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吗?”利文思顿低声问。

“很好,我刚刚替他翻过身,他今天好象很高兴。”

“辛苦你了,去喝一杯咖啡,休息一会儿罢。”

蓝衣女子应“是”,在经过李维身边时,微微向他颌首。

他疑惑地看着利文思顿慢慢地走向房中间的大床。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长床,洒落在床上,也映照着躺在床上的人苍白的脸庞上。

“维克,维德来看你了,你高兴吗?”利文思顿在床沿坐下,轻轻抚摸长子的额头。“你们有十五年没有见过面了,维德变了很多,可是我相信你一定一眼就能认出他来。维克,你不想醒过来看看他吗?你一直怪我趁你不在家的时候,赶走了他。现在,他回来了,你难道感觉不到?”

李维由疑惑而震惊,由震惊而哀伤,一瞬间,似遭雷击。

“发生了什么?”他冷声问。

“维克一直都是个善良的孩子,他因为我把你们母子赶走的事耿耿于怀至今。他不肯继承家族的事业,独自住在外面,靠卖画维生。他说,你们一日不回来,他亦一日不回来。我已经轻易地松开了你们母子的手,我不能再失去维克。所以我一边请人找寻你们的下落,一边暗中留意他的生活。两年前,他昏倒入院,医生说他的脑部长了一个肿瘤,开刀可能会影响他以后的生活,并且手术的风险很大。维克拒绝开刀,他不想接受我这个父亲的帮助。一年前,他陷入昏迷。”

“你是什么时候找到我们的?”他眯起眼。

“大约十个月前。”

“那你为什么不立即通知我,维克--”

“我告诉你,你会相信吗?你不会想是不是我诱你回来的一个诡计?”

他沉默。毕竟是父子,再怎么样分隔在世界的两端,依然了解彼此,他们都太骄傲了呵。

“回来吧,这是维克惟一的心愿。”

他继续沉默。可以吗?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将他们母子十五年来的生活做一个了结吗?

“我不想逼你。既然已经来了,不妨多住几天吧。我去吩咐管家替你准备房间。你留下来--陪陪维克。”说罢,他走出巨大的卧室,轻轻带上房门,将整个安静的空间,留给自己两个十数年没有见过面的儿子。

李维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接近床榻。床上,维克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在他的下眼睑上投这阴影,看上去他似乎只是睡着了。但是连接在他头部的脑波监视仪和手指上的心肺仪,残酷地提醒他:维克罹患重症。

轻轻握住维克的手,他缓缓向自己的兄长讲述他在这许多年的生活经历。

“你想要我留下来吗?如果想的话,你要醒过来,亲口告诉我。”

躺在大床上的维克丝毫没有反应。

他轻声叹息。

“你见过童了吗?她是我唯一深深爱上的女子,她坚强却又脆弱,我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满世界游走,所以我就追了过来。和她结婚,同她一起经营一个幸福的未来,是我人生的终极目标。因此,你一定要醒过来,醒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维克,你要醒过来。”

他将他的脸,埋在床褥间,想起童曾经在夜色星空之下,对他说的那句话。

不要等到一方死亡,才后悔没有说对不起。

他知道童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那也是她的遗憾,不要等一方死亡,才后悔没有说我爱你。

“维克,对不起,我不应该因为与父亲赌气,而一直不同你联络。还有,我爱你,我的兄弟。”他的声音自被褥间闷闷地传出。

突然之间,静寂的卧房里响起仪器突兀的“嘀嘀”声。

他抬起头察看声音的源头,惊喜的发现维克的脑电波有了波动。

“来人!快来人!”他扬声叫。

先前的蓝衣女子立刻推门进来,利文思顿跟在她的后面。

“怎么了?怎么了?”两人齐齐问。

“维克的脑电波有反应。”

蓝衣女子闻言,马上趋上前去查看,然后释然地微笑:“你向他说了什么?他听见了,做出了反应。一年以来,他首次对外界有了反应,这是好现象。你应该多多陪他,同他交谈,这对他有益。”

