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敲门声,贺博远颔首:“进来吧。”

向小宝小心翼翼地拧开门。

他往里面钻进一颗脑袋,笑嘻嘻地喊:“表叔!”他的目光落在贺博远身上,觉得贺博远越看越英俊,越看越是自己的理想对象。贺博远是那种冷情冷心的人,很不容易打动,所以他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向小宝端着酒走进书房,回头带上门,“你忙了这么久也累了,喝口酒吧。”

贺博远淡淡地看着向小宝那张酷似方静菲的脸。有些东西,他只要扫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

等向小宝把酒搁在书桌上时,贺博远命令:“你喝掉。”

向小宝一愣。他赶紧拿起自己面前那杯酒,高高兴兴地说:“好啊,表叔!我先干!”

贺博远并不接话。

见向小宝仰头把酒喝完了,贺博远把靠近自己的那杯也推向向小宝,望着向小宝说:“这杯也喝了。”

向小宝心脏砰砰乱跳。

难道贺博远看出来了?

他给贺博远那杯酒是加了料的!

向小宝骑虎难下,索性把心一横,仰头把另一杯酒喝光。

酒灌入肚子之后,很快有了反应。向小宝脸色变得绯红,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颊红通通的,像熟透了的红苹果。他边喘着气边看着贺博远,轻轻扯开自己的衣领,说:“好热,好难受,表叔,我好难受——”

细微的喘息在空气中蔓延。

贺博远冷淡地看着向小宝。

向小宝心底有些慌。没理由林烁能勾引贺博远,他不能啊!明明他比林烁更年轻、他比林烁更像方静菲!向小宝心里越想越不甘心,索性扑上去抱住贺博远的双腿:“表叔,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好不好?”

贺博远神色淡淡:“好。”

向小宝又惊又喜,伸手想要搂住贺博远的腰。

贺博远抬手揪住向小宝的领子。

向小宝一惊。

还没回过神来,两只脚已经悬空。

贺博远把向小宝拎了起来,大步迈出门,走到荷池边。他手一松,毫不留情地把向小宝扔了下去。

向小宝浑身发冷,在荷池里拼命挣扎起来,哭丧着脸对着贺博远喊:“救我,表叔,救我,我不会游泳!”

贺博远说:“水很浅,淹不死。”

这时方静菲跑了过来。她换了个地方又睡不着,走到外面透气,没想到远远看见贺博远把向小宝拎了出来。见贺博远冷睨着在荷池里挣扎的向小宝,她又心急又害怕,哀求般拉住贺博远:“小宝他做错了什么?远哥,他还小,你原谅他吧…”

贺博远甩开方静菲的手。

方静菲一愣。

她一直都觉得贺博远没外面那些人以为的那样喜欢她,这一刻更是清晰地感受到贺博远的疏离和冷漠。

方静菲喊道:“远哥——”

贺博远这次动了真怒:“教好你儿子。”说完他转身就走。

方静菲顿时急了。她追上贺博远,用生平最大的勇气再次拉住贺博远:“远哥,你得告诉我小宝他做了什么…”

贺博远停下脚步。他转头看着方静菲,说:“你别总以他还小为借口纵容他。你想知道他做了什么是吧?”他冷冷地看着方静菲,“他端着放了迷幻催情剂的酒来我房间,你说他做了什么?你还觉得他小吗?”

方静菲呆若木鸡。

贺博远这次是真的被惹恼了。

这种事被算计一次就够了,他还会栽第二次吗?

谁给向小宝的胆子让他敢这么干!

他贺博远的床有那么好爬吗?真要有那么容易爬上来,哪还轮到他这种乳臭未干的东西来打主意!

养不教,母之过!贺博远第一次对方静菲发飙:“方静菲,你是不是一辈子都要这么糊涂?!”

方静菲脸色发白。

方静菲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遇到这种事。

她的儿子居然想爬她表哥——也是她丈夫表哥的床!方静菲不敢置信:“远哥,你一定弄错了…”

贺博远没心思和方静菲说话了。他冷冰冰地看了方静菲一眼:“弄没弄错,你自己问他。”说完贺博远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方静菲觉得自己两脚有些发软。

贺博远会暴怒,说明向小宝真的做了!

方静菲以前只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只是顽劣了点,哪能想到他居然会做出这种罔顾人伦的事!且不说他平时都喊贺博远一声“表叔”,他们之间相差足足三十多岁!

