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胸口憋闷到头重重地垂下,意识开始模糊时,眼前亮光一闪,终是走出了地道。

她能觉到,他的步子加快,这份加快,让她很快能呼吸到一口新鲜的空气,那些许的空气顺着山野特有的清新,涤进她的鼻中,只让她的窒闷,在几秒钟内缓和过来。

缓和过来的同时,他放下她,她看到,他们身处后山的一处峭壁下,虎哥就站在峭壁那端,朝着他们,笑得有些晦暗莫名:

“好了,这里下去,就能坐上快艇离开。我安排了弟兄在大宅和那帮条子周旋,一时半会,想必是不会搜到这。利用这段时间,夕小姐,恐怕我们还是得先签个协议,以免到时候我退回坞角,夕小姐又翻脸不认人,就不好了。”

夕雪缓过一口气,颔首,虎哥指了指靠近他的一处陡峭的山石,然后一旁有喽啰识眼色地递上纸笔,示意夕雪过去。

在这一刻,萧默澶的手松开夕雪的手,松开的刹那,夕雪的手是清冷的。在指尖相离的刹那,她的手下意识地紧了一紧,能握住的,却仅是一手清冷的空气,在这份清冷中,她朝虎哥走去。

走到虎哥跟前的刹那,虎哥亲自递给她一支笔,在递给她这支笔时,她敏锐地觉到,虎哥的手势变动,借着递笔,实际则是想钳制住她的手腕,她反应迅速地朝后避开,与此同时,下意识回身望向萧默澶,旦见两名喽啰果然是不怀好意地正从萧默澶身后的陡坡下冒出脑袋,手里拿着钩子,正探向萧默澶的脚,预备将他拉落山崖。

这处山崖很是陡峭,这么摔落下去,性命堪舆。

但,或许,虎哥要的远不是如此。

此刻,她看到萧默澶的脚被两名喽啰用钩子套住,接着用力一拽,只朝山下坠去。

眼看着萧默澶坠下去的同时,夕雪疾奔几步,没有任何犹豫地也跳下山崖。

这辈子,从她决定接受他的那天开始,就再不会后悔追随他的步子,最怕的不过是,他用舍身来成全。

现在,她不怕高了,也不会怕任何事。

因为,没有丝毫犹豫,她的身子很快就跟上萧默澶的坠速,电光火石的刹那,她的手朝下,用力地想抱住萧默澶,也在这一秒,枪声凭空响起,消音器的作用,使得这一声枪响不是很大。

而男子嘶哑的喊声越过了这声沉闷的枪响:

“夕雪!!!”

一声剧烈的爆炸声旋即响起。

嘶哑的喊声来自于皇甫奕,匆匆赶回这里的他,只看到,那抹纤细的身影随着爆炸声,一并被浓烟吞噬,消失在峭壁下。

什么都没有了,空气中,除了火药的味道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夕雪……”奔到山崖旁的他,只再喊出这一句,目可及处,除了浓烟和火药之外,再没有其他……

医院。

一束美丽的渥丹拿在百里楠的手中,今天的他,气色是不错的。

离开了恒达财团,没有经济来源的他,生活开始变得很忙碌,这份忙碌,很是让人充实。

即便,不能常陪在明蓝的床前,可这份不能常陪,仅是每天早上九点半到十一点半,每天下午的一点到三点。其他时间,他都仍能陪在她的床边,陪她说说话,再替她按摩一下。

今天,同样不例外,在收市的时候,他买了新鲜的渥丹,替换掉昨日的渥丹,放到她床前的花瓶中。

旖旎的香味弥漫在病房中时,他坐到她的床前,照例开始他的碎碎念:

“今天我的成绩可是不错呢,如果每天都这么好,我估计,再做一年,哪怕不出去奋斗,都足够我们花一辈子的了。”

他的手轻柔地抬起她的手,以适中的力度给她做着按摩,她的手是温热的,这份温热,在他的按摩下,渐渐转得更热。

以往在冬天的时候,她是怕冷的,她和他共同度过的那个冬天,圣诞夜时,四季如春的Macau意外降了温,她穿得少,冻得冰冷的手硬是要塞进他后颈,汲取他的温暖,然后咯咯地笑他傻。

他是傻,在她面前,他就是个最傻的大男孩,只看着她那样的笑容,就是满足。

每个男人,或许都有这样憨傻的一面,在最爱的女人面前,不经意的流露。

比如现在,他不是也一直持续着这样一件,外人看上去,十分憨傻的等待吗?

