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范像是受了惊讶,左顾右盼,四处的找地方躲藏。他不能让洛十娘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绝对不能!

崔范很快就将自己隐蔽在一座石狮子后,他悄悄的看着萧谨严搀扶着洛十娘进了酒楼,两人的眼睛里都有着彼此,好像旁人都不存在。

十娘!

她也曾是他的十娘!

崔范沿着石狮子瘫坐在了地上,仰面看着那漂浮的薄云,好像什么也不期待了,任何事都成了虚妄了。

原本他与洛十娘也是夫妻和睦,可他从未想过除了风/月之外,还有柴米油盐酱醋茶,还要挑水砍柴谋生计。

否则,他和十娘也能这么好!

于是,他逃了.......连亲口告诉她的勇气都没,或许是怕她看不起他。

三十大几的人了,就那样抱着自己的膝头大哭了起来。

有些人就是不知道珍惜,却不想一个转身间,自己不以为意的人,已经成了旁人的掌心宝。

如今的洛十娘,是崔范再也高攀不起的人了。

*

三日之后,崔洛开始了未央上朝,列班入殿的日子。徐大人让她不要插手他的事情,她便按兵不动,不闻不问。

她猜想,老师可能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他只是正好将计就计罢了。

北京城又下雪了。

这一日崔洛正抱着暖壶从衙门大堂出来,却见沐白正搓着手朝着她走了过来,“崔洛,你跟我走一趟吧。”

沐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崔洛问:“师兄,是不是因为太子?”

沐白点头,他现在续了髯,原本俊美的脸上多了一些深沉,没有之前那般浮躁了。

二人上了马车,沐白便如实道:“崔洛啊,你离京快一年了,太子的事,你可能还不太清楚。”

崔洛还没听说朱明辰和高丽公主成婚的事,这总不能不了了之吧,也太不合理了。

“太子为了逃婚,装疯卖傻已经半年了,但......昨天也不知道为什么,高丽公主偏偏就出现在了太子寝宫。”

崔洛:“...........高丽公主主动去找的太子殿下?”

沐白叹气,“非也,她死了!还是光/着/身子的!是有人将公主的尸首送到了太子的榻上。”

崔洛:“!!!”

这件事太大,崔洛有种想跳下马车的冲动,沐白怎能拖她下水?!她现在已经够乱了!

“想陷害太子的人太多,这件事被师兄压制住了?尸首在哪里?”若不是沐白藏住消息,崔洛不可能还没听说。

死的人到底是高丽公主,这件事非同小可。

若是让皇帝知道了,太子的处境更加堪忧啊!

等等!

装疯卖傻?朱明辰到底有多么不想当皇帝?!

沐白伸手搭在了崔洛肩上,在她肩头拍了一拍,“事到如今,我也不求太子如何上进了,公主的尸首已经被我处理,只是太子吓的不轻,这回是真的傻了。”

崔洛失语了,半晌才道:“师兄想让我做什么?”

沐白道:“太子信任你,或许你去跟他说说,他还能听得进去,要是能恢复理智是最好不过了。”

崔洛有些疑惑。

到底是谁杀了高丽公主?下手也太狠了,想陷害太子的手段有很多,偏要挑了这么阴毒法子。

会是朱明礼么?

还是顾娴?

崔洛打了一个寒颤,或许朱明辰疯了是好事,他是斗不过那些人的。

*

周起是顾长青的心腹,他用了两年时间,就从百户的位子,一跃成了千户。

北镇府司的绍狱里关押着几个特殊的犯人,除了顾长青和他身边的几个得力手下之外,还无人知道里面究竟关着的是何人。

顾长青一惯是亲自审问犯人,但他不会亲自动手,只是坐在那里,目光幽冷的看着别人动手。

周起上前,小声了几句,“大人,沐白去了工部衙门找了崔洛,现在二人正往文华堂而去,您看要不要派人继续盯着?”

顾长青一挥手,他从东坡椅上站了起来,“不必。”

这厢,周起随着顾长青走出了地牢,恭恭敬敬的给他端茶倒水,“大人,属下有一事不明。”

“说。”顾长青这几天看上去比以往心情好,总之,脸上少了一份煞气。

周起问:“为何一定要杀高丽公主,万一被人查出来,怕是会牵连到了三殿下。”

为什么他一定要杀/她!

顾长青也很想知道,他与高丽公主并不熟悉,此女为何接二连三的出现在他的梦里。

而且,那绝对不是一个好梦,她还说洛洛该死......仅此一点,她就不能活在这世上。

顾长青做事一向是防患于未然,他不得不提防,不得不小心。

那种捧着骨灰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受。

“沐白一定会及时处理尸首,詹事府若想护着太子,就不会将这件事传出去。”顾长青解释道。

周起微愣,旋而道:“属下明白了!那......崔大人那边需要派人盯着么?”

碍于崔洛和承恩伯府的关系,周起一直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对待崔洛,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敌还是友?

