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茂川原原本本地转达了皇帝的话,谢迟一下汗毛倒立:“陛下他…”他下意识地看向紫宸殿的方向,傅茂川点头:“陛下看见君侯了,猜着为宝亲王的事,让臣来嘱咐君侯一声。”

接着他顿了顿,又说:“臣替君侯跟诏狱打个招呼?”

“…不了。”谢迟摇摇头,“我还是不去了。”

他想,陛下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还去什么去?

傅茂川却道:“臣觉得,您若本来就没打算去,那就罢了。可您若想去瞧瞧,便还是去的好——依臣看,陛下那话绝不是跟您兜圈子,他犯不着啊。若是要探探您的意思,把您叫到跟前问问话不是更好,何必非提诏狱?陛下这是真体谅您。您不去,不是上赶着让陛下觉得您怕他么?”

谢迟怔了怔:“这样吗…”

傅茂川点头,但更多的话,他不好谢迟说了。

他没法跟谢迟提陛下看他有多顺眼,也没法说他脾性有几分像皇长子,陛下或多或少是拿他寄情呢。当下他提点谢迟的这两句,也不是为谢迟,而是想让陛下舒心一点儿。

近几年因为太子的缘故,陛下心里太苦了。可眼瞧着更苦的还在后头——假若几位亲王最终还是动了起来,陛下为了皇长孙,早晚要跟他们走到手足相残的地步。

眼下,勤敏侯若能让他高兴,那他就推一把,尽量让他多高兴一些吧。

傅茂川不再同谢迟多言,施了一揖,就折了回去。

.

诏狱里,谢逢坐在角落里,倚着墙壁,正两眼望着房顶发愣。

他到现在都是蒙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或者说,原有他虽听说了,却记不清自己当时做了什么。

他当时喝醉了,大醉。

可即便当时大醉,他现下回想也觉得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说大逆不道的醉话呢?他平常可完全没有那种心思。

他?起兵造反?可别逗了。他自己都不信自己能有那么大的本事。

但事情还是这样出了,陛下震怒,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给他辩解的机会。

到时候,他说自己不记得了,陛下会信吗?还是索性说自己是喝大了犯下的无心之过更好?

谢逢心里一点主意也没有。

吱呀一声木门推响,谢逢下意识地抬眼,然后在昏暗中怔了怔,看清了进来的人:“…哥。”

他赶忙站起身,谢遇走进来,将食盒放到了屋里简陋的木桌上。

先前因为谢迟的事情,谢逢也和谢遇不太对付。眼下狼狈相见,谢逢大有些局促。

谢遇倒向完全没看见他的狼狈,大大方方地先在案边坐了下来:“喏,给你带了好吃的,过来尝尝?”

谢逢也着实饿了。虽然他进诏狱后吃的饭菜还算像样吧,可诏狱里的“像样”,指的不过是饭菜都是新鲜的,不馊。他一连几顿都是一碗糙米饭加一碗煮白菜,十八|九的男孩子怎么可能够吃?谢遇把食盒一打开,谢逢腹中的馋虫就涌动了起来。

“来,腐乳红烧肉。”谢遇从食盒里端出一盘色泽红润晶莹的烧肉,谢逢吞了口口水,却只能克制着食欲别开目光:“哥,我还在孝期…”

“啊…”谢遇一僵,心里大感尴尬。

然后他瞧了瞧,另外两道菜——宫保鸡丁和椒盐明虾他也不能吃,凉拌腐竹倒不犯忌,可只能吃个凉菜这不是捣乱吗?!

谢遇窘迫地把米饭和那碟腐竹先端了出来:“你先垫垫,一会儿哥给你重新备几道送来。”

谢逢吃了口热腾腾的白米饭,然后就打量起了谢遇:“你是不是有事啊?”

他肯吃谢遇送来的东西,是因为觉得谢遇不至于直接毒死他。可谢遇是个小人,先前的各种摩擦搁在那儿,现下若说谢遇是真心实意地来看他,他也不信。

谢遇被他戳穿心事,更加窘迫了一阵,然后强自干笑道:“也没什么,就来看看你…商量商量今后怎么办。”

谢逢闷头又塞了一筷子米饭,没有吭声。

谢遇满脸关切地凑近了两寸:“你知道吗,跟你喝过酒的一个副总兵,昨儿个在牢里自尽了!”

谢逢悚然一惊。他此前虽知陛下震怒,却没觉得这事会闹到这么大。眼下突然成了人命案,他一下子慌了。

他搁下筷子问:“怎么就自尽了?”

