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皮那一刻不由自主烧了起来,李敏拿帕子稍微捂住脸。

把缰绳扔给伏燕,朱隶下马的时候,看见她捂着脸,以为她脸上是被什么东西蛰了,走过来,问念夏:“大少奶奶怎么了?”

念夏怎么知道李敏突然怎么了。

李敏那个羞恼,想躲下脚。

眼看朱隶不依不挠的,抓住了她的手腕,非要她把帕子让他看一眼。

李敏只好瞪着眼珠子抬头扫了他一下:“有什么好看的?”

他趁机挪开了她脸上的帕子,见她那张脸圆润光滑,里头透着的红,红艳艳的,宛若朝霞,艳丽多姿。他刹那看痴的时候,却也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刻薄无情的唇角随之一勾,墨黑的眸子里露出一抹笑意。

那个笑,在李敏看来分明是像痞子流氓。

她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身后果然传来他几声醇厚低沉的笑声。朱理并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怎么回事,问大哥:“大哥听什么笑话了吗?”

“你问公孙先生吧。”朱隶轻飘飘的,把烫手山芋扔给了幕僚。

公孙良生瞬间无奈,想这个主子天下一绝了,这种事都能丢给他,于是对着朱理说:“其实,这里面有个故事的。”

“故事?”

李敏走在前面,听他们几个怎么糊弄天真纯朴的小叔,想这群人以他带头,当真是够邪恶的一群人。要是以后生了女儿儿子,绝不能这群人带。

猛的,是被自己胡思乱想的念头都给吓住了。竟然都想到给他生儿育女了。不过,照他晚上那个辛勤劳作的程度,她要是一点消息都没有,那真的是白费他功夫了。

嘴角不禁微勾,底下的人,都能分明看出她嘴角的一抹笑意。眼看她心情不错,念夏想着她刚心情回来之前都不好,这会儿见了姑爷心情一下子好了,要是说到外面说这两公婆在打冷战,八成是没人能相信的。

春梅是李敏故意留在府里的人。见到了主子,春梅报告今天的任务,细声在李敏面前说:“夫人把小姐开的药汤让人倒了,说是让人去请周太医。”

说完,谨慎的小眼神,生怕李敏受打击。

李敏坐下,先拿帕子拍打下衣服上在外面沾上的灰尘。等下面丫鬟打了盆热水给她清洗,那样子,像是没有听清楚春梅说的话。回头,看到这个小丫鬟像是一脸罪过站在她面前等着她说话时,李敏瞬间笑了,说:“夫人想请谁开药,信任哪个大夫,是夫人的权利。”

李大夫从来都不怕这种事儿。这种事儿遇到多了。比起那些拿刀子架在大夫脖子上的,好多了。

站在门口外面的朱隶,听到她略带笑声的嗓音,银铃悦耳,皱紧的眉宇骤然一松,嘴角略带出一丝无奈。

她都一点不紧张。他这紧张过她。

“大少爷。”春梅见到他出现在门口,连忙福下身。

“给我也打盆水。”受她影响,现在他也爱干净了。

底下的人,自动自觉都退出去。

李敏卷起袖管,清洗双手,在徐氏药堂出来的急,手指上沾上的一些药灰都没有擦干净。

朱隶可以闻到她身上带的股清香,一直想问了:“你这身上抹了什么药?”

“药?”李敏感觉好笑,“哪有什么药?”

“今儿去了提督府。”朱隶拂起袍子,在她身旁坐下,说,“那里的三姨娘你见过。她说你身上不知道抹了什么药香,很好闻,让提督让我回来问问你。因为她本想到徐氏药堂买,但不知道是什么药。”

李敏大体上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笑道:“不是药,不过是牛奶。”

“牛奶?”

