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却是程犀也外放,给妹子寄的信,嘱咐了许多,头一条是新的联系方式,其次是告诫她:外面的世界诱惑很多,到了邬州,别以为自己就是天王老子可以为所欲为了,不然到时候吃亏的是她自己。谢麟是个很难得的人,不要闹他。最后,要她一定要注意自身的安全,不要让家人担心云云。

程素素眼圈微红:“大哥还是心疼我的。”

谢麟道:“我也心疼你呀。”他这话说得自然,说出来也不觉尴尬,反像从此不用背负什么天大的秘密一样。

卢氏听了,很为程素素高兴。程素素心还在家书上,谁的感动她都功夫理会:“我得给大哥回信!”

谢麟:……

程素素这会儿又想起他来了,笑吟吟地:“谢先生,咱们也有些日子没往京里写信啦,要不要写一信,一道发了出去?”

谢麟道:“并无大事发生,写来让他们抄去品评文章,也是……”也是让京城不要忘记他的一种方式。不过,今天他不大想写!

程素素道:“谢先生不大开心?”

谢麟急忙否认:“没有,你写吧。写完我使人送去,对了,江先生说还有事儿,我得去书房啦。”

卢氏急得要命,心道,这是夫妻,又不是那什么,这么泼冷水,谁受得了呢?谢麟一走,她便又念叨着程素素。程素素也感念她的关心,并不将“我与谢先生是合伙买卖,想看才子佳人话本的出门左转听说书”的话说出来。

取了个空信皮儿,将一张白纸装了进去,程素素捏着信封去了书房。卢氏呆呆地站着,喃喃地:“青儿啊,姐儿这是听进去了没有啊?”

程素素到了书房,并没有看到江先生,只有谢麟一个人冷嗖嗖地坐在书桌后面。声音也凉嗖嗖的:“信写好了吗?”说了两句话,才渐渐暖和起来。

程素素慢条厮理地在他面前拆信封,取出张白纸来:“嗯,想写来着,要落笔,才发现头一件事儿不问谢先生就不好写。”

“那是什么?”

“我没有让谢先生不开心呢?”

谢麟指尖沿着桌沿儿滑了个来回:“六郎以为呢?”

【我就知道!你刚才那死人脸是针对我的!我做什么啦?】程素素气鼓鼓地瞪他,大声说:“不知道!江先生呢?你说谎!”

不想谢麟却笑了,笑靥如花:“我很开心的。”

程素素懵了。

谢麟脸上一扫阴霾,打程素素手里抽出了纸来,拣了支笔,倒过笔杆敲敲砚台边儿:“我要写信啦。”

程素素呆呆地给他磨墨,磨了一阵儿,觉出味儿来他什么都没解释吧?是吧?手停下了下来,狠狠瞪着谢麟的头顶,视线顺着头顶的黑巾戳下来,只见墨色行云流水般顺着笔尖落到信笺上:六郎极好……

程素素捏着墨锭继续在砚台里划圈圈。

一封信尚未写完,被作为撒谎证据的江先生一头扎了进来:“东翁!出人命官司了!”

第99章 不费功夫

磨墨的、写信的, 都停下手来。

人命关天, 无论什么样的事儿,只要出了人命, 瞬间就成了大事至少大家都是这么承认的。

江先生喘匀了气,不待人问, 便说:“河东县令真是没用!又出事了!”

程素素与谢麟对望一眼,都将心事转到这件事情上来。谢麟搁下笔, 问道:“是什么样的人命官司?”