顾长青喝了口热茶,呼出的白气氤氲了他清俊的五官,有那么一瞬,他笑了。

周期更加疑惑了,他不知道顾长青在笑什么。

片刻之后,顾长青道:“不必了,让你的人远离崔洛,她不是我们该盯的人!”

周起应下:“是!属下遵命!”

*

崔洛见到朱明辰时,他正窝在被褥里数蚕豆,头发横披,样子极为狼狈堕落。

崔洛有些惋惜,小声问:“师兄,皇上他知道了么?”

沐白点头。

崔洛发现文华堂已经没什么人了,就连那几个眼熟的侍读也不见了。

沐白长叹了一声,胸脯随着他的呼吸,而高高抬起,“我听汪直说,皇帝已经命内阁拟定了废黜太子的文书了。”

这是预料之内的事,崔洛又问:“那师兄可知皇上中意的人是哪位皇子?”

沐白没说话,神色忧伤,“崔洛,你说是不是我没有教好太子,才至于他如今这个样子?”

看得出来,沐白很自责。

崔洛不知如何安慰他,皇位只有一个,大局一日未定,魑魅魍魉就会无处不在,一个沐白是防不住那些人的。

朱明辰好像听到了声音,他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往外瞅了一眼,好像惊喜了一下,“崔....崔洛?你回来了?”

沐白诧异,他看了看崔洛,又看了看太子,“殿下,您还记得崔洛?”

崔洛见朱明辰眸光清澈,除却头发凌乱之外,没有疯癫的状态,而且他目光躲闪,好像在隐藏什么。

崔洛:“..........”多半还是在装傻!

作者有话要说:《九重锦》收藏一下,可以瘦三斤!真的,不信你们试试.....

☆、御宇天下

沐白已经过了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时候了。

人在极度失望之后, 就会退而求其次,他现在就盼着太子能像个正常人一样, 届时有一块封地可供他生存下来即可。

此刻, 沐白要是再看不出来太子是装傻,他就枉为太傅这么多年了, “崔洛, 你跟太子说说话,我先出去了。”

沐白像是大彻大悟了, 他终于决定再也不强迫着太子去争那个位子了,不为了沐家上下一百多条人命, 也得为了本朝江山, 这样一个人如何能当储君!

沐白走时, 还叹了一口气,却像是释然了。

待房门一合上,朱明辰嗖的一下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随手捋了捋两侧的垂发,兴奋道:“崔洛, 你可算是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这一年过的有多惨?”

崔洛摇头,“没觉得啊。”

朱明辰哑然, “.......那你还会走么?我听说十一叔也要回来了?”

崔洛自己端着杌子,在脚踏边坐下,道:“太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消息倒是很灵通。您打算怎么办?高丽公主死了您倒是满意了, 再也不用娶她了。”

朱明辰诧异,“崔洛,我怎么听你说这话,好像对我有意见?”

呵.......看来是不傻,总算是听出来了。

事已至此,崔洛还能说什么呢?装傻就装傻吧,她又不是沐白,更不是朱明辰的老师,更重要的是,她知道皇位最终不会属于太子!

或许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活到最后。

人傻一点没关系,太精明了,反倒遭人嫉恨。

崔洛这时突然觉得,她压根没资格对朱明辰有任何的意思,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人,谁不想在身上披上一层保护色?

没有人愿意将最真实的自己暴露出来。

“没有,殿下说笑了,我哪里敢呢,那您就继续装疯卖傻吧,估计过不了多久,您的太子之位就会被人取而代之,届时您就安全了。”崔洛这是大实话。

朱明辰剥了颗炒熟的蚕豆吃,这东西还是从汪直的值房要过来的。他躺在榻上,翘起了二郎腿,“会是三哥么?他从小就智慧过人,能文能武,太子的位子本来就应该是他的。”

朱明辰心平气和道。

崔洛莞尔,不再说话,朱明辰心里通透的很呢!

过了一会,崔洛打算离开了,朱明辰却又叫住了她,“崔洛,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崔洛摇头,“怎会?我跟殿下其实是一样的人。”

朱明辰冲着她挑了挑眉,贼嘻嘻道:“哦?你也想装疯卖傻,然后逃之夭夭?不如咱们一起走吧,听说大理景致极佳,最宜修仙悟道。”

崔洛唇角猛地一抽,“.......我先走了,殿下保重!”

沐白站在文华堂的屋廊下,看着落下的零零散散的雪花,他呼了几口气,顷刻间成了一层层的白雾。

“师兄,太子有太子的规划,咱们是时候不要插手了。”崔洛劝道。她可不想看到沐白一根筋转不过来。

沐白转过脸来,瞅了一眼崔洛,“崔洛啊,你说得对,是时候了。但,我担心就算太子被废,某些人还是会不放心。”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事,在任何朝代都不稀奇。

他意指凤藻宫那边。

崔洛倒是不担心,待安王一回京,一切就会开始了。这一次好像比前两世早了整整五年。

“师兄不必忧心,十一爷会护着太子的。”崔洛道。她伸手去接了几片雪花,那白到通透的颜色,转瞬间就融化了,好像不曾出现过。

沐白斜睨了崔洛一眼,“你去见衍圣公了?”