护国公府比其他人家好在,养的牛羊众多,不缺羊奶牛奶。牛奶是很好的护肤品,而且平常人每天一杯牛奶有益健康。

朱隶抓起她一只手,放在自己鼻子下面,闻了闻。

不知道他闻到些什么,只感觉到他那牙齿都快啃到自己手背上。李敏略羞,斥道:“大白天的,没点灯呢,小心婆婆两只眼睛看见。”

终于说起他妈了。朱隶那双深深的墨瞳抬起来看着她。

李敏垂眉,转过脸。

“我知道你难做。你想做什么去做,我就在你身后。”

他的声音,在她耳际边上萦绕,好像绕梁三日不绝耳。

她的手想要在他掌心里挣开,他的手指宛如铁钳,她动弹不得,只得又瞪了瞪他。

“大少爷,大少奶奶。”管家在门外说。

“什么事?”朱隶问。

“夫人请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过去。”

尤氏不知道又有什么事。

朱隶先站起来,对她说:“我自己去行了。”

“我随你去吧。”李敏跟着起身,一点都不含糊。

他回头看她一眼,能读懂她眼里的东西。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儿,何必畏惧面对尤氏。

尤氏在花厅里吃上了周御医给开的药。话说,这个药真苦,比之前她喝的,据说是李敏给开的,苦多了。都说是良药苦口利于病。周太医这个药才是对的,李敏那个药是诓她。尤氏越来越肯定这一点。闭着眼,一口喝完了周御医的药。

门口的丫鬟报告说她要找的人来了。

尤氏急急忙忙让喜鹊把药碗端下去。喜鹊感觉到她有点心虚,不知道心虚什么。

朱隶在前,李敏在后,进来。

拜过礼节,分别在椅子里坐下。

尤氏对他们两人说:“隶儿,你娶的这个媳妇,是时候该回娘家看看了。”

回门不回门,李敏已经给尚书府回过答案。现在,尤氏突然主动提起她该回门,有点不像是作为护国公府主子的作风。

尤氏对此是这样说的:“这是礼俗,不能乱来。你父亲母亲,一直都盼你回门去看看。说到外面,会说我这个婆婆不会做人,卡着不让你回娘家。”

朱隶听到她这样说,道:“既然母亲都开口了,我和敏儿,明日回尚书府一趟。”

“也好。”尤氏点着头,吩咐,“给亲家带去的回礼,不能太寒碜了。好好准备。”

这样说法,又貌似尤氏很挺李敏她这个儿媳妇,要儿媳妇风风光光回娘家给人看着羡慕。

尤氏只是为这件事召他们两人来。交代完事儿,他们两个起身拜别。

目送了儿子儿媳妇走,尤氏对自己底下的人说:“看着大少爷大少奶奶都会带什么东西回尚书府。仔细的数目报到我这儿来。”

喜鹊知道她现在是处处与李敏作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要主动让给李敏回尚书府。

“自己做事多劳累,如果别人愿意代劳,何必亲自动手。”尤氏嘴角微弯,若是溢出一丝冷笑。

王氏和李莹的心思她早就都一清二楚了,都是巴不得李敏遭殃的人。在容妃那里坐过以后,尤氏算是想明白了。现在自己的妹妹处于风眼上,万人瞩目,不能闹出太大动静。让人举手代劳不是更好。而且,王氏和李莹,应该知道现在真帮她尤氏把纳妾的事儿搞定,未来,容妃当上贵妃的话,好处尽可以分享。

谁让,她们巴结的静妃比起容妃,论在万历爷心里头的位置,定是差半截的。怎么看都好,如果万历爷有意遏制东宫,不可能扶持与太子关系好的朱璃的母亲,坐上贵妃的位置。

婆婆心里头什么打算,李敏洞察秋毫。

朱隶和她一块走回自己院子里时,停步望到下面的人点灯,轻声说:“你想不想回去?”

意思是,如果她不想回去没有关系,他来处理这事儿就好了。

李敏道:“倘若王爷随妾身回门,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知道他对王氏和李莹的讨厌憎恶不是一丁点。

“你想回去尚书府?”他回头看她,微挑眉宇。

李敏只觉得他那双眼睛一会儿深如大海,一会儿犹如针尖可以刺穿人心。但是,他握着她的双手,是很暖的。

“是的。”

听出她的声音坚决,朱隶眸子里微光一闪,像是明白了什么,道:“那好。本王让人准备点东西。明儿下午,本王陪你回门。”

“妾身谢过王爷。”李敏轻声说。

到了第二天早上,李敏先是让尚姑姑回尚书府,告诉尚书府的人今天午后她要和丈夫回去。

尚书府的人得到消息以后,全都紧张起来了。

老太太马上先让人到布坊拿自己新作的一套衣服。这套衣服她本是想留着过年穿的。现在朱隶要亲自过来,老太太必须穿上新衣迎接尚书府有史以来身份最高的贵客。

李大同特意在衙门里告过假了,中午休息的时候回到家,问王氏都准备好了没有。

王氏眼睛笑眯眯的:“老爷,放心,妾身准备了最好的东西来款待王爷。”