“不过,你肯定不喜欢这样懒惰的我,所以,我还是会努力工作的。雨棉,你能闻到渥丹的香味吗?真的很好闻,只是,在你离开我的那几年中,我再不敢闻这种味道,虽然,它一直都会在Macau的那间公寓中,但我却不敢回去,不止是怕这种味道会勾起什么,也是怕独自去面对,我和你的一切吧。”

按摩好她的手和双臂,他移到她的腿际,手势熟稔地为她舒缓起腿部的肌肉来:

“雨棉——”

他还要继续说话,却在这时,一个脆脆的女声横刺里穿了过来:

“真看不出,你不止傻,还这么婆婆妈妈。”

来的,恰是凌沅。

今天的她,穿着风格依旧十分民族,带的金属饰品,随着她的走动,发出清脆的回音。

“你来做什么?”百里楠不悦,门口明明有保镖守着,不知这位大小姐,这次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让保镖不出声,就进来。

“我来做什么,我当然来找你啊。”凌沅微微笑。

“出去。”百里楠更加不悦。本以为解决了这件棘手的问题,但看来,显然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千金小姐的通病。

“偏不,虽然现在你不是恒达财团的太子爷,可,这样的话,我倒确实会考虑一下你呢。你知道,我不喜欢太子爷的,既然你没钱了,自然风流的本性会收敛,所以值得本小姐考虑。”

凌沅越说越没边际,百里楠不得不放下替明蓝舒缓腿部肌肉的动作,起身准备赶凌沅出去。

但,凌沅却是轻巧巧地避过,反是绕到雨棉的床头:

“那个啥,不是我要抢他哦,是你一直不醒,这么好的男人再陪着你,可越来越变得憨傻了,所以呢,本小姐大发善心,终于决定一件事,解救他,也算是超脱你吧。反正,你一没我漂亮,二没我有家世,所以,输得心服口服,是不是?”

“凌沅!”

百里楠气急,要上来抓她出去,可凌沅是灵活的,只弯下身子,从床底下穿到床的对过:

“那,我只是说了实话,你何必这么气急呢?真是没君子风度,不过,我不介意以后慢慢地调教你!”

凌沅嘟嘟囔囔地继续说着,紧跟着,她的目光飘向床上的女子:

“那个啥,你继续慢慢躺着,我该说的反正也都说了,你这么躺下去,肌肉萎缩,脸色也会越来越难看,到最后,他肯定不会要你,我只是实话实说,想让你们彼此早点解脱,你看他就这么激动,说到底啊,不就是这个男人怕我诚实的言辞会伤害到你,好了好了,我走我走!”

凌沅嚷嚷着,看到百里楠已然唤来门外失职的保镖,准备把她架出去。

也在这时,她能看到床上的女子,手指明显地动了一动,这一动是那么地明显,包括连盛怒中的百里楠都顺着凌沅微笑地手势,一并看到。

雨棉……

【大结局:雪落有情缠绵意】

爬满白色玫瑰的栅栏中,矗立着一栋精致的别墅。

这样的别墅,在HK寸土寸金的地方,价格已是不菲,更何况,这里虽然不算地处闹市区,却是别有绿水环绕的幽静。

所以,别墅的拥有者,显而易见,身份的不凡。

现在,在这幽静的氛围内,能听到男子低低的咳嗽声,循声望去,萧默澶正坐在白玫瑰旁的走廊上,静静等着什么。

不知是花荫的作用,还是其他什么,他的气色看起来是不好的。

而很快,靠近他的那扇门被打开,一位医生走了出来,这位医生正是医学界名闻遐迩的,著名外科大夫MR.J。

“萧先生。”Mr.J微微俯身,接着道,“夕小姐的子弹已被取出,所幸只伤到了腿部,休息一段时间就能复原,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谢谢。”萧默澶的语调在这时却做不到素来有的淡然。

