快,这个时候,他觉得人生就跟这城市里没完没了的道路一样漫长,不,比那个还长,你飞驰在那上面,一点不带歇气的,也怎么走不到底,走哪条道,都是钢筋水泥路况良好绿树成荫,这样顺畅笔直,不就是带多一个人,不就是跟他一辆车一起奔向前,有什么难的?

有什么难的?这时候他完全没想过,前面的路也有可能崎岖不平,遍是烂泥大坑,甚至于根本没路,或者冲得太快了,拐弯处有悬崖万丈,静静等着你。

这天在车中做的感觉太好,好到霍斯予总惦记着要跟周子璋再来一次,他爱煞了记忆中那人情动时的羞涩和颤抖,哪知道接下几天,公司天天出状况,林正浩率领的台资公司处处与葵盛竞争,有几项竞标差点又败给林正浩,幸亏他跟S市市委领导还算关系匪浅,到处请客送礼卖霍家老一辈的面子,总算平息了下来。接下来稍有空闲,霍斯予忽然想起敲诈勒索自家宝贝的那个小MB,给张志民打了一电话过去,让他找人查查这个小瘪三底细,一查之下,那结果令霍斯予黑沉了脸,果然里头猫腻十足,联系到公司里霍家同辈惹出来的一堆烂事,霍斯予心里有底了,他冷笑一声,既然有人还没死心,继续把主意打到周子璋身上,那他也无需客气,就陪着练两手吧。

于是从这天开始,霍斯予忙得脚不沾地,他就算精力再旺盛,连着半个月没回家,带着几个心腹在另一处房子里筹谋策划,设计阴霍氏内部的对头。等他将网撒得差不多了,这才有空想想周子璋。

这一夜原已夜深,霍斯予本来想着好好洗个澡睡个觉,明天收拾干净了再回去见周子璋,但思念的瘾一上来,想抱他想亲他的念头就怎么也遏制不了。虽然陈助理几乎每隔两日就会过去探望一下周子璋,并把他的情况回来跟自己汇报,虽然两人几乎每日通一通电话,但那跟见着真人是完全不同的。霍斯予胡乱洗了把脸,迫不及待开了车就回去,周子璋现在就住他在闹市中的那套大房子里,白天还好,有工人固定上去做家务,给他采购东西,但晚上呢?那么大一套房子,他一个人睡会不会害怕?霍斯予忽然觉得心疼,把他放到一个奢华的环境中,却没有给予相应的温情,周子璋心里应该很寂寞吧?好在事情都忙得差不多,接下来等鱼进网,就收紧了一了百了,自己也有时间抽出来多陪陪他。

霍斯予这么想着,不觉已到楼下。他停好车进了电梯,看着变动的数字开始觉得很兴奋,出电梯来到自家门口,原本是要按电铃的,忽然想起如果现在周子璋已经睡了呢?他掏出钥匙,轻轻扭开了门,出乎意料的,门厅一盏暖色灯竟然亮着,不仅门厅,楼梯边上的壁灯也亮着,橙色光线撒在那,令人骤然觉得分外温暖。霍斯予心里一动,空气中忽然闻到一阵食物的香味,说不清是什么,但很诱人。霍斯予顺着香味慢慢走进厨房,磨砂玻璃后一个身影在忙碌着,灶上一口锅正汩汩冒着热气,香味就从那口锅里飘出来,而周子璋就背对着他,穿着绵软的旧T恤和睡裤,勾勒出笔直修长的腿,头发微湿贴在脑后,微微低头,露出半截白玉般的肌肤,在灯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霍斯予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这一幕分外温馨,温馨到令他每个毛孔都止不住松开,心里涨满,夹杂些许酸痛,却又无比欢喜。他这才想起,自己从未在家里见过这种场面,他妈是文工团舞蹈演员出身,平时别说做饭,进厨房洗下筷子都难,反正家里头家务活有保姆,出去购物还还有帮忙拎东西的小兵。父亲更加不可能靠近厨房一步,吃饭时坐如钟,背脊挺直,面容严肃,不知道的还以为霍司令要做军事报告而不是进食。他打小在军区大院胡打海摔,在吃上从没动过心思,饿了有饭堂,回家有保姆,在英国求学时不搞特殊化,就跟大多数外国学生啃三明治热狗汉堡度日。后来回到霍氏,整日周旋商场,应酬什么的没断过,就算半夜肚子饿了想吃个东西,也自然有陈助理安排钟点工做好放冰箱里,他只需取出来微波炉加热便行。

他看着忙碌煮宵夜的周子璋,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从小到大,霍五少要什么有什么,却唯独没谁特地为他做过一顿饭,只为他一个人。

如果,这个男人能一直拥有,饿了他给弄口吃的,渴了他给倒杯水,生病了他给你药吃,老了大家一起相扶持。这样的人生,其实该有多好?