【104】黄雀在后

“这个是人参五灵脂汤。人参是好东西,人最后一口气想挽回来时,没有这个东西真的不行。五灵脂也是灵丹妙药,对于活血化淤尤其有效。据闻隶王在边疆负伤回来,体内怕是瘀伤未解,用五灵脂化淤,用人参补气最好不过。再有敏儿,体质本来就不是很好,很多大夫都说她气虚血瘀,刚好用这两味药煲汤,合乎敏儿的病情。”

李大同听王氏一番类似很专业的话说到一愣一愣的,不知道如何反驳,却没有忘记问:“你这个汤是自己想的?”

“妾身问过好几位大夫,了解了这两个药的情况之后,专程给隶王和隶王妃配的。老爷,你还敢说妾身对敏儿不好吗?”王氏的声音里顿时多了几分委屈和无辜,憋屈地问。

李大同找不到不对的地方,转头安慰她说:“本官是老粗,对煲汤这种事不太懂,有劳夫人在府中辛苦劳累了。不过,以后有什么事,还记得和母亲商量。”

“老爷不用担心。侍奉老太太是妾身身为儿媳妇该做的。儿媳妇早已经备了席上要招待隶王的食单,送去给老太太过目了。只是——”

“只是?”李大同眼皮一跳。

“只是,妾身听说,敏儿在护国公府没有尽到儿媳妇的责任。”王氏说到这里,像是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此乃老爷和妾身没有尽到父母教育子女的结果。妾身生怕,如此下去,护国公府怕是要怪罪到老爷头上来了。”

李大同一颗心惶惶然。不是在衙门的同僚中没有听说过,似乎护国公府婆媳之间闹别扭的事儿,都传到皇宫里去了。皇宫里都知道的事儿,外面的人肯定都知道了。

同僚都来问过他,太后那道懿旨是什么意思。

李大同哪敢说,那都是因为自己女儿吃醋善妒,不让自己老公纳妾。

是该管一管了。

不能放任下去,否则,全京师的人,都会指摘他们尚书府不会教育子女。

“到时候,敏儿来的时候,我单独找她说说。”李大同负手,一副沉重的表情决定道。

王氏低头:“老爷辛苦了。”

尚书府里的人事关系,据尚姑姑报道,自从王氏的爪牙在上次假怀孕事件之后被老太太剔除,王氏的地位在尚书府中微有变化。但是,由于老太太喜欢关在自己院子里吃斋念佛,李大同又每日需要出外办公,王氏打压那几个姨娘实在抬不起头,所以,王氏在尚书府里,只有老太太和李大同不说话,依然是一把手。不过,王氏现在学聪明了,在李大同和老太太面前,装的十分龟孙子,一句反抗的话都不敢说。

这样其实不是说王氏死心了。不,王氏都想明白了,正面抵抗的话,还不如曲线救国。

王氏有的是这样的招数,这点,李敏只要从穿过来的那天,看到继母让人端过来的大黄汤都一清二楚了。

论杀人的伎俩,没有比技术杀人更可怕的凶手。

大夫都是怀着救死扶伤的念头学医的,但是,难保一些人学习医术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害人。像杨洛宁那种,既想救人又懦弱想贪财的,走在黑白之间的,最终,只能被人利用了。这样的大夫,在现代也是有的。比如开假药方制造假病历套取金钱。你能说这样的法子一开始是大夫想出来的,不可能,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教哪个大夫这样做的。因为,学医的脑子,其实都是很直的,一开始也都不会想到干这种损人的事儿。

王德胜早上传来消息到护国公府,说是昨晚上把杨洛宁往南蛮路上送过去了。为了避免这个老东西半路逃跑,走的水路。而且,派人盯着。王德胜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李敏不干脆把杨洛宁扔海里了。如此大费周章搞一个曾经想弄死自己的帮凶,是不是有点蠢了。

李敏不是蠢,是最终考虑到这个老东西家有老小。杨洛宁没有纳妾,家里一个老婆,而且这个老婆长的还有点丑,这点杨洛宁都能一直忍受下来实在让人很吃惊。杨洛宁的父亲死了,母亲尚在人间,但是,母亲是残废人,曾经在路上行走时被一辆车撞了,被压成了残废。