记忆中的那一幕依旧那么清晰,怎么能淡然呢——

在他坠落悬崖的刹那,夕雪飞身扑来,只替他挡去了那颗子弹。

倘若他被子弹击中,后果怎样是显而易见的。

从他决定走出那一步开始,就清楚,这条路是不归路。

只是,哪怕生命即将终止,他始终希望,在那之前,他能给他的女人,他的孩子留下些什么,也为他们今后的衣食无忧部署好一切。

但,他的部署,再次地失效。

自从碰到她之后,他的部署,就屡次地失效,因为有了顾忌,所以,不再无坚不摧。

“萧先生,这里风大,对您的身体不好,您的身体,其实还是需要尽快——”Mr.J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现在可以进去看她了吗?”他没有让Mr.J继续说下去。

原来这个男人不顾自己的身体,坐在风口处,竟是等待手术结束后,能进去看那位女子。

Mr.J只能很快地说:

“手术已经结束,当然可以。”

Mr.J认识萧默澶的时间不算短,只是,对这个男人,却有太多看不透的地方。

但,若真的那么容易让他们看透,那,也就不是萧默澶了。

而现在,这个男人就像最普通的男人一样,淡然的脸上,除了担心之外,便是焦灼,在这样的神色交错中,他走进房间。

纵使仅是普通的别墅,里面临时搭起来的设施却能媲美国内一流的外科手术室。

夕雪躺在病床上,脸色有些苍白,所幸,这一次,没有皇甫奕,Mr.J对手术中的输血都做了充分的准备。

萧默澶慢慢走到她的身旁,护士手脚麻利地在旁边做着收尾的工作。

周遭看上去,有些凌乱,只是,这样凌乱的环境中,他起伏的心境开始慢慢平和。

就这样看着她,峭壁下的死里逃生,一一在眼前映现,但,却不会再扰乱他的心境。

如果不是,在山洞中,他生怕虎哥使诈,伤到她,事先用控制器将炸弹关阖,并在坠落下峭壁,用那条银链勾进峭壁中,顺势接住她的身体,旋即引爆炸弹,利用烟雾弥漫的瞬间,避进峭壁的凹进处。

如果不是,出于对她的顾及,炸弹威力的火药量是减少的,这样,万一她不愿彻底离开,他只需靠近虎哥,引爆炸弹都不会误伤到她,而虎哥的喽啰群龙无首之际,他留下的一拨保镖能护她周全。

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幸亏这两个因素,使得在爆炸时,看似奇迹地捡回她和他的命。

在警方被爆炸惊动,不管老宅伪装出来的僵持,迅速搜山时,他用风衣捂住她受伤的背部,迅速召唤保镖,在保镖的掩护下从早前探索出来的另一条捷径撤离。

但,在那之前的部署,是出了变数的。

也是那样的变数,他竟是没有办法去下赴死的决心。

第一次, 他害怕起死亡,开始贪恋多一秒的生,只因为,眼前的女子!

而这个女子为了他跳下山崖,其实,也是为他去挡那一颗子弹。

因为在女子的眼中,并不知道,炸弹的装置已经关阖了。

夕雪——他总想护全的女子,却反是一次次由于他,陷入险境中。

至于他呢?

这一次,是月余来,第二次,险中逃生了。

前一次,是在海啸中,彼时,当他的力气再撑不住,被海浪卷走时,耳边回旋的,仅是念念的嚎哭声。

那哭声,让他在骇浪中,都没有放弃游回去的念头,也是那样的念头,支撑着他在力气殆尽时,都只死死抓住一块木板,直到,再支持不住,晕厥过去。

靠着那块木板,昏迷的他卷到一处浅滩上,接着,被两个趁海啸退去,到浅滩上来捡鱼的老人所救。

等到他醒来,已是三日后,也在那时,他决定退到暗处。

而在这之前,他已逐步把萧氏和虎哥的合作从主营业务中剥离,藉此,只将虎哥试图运输的货物渠道通知警方,一一歼灭后,彻底除去虎哥扩大天境的意图,也迫使虎哥在警方缉捕的压力下,不得不退回坞角。