“走罢,慢慢来,维克会醒过来的。你先休息一会儿。”利文思顿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童呢?”他一边向外走,一边又问起自己最想见的人。

“保罗陪她去逛街了。从以往的经验看来,保罗大概要替她抵挡很多热情男子的求爱。维德,她是一个美丽而且可爱的女孩,你要抓紧。”

李维瞪了父亲一眼,懒得去纠正他对自己的称呼。

“好了,我已经叫用人把你以前住的房间重新整理过了,你去歇息一下罢。我相信你等一下会有很多事要做。”

两父子的声音渐行渐远,没有人注意到午后的明媚阳光里,躺在床上的维克脸上,泛起了一抹轻浅的微笑。

童凝和保罗驱车回到利氏华宅,从车上下来,同一时间抬头看向二楼东翼的一扇长窗,然后相视而笑。那扇窗,终于推开了。

“他来了。”她安心地低语,等待的紧绷情绪,在一瞬间消失无踪。在等待的时候,她终于明白,还是爱上了呵。每天,都盼望着相见。曾经她以为自己心字如灰,却沦陷在维的温柔里,就这样渐渐相思。

“快去罢。”保罗在她的背后轻轻推了一把。

“不。”她微笑着摇头。“我想给他一个惊喜。保罗,请将晚餐安排在有乐池的大餐厅好吗?”

保罗的心里一动,挑起了浓眉。

“恭领女士之命,在下先行告退。”

她只是微笑,笑得面若芙蓉。

那个默默守护着她,爱着她的男人,终于来了。只有离开了他,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想念他,有多么的--爱他。而这一次,她不会等到一方死亡的时候,才后悔没有向他说我爱你。因为即使他没有追上来,她也会回去,回到他身边去。

不过,他还是追来了。无论是否原宥了过去的一切,他--仍然来了。

她轻轻地吁出一口气。现在,换她来陪伴他度过人生的喜怒哀乐时刻。

晚餐时分,女佣上楼请李维下楼用餐。将他引领至大餐厅门前,女佣静静地退了开去,留下他。

犹豫了一下,他伸出手慢慢地推开门,走进餐厅。

偌大的餐厅里,一个人有没有般的冷清。他狐疑地站在原处,有奇怪的预感。

蓦然,一个琴音响起,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成了袅袅余音,接着,清亮的琴音如水般四泻流淌。

他眯起眼,循着琴声而去,走至距离钢琴一步之遥的地方,他停住了脚步。

不是不震撼的。

而是震撼惊喜得乃至无法言语。童啊,他的童。穿着白色长衣,黑发及肩,纤细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游走。

在他尚处在震惊之中的时刻,她启口: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如影随形

无声又无息,出没在心底,转眼吞没我在寂寞里

我无力抗拒,特别是夜里

哦--想你到无法呼吸

恨不能立即,朝你狂奔去,大声的告诉你

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

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怀里,失去世界也不可惜

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

只要你真心,拿爱与我回应

我什么都愿意,什么都愿意,为你”

(词:姚谦,曲:黄国伦)

她的声音是沙哑的,可是,听在李维的耳中,却仿佛是天籁。再没有什么礼物,会比她肯再开口吟唱更令他欣喜的了。她--在这里,似一个天使。

“童,嫁给我。”他开口求婚。他不想再让自己忐忑,不想再让自己彷徨。这又一次的分离,让他深刻地了解,原来没有童的生活,竟是那么的寂寞。

“你放得下了吗?”她停下弹琴的手,仰起脸,深深注视眼前的男子。他比她记忆中的更英俊挺拔,更性感出色。“我的婚礼,必须要有双方父母到场并且给予祝福。”

他叹息,走近她,和她并肩坐在琴登上,伸手将她揽在怀里,紧紧拥住。茫茫人海里,他爱上了她,是命运对他们的善待罢?他一直都不相信爱情,或者是源于童年往事带给他的阴影。可是,遇见了她,放不开了啊。有她在身边,一切阴霾过往都显得无足轻重。

