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奇诡的画面破碎闪现,是深宫暗闱先帝虚弱的病躯,是宫变之日似血的残阳,是新帝登基时的志得意满,是位极人臣的锦绣繁华……最终凝结于漫天大火中荣华鼎盛的相府化为白地的画面,是何人的鲜血何人的成败何人的不甘,脑海之中似是燃起滔天大火,生生燃尽一切,摧毁一切,浑浑噩噩之际生出强烈的绝望之感,凤衍伸手摸向身侧所佩的长剑,猛然便向颈中抹去,身边一名护卫眼疾手快,断喝一声“凤相不可”,已是伸手扣住了凤衍的手腕。

 

凤衍身形一震,头脑蓦然清醒,惊出一身冷汗。众人惮于对手的武功,一时未敢妄动。那白衣人淡淡说了一声“可惜”,旋即再也不理会凤府诸人,只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子,“这就是你一直要追查的真相吗?值得吗?”

 

那黑衣女子目光温柔地看向他,“你违背你师父禁足的命令,为我千里……驱驰至此,甚至……不顾巫族禁令,施用摄魂之术,又是否……值得?”

 

黑衣女子伤势极重,每说一句都需耗费极大的力气,需要缓上一缓。那白衣男子修眉微蹙,低声道:“但为心中所想,又何谓值与不值。可是,我终是迟来了一步……”

 

“我和你是同一样的……心思。”

 

“那你又将我置于何处?”

 

那黑衣女子闻言一笑,艰难抬手指向自己的心口,说道:“在这。”

 

她缓缓褪下腕间的七彩灵石,交到男子手中。那白衣男子猛一闭目,深深地将头埋在女子的发丝之中,唯见双肩急剧地颤抖。女子朱唇靠近男子的耳际,声音几不可闻,“孩子是无辜的……放了她……不要为我造下杀孽……”她微凉的唇缓缓滑向男子唇畔,几许甘甜,几许酸涩,莫名的滋味纠拌在心间,令人心痛如狂。她贪恋他唇间清冷的味道,久久停驻,缠绵若水,终于吐出最后的两个字,“快走!”

 

男子只觉衣间一股温热渐渐散开,心头猛然一惊,低头看去,只见那箭羽已被女子用尽最后的力气贯胸而过,怀中的女子已是气息全无,香消玉殒。

 

那男子深深看向宛如陷入长梦却再也不会醒来的女子,看得那般仔细,不遗分毫。怀中尚残存伊人清淡的幽香,温柔的话语依稀还在耳际,然斯人已逝,永难再回。他心头似被皮鞭狠狠抽过,俊秀的面陡然生出几分狰狞,众人惊呼声中,他猛地将身后的女童甩至身前,伸手扼向那女童的颈项,悲伤如狂的目光倒映在夜雨深处女童澄澈的双眸中,如散落一夜曼陀罗花……

 

那女童在他手间啼哭挣扎,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耳边却响起女子最后的话语……孩子是无辜的……不要为我造下杀孽……他蓦地惨淡一笑,终是松开手指,任那女孩跌落在身前,猛然仰天狂啸。凤衍诸人只觉那啸声如疯似魔贯耳而入,几如身临鬼境,胸臆烦恶之气丛生,阵阵气血翻涌,又似被那长啸声中蕴含的巨大无比的悲伤所感染,直欲伏地痛哭。那女童却早已在这撕心裂肺的啸声中晕了过去。

 

山风鼓荡,激起那人的白衣墨发如九天之下狂舞的怒龙,他戟指指向暗黑的苍穹,恨声道:“八方冥雨,九天玄雷,天地同泣,此恨无极!”