什么车撞的杨母,是不用提了。因为如果能追到事故责任人赔偿,杨洛宁不会整天想方设法挖钱了。

杨母的药费,是难以想象的。因为杨母身体虚弱,时不时需要独参汤救助。独参汤,即用单味人参熬成汤救人命。人参价格,从古到今,都是最昂贵的。哪怕杨洛宁后来进了永芝堂,可到底永芝堂不是杨洛宁开得起的。杨洛宁自己想偷永芝堂的药也不可能,一旦被发现是得不偿失。

杨洛宁有个儿子,可是这个儿子很小,才五六岁。杨洛宁是老来得子。

最后,杨洛宁自己都招了,说自己其实没有想过杀她,最多,只是任着王氏对她李敏折磨。要是真想杀她,这么多年早对她李敏下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杨洛宁答应她李敏,去南蛮行善,但是,希望李敏可以不伤害他一家老小。他的错自己承担,家里人不应该遭受他牵连。

李大夫的心不能说软,但是,也不会说是无血无情只想着杀人是最终的结果。一个人一死了之,他是解脱了。那样其实反而便宜了对方。

王德胜说,杨家人知道杨洛宁走了以后,杨洛宁的媳妇驾着辆牛车,装上杨洛宁的老母和儿子,去追杨洛宁。

可见杨洛宁对这个丑媳妇不离不弃是有道理的。在这个时候,也只有丑媳妇能对杨洛宁不离不弃。

李敏坐在马车上前往尚书府的路上,脑子里盘旋杨洛宁那一家子,不得不让人唏嘘的是,这一家子,很团结。杨洛宁家的婆媳关系,好的让人唏嘘。

要说杨洛宁家没有想过给杨洛宁纳妾吗?不可能。但是,杨洛宁的母亲早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杨母很清楚,能在残废的她床前始终孝顺侍奉的儿媳妇,唯有这个丑媳妇。

婆媳关系,其实是利益关系。

马车箱里安安静静的,对于马车外面的伏燕等人来说,听着不同寻常的安静不免焦虑。在他们看来,两个主子,朱隶和李敏的关系,时好时坏,都快让他们分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李敏回头的时候,能看见自己老公靠在马车里的靠垫上闭目养神。看他那闭着眼好像梦周公的脸,李敏只能想:这个男人真的是一句话都不打算在她面前再说了。

可能想着说也没有用。要说这个男人聪明,聪明在,到至今说的话里面,没有一句说是她李敏必须孝敬他母亲。虽然,这个孝道,是谁都该做的事,不是吗?

如果说这个男人不是孝子了,那也绝对不是。他每天在府里的话,必定是要过去尤氏房里请安的,对尤氏一如既往的尊敬。

两面派!

李敏心头能蹦出这样一个词。每个男人在自己老婆和自己妈面前都是两面派。

是到了尚书府里了。他们午后休息完再出发坐的马车,一路像老牛拉车的速度来到尚书府,一看这天色都开始晚了。

不用吩咐,护国公府那边肯定都不备他们的晚饭。今晚,他们是要在尚书府里用膳了。

听到通报说他们夫妇俩到了,尚书府里老太太走在最前面出来迎接孙女孙女婿。

李老太太自从上次王氏假怀孕以后,开始怀疑起李莹是不是自己亲孙女,所以,这个府里唯一的亲孙女,变成了只有李敏。老太太再不疼李敏,能疼谁。

王氏看到老人家急匆匆冲在前面,冷冷地在喉咙里笑了声,没有让李大同听见。李大同出门迎客的脚步一样略显匆忙,和老太太不同,他很记得朱理那一鞭子,对护国公府的人都心存畏惧。

一路走出去,一路李大同生怕自己的衣装有哪儿不妥不能见朱隶,让府里的二姨娘帮他打理衣袍。

王氏扫过他们两个人一眼。二姨娘接到王氏的眼神,赶紧要让开时,李大同拉住二姨娘:“本官都没有发声,你跑哪里?”

二姨娘只得重新跪了下来。

王氏的脸色像戴了顶大黑锅。

马车抵达门口,李家人都整齐列队在门口等候了。按照朝廷内外等级,等李敏和自己老公下马车的时候,一群李家人对他们夫妇俩都必须鞠躬行礼,尊敬地喊:王爷,王妃。

王氏那一声叫她李敏有什么感受,那就不得而知了。

朱隶先下的马车,接着,扶着李敏下车。仅看他这个动作,似乎这两夫妻由于尤氏发生冷战的事纯属谣言。

李家的人,都有些面面相觑,开始摸不清楚朱隶是什么想法。

朱隶莫非是故意做给李家人看的?

