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呢?有没有美女找你跳舞?”

“哼!我不像你妈,轻飘飘的!”

“爸,新年快乐!祝你身体健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爸爸呵呵笑起来:“你说和朋友一块儿过年,过得好吗?”

“很好玩,我还得了一盆扶桑花,可漂亮了!”

“那就好!你也该多认识一些朋友,你妈和我又不能陪你一辈子…”

“爸!”我的声音猛地拔高,老爸立即说:“我叫你妈来和你说话。”

老妈接过电话,不等我说话,就嚷:“新年好!祝我们家小囡明年寻得如意夫婿!祝我明年得到如意女婿!好了,我跳舞去了,一堆人等着我领舞呢!拜拜!”

没等我的反对之音,我妈已经跑掉,我只能和爸爸聊了几句后,挂断电话。

把电话还给陆励成:“谢谢。”

“我看你几乎每天都给父母打电话,你和父母的感情非常好。”

花房里,温度适宜,花香醉人,人的心也变得格外温和。我抚弄着一株蝴蝶兰说:“我以前也不是这么乖的。还记得上次,你说你给父亲做菜的事情吗?其实我很理解,因为我也经历了相同的事情,只不过我更幸运一些。”

“你爸也得过重病?”

“嗯,四年多前他被查出胃癌,那段日子不堪回首,短短一年时间,我妈整整老了十年。不过我们已经熬过来了,父亲手术后,病情良好,医生说癌细胞已经完全被切除。”

“恭喜!”

“谢谢!其实那天我特抱歉,我觉得我实在不该那么打破沙锅问到底。有些痛苦,没有人能分担,说出来不见得能减轻自己的痛苦,反倒让别人也不好过,麻辣烫都不知道我爸得过癌症。”

“我明白,我父亲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不要说和外人,就是和我自己的哥哥、姐姐,我都不想谈起任何和父亲有关的话题。那段时间甚至怀疑自己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忙得给家里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唯一陪父亲的时间,竟然是他到北京来看病时。”

“怎么会没有意义?你父亲肯定很以你为荣,我相信他每次想起你时,都是快乐的。”

他眉宇间竟有几分赧然,转移了话题:“可惜他没看到涛子上大学,涛子才更像大山的孩子,他的选择虽然不符合大众价值判断,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对年轻人而言,这就够了,最后的成功或失败只是一个结果而已。”

“嗯!大部分人在涛子这个年纪,还浑浑噩噩呢!”

涛子从外面钻进来:“我怎么听到我的名字,说我什么呢?”他把竹篮放到我们面前,一盘卤牛肉,一盘凉拌猪耳朵,两盘青菜,一碟炒花生米。晶晶把挂在腰间的军用水壶打开,拿给陆励成闻:“怎么样?我厉害吧?你的五十块钱值得吧?”

陆励成笑,接过水壶,喝了口高粱酒:“你是最大的功臣。”

晶晶偎在陆励成怀里,变戏法一样地,递给我一个儿童水壶。我打开盖子,喝了一口,甘醇直浸到骨头里去了。关键还是热的,更是让人说不出来的受用。

“这是什么?这么好喝,像酒又不是酒。”

涛子解释说:“我们这里的土话叫酒糟子,和醪糟一个做法,只不过醪糟是用米,我们是用麦子,这个女孩子喝最好。我们回去的时候,奶奶正在煨酒糟喝,看到我们在屋子里偷偷摸摸了半晌后要走,她就用苗苗的保暖水壶,灌了一壶热酒糟子让我们带上。老太太精明着呢!肯定知道是小舅在使坏,所以特意灌了一壶热酒糟给阿姨。”

话音没落,后脑勺上又是一巴掌,晶晶哈哈大笑起来,涛子坐到了我身边:“我还是和小舅保持点距离,不然迟早被他给打傻了。”

我们坐于百花丛中,啖酒吃肉,听涛子谈他对未来的构想,听陆励成讲山野怪闻,不知道这算不算“真名士、自风流”,不过,我们的确很快乐。

几个人坐在花房里聊天说话,一直看时间差不多了,才起身返回。

年夜饭开始前,要请祖宗先吃,陆励成的大哥带着陆励成居先,苗苗紧随其后。三盅酒,一祭天,二奠地,三拜祖宗。然后扶着老太太坐到上手,儿女们一个个上前磕头,说吉祥话,老太太发礼物,我站在角落里笑看着。这大概才是真正的中国家庭,现在的独生子女家庭很难明白这些东西了。

等最后的苗苗给老太太磕完头、行完礼,只有我一个人站在右手边,别人行完礼,都走到了左手边。大家看着我,有一瞬间的尴尬,陆励成刚想说话,我走到老太太面前,恭恭敬敬地鞠躬。给家族中最老的老人行礼,不仅仅是晚辈对老人的尊重,还有晚辈向老人借福的寓意。因为老人寿长、子孙旺,老人受了晚辈的礼,代表着老人将自己的福气赐予晚辈。老太太愿意受我的礼,也是我的福气。