“我会尝试将背后包袱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抛开,直到将之完全卸下的一日来临。亲爱的,这是我所能做的最大的让步。”他微笑,低头亲吻她的唇。罢了,因为爱她,所以他会慢慢放下。

“谢谢。还有--”她在他唇齿间低喃。“Ich liebe dich。”

他愣了一愣,忽尔恍然,她在用德文说“我爱你”。

“童,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这么久。”他许下誓言,复又深深吻上她的唇。

站在餐厅门外偷看事态发展的两个人相视一笑,悄悄退开。

“保罗,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也该成家立业了。”利文思顿拍拍自己的助理。他就象是他的另一个儿子,在维克与维德不在他身边的日子里,陪伴着他。

“如果是童那样的女子,我想我会毫不犹豫的。”保罗并不掩饰自己对童凝的好感。

“是啊,换成是我,年轻四十岁,也会的。”他再次拍了保罗一把。“她是值得维德追上来的,不是吗?”

“我开始期待他们的婚礼了。”

“呵呵,以维德的个性,他一定会积极筹备,以便尽可能快地娶她过门。我看用不了多久,利文思顿庄园里,就会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

他们都很期待。所以,现在晚餐已经不重要了,先回去告诉维克这个好消息罢。

童凝,他寻找了一生,等待了一生的天使,昨夜答应了他的求婚。李维觉得他现在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他打电话通知母亲佳纳和众家好友他要结婚的决定,而童则通知她的亲友。

“死小孩!这么快就决定结婚了?真是有了老婆忘了娘。”佳纳在电话另一端又哭又笑。“快说,童怎么会被你打动的?”

“没怎么。”他笑。“我们决定在巴黎结婚,因为维克的情况不允许他奔波往返。我和童希望你们都来参加并且得到祝福。”

“如果我拒绝赴法,你是不是要同我翻脸?”佳纳问。十数年过去了,爱恨皆成过往,连儿子都要结婚了,她也应该拥有自己的感情生活了。

“那倒不会,只是,难免会十分失望罢。”

“放心,我和Anthony会来的,然后我们会相偕环游世界。儿子,公司就完全扔给你了,你可不要怪妈妈我哦!”

李维放心地笑着说再见。佳纳与Anthony,他早应该想到的。Anthnoy无怨无悔地陪在他们两母子身边多年,终于,母亲安心同他去过二人世界去了。他知道Anthony会好好爱护珍惜佳纳的,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什么?!你们决定在巴黎结婚?婚期就定在圣诞节后?”五人组的反应强烈。“时间好赶哦。我们手上都有工作诶,日程排至年底,还要替你把份内的工作完成。维,你太不人道了!枉我们当了你十年的死党。”

“你们嫌忙?那干脆把公司和工作室结束掉好了。总之我不管你们怎么样挤时间,婚礼上我要看见你们。还有,童指定要你们当伴郎,你们不会让她失望吧?”他笑笑地下最后通牒。

“哼,真正是见色忘友。知道了,我们一定会到场。而且,亲吻新娘是很古老的传统,我们不会放弃我们应得的权利。维,你等着罢。”

不等他反应,他们挂断电话。

李维搂一搂安坐在他的身侧的童凝,朝他灿烂的微笑,这就是幸福了,即使不说话,心灵上仍然觉得祥和满足。

“下午有什么安排?”他吻一吻她的发顶,顺便压下自己的欲望。由佳纳而五人组,全部都说他碰见了童,便效法不动明王,八风吹不动,不敢越雷池半步。他一贯笑而不语。因为爱她,所以尊重,因为尊重,所以压抑。发乎情止乎礼,如此而已。

“保罗说利氏的设计师有意替我设计婚纱,我实在推不掉对方的好意,所以下午想和保罗过去设计室看一看。”她依偎在他的怀里,懒洋洋的,不想动。

“那我呢?”他吃醋。老婆要和别的男人一起去看婚纱,他这个做老公的竟然才刚知道。

“你要陪维克,你忘记了吗?”童凝暗暗笑。爱他啊,无论他的哪一种面貌。

“我要一起去,这是做人老公的权利与义务。”他收紧手臂,似是怕她消失了一样。“我不要你外出之后便再也不回来的事发生了。”

她收起笑意。她的不告而别,原来对他影响至深如此。轻轻拍抚他的后背,她做出保证:

“好的,再也不会发生了。我等你和维克聊天,然后我们再一起去,好吗?”