 

声声冷笑,一连串的咒语纷纷而出,但见天地之间,乌云忽收,八荒六合唯余一片虚空,坠入极致的黑暗之中。

 

突然,一道霹雳自九天激落,无光无形,轰然一声巨响,高峰山石迸裂,纷落如雨,呼啸着砸向崖边诸人,随之一场赤色暴雨瓢泼而下,天地一片混沌,掩盖一切视听。凤府诸人不及躲闪,死伤无数。

 

无云而布玄冥赤雨,无形而引九天狂雷,此等逆天之行必损施术之人阳寿,更加极耗精元。白衣人经脉间一阵剧痛传来,张口鲜血喷出,白衣尽染赤色,双鬓便在那一刹那变得苍白若雪,容颜竟似一下子苍老了十年。但他浑然不觉,只漠然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断了的肢体,破碎的骨肉,清冷的眸心深处是幽幽地狱之火,却燃不尽心中无穷的恨意。眼见石阵之中尚有人在翻滚躲避,他复又结起手印,狂雷隆隆,天摇地动,酝酿着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足下的女童却恰在此时清醒了过来,突然伸出小手紧紧抓住了男子的衣袂。

 

那女童并没有哭闹,只一双琉璃冰玉般的瞳子看向这欲与天地俱焚的男子。白衣人的眼睛与那澄澈的黑瞳一撞,蓦然如见黑衣女子临终时空灵的眼神,不由心神一松,终于无法将这上古巫术发挥到极致。

 

他在苍穹电光之中环视一片惨烈的山崖,慢慢抱起那女子的尸身,仰天长声悲啸,挥手将那女童卷入袖中,纵身向崖下飞坠而去……

 

断崖下,楚堰江波涛汹涌如故,从不解世人悲喜愁苦,一味奔流。星殒月隐,遵循着固有的轨迹,命运也在这一夜将三个人的命运之迹重合在一处,紧紧牵扯在一起,并在若干年后,终将这天地翻转……

 

醉玲珑最新版番外幻生一、桃殀

桃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那是一个明艳而又媚极的女子。她自幼师从冥衣楼楼主,并在幼年时便显示出极高的武学天赋,很早便被视为冥衣楼的继承人。

 

在她十四岁之前,她几乎时刻跟在师父身边潜心修习武道,她以为自己一生也许就会这样单纯地度过,直到有一天,师父带她来到屏叠山,见到了他。

 

屏叠山,只有冥衣楼主才会知晓的巫族传人隐居之所。天朝开国百年,巫族人脉凋零,传至今日,所余不过百人,却出了一位百年难遇的奇才,不仅武功奇绝,医道精深,更是天文地理、五行数术、兵法音律无一不精。她听师父这样提起他的时候,只是笑了笑,心里却是不以为然,直到她真的见到那个人。

 

那还真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他似刚刚风尘仆仆从外面赶回,一袭白衣却是纤尘不染,静静地坐在席间,不说一句多余的话,眼中亦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表情淡漠疏离,俊秀的眉宇之间有着清冷的风华。而他的师父,是个形容几近枯槁的耄耋老者,在见到他走进竹屋的一刻,她似在老人的眼神之中捕捉到些许复杂的神色。老人或是见她们枯坐无聊,便说山下有一处潭水景致极佳,你们不妨去看看。

 

她当然知道老人是故意支开他们的,要和师父说一些不愿他们听到的事情。

 

他默默在前面带路,白衫飘逸,一头乌发随意地披散着,随风轻舞。一路上气氛沉默得有些尴尬,她终于耐不住性子,停住脚步,说:“我叫桃殀,你呢?”

 

或许是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耐,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淡淡地笑了,那样舒缓的一笑,她却不由地呆了一呆。

 

“昔邪。”

 

她微微一撇嘴,昔邪,这样一个秀逸出尘的人,竟然会取这样的一个名字,真真是个怪人。他似乎看懂了她的表情中的含义,却毫不为意。

 

潭水处的景致果然很美,激溅的水珠不时扬上衣衫,洒上眉梢发尖,为他白衣萧然的背影抹上一层淡淡水雾,如在画中。他这样的人也许只合生于画中,太过仙风道骨,果然不是凡人。她这样想着,不由便笑出声来,随着她的笑声,脚下穿梭而过的鱼群突然毫无预兆地跃出水面,溅起晶莹的水花落了她一脸一身。