这时向小宝从荷池里爬了起来,身上沾满污泥。

他脸上脏了一片,看向方静菲的目光充满不甘:“别人都说表叔有多喜欢你,我看根本不是!要不然我明明和你长得这么像,他怎么根本没有感觉!”

方静菲不敢相信这种话居然是自己儿子说出来的。她的手微微发抖,走上前扬起手狠狠打了向小宝一巴掌。

方静菲眼底泛着泪光,声音更是哽咽起来:“谁教你这样做的?!谁教你做这种不要脸的事!”

向小宝捂着脸红了眼:“你敢打我!你敢打我!”他怒瞪着方静菲,“谁叫你不肯做,当然只能我来做!要怪就怪你自己太没用!”说着他气冲冲地跑走了。

方静菲看着向小宝跑远,呆立半饷,也捂着脸哭了起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

方静菲知道向涛和向小宝一直在利用她争取贺博远支持,但她怎么都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做到这种地步。

向小宝才十七八岁啊!

谁教他的!谁教他的!

方静菲耳边响起了贺博远那句“你一辈子都要这么糊涂吗”,心脏一下一下地抽搐着。

她以前也这么糟糕吗?

在她忘记的那段记忆里,她也那么糟糕吗?

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改变不了——

方静菲哭了很久,木然地走回房间。她脑海里好像闪过了许多回忆,却一点都看不分明。她一直都活得这么——糊里糊涂吗?

向小宝第二天就灰溜溜地走了。

方静菲实在没脸再面对贺博远。

她决定接下来要好好看着向小宝,亲自教教他,扭转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思想。

这肯定不容易。

但不容易也得做。

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纵容向小宝了!

*

林烁并不知道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估计知道了他会挺幸灾乐祸。

林烁可不是心胸宽广的人。他理解贺博远的做法、理解高思继父亲的做法——但是不等于他喜欢。

尤其是当那些事都落在自己的头上的时候。

虽然知道对方做的事合情合理,他不能怪也不能怨,但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的!

所以,看到他们不舒坦的时候他心里还是蛮爽的。

正月初十,天气不错,林烁和章昭严等人约好了要见面。

章昭严对《夏花》的拍摄提了不少建议,其中一项就是取景地点的选取。《夏花》的故事背景是个介于现代都市和现代乡村之间的小县城,故事基调是冷的,但又要在这种冷之中融入光明和温暖。

一个好的取景地点,可以最大限度地扩大电影想表达的这种感觉。

林烁听章昭严绕了半天,哪会不明白章昭严是想给自己推荐。他说:“章哥有什么好建议吗?”

章昭严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他说:“我家乡不错,人好地美,又符合背景。”他给林烁说了实话,“主要是那边听说我回国发展,希望我能替家乡宣传宣传,你要是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就算了。”

林烁点点头。他说:“章哥您会这么建议,那肯定是挺适合的。不过我还是得去看看才行,要不然不一定能找到感觉。”

章昭严很喜欢林烁这脾气。拍电影就是要有“吹毛求疵”的精神,任何一个细节都不愿意马虎,成品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他邀请道:“正好我明天想回去一趟,你也一起来?”

林烁想了想,答应下来:“好,那章哥你明天叫上我。”

几个人又坐下来针对《夏花》的准备工作聊了几句,章昭严经验非常丰富,解决了林烁不少疑难。

分别之后,林烁回到公寓。贺焱正在书房那里忙碌,听到林烁回来的动静,走出来说:“回来了?”他抱住林烁,索要了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林烁任由贺焱亲完,开口说:“我明天得请个假。”

贺焱最近恨不得天天和林烁腻在一起。

听林烁这么说,贺焱立刻追问:“请假去哪里?”

林烁说:“章哥推荐说他家乡挺适合取景,我想和他去看看。”

贺焱说:“他家乡在哪里?”

林烁说:“离这边不算远,两三个小时车程就到了,是个海边小县,看照片还挺美的,我觉得很不错。”

贺焱很想说“我也要去”,可想到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忙,又忍住了。他说:“你当天能回来吗?”

林烁说:“应该可以吧。”

贺焱想想觉得夜路不太安全,忍痛说:“如果太晚的话你可以不用急着赶回来,我放你两天假。”

林烁说:“好。”

贺焱脸皮越来越厚:“你看我都给你放两天假了,你是不是得给我点奖励?”