“臣在府中准备了丰盛的晚宴款待王爷王妃。”李大同毕恭毕敬地站在朱隶面前,头都不敢抬一下。

反而是站在王氏身后的李莹,那双眼珠子一直骨碌转着对朱隶看。

上次是见过了,不过,那次她好不狼狈,没有想到会载在提督府的人手里。后来,她才知道,那都是提督府早已谋划好的计谋,是她李莹倒霉,被人拿来当枪使。这回不同了。

夜色逐渐降临,朱隶英俊的脸庞,似乎在夜色中,会更具一种特别吸引人的魅力,让人惊心动魄的眼神,深渊一样的墨眸,仿佛能把人七魂六魄全吸了进去。

李莹内心里大吃一惊。想那三皇子朱璃虽有君子如玉的美名,长的也是风流俊貌,但是,论那种能让人心动砰跳的力量,哪能及朱隶一个指头。

朱隶是那样一个眼神,能直接让人跪倒下来的人。被他看着的人,都会额头不禁流汗,心悸不止。

王氏现在心头是莫名地发虚了。

没有这样亲自面对过这个传说中的魔鬼王爷,今儿面对面的较量,不用较量,光是站在朱隶面前都很有压力。

朱隶的眼神,像是一辆重车在她头顶碾过。王氏读不懂他的眼神,但是,满头冒汗。

关键是,朱隶不说话,这样晾着他们一群李家人。

李大同逐渐快抵不住了。想着,这可怎么办才好。难道,朱隶要像朱理那样也给他来一鞭子。

哪怕给他李大同一鞭子,他李大同得照样认了。谁让当初自己答应王氏换闺女嫁人。说回来,朱隶难道是不满意自己现在的老婆?

或许是扫到了李大同脸上那抹愚蠢至极的怀疑,朱隶眉宇轻轻一挑,开口:“本王该感激李大人把这么好的女儿嫁给本王。”

“岂敢,岂敢——”李大同嘴巴手足无措,语无伦次,是分不清朱隶这话究竟是真是假,是不是反话都说不定,于是说,“本官有教导儿女不是的地方,还请王爷多加体谅,毕竟敏儿的亲娘早死,本官平日里忙于钦差,疏忽了府里。”

“你认为你女儿不好?”

李大同感觉被当头一棒,没差点儿像无头苍蝇撞晕过去了。他这是说了什么,导致朱隶这样问。而且,朱隶这样问是指什么。

看见李大同发呆,王氏是实在忍不住了,这样好的机会怎可以放过。王氏上前一步代李大同抢话道:“都是妾身没能教育好女儿,让王爷不满了。”

“本王有说不满吗?”

王氏征了征。

到底是老太太聪明些,早看出朱隶是耍着李大同和王氏,只因为,朱隶恐怕早知道李敏在尚书府里受到的委屈了,可能是要帮李敏出出气。

老太太走到儿子面前,对着朱隶后面的李敏说:“敏儿,你回来了。”

这句话,带了点真正的老祖母欢迎孙女回家的感情。

李敏回答:“孙女回门来拜见祖母。”

“好,好。”老太太嘴角噙了抹微笑,道,“都快进门吧。门外风凉,我是担心你们在这门口站着,会着了凉。”

一句话,既是关心孙女,又是关心孙女婿。

朱隶点头,抬脚,带了内子,跟随老太太进屋。

门口李大同和王氏都愣在那里,一时半会儿都没有能回过神,搞不清楚究竟朱隶是什么意思。

款待贵客的大堂里,摆放了一张圆桌子,铺着红布,上面整整齐齐满满地放了三十几道菜,都是招待回门的姑娘和女婿的。

担心菜凉了,老太太吩咐厨房把一些菜重现下锅再端出来。自己招待客人,在堂内椅子里坐下,先吃口茶。

李大同回过神来以后,赶紧跑回招待客人的贵厅,坐在老太太的下位上。

朱隶坐在上位,李敏坐在他身边。

尚姑姑带人亲自给他们夫妇俩上茶,拿的是王氏从宫里拿到的藏茶。

朱隶揭开茶盖子,望了眼茶汤,并没有喝,转头,听老太太说话。

老太太对他说:“我这个孙女,为人是很善良的一个人,心肠稍微软了些,所以,要请王爷多担待一些了。”

她心肠软?