人命官司也分很多种,死人多少、是否残杀、是否灭门、起因为何、死的是什么样的人……诸如此类。在官场上,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分类标准,叫做对本地官员有什么影响。

有的人命案,譬如为父报仇之类, 对现任官员的不利影响就小,甚至包半一下, 还能从中刮点金粉给自己涂一涂这属于比较无耻的做法。与之相反, 另一些命案,比如悖德、灭门、残杀,就很难粉饰太平了。

江先生面上微带一点笑影:“东翁,说不得, 咱们得将原先预备的事儿提前动手啦。”

他与谢麟曾有一个打算,即来年借机抽整个多邬州一顿鞭子,顶好是拿些个大家族开刀,以澄清风气。澄清风气不难, 比较难的是怎么做得好看,让谢麟受到最小的损害、获得最大的利益。

谢麟见他这一点点笑影,便知道虽出了人命,然与他损伤不大。第一条,要担责任的是河东县令,而不是他邬州知府。其次,便是看案件的性质了。看江先生这表情,这是一个机会。

江先生一旦认真起来,做人幕僚是十分令东家舒服的,不用人催问便噙着一抹古怪的笑意说:“前些天不是说修葺沟渠的事儿么?河东县在东翁的眼皮子底下,怎么也要勤快些日子。挖得起劲儿,不特将枯水的小沟小渠疏浚了,还顺手把浅些的池儿也给挖了挖。这一挖,就挖到了尸骨……”

谢麟道:“死的是什么人?”

江先生嘿嘿一笑:“不知道。”

谢麟要笑不笑地看着他,江先生自觉地说:“不过,是在高家田间水塘里,听说,高家几个老头子,极力拦着不让人去看呐!硬要说是自家人失足。这必内情!”

高家乃是本地大户,一族男女老幼几百口,出过几个有功名的人,高家那位老翁年过九旬,也算是河东县的一块招牌了。就等着他活到一百岁,当个活宝报给朝廷大家管这叫人瑞。

同样的,这样的家族,难免会有家族内部利益高于国法的时候。也就是谢麟黑名单上的一员。

正愁找不着理由呢!

谢麟沉吟片刻,问道:“依先生看,会是什么人呢?”

江先生撇撇嘴:“若是与他们无干的人,怎么会拦着?还会催着叫查上一查,以正视听,别污了他家的名声呢!这等横死的,就算是移出去葬了,主人家为了怕晦气,还要烧纸钱儿做法事呢。”

“保不齐,还是他们害的?”谢麟慢吞吞地问。

江先生嘲笑道:“东翁亏得是出了京来,否则,您光在京里,与那些个斯文人相斗,日后怕是要受愚弄哒!不是东翁不聪明,不是东翁学问少,是有时候呀,记下的学问,没经过事儿,您就想不起来!”

程素素一直安静听着,此时忽然惊吓地说:“沉塘?”

江先生微惊,旋即了然听说娘子小时候,家境并不很好,在偏僻地方,听过这样的事儿倒也不奇怪。

谢麟道:“一个还是两个?先生,死的是几个人?”

江先生冷笑道:“据说,捞出几块骨头来!究竟如何,只管听河东县明日来找您哭吧。他一准儿能猜得到是怎么回事儿!咱们先看看,怎么了结此事。头一样,是要敲打河东县……”

第二天一早,河东县令就满头汗地跑了过来。他这倒不是作伪,谁辖内遇到死人的案子,都得这么急。

谢麟装作不知,关切地问:“怎么急成这样?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么?”

河东县令深深一揖:“您救救下官吧!”

“你问要将事情说明白了,我才好想办法呀。”谢麟还是一团和气。

河东县先是有一些觉得他只是个会读书的书呆子,其后听妻子吹了吹枕头风,又觉得新来的知府不太简单。眼下是一个需要谢麟偏袒他的情形,便拿出十二分的老实来,对谢麟道:“是出了人命的官司。”

他在河东也是说一不二的,不幸的是后台不够硬气,对地方上的士绅难免要软一些。尤其高家几个书生里,有一个极难得的是在京城读书的这个人谢麟隐约记得名字,便一点头。

河东县一脸晦气:“这些个学生,最好生事!万一传出什么不好的话去,下官这官儿,也不要再做啦,只好略忍一忍他们家。幸好,这高家也还算识趣儿,寻常也不惹事儿,县里府里有个什么事儿,派人送个贴子,这些乡贤士绅也都帮衬。”

因要谢麟帮忙遮掩,河东县索性说得明白一点,辖下出了这样的事情,河东县第一个脸上不好看哪怕案子破了,这考评上都要不好他是宁愿这真的是高家自家人失足落水。哪怕只捞出一条烂得差不多了的胳膊,他也想睁只眼闭只眼地不追究尸体其他部分去哪儿了!