霍斯予站不下去,他走过去,从背后紧紧搂住周子璋。

周子璋吓了一大跳,险些把勺子掉地上,霍斯予搂得更紧,笑呵呵地说:“别怕宝贝儿,是我,我回来了。”

周子璋喘着气转过头来,气得有些哆嗦:“你你你怎么回来了?”

霍斯予呵呵低笑,亲吻着他的耳后,说:“我想你了呀。”

周子璋冷哼一声,转过头去说:“你别想着吓死我就好了。”

霍斯予耸耸肩,抱着他不撒手,周子璋烦了,拿勺子敲他的手说:“放开。”

“不放,除非你也煮我的份。”

周子璋无奈,只得又往锅里下一把面条,搅了搅,等煮软了再捞起来,拿一边熬着的排骨汤浇上面,又各烫了几根青菜铺上,撒上香油等物,淡淡地说:“吃吧。”

雪白的面条配上酱色肉排,翡翠绿青菜,登时令霍斯予觉得很饿,他吃过好东西不少,可没吃过这么有意义的面条。霍斯予忙捧了端去一旁餐桌上开吃,另一边,周子璋也端了自己的过去坐下,慢条斯理地吃起来。霍斯予三下五除二,很快将面吃得干净,连汤都喝光,打了个饱嗝说:“太他妈有滋味了,子璋,你这水平赶上大饭店的厨子了。”

周子璋低头吃面,斯斯文文吃光一筷再吃另一筷,霍斯予恬着脸笑:“宝贝儿,还有没有?我还要。”

周子璋吃惊地抬头,说:“没有了,排骨我只做了一点。”

“那算了。”霍斯予笑眯眯地盯着他,只觉得这人怎么能越看越顺眼呢?他伸直腿,只觉自己这些天的辛苦都在这碗面中值了,越发觉得惬意,痞笑问:“想我了吗?”

周子璋垂头只当没听见,霍斯予这种软钉子碰多了也不觉什么,厚着脸皮搬着椅子过去跟他挨一块,低头说:“好香,宝贝儿再赏我一口?”

周子璋有些恼怒,啪的一下放下筷子,把碗往他前面一推,说:“给你吧。”

霍斯予笑了,搂着他的腰,硬把人往自己怀里靠,说:“跟你说着玩的,快吃你的吧,看面都坨了。”

周子璋这才重新拿起筷子吃,霍斯予抱着人,看他慢慢吃东西,居然也觉得特别满足,正出神,却听周子璋有些犹豫地问:“你,最近很忙?”

“是啊,忙得够呛。”霍斯予点点头,把下巴搁他肩膀上。

周子璋随口问:“忙什么?”

“还不是公司那点破事。”霍斯予吁出一口长气,说:“宝贝儿,我累死了,咱们快点洗洗睡去。”

周子璋低头不语,端起碗慢慢喝汤。

霍斯予有点没趣,摸摸脸颊,没话找话说:“其实吧,我忙的事跟你也有点关系。”

“怎么会?”周子璋疑惑地放下碗问。

他一搭理霍斯予,霍斯予就来劲了,抱着人晃说:“还记得那个小瘪三吧?”

周子璋惊呼:“童童?你不是答应我不为难他了吗?霍斯予,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停停,”霍斯予打断他,说:“少给老子上课啊,放心,那小兔崽子我没动他。”

周子璋将信将疑地瞪着他。

“笨蛋,你以为没个人指点指示,那小子敢找上你吗?”霍斯予嗤笑一声,说:“你以前跟我提过,咱们碰见不是巧合,还记得不?”

周子璋点点头。

“你那个什么妹妹,还有那小兔崽子,敢来跟老子设套,都是背后有人撑腰。”霍斯予漫不经心地说:“原本上次我就查明白是谁了,也给他警告,但那人贼心不死,又撺掇着人来闹你,这是为什么?”

周子璋似乎有些呆住了,喃喃地问:“为什么?”