李敏掩遮口,轻咳一声。

朱隶听完老太太这话,嘴角微扬,像是噙了抹心有灵犀的笑意,说:“二姑娘心软,刚好本王是最不懂得什么叫做心软的人,是不是,配的刚刚好?”

最不懂心软,岂不是在含沙射影什么。李大同举起袖管擦着额头的汗珠,那冷汗一直不停的不受控制地掉,心脏都快被吓死了。

王氏皱了皱眉头,好像听不懂朱隶这句话。

李莹拿帕子微微盖住脸,掩饰着自己往朱隶脸上投过去的目光。

要说的话,她最喜欢不会心软的男人了。只有不会心软,才不会像朱璃一样,看着她李莹,居然开始惦记起哪个女人了。

老太太对孙女婿这句不像笑话的笑话,接的一丝勉强,只能点头说:“是的。”

朱隶磕了磕手中的茶盖:“本王是真心感激各位抚育出来的二姑娘,深得本王的心。”

李大同这下真把持不住了,一口茶水呛到了口里。

要说李敏深得朱隶的心,岂不是之前李敏在尚书府里的所作所为,朱隶都很赞同并且很欣赏。

这里面,最吃亏的人要属于王氏了。王氏自然不甘,想着这个朱隶不过也是人前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大概是到了儿媳妇家中要给儿媳妇一点面子,显得自己很大男人,其实在府里只是被自己母亲压着不能说话的一个小孩子。

哪个男人不是这样的?

王氏很了解这一点,因为她自己是这样的了。在府里,老太太说一句话,在她老公耳朵里是天。她王氏说一句话,李大同可以当她王氏是放屁。

“王爷。”王氏不顾李大同使来的眼神,非要给眼前的这对男女心里添堵了。因为,这也是尤氏传来的消息。她在这里说多少狠话都没有关系,因为,尤氏在护国公府里,在儿子回去之后,都会站在她王氏这边的。在让朱隶纳妾这件事上,她王氏和尤氏是没有任何利益冲突的,是同仇敌忾的,敌的是李敏。

朱隶微挑的眉宇之下,那双墨瞳像无底深渊一样。

王氏必须吸口气,才能躲开他眼神说话:“王爷,其实,妾身深知王爷的难处。这个事儿,妾身和老爷,都有听护国公府传过来消息了。哎——都是老爷和妾身没有教育好女儿。让她犯了七出之罪。”

“嗯——”

王氏眼睛猛的雪亮,嘴角弯的弧度,嘴巴都笑开了:“王爷请放心,尚书府不是会偏袒自家女儿不顾大义正义,该怎么做的,尚书府一定会做好。自己家的女儿,妾身和老爷更是都兢兢业业的,希望把其教育好,不再给王爷和王爷府中添麻烦。”

耳听王氏这番话没有任何错处,而且,大义凛然。老太太都不禁挑了挑眉毛,想着自己儿媳妇什么时候和护国公府感情这样好了,王氏貌似都忘记了自己以前对护国公府做出来的事。李大同擦着冷汗的手没有停下。

因为知道,朱隶理应和朱理一样,护国公府的人,都是很记仇的。

砰!

茶盖子刚磕到杯口上。听到声音的李大同,慌里慌张地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跪在地上,对朱隶说:“是本官的不是,请王爷息怒。”

王氏跟随点头:“王爷放心,老爷和妾身回头会努力教育敏儿不得犯错。”

“本王是想,太后的懿旨都张贴在京师里各大皇榜上了,莫非李夫人眼睛是瞎的?倘若李夫人眼睛不是瞎的,李夫人敢对太后懿旨视而不见,回头是不是本王该向太后提起?”

王氏诧异地抬起头,再对上朱隶那双森冷的眼珠子,直打了个寒噤。

这,这,这怎么可以?怎么可能?有尤氏压着,这个朱隶,怎么敢,敢反对自己母亲?

王氏的心里头全乱了。

“李大人。”朱隶缓声打开的声音,重如巨山。

李大同被压到喘不过气来,连声答:“在,在,草官在,请,请王爷训斥——”

“太后懿旨在上,皇上都盖了玉玺。李大人的内子是预备抗旨行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