林烁笑了笑,环住贺焱的脖子亲了上去。

贺焱把林烁抵在墙上,吻咬他柔软的唇。

两个人不知不觉间吻进了房间,齐齐滚到了床上。

贺焱心里滚烫滚烫的。

不知怎地,他突然觉得这才叫做爱。

以前那叫强奸!

第61章 路遇

桑榆县,县名源自于“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意思是日落的地方,挺浪漫的一个名字。

这地方出过几个有名的人物,远的不说,就说近的:章昭严和李重山都是这儿的人,不过李重山算是县里的“城里人”,章昭严则来自一个隶属于桑榆县的小渔村。

林烁一路上都在抓紧机会向章昭严讨教。

章昭严觉得自己真是上了贼船,好惹不惹居然惹上了这么个不得了的小鬼。

等离桑榆县差不多还有半小时路途时,章昭严突然转头往车外看去。

路上开满了梅花,非常美丽,这梅花和别的地方不太一样,红不是特别红,粉不是特别粉,白也不是特别白,杂着红粉白几种颜色,看上去像一朵朵色泽复杂的云朵。

地上的雪已经快化光了,只留下这一洼那一洼的水洼在路上。章昭严指了指远处一座山峰,说:“你看那山。我们管那山叫冬山,它顶上一年到头都堆满雪,远远看去白皑皑的,是这一带的一大特色。”

林烁说:“挺奇妙的。”

章昭严说:“奇妙的事情多着呢。”

两个人正说着话,司机突然停了下来。林烁讶异地往前看去,只见有人在前边招手,两三个中年男人站在一辆车旁边。

很显然,他们遇到了点麻烦。

林烁惊讶地发现其中一个人他竟然认识。

居然是李重山!

林烁看向章昭严。据说章昭严和李重山已经闹翻很多年,两个人不会同时出现在任何场合。

章昭严对司机小赵说:“看样子应该是轮胎坏了,麻烦小赵你下车去帮帮他们,看他们是需要千斤顶还是需要备胎。”

小赵说:“好嘞!我这就去。”

小赵人年轻,打开车门脚步轻快地跑了过去。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李重山正一筹莫展,见了小赵,他有些高兴。

可往小赵车上一瞥,李重山微微僵住了。

车上坐着章昭严。

李重山有些恍惚,他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见到章昭严是什么时候,更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和章昭严说话是什么时候。他以为他们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场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情节,他的车后轮破了,等来的第一辆车上作者章昭严。

感觉就像是当初他的电影处女作失利,没有人愿意来演他的第二部电影,而他焦急地等待半天,等来的第一个演员是章昭严。

那时他心高气傲,明明能有人来已经很不错了,他却还翻来覆去地让章昭严试剧情,觉得这也不太满意那也不太满意。

章昭严笑着说:“你不满意,我可以改嘛。你说说你想要什么样的?”

李重山有些失神。

明明那些事已经很遥远,他却觉得每一句话都好像还在眼前。而那些理应更加接近的记忆,他却一点都不愿意去回想。

小赵顺着李重山的视线看去,笑咧了嘴。他还年轻,对李重山和章昭严之间的恩怨体会不深,笑呵呵地说:“那是我老板。老板他让我来问您需不需要帮忙,是需要千斤顶,还是需要备胎?”

李重山回过神来。

李重山旁边的司机赶紧说:“千斤顶忘了带,备胎我们有!”

司机跟着小赵去取千斤顶。

李重山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往章昭严那边挪动。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到五米,迈过去不过十步,可他站在车外,章昭严坐在车里,他没想着往前迈,章昭严没想着下车。李重山清俊的脸庞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即使是这种不远也不近的距离,也是他们这些年来最接近的时刻了。

林烁看李重山站在原地静静地看过来,不由转头看向章昭严。

章昭严正看着自己的手机,目光却没有落在屏幕上。

林烁想问点什么,又怕贸然开口让章昭严不开心,只好默默坐到一边。

林烁安静了,章昭严倒是说:“你小子不是很喜欢逮着人来问吗?这正好碰上了,怎么不下车去和那家伙说说话?”

林烁说:“我…”

章昭严注视着林烁:“你都知道的吧?”