“恩。”他闭上眼,感受她在他怀里的温暖。

李维后悔了,他不应该让童穿着婉约服贴的白色拉尔夫?劳伦裙装出门。有太多人注意恬淡优雅又透着淡淡神秘的东方女子。只不过是自利氏大厦的正门搭电梯至设计室这短短数分钟时间,几百码的距离,就有三个男人凑上来向她大献殷勤,尚不包括含蓄的用眼睛行注目礼的人。而要给童设计婚纱的设计师更是夸张,尖叫一声,大力称赞她是天使,是他的缪司,让他灵感如泉涌。

李维极力忍耐,看设计师为童量三围。三分钟之后,设计师的言行已经超出了他的忍耐的极限,他决定扔开绅士风度。

“对不起,我想我们还有其他的约会,婚纱就拜托了,成品请直接送到利文思顿庄园就可以。”说完,他拥住童凝,头也不回的离开。

“维,你太失礼了。那只不过是礼貌罢了,你太紧张了。”

“老婆,答应我好吗?”他揽紧她,象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什么事?”她偏头看他。

“从今天开始,你只在家里穿女装。而且,我更喜欢你短发的男装造型。”他嘟囔着说。

闻言,她扬声笑了起来,灿烂的笑容将巴黎冬日阴霾全部驱散。

“还有,除非是来巴黎探望维克,否则我们绝对不出国。”他巴住她,“外国男人太热情,我不放心。”

“别忘记你自己也是半个洋番。”她笑眯眯地轻声提醒他。

“我不管,总之,你答应我。”

凝视着他认真的脸庞,她点头。因为爱他,所以希望他有安全感。

“只是--”她呢喃着仰望天空。“维,我可以给你所有,却不能给你一个情人节。今生今世,那一日都不会自我的记忆里消失。我--”

“嘘,不要说,我知道。我不会介意。我们人生的任何一日都可以是我们的节日,且,任何一天,我都不会再令得你独自面对,我向你保证。”

她微笑,敛下眼睫,仰首亲吻他的下巴,成功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不让他发觉她的眼泪。

在巴黎的天空下,她同他,深情拥吻。

尾声

你快乐,所以我快乐,这是我的愿望

你悲伤,所以我陪伴,这是我的执着

从今往后,每一日,每一夜,你都有我

一群人涌上来拥抱蜜月归来的一对新人。

“维,童,欢迎回家。”

“哈,男装丽人,恩?维,你们的婚礼再怎样保密,照样还是有记者混了进去,拍了照片传回来。一对男装的新人,你们还真是有独特的创意,不是吗?不晓得是不是又会掀起一个新的流行。”周似乎也已经不再隐藏自己的身份,摘下了隐形眼睛,一双紫色的眼眸里净是调侃的笑意。

“快一些回公司罢,我们可没有多出来的余力替你打理公司。”弗蓝克熊抱两人一下。

“佳纳交代我替她吻你们。”路可趋上来亲吻两人。

佳纳和Anthony在参加完他们的婚礼之后,想偕环游世界去了。她说,趁她还硬朗,她要弥补过去十数年所遗忘疏失的东西,包括爱情。所以,她挥一挥衣袖,潇洒地扔下一切,逍遥去了。可是累惨了一群不能跷头的单身男子。

“呵呵,我们这些人什么时候可以升格做叔叔伯伯?”老莫更是笑不可抑。“我这个现成的干爹,可以替小宝宝接生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