至于他,在那之后,会选择伏法,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犯过的错承担责任,他愿意用他的伏法来换回夕雪和念念的一世无忧,也不让念念因为有他这样一个爹地而感到失望。

可,萧未央在虎哥游说下的忽然涉入,让他对这个妹妹是痛心且无奈的。

最终,即便他伏法,对于萧未央彼时犯下的命案,都没有办法化去——

彼时,在他察觉到萧未央试图对夕雪下手时,再怎样,他没有办法坐视不理,在确定皇甫奕的车子驶入公寓后,终是通知虎哥的人去处理,那是唯一的下策。

毕竟,虎哥要的是皇甫奕的平安,而他同样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萧未央错下去。

只可惜,在那之前,萧未央的设计,竟是把皇甫诺都设计了进去,这点是他无法预知的。

他之所以清楚夕雪的一举一动,仅是由于,那台他留给夕雪的笔记本电脑里,装着隐形的摄像头。

这个小女人,在他不在的那段日子,保持着昔日的一些习惯,比如,不太喜欢关电脑,在下班时,会把笔记本带回家处理公务,也使得通过那台笔记本,在这段日子,仿佛,她仍在他的跟前,不曾远离。

他能清楚地看到,她的一举一动,包括——

人前的,强作镇静。

没人的时候,她眼底的悲凉。

工作忙到一个节点,她倦倦睡去的样子。

和念念在一起时,那在笑容之外的哀愁。

皇甫奕瘾念发作,她的——

不再想下去,因为就在这时,她的身子稍动了一动,接着,她的眼睛很快睁开,明明麻药还没过去,她的苏醒却是快于常人的。

因为心里的记挂。

这一刻,她的目光在搜索着什么,只是,这份搜索带着些许的小心翼翼,似乎是下意识回避没有看到想要看到的,然后会产生的失望。

只是,再如何小心翼翼,她的视线终究还是移到了他的这一侧。

看着他坐在她的身旁,她的神情再无法平静,但,刚刚动过手术的她,连话语都是断续的:

“默……”

“嗯。”他仅是淡漠地应了一声,“念念也没事,等你伤口愈合了,我安排人送你回去。”

“默澶……”这一句话,她终于说得连贯,显见蓄了力气,她的手指也稍稍动了一动,想是要抓住什么,只是,他本来靠近她的手臂,也在这时,仅与她的指尖相错离开。

“我还有事。”没有任何感情地说完这句,他起身,朝外走去。

他走得很快,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她失望的目光,也不敢去看,她的手无力地垂下。

在走出房间时,Mr.J正准备了给夕雪换的吊水,带着护士走过来,看到他的神色,才要说什么,却被他阻住,只在护士拿着吊水走进房间,Mr.J另跟着萧默澶走到开满白玫瑰的院落中:

“萧先生,你的气色越来越不好,需不需要我给您再开些药?”

“不必了。”也在这时,他才压抑地轻咳了几声。

看着那眼前的那些白玫瑰,这些白玫瑰从四年前开始绽放在每一处,他名下表面或者暗处的宅邸中,成为唯一一种点缀的花卉。

“萧先生,那我先进去了。”Mr.J看着萧默澶的神色,没有再说更多的话。

而萧默澶只站在那,他的手抚过白玫瑰的花瓣,就好像抚到的,是她的脸颊一般。

也在这时,护士却急急地冲出来:

“萧先生,夕小姐她把吊水的针都***了,您最好快过去看看!”

他的手骤然收回,匆匆走回刚才的房中,夕雪果然已拔去手上的吊针,由于拔得迅猛,能看到针尖还带出来些许的血,洒落在洁白的被单上。

她不是任性的女子,这样的举止,放在以往,是她断然不会做的,可,今天,做出这样的举止,或许为的,仅是要他回来。

是怕他在她醒后,又继续去做什么永不回头的事吗?

而他确实准备去做一些事,一些不会因为这一次的变数所改变,却必须要去解决的事。

“别去……”她的声音是虚弱的,嘴唇蠕动了半晌,才说出这一句话,而她的目光,近乎哀求地看着她,因为手术凌乱的发丝拂在她的脸颊旁,这样的她,是让人不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