衍圣公是爵名,为孔子嫡系后裔的世袭封号,各朝皆置,很有威望。像崔洛和沐白这样的状元身份,自是要时常拜见。

“师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崔洛反问。

沐白没有继续追问,衍圣公虽然不会明摆着站在哪个势力之后,但若有衍圣公的大力支持,也算是得到了圣人的肯定了。

“你这小子看着清心寡欲,实则心里早就有了小九九,高丽公主失踪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皇帝为了安抚高丽那边,罢黜太子就在年底了。”

崔洛神色很淡,‘嗯’了一声,“师兄这几年辛苦了。”

沐白无奈笑了笑,双手朝后,身姿挺拔的往屋廊另一侧走去。

*

雪越下越大,这时天色已黑,羊角琉璃灯的光线格外清冷,映着漫天的鹅毛般的大雪,画面唯美却也冰寒。

车辕吱吱呀呀的响着,像是路况极为不稳。

崔洛抱着掺金丝绒布套着的暖壶,倚靠在车壁上假寐,她既然已经决定站在安王这边,那只能全力以赴了,否则若是安王败了,她,长信侯府,崔家......一个都逃不了。

唯一的优势,是她知道前世的事,安王极有可能还是最后问鼎的那个人。但也不排除特殊事件发生,毕竟这辈子已经有太多地方不一样了。

马车突然停下来了,外面的小厮隔着厚帘子道:“少爷,表公子要见您。”

是顾长青!

他还好意思来见她?

崔洛很想摩拳擦掌,把他摁在地上揍一顿。当然了,这只是臆想,她连顾长青的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

但顾长青这次的玩笑的确是开大了,若非是古月告诉她,她还真以为自己犯了一个天理难容的错了。

她还以为顾长青和萧翼是不一样的,现在连他也混账了!

崔洛撩开了帘子,就见顾长青单手持伞立在雪景里,他朝着她微微一笑,仿佛四周的雪花都因为他的存在而静止了。

崔洛回他一笑,朝着他勾了勾手指头,样子很俏皮,“表哥,你过来。”

顾长青:“.........”其实,他很不适应被人这般‘召唤’。但对方是崔洛,他还是走了过去。

“表哥有话就上来说吧。”待顾长青一靠近,崔洛又道。

顾长青觉得她今日有些反常,整张小脸都裹在了大氅后面的绒帽里,显得眼睛格外晶亮,就像只等着猎物上钩的狐/狸,每个眼神都透着小心机。

顾长青收了油纸伞,轻易就踏上了马车,崔洛如此大大方方,他却是不习惯了。

“表哥啊,你今日如何?身体可有哪里不舒服?”崔洛开口便道。

顾长青听了这话,总感觉她是指那个意思,他清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怎么现在才回来?”

崔洛让小厮没有接着赶路,而是蒋马车就停在路边,她没打算和顾长青一同离开。

“表哥肯定知道我去过文华堂,也知道我为何到了这个时辰才回去,对了,高丽公主是你杀的么?”崔洛问道。

她这话太直接了。

而且,崔洛也是笃定了是顾长青所为,不然谁能堂而皇之的运一具尸体去太子的地方?!

萧翼不会这么做,汪直从来都不帮衬任何人,除了顾长青,还能是谁?

顾长青是读心的高手,但崔洛今天这个反应,完全超乎了他的意料,他没说话,只是直直的盯视着她。

崔洛又道:“我想让表哥给三殿下带个话。”

提及朱明礼,顾长青顿时蹙眉,神情也严肃了,“你说。”

崔洛:“太子无心争位,他在一月之内会彻底离开京城,并且保证再也不回来,希望凤藻宫那边不要赶尽杀绝,否则事情闹大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对三殿下没有任何利处,不是么?”

顾长青闻言,顿了顿,又笑了起来,“你倒是很直接。”

崔洛:“和表哥说话,我哪能藏着掖着。”

顾长青并不打算瞒着她,“三殿下的确想放过太子,只是........”他话锋一转,“我可以帮你这个忙,只要太子不再回京,从此隐姓埋名,三殿下不会为难他。”

只要是曾被议储的皇子,都没什么好下场。

安王和缙王就是最好的例子。

崔洛莞尔,“多谢表哥。”

公事谈完了,顾长青并不想就此下马车,他总得见她一面,今晚才能睡个好觉,“你可想好了?”他又加了一句,“你我的事?”

崔洛粉白的唇勾了一勾,“想好了!表哥乃人中龙凤,爱慕你的人比比皆是,我肯定不能败坏了表哥的名声,那件事我会永远藏住,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你看行么?”

崔洛理直气壮,好像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顾长青愣住了。

崔洛又道:“你我都是成年人了,我看得开,表哥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