“那还能是为什么?只能是畏罪自尽呗!”谢遇一声叹息,“陛下本来就在气头上,他这么一畏罪自尽,你们余下的人的罪名就更实在了。谋逆啊,多大的罪,我看你可能…”谢遇带着一脸遗憾摇头,“活不到来年了。”

“不可能!”谢逢拍案而起,“我没反心,也没那个谋反的本事。陛下要定罪也不至于直接问斩,总要问一问我!”

谢遇稳稳地坐在那儿:“是,是得问你。那当时究竟怎么回事,你说得清楚吗?”

谢逢木然。

“我是听说你们都喝醉了,说的话也都是醉话。我信你,可你觉得陛下会信吗?”谢遇说着又是叹气,“依我看啊,你不如先写到折子认罪,我帮你呈上去。当然了,这谋逆的罪你绝不能认,认了你就死定了,你只消认下那天喝醉了说荤话的罪即可。陛下赏你顿板子,最多再降降你的爵,也就差不多了。”

“…”谢逢有点心动,可又觉得不对,“这跟陛下问我话时我说是醉话不是一回事吗?陛下该不信,还是不会信啊?”

谢遇像蛇一样嘶地吸了口气:“我说你是不是傻?呈上去的文章,那都是要精雕细琢的,你写得诚挚可信些行不行?非得显得跟当面问你一样傻?”

谢逢至此明白了几分。谢遇的意思是,陛下若当面问话,想蒙混过关不太可能;可文章这东西,好生修改,写得能使人信服,他就算过了一大半的关。

谢逢一时沉吟不决,他觉得这话有道理,却又因信不过谢遇而不敢贸然答应。

谢遇继续道:“你写,我给你润色。你啊,就说是那些个驻军将领蛊惑的你,趁你喝醉骗你说的大逆不道之言——我估摸着当时也就是这样。不然你想想,你一个在天子脚下长大的宗亲,怎么会突然说那种话呢?”

“你要我攀咬将军们?!”谢逢一个眼风扫过去,谢遇手指敲着桌面:“怎么是攀咬呢?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谢遇!”几步开外一声怒喝打断了二人的交谈,谢遇不快地扭头,转而缩了脖子。

那正给谢迟开门的狱卒连头都不敢抬,谢迟迈进门中,一把拎起谢遇的衣领:“滚!”谢遇被他推出去,即刻要回身争辩,但见他拎起地上那食盒又赶忙躲了,生怕他泼自己。

谢迟那食盒却不是冲着他去的,而是塞给了那狱卒:“都是好菜,几位拿去下酒吧。”他又塞了张银票给那狱卒,“宝亲王年纪还轻,又守着孝,吃食上劳各位操操心,照顾一二。”说着他有意无意地瞪向了谢遇,“若你们哪位上官背地里玩阴的,你们及时告诉我,我来跟他算账!”

谢遇被他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拿他拎来的菜送人情,还威胁他?!

谢迟不再理他,转身折回了牢房中,把方才带着撂在桌上的食盒打开一瞧,就咂嘴:“动作太急,汤洒了,可惜。”

谢遇一声冷哼拂袖离去时,谢迟正把那还剩半碗的汤拿出来:“青菜钵,用的是明德园附近佃户种的菜。”然后又往外端菜,“红烧素鹅,清炒山药,香煎豆腐——用的都是素油,你放心吃。”

这才是真心实意来看他的!!!

谢逢心里一边骂谢遇一边感激谢迟,坐下拿起筷子便风卷残云般吃了起来。谢迟拿了双干净的筷子,边往他碗里塞菜边道:“不能认罪啊。你要是觉得冤,就不能认。”

谢逢一大口吃完,饿劲儿顿时缓解了不少,嚼着口香煎豆腐抹嘴含糊道:“我当然冤!我吃饱了撑的去谋逆?!皇伯又不是对我不好!”

有他这句话,谢迟顿时安了大半的心。

然后他又追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喝酒归喝酒,怎么聊起这些来了?”

“…我不记得了。”谢逢就着素烧鹅又扒拉了一口饭,见谢迟锁眉,自己也懊恼,“我真不记得了,那天实在醉得厉害!醒来后能想起来的交谈,都和这没关系啊?我记起的话里,最过分的也就是他们捧了我两句,说我年轻有为,要是执掌兵权必定有出息——可这不就是一句捧吗?而且我当时也立刻说了,兵权这么大的事,不敢随便议论。”

单是这些,那他确实冤。看来最要紧的部分他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谢迟无奈地摇了摇头,知道多问无益,只得又叮嘱了一遍:“别认不该认的罪,更别乱攀咬旁人。陛下是明君,你有一说一便好,会查清楚的。”

谢逢边是狼吞虎咽着边是猛点头,谢迟又说:“千万别听谢遇瞎说,谁说自尽就是畏罪自尽?万一是自尽以证清白呢?你这会儿瞎跳出来说自己确实有罪是不是傻?”