老太太笑得嘴都合不拢,拉住我的手,竟然掉了眼泪,陆励成的姐姐也眼中泪花闪闪。老太太一边擦眼泪,一边把一个红包放进我的手里,说了几句话,大家都哄然大笑起来。我听不懂,疑惑地看向陆励成,陆励成竟然脸发红,没有解释,只是感激地向我点了一下头。

陆励成的哥哥宣布开始吃年夜饭,大家都依照次序入席,一盘盘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来,满堂欢声笑语,“年夜饭”三字背后的含义在三代同堂的饭桌上,有了很具体的体现。

吃完年夜饭,大家都聚到电视前看春节晚会,我和晶晶、苗苗在院子里放爆竹,一会儿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响,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心里却无比快乐。

苗苗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串甩炮,追着我甩,我一边尖叫着求饶,一边四处乱躲。陆励成听到声音,出来看我们,看到我被个五岁小儿追得上蹿下跳,眼泪都要掉下来,不禁倚着门口大笑。

“苗苗,这是炮,不能往人身上扔的。”我先晓之以理,苗苗无动于衷。我又动之以情,“苗苗,我是客人哦!你是小主人,不可以这样的。”

苗苗的原则就是不吭声,只出手,又狠狠地往我脚下扔了一个。我如被烧了屁股的猫,跳得老高,跑向陆励成,一把抓着他,用他做盾牌,挡到身前。没想到陆励成的威严在苗苗面前没有任何威慑力,小家伙一句话不说,连着往我们脚下扔了三个炮,不但炸我,也炸陆励成。

陆励成牵着我躲避,苗苗再接再厉地追杀。涛子火上加油,也拿着一串甩炮,往我们脚下扔,陆励成警告地叫“刘海涛”,刘海涛响亮地应“在”,然后一把甩炮随着“在”飞到我们脚下。

晶晶看得大乐,忘记了奶奶嘱咐的要讨好我的话,也追着我和陆励成扔炮。

我和陆励成被前后夹击,避无可避,他只能牵着我逃出院子。苗苗在后面追了几步,畏惧黑暗,害怕起来,停住脚步,奶声奶气地叫:“小叔叔,你出来呀!我不扔你了!”

“苏阿姨,你在哪里?我们一起玩,我不炸你了!”

信他才有鬼!我和陆励成藏在院子旁边的竹林里,不敢出声。

我扶着他的胳膊一边喘气,一边笑:“某人今日真是颜面扫地!”

不知道谁家在放万花筒,天空中一会儿一朵菊花,一会儿一朵兰花。涛子不甘示弱,搬出自家的烟花,开始在院子里放,苗苗、晶晶人手一个。

紫色的花,蓝色的花,黄色的花,红色的花…一朵朵五颜六色的花在空中绚烂地绽放,晶晶和苗苗兴奋地又是跳、又是叫。

“这个漂亮!”

“快看!快看!那个漂亮!”

陆励成仰头看着天空,烟花将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我仰头看了会儿烟花,摇着陆励成的胳膊说:“小家伙的注意力已经转移了,我们可以回去了,我好多年没有放过烟花,我也想放!”

他看向我,迷离的烟花中,他的眼神温柔欲醉。黑色的眸子中反映着天空的五彩缤纷,在最深处,有一个小小的我。

他慢慢俯下了身子,那个小小的我,渐渐变大。

烟花缤纷、竹影婆娑,一切绚烂美丽得如同梦境,我如同中蛊,脑中一片空白,任由他的气息将我环绕。他的手臂将我紧圈,唇缓缓压到了我的唇上。

“野地里风吹得凶,无视于人的苦痛,仿佛把一切要全掏空…”

我猛地惊醒,一把推开他。

我疯了!他也疯了!我们都疯了…他喝酒了,我也喝酒了,又是这样的情景下,魅惑人心的美丽,都是烟火的错!

“…等一次心念转动,等一次情潮翻涌,隔世与你相逢。谁能够无动于衷,如那世世不变的苍穹…不想只怕是没有用,情潮若是翻涌,谁又能够从容,轻易放过爱的影踪…”

林忆莲苍凉的声音仍响在黑暗中,我静了静心神后,才敢接听:“喂?”

“蔓蔓?你怎么了?你的声音怎么听着这么怪?”

“我没事,手机信号的原因吧!”

麻辣烫笑:“亲爱的,新年快乐!”

“你也新年快乐!”

“你今天过得快乐吗?”

“很快乐!你呢?”刚才很快乐,快乐得都不能相信我竟然能那么快乐,待会儿,我不知道。我不敢看陆励成,背转着身子对着他,完全不知道他如今是什么表情。

“我也很快乐!我和宋翊在街上吃烧烤,我喝了好多椰子酒,有点醉,不小心耍酒疯了。我让宋翊站在桌子上,当着所有街上的人,大声地对我说‘我爱你’,你猜他做了吗?”

我的声音干涩:“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