 

昔邪恰在此时回头,幽邃漆黑的眸子里倒映了少女笑靥如花。

 

他的目光凝注于她,双手悠然负在手后,毫不掩饰眼底的赞美,唇角淡淡牵起一抹笑意,宛如三春暖阳。她沿着少年目光,猛然低头,才发现身上的黑色云衫已被烟雨和潭水打了半湿,少女玲珑的曲线朦胧显现,不由得脸上一片飞红,看向他隐于背后搞怪的手,心中微恼,但面对着那样坦白清亮的眸子,却又发作不出分毫。

 

“屏叠山还有一处景致,其实最是适合你不过。”他却微微挑起眉梢,转开目光,遥望潭水对岸那一片桃红如火。

 

天近日暮,漫山红云,如锦似霞的桃林与对面山上竹林碧海共沐烟岚,极致的红,清浅的碧,相映相衬融于天际暮霭,夕阳下生出炫目的光彩。他一手轻扣灵诀,眼前光影变幻,云生雾涌,于两山之间,慢慢生出一道七彩云桥。

 

“好美!”她被眼前的幻境所震撼,不由惊叹出声。

 

他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十六年前我出生之时,替我接生的是巫族最后的离境天长老,也就是我现在的师父,他曾预言我的一生,说我十六岁时会爱上一个人。师父预言过很多事情,都一一成为现实,我以为他总该有一次是错的,谁知这次还是没有错。”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回头,甚至语调仍然是那般平静而带着清冷的味道。

 

桃殀却不由慢慢停下脚步。

 

她不过是十四岁的少女,在这之前,她并不知晓男女之间到底会产生何种的感情。那一瞬间,她似乎被前面霞光披拂下缓步前行的白衣少年下了蛊,怔怔地相望,却说不出一句话。

 

离开屏叠山的时候,微雨如雾,昔邪并没有前来送行,只是他们行到半山腰的时候,山间却隐约传来琴声。那琴声不似她之前听过的任何曲调,来得自然而然,时而如屏叠山寒潭之水清幽深邃,时而又幻化成那艳若霞光的桃林,一片绚烂炽烈,那般神韵天成,随风而至,浑似要摄去人的心魂。

 

她回眸望向云雾缭绕的屏叠山,宛如看见那高山之巅,白衣飘摇,盘膝而坐的少年,那指尖流淌着的缕缕心绪随着漫山空濛的雨意点点洒落在心头。

 

彼时,皆是年少。

 

那日以后,师父再也没有带她去屏叠山,那白衣少年清隽的身影依稀萦绕在少女绮丽多彩的梦境里。但昔邪却不知为何被他的师父禁足,再也不得步出屏叠山。

 

两年后,在得到昔邪的师父离世的消息后,师父独自前往漠北,却在回来的路上,遭到神秘组织的暗杀,虽然尽诛敌人,却也身负重伤,在赶回冥衣楼总坛之后不久便撒手人寰。当她从师父手中接过碧玺灵石成为继任楼主后,伊歌城传来更为惊人的消息,正值春秋鼎盛的穆帝突然驾崩。随后几年,冥衣楼并没有等到新帝持皇族信物前来接掌,相反却遭到规模一次更甚一次的剿杀。

 

穆帝猝然驾崩,天朝皇位更迭,冥衣楼作为监督皇权的秘密组织却遭受到一股神秘而强大力量的诛杀,这不能不让人怀疑,天朝那位煌煌在上的帝君,他的王者之路究竟是用何人的鲜血,何人的骨殖铺就?

 

冥衣楼接连遭受重创,不得已分散潜藏到各处,暗中调查穆帝死因,只是穆帝驾崩之后,当年穆帝身边的内侍、宫女、御医但凡与穆帝有过亲密接触过的人接连殒命或者失踪,根本无从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