哎?对哦!

谢逢恍然大悟,他刚才怎么就没想到?谁说自尽非得是畏罪自尽了?

然后他定住神搁下碗:“哥,我求你个事儿。”

谢迟抬手制止了他的话:“陛下不让我掺和,我不能替你说话。不过你要是担心府里的话,我已经让人去知会过了,有什么需要的,王妃会直接差人告诉我。”

“…多谢。”谢逢哑音笑笑,觉得心里想说的话难以启齿,但暗自措辞了一番,还是说了,“侧妃之前的事…你知道。现在我这样,我怕正妃又对她…”

“昨天你的正妃侧妃是一起来敲的明德园的门。”谢迟一哂。谢逢瞠目结舌:“啊?!”

“我当时在屏风后,以为是侧妃太担心你,所以非要跟着出来。不过你嫂子说,侧妃是搀着正妃往外走的,颇有点相互扶持的味道。”

小蝉不喜欢正妃,觉得正妃做的那件事怎么说都算恶事;也不喜欢侧妃南宫氏,她说没什么道理,就是直觉让她觉得,南宫氏也不是什么善茬。

可后来,小蝉也说了,这两个人大概也都说不上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人不就是这样?想做到极好极坏都太难了,人的品性也不是非黑即白,大多数人都是踩在当中的灰色里。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偶尔可能会偏黑一点儿做些恶事,但在其他事上,又还是会拐回来。

宝亲王府的正妃侧妃现在大概就是这样。恶斗归恶斗,现下家里出了事了,她们一定都还希望这事能平安过去。至于归于平安后是否还会继续斗,那他们作为外人就说不准了。

“反正你先放心吧,现下你的事才是最大的事。你好好的从牢里走出去,府里才有指望。”

第93章 第 93 章

谢迟在回明德园的路上越想越火, 但这份火气他又不敢跟谢逐谢追分担,怕他们一听之下急了会直接把谢遇揍一顿。于是,进了明德园的大门, 他就直奔月明苑,跟叶蝉骂去了。

叶蝉一边心不在焉地做绣活儿,一边看他在眼前踱来踱去:“真是个混蛋!”谢迟脸色铁青, “竟然上赶着劝谢逢认罪去了!为了邀点儿功,连血脉亲情都不顾!”

在诏狱里时, 他听谢遇劝谢逢认罪就来了气,把人给轰走了。在回来的路上才突然想明白谢遇为什么会那么做。

——谢遇近来在诏狱当差, 押进去的人还没正经开始审,就已被他劝服乖乖认了罪,这不是显得他有本事吗?

“真不是东西!”谢迟直咬牙,一副恨不得把谢遇活撕了的模样。

叶蝉听着他骂,等他骂痛快了才放下手里的绣活儿,走过去拉着他坐下:“那现在是怎么着了?宝亲王有碍无碍?好端端的怎么就谋逆了啊?”

“唉…”谢迟被她问得摇头叹气,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又继续摇头,“说不清楚,谢逢自己都说不清楚。我也只能劝他有一说一,其余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叶蝉不禁锁了眉。

饶是她平常不接触这些事, 也觉得这事实在蹊跷。一是军营里喝酒的几句醉话, 说话的人都不记得了, 怎么就偏能有模有样地传进陛下耳朵里呢?二是,如果只是因为这么几句醉话,那其实很好定罪啊。目下却是把人押进诏狱要好好审一审的架势…不至于吧。

叶蝉于是犹豫着问谢迟:“你说…不会是有人陷害宝亲王吧?”

谢迟眸光微凛,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

这念头他也动过,目下见她也这么想,更让他有点不安生。

不过他也只能摇头:“是不是都管不了了。陛下今天专程让傅茂川提点了我两句,让我别犯糊涂,别插手。”

“啊…”叶蝉顿感紧张,“陛下生气了?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谢迟一喟:“也不上生气,我们就继续躲清闲好了。反正这事没头没脑的,想帮忙也帮不上。”

”叶蝉心下仍余惊未了,他忽地扭头一捏她的脸:“我午饭都没吃就回来了,有什么好吃的?你帮我安排安排?”