“当然是通过你来整垮我。”霍斯予冷笑说:“葵盛那块肥猪肉,外头的人眼馋,里头的人也眼馋,我这头一把交椅,坐得还真是不安稳。”

周子璋摇摇头,低声说:“我不明白,我有那么大的利用价值吗?”

霍斯予温柔地笑了,摸着他的头发,亲亲他的脸颊说:“当然有,霍五少要是对一个男人神魂颠倒,干下昏了头的事,那明里暗里不知会跑出来多少人怀疑他的能力,到时候董事会提交议案,撤了我的职也不是没可能,而且,霍家毕竟还不到我做主。”霍斯予叹了口气,柔声说:“这些复杂了,就不跟你多说,总之你成了我的软肋,就这样。”

“软肋?你不承认,我不承认,不就完了?”周子璋看着他,淡淡地说:“你也讲过,有钱人养个把小情儿多得是,难道个个都是软肋?”

“我不会不承认。”霍斯予目光晶亮地看着他。

“什么?”

“我干嘛不承认?你就是我的心肝宝贝儿,又怎么啦?啊?”霍斯予痞笑着说:“谁问我也是这句话。谁怕谁呀?”他拍拍周子璋的屁股,口气狷狂地说:“我霍五爱谁在一块就跟谁一块,谁他妈管得着?再说了,我是不敢认扛不起事的主吗?宝贝儿,你也忒瞧不起我了。”

第46章

怎样才算真的了解一个人呢?有些人,亲密到那种程度,你每天抱着,睡觉搂着,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看着,做爱的时候每次都跟要不够似的耗光力气,他每个表情你闭上眼都能想起来,他爱吃什么爱穿什么你几乎都留意到,就这样,几乎没有距离地相处,但是你能说,你了解他吗?

你了解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吗?垂下的眼睫毛下压抑的是什么吗?他背着你,干了些什么吗?

后来,霍斯予想,就如同一切重大的变故前面,总有细小而不为人知的裂缝一样,他跟周子璋在走到那一步之前,其实也不是没有预兆。

比如,他越来越温顺的态度。

给他买奢侈品他不会再拒绝,带他出入高级会所他也不会再反感,虽然也未见得多高兴,但总算该笑的时候还是会笑,当着外人该给面子的时候还是会给,必要的时候,他甚至都能跟张志民等公子哥儿点头微笑,说几句场面上的话。

带他去泡温泉洗浴中心,开了单独的vip房求欢,他居然也没怎么拒绝。

时过境迁后,霍斯予才明白,这一切就像一个温柔的陷阱,把自己蒙得晕头转向,最后才给予重击,一下让自己疼得喘不过气来。

可是人性就这么贱,你即便又恨又疼,可脑子里还是止不住要想起他的好,印象最深刻的,居然都不是他撕破脸时决然的态度,而是那前一个晚上,他给自己做的一桌饭菜。

霍斯予还清楚记得那顿饭是怎么来的,那是经过一个糟糕的白天后周子璋被自己磨得没法,做的一点小补偿,却没想到,那顿饭,几乎就成了最后的晚餐。

那天过得很不寻常,一大早,他一进公司,就发现几名心腹一脸紧张,个个面色凝重,他正奇怪,陈助理已经快步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大少来了,在您办公室里等着。”

大少便是霍家这一辈的掌舵人霍斯勉,长房长子,早早入了政坛,现在正在S市下辖的县市挂职熬政绩,葵盛是他一手创办的,自交给霍斯予管理后,已经鲜少过问,现在来了肯定有大事。霍斯予眉头一皱,对陈助理说:“去,订下风雨阁的雅座,我大哥爱吃那的点心,还有,咱们藏的成年普洱弄点来,他好喝那玩意。”

“知道。”陈助理有些担忧,低语说:“我怕,是为了三少来跟您算账的。”

霍斯予笑了笑不语,拍拍他的肩膀,大踏步走了进去。

进了门,一个三十出头,面目俊朗的男人坐在他的办公椅上,看着他,目光寒冷,不怒而威,正是他的大堂哥霍斯勉。

霍斯予笑了起来,大咧咧说:“大哥,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打声招呼?挂职的事弄完了?”

“完个屁!”霍斯勉坐正了怒目而视:“我那一大摊子事还没料理完,你倒好,弄了一出是一出,我不过来你,你还真以为没人治得了你啊?”

“说什么呢?”霍斯予装糊涂,坐下来笑嘻嘻地说:“自家兄弟,您别学我爸那个鸟样吓唬人行不?”