林烁心头一跳。

章昭严说:“你父母的事,你都知道的。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你心里过不了这道坎也是正常的。”他拍拍林烁的肩膀,“但是,人不能被仇恨困住。当你给自己松开那根绳子后,你会发现世界比从前更广阔。”

林烁沉默地听着。

章昭严微微地笑了起来:“当然,要是以后厉害了,能顺手报仇还是顺手报仇吧。圣人说得好,以德报怨,何意报德?我们得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他的目光抬了起来,“但,人不能只为仇恨而活,那样未免太煎熬了。”

林烁说:“谢谢您的开解。”他笑了起来,目光亮亮的,平静又明灿,“我从去年年初开始,就一直在研究李导的电影,觉得获益匪浅。”

林烁语气平和,章昭严却听得出里面跨过了多少挣扎和痛苦。林烁才二十一岁,换成他的话,他可以做得到吗?

章昭严觉得自己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碰李重山的电影。

说来说去,逃不出过去的不是林烁,是他自己。

章昭严脸上泛起一丝苦笑,与平时的豁达全然不同。

林烁忍不住问:“章哥,你和李导到底是怎么回事?”

章昭严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他抬起视线往前看,那个人就站在不远处,只要他一下车就能见到。可见到了又能怎么样?他们之间早就比陌生人都不如。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也没什么,就是他嫌我脏吧。”

林烁一愣。

章昭严目光微微飘忽,像是陷入了回忆。他淡淡地说:“心脏,人也脏。”

林烁怔怔地看着章昭严。

章昭严翻过自己的手掌,注视着那上面的纹理。他笑了起来:“我从来不做以德报怨这种事,所以报起仇来还蛮疯的。如果你认识那时候的我,你也会想离我远点。”

林烁感受到章昭严话里的自嘲,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难受。

章昭严这种心情他也有过。被心里的痛苦压得喘不过气来,所以变得不择手段——不管怎么样都好,一心想着往上走,再往上走。除了永远不想丢掉的东西以外,他已经把能丢的都丢了。

章昭严以前和李重山真的很要好,大概比他和凌楚、比他和沈有容更亲近。如果沈有容或凌楚嫌恶地对他说“你真脏”——

林烁没有表露半分同情。他知道章昭严的人并不需要任何人同情,任何怜悯摆到他身上都是可笑的。他说:“章哥,不下车和李导说说话吗?”

章昭严一怔。

他注视着林烁年轻的脸庞。

林烁说:“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我都不愿意碰李导的电影。可去年看了以后,我觉得它们还真不错,值得学习的东西很多。”他目光明亮,“有些东西也许并不可怕,只是我们迈不过那道坎,所以才不愿意去触碰而已。”

章昭严想了想,也笑了起来。他说:“你说得对。”他望着林烁,“你陪我一起下车。”

林烁眼睛跳了跳。

章昭严哈哈一笑。

林烁可不会认输露怯。他说:“好啊,我陪你!”

他又不是没面对过李重山。

这下轮到章昭严微微停顿。

他们两个人都把手放到车门上,转头对视一眼,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李重山已经转过身去,心不在焉地看着小赵和司机给车子换上备用轮胎。他们的动作明明很快,李重山却觉得太慢了,每一秒都过得那么慢。

等李重山意识到章昭严和林烁的走近,两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已经来到眼前。

李重山素来平静又从容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僵硬。

章昭严客气地寒暄:“没想到这么巧。”

李重山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是啊。”

林烁乖乖问好:“李导。”

李重山看到林烁时心微微抽搐,刚才因为位置的关系,他并没有看到章昭严旁边坐着的人是谁。林烁的出现提醒了他,当初他曾经和什么人同流合污过——即使那不是他的本意,但他确实是在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多讽刺,他和章昭严分道扬镳不久、他义正言辞地指责完章昭严不久,他自己也成为了泥潭里的一员,和圈子里别的人没有什么不同。

章昭严是不是把一切都告诉林烁了?

李重山知道章昭严的脾气,自从他们闹翻以后,章昭严从来没放弃过任何给他迎头痛击的机会。他很喜欢林烁这个年轻人,对当年的事也非常愧疚。看到林烁和章昭严走在一起,他心脏揪了起来。他不怕章昭严针对他,只怕章昭严走不出过去,拉着别人一起坠入泥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