叶蝉:“…”

成吧,就算他是在故作轻松哄她安心,能有心情这么故作轻松大概也确实是没什么大事。

她便叫了当值的红釉进来:“去小厨房,让陈进再备份凉皮端来…”

话音未落就听谢迟说:“这么素啊…”

叶蝉一瞪他,又继续说:“酱香卤猪蹄,给咱君侯端个大的进来!”

.

勤敏侯府北边,吴氏心神不宁,在屋里坐不住,就到了廊下来。

身边最亲近的丫头被她差出去传话了,折回来一瞧看见她不止坐在外头还摇着团扇,吓了一跳:“…姨娘。”她匆匆地进屋取了件外衫出来,给吴氏披上,“天还冷呢,您怎么就扇上扇子了?”

“…唉。”吴氏悠悠地一叹。

天是还冷呢,可她心神不宁,就觉得热得慌。

她勉强定了定神:“宝瓶啊,你说,我弟弟万一进不去官学呢?”

“哪能呢,姨娘您这是关心则乱。”宝瓶欠着身笑道,“奴婢都打听过了,地方上的官学,原也没那么难进。您这儿又有勤敏侯府的身份撑着,小爷准没问题的。”

吴氏点了点头。

她原也知道这理,不过听外人说出来又更添了几分底气。她沉吟了片刻,又道:“让送回家的钱,都送过去了?”

“送过去了,您放心。”宝瓶欠身,吴氏却又说:“再添十两银子吧,月底前送去就行。他进了官学,总要置办些笔墨纸砚。”

这话是不假,可是,十两?

宝瓶讶然:“姨娘,咱这儿…没那么多钱了。”

吴氏每个月的月例是四两银子,她基本全送回家了,入府时宫里给置办的嫁妆也尽数给了娘家,现在哪儿还有十两银子啊?

吴氏倒是早想好了,抬手指了指屋里:“咱这儿平常也没人来,堂屋里的几件陈设搁着也是搁着。拿出去卖了吧,卖的钱送家里去。”

宝瓶一嚇:“姨娘,这…不合适吧。小爷读书也用不了那么多钱,您不妨就等下个月的月例送来再…”

吴氏不耐地摆摆手:“去吧,家里日后都要靠着他,我帮衬一二是应该的,没什么不合适。”

“…”宝瓶没话说了。她原本的意思是,拿府里的东西这么去变卖不合适,虽然搁在这院子里的东西就是姨娘的,可您自己又不挣钱,全靠府里养着,怎么好把府里置办的东西拿出去卖了补贴娘家呢?

但这几个月相处下来,宝瓶也知道吴氏脑子里好像就没这根弦,劝也没用。她于是只好咬咬牙应了,依言进屋去取东西。

.

明德园中,谢迟在之后的几天里,被叶蝉带得一度沉迷猪蹄。

这东西原本是备来给她安胎用的,赵大夫说孕妇吃些猪蹄补身好。可是这东西府里平常不太吃,谢迟偶尔一吃觉得新鲜,然后越吃越觉得…很不错嘛。

有滋有味的,不难啃,做法也多。

陈进每天换着花样往里送,叶蝉吃卤猪蹄或者喝猪蹄汤的时候比较多,谢迟则爱吃烤的。猪蹄烤过之后皮和筋都成了胶质的感觉,味道一分分渗透进去,咬下去粘牙却不腻口,实在让人吃着上瘾。

可是烤物叶蝉却不宜多吃,看着谢迟吃她又可怜巴巴地犯馋。于是到了后来,谢迟出于善心(…),想吃烤猪蹄时就溜去书房吃去,偶尔还带着元晋一起。

书房前的空地上小炉架起,肉香混合着调料香渐升。谢迟在屋中把着元晋的手教他练字,谢逐谢追心情复杂地看看外头的袅袅炊烟又看看他:“你们两口子,挺野趣啊?”

他俩都没在府里这么吃过烤猪蹄,这个吃法非得上手不可,忒不文雅。

谢迟呵呵一笑,很大方:“给你们俩也烤了,一会儿一起尝尝。”

谢逐谢追:“…”

俩人互相递了一番眼色,年长些的谢逐先开了口:“谢迟啊,我们来是想跟你说一声,要是没什么辙,我们就还是先各自回府了。”

虽然他们这么溜出来,回府后家里难免要闹一场,可总在人家家里借住也不是办法。再说,既然住也白住,那耗个什么劲呢?