“自家兄弟?”霍斯勉站了起来,刷地将手上的一叠纸摔到霍斯予头上,怒道:“这是自家兄弟会干的事吗?老三再不好,他也是你三哥,没你这么赶尽杀绝的!”

霍斯予收了笑容,拂开身上的纸,满不在乎地说:“我说呢您怎么那么大火气,我也没干什么呀,老三自己上当赔钱,关我什么事?他这都算我头上?那他老婆摔一跤扭个脚要不要也算我头上?没这么屈打成招的哥哥。”

“放屁,我还不知道你?”霍斯勉脸色绷紧,训斥道:“你他妈十三岁就敢给人喂枪子儿,你有什么不敢的?啊?给人下套,弄个把买空卖空的陷阱,你还不是手到擒来?屁股都没搽干净呢,那家境外公司注册人约翰·威廉姆斯,那是谁啊,别以为用化名我就不知道,那是你在英国的猪朋狗友!当我不知道哪?你说说,你三哥把葵盛这把椅子都让你这么些年了,你有什么不满意的,非得去套人家那点小钱?自家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都是姓霍的,他倒霉催了你面子上就好看了?”

霍斯予冷笑一声:“你问问他,这把椅子是他心甘情愿让的吗?我刚从英国回来那会,他没少给我使绊子下套,就这种人品,亏了他姓霍,不然我早不客气了。这回串通着外头台资公司抢自家生意,还有脸说他姓霍,操了。大哥,就他干的那些龌龊事,我都没好意思跟您说,我这回不过是略施薄惩,要动真格的,他现在就没精神蹦跶着跟您告状了。一个霍斯刚,一个李思捷,这么几年,给我惹的麻烦算少吗?我给他们收拾烂摊子的时候抱怨过吗?不识好歹,得寸进尺,那怪得了谁?”

霍斯勉火气小了些,揉揉额角,有些疲惫地说:“你说得再在理,也不能搞垮他的那点买卖。”

“难道我眼睁睁看着他弄垮葵盛?”霍斯予笑了笑,说:“大哥,葵盛是您创的,您当年要我回来接手,说得明明白白,这就是咱们霍家留着的一条后路,我姓霍,责无旁贷,没得眼睁睁看着它烂了的道理。但这不包括我得受老三老四他们的闲气,还有三叔四叔他们,您有空跟两位说说,在家养老多好,横竖他们每年葵盛分红拿得还少吗?少他妈指使自己家儿子来撞我的枪口,惹急了,我可不管亲不亲戚,姓不姓霍,老子一锅端了。”

“臭小子!你还能耐了你!要端了谁?”霍斯勉伸手就是一巴掌拍他头上,骂道:“没规矩!你爸还在,我还在,没你放肆的地方!”

霍斯予对这个大哥还是有几分亲近和敬畏,被打了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凑过去,就跟小时候一样,带了几分亲昵说:“我这还不是被您给说急了,哪敢啊我,不过大哥,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能者居上,咱们不能因为都姓霍就非得绑一块不是?他们干的那些小动作,您明察秋毫,真不知道?不能够啊?”

霍斯勉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眉宇间陇上忧色,默不作声。

霍斯予知道这位大哥的能耐,点到为止也不多话,这时陈助理端了茶敲门进来,霍斯予亲自接了,放在霍斯勉跟前,笑说:“哥,尝尝这茶,我特地给你留的。”

霍斯勉微微一笑,拿起来喝了一口,点头说:“还成。”

“从老唐那顺来的,不会只是还成吧?”霍斯予笑着说:“说起来前两月我还见过他一次,神叨叨的跟以前一样。”

霍斯勉手一顿,说:“你少扯别人头上,我问你,我怎么听说,你干这些事,背后还有一个原因?”

霍斯予痞笑说:“能有什么原因,老子看他们不顺眼行不行?”

“是吗?”霍斯勉冷笑:“不是传霍五少近来佳人在抱,春风得意,为了给情人出气,拿自己弟兄作伐?”

霍斯予蓦地睁大眼,慢慢地笑开了说:“大哥,您这想象力,让我说您什么好?”

“希望是我想得多了,”霍斯勉淡淡地说:“我亲自教出来的弟弟,可不能让一个不相干的人给败坏了,这种话不要传到你爸耳朵里,不然,我就不嫌麻烦亲自料理了他!”

霍斯予心里一惊,知道霍斯勉手段高超,说到做到,他强笑了笑说:“大哥,您一政府工作人员,别整的跟黑社会似的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