谢迟搁下了笔:“若没什么事,你们多在这儿住一阵也无妨,等事情平息些再过去,免得…”免得回去挨板子嘛!

谢追却道:“我们想自己现在洛安走动走动,你看成不成?这事总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洛安城里官员那么多,有人肯上个折子提一提也好啊。”

谢迟眉头微锁:“但陛下…”

“我知道陛下说不愿意让你插手。”谢追沉思着顿了顿,“可我们合计了一下,在各种大事小情上,找人上个折子先探探口风、或者抛砖引玉,也都司空见惯。我们论身份——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我们至少还有亲王府护着,比你要稳妥一些。稍微试试,也不见得会出什么事。”

谢迟一哂:“谢逢还自己都是亲王呢。”

谢追:“…”

三个人都觉得头疼。先前官学的事情,说起来也不好办,也让他们劳心伤神了好多天,可至少每天都有进展,至少每天都有新的消息让他们知道。

现下这事,愣是一直就这么不清不楚的,他们商量来商量去,还什么都不太敢做。

.

八王府里,八王闷声喝着茶,听说七王来了。他赶紧起身去迎,一见到七王就道:“怎么样,七哥,谢逐回家了吗?”

七王叹着气摇头:“没有。我都想去明德园押人了,可过了这么多天,他们也没什么动静。我又觉得也罢,没准儿勤敏侯把他劝住了呢?那勤敏侯爹娘都早亡,能凭自己的本事在陛下跟前混成这样,准定不傻。”

准定比谢逐谢追精明。

八王点了点头,又问:“二哥三哥怎么样?”

“呵。”七王一声冷笑,“大门紧闭,我估计吓破胆了吧。”

太子不济、皇孙年幼,二王三王算计那个储君的位子,可有些年头了。本朝立储立子不立弟,这俩天天让儿子往陛下跟前凑。这个说记挂昔年和皇长子一起读书的情分,那个说要忠君报国,真当陛下看不出是怎么回事?

要是陛下看不出,他们的儿子早就风生水起了。可如今呢?洛安有差事的小一辈宗亲里,是从四王一脉的谢逢开始算,到底下连旁支到八竿子打不着的勤敏侯都一直有事可忙,二王三王那边却是一直恩赏不断,实差没有。

就这还不算完,近几个月,他们好像还开始撺掇别的兄弟了。前阵子,他们甚至已经开始游说文官拟折子,试图再掀一波让陛下过继宗亲继位的风浪——折子临呈上去之前,谢逢出了事。

“谋逆…”七王啧啧摇头,“没见过这么不清不楚的谋逆,多少天了?坊间还只在传那个酒席,连酒席上具体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八王也笑了两声:“您说,二哥三哥若还是坐不住…”他看了七王一眼,“那是小辈酒后失言罪过更大,还是兄弟兴风作浪罪过更大?”

很难说清这两件事究竟有没有联系。但若有,那皇兄真是够给二哥三哥面子了。

他拿谢逢提点他们,他们但凡退回去,这事怎么也牵不到他们头上。皇兄再寻个合适的台阶,把谢逢罚一顿给放了也就得了。

可如果他们不退…

去年是四哥急病而亡,大办了一场丧事,连陛下都大病了一阵。明年搞不好就要变成两位亲王凄凉离世,洛安城里连提都不敢多提了。

.

七王八王这么盼着观望着,二人的儿子在明德园里继续耗着等着。四月初,一道并不值得意外的消息却把洛安城内外都震傻了:十余朝臣联名上疏,求陛下废太子。

之所以说不值得意外,是因为太子早晚会废,瞎子都看得出来。

之所以把人都震傻了,是因为早前没人会想到在陛下已然摆明了要废太子的态度的前提下,朝臣们会突然这样催促。

紫宸殿里,茶盏狠然砸地碎成一片,宫人们嚯地全矮了下去,连头不敢抬。

“狼子野心!”皇帝面色胀红,大骂了一句,急喘了好几口气,“朕给他们面子,不是让他们以退为进的!”

他递一个台阶给他们下,让他们适可而止,他们却做出这样的事。

皇孙年幼,他们此时提请废太子,不就是为了给下一步棋铺路么?他先前一步步地让满朝文武看清他要立皇孙的心思,却绝口不提废太子的事,为的是什么?他们不可能不明白。

眼下,是要明着较量了。

皇帝铁青着脸,强沉了一口气:“傅茂川。”

傅茂川连滚带爬地起身上前,皇帝敲了敲案上的奏章:“这本折子,旁人问起来,就说朕还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