可是不行呐!这高家田产颇多,与邻县接壤,这水塘虽在河东境内,实离邻县不远。邻县张家与高家是姻亲张家女儿嫁进了高家,不幸丈夫早早死了。两家都是要脸的人家,女孩儿就在高家守寡。请朝廷旌表的申请,还是河东县亲手写的。

前些日子,张氏忽然没了,张家以为蹊跷。闹着非要高家说个明白不可,高家死活不肯。这一闹出人命来,张家就说是高家害命,递上了状纸。亲戚也不做了,必要将事情弄个分明不可!

河东县对谢麟这么老实,也是因为他隔壁县那位同僚,不日也要到府衙来请示,他不说,自有人说。相邻两县,既是同僚,便会有争竞。

谢麟心头一喜,此事甚妙,扯进了两家、两县,不多不少,刚刚好!问道:“死的什么人,你心里没有数?”

河东县一噎,他的出身本也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之家,猜,肯定是能猜着一些的,只是眼下不大想说。他的意思,将此事掩下去便罢了。守节的小寡妇死了,水塘里的尸骨,这要不是通奸沉塘才怪了呢!可他宁愿将这事儿给压下去,为的就是这事不雅,闹开了对他没好处。

以及……高家会给他好处。

谢麟道:“没弄明白,就去弄明白嘛。我看明日西林县也就来了,咱们一块儿商量着办?有什么线索没有?身份表记呐,之类的?”

还真有,在骨头旁边儿有一只尚不曾朽烂成烂的香囊。

河东县一急,几乎要给他跪下了:“这案子要查得清爽了,怕不大好看。”

谢麟就要这个难看!他才来几天呐?照这苗头看,案发是在他来之前,天捅漏了都算不到他身上,正好让他肃清风气不是?谢麟好言安抚道:“我自有主意,明日你再来就是。唔,那个证物,画个图影,叫人认认,看认不认得。”

河东县不敢置信地:“真要查清爽?”

谢麟道:“你怕的什么?与我讲实话。”

河东县吱吱唔唔:“老实说,就这些了。”

谢麟安安稳稳看戏,只当自己什么也没看出来,再三问他。河东县的心里,一面是想能教唆谢麟代他将此事压下去,一面又是心存侥幸,盼着这是桩无头公案,谁也查不出来。人不管长得丑不丑,总是容易想得美,河东县也不能免俗。

谢麟正要他这份自私畏缩自以为聪明,也不戳穿,只拿虚话安抚:“那就查嘛!”

两人说了一圈车轱辘话,河东县看着这年轻上官一脸的纯洁天真不谙世事,心里急得跟什么似的:“实话实说,这要查清爽了,做事就要不清爽啦。”

谢麟只管问怎么一回事,河东县心想,你这读圣贤书读傻了的,必要将事情掀翻,怎么能收场呢?不如明日拦下西林县,同僚之间讲条件,怎么说都比跟这个天真的上官说话省事儿。

当下便说:“那下官这便去查。”

也是合该河东县跌跤,老天也帮着谢麟府衙门上有人击鼓递状子来了。

谢麟正一正衣冠,等着江先生进来告诉他怎么回事儿。

江先生见到河东县,一脸故作的忧愁,投过来同情的目光令河东县心里咯噔一声。只听江先生说:“东翁,事情变得麻烦了。河东的王瑱递了状纸,告高氏害了他的侄儿。在下仿佛记得,他儿子倒有不少可就一个侄子,现今应是关在河东县的大狱里,等着公文回来押解启程?”

河东县大惊:“怎么?!”

江先生却不答他,装模作样地恭恭敬敬抄着手,等谢麟发话。

谢麟道:“这高家怎么又害人命了?正要好好问上一问。他是你河东的人,本该你管,可既牵涉到那高家,又到了我这里,我问一问,你不介意吧?”

河东县哪里说得出“介意”二字?

江先生便代谢麟送客,河东县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地手足无措,再看谢麟,已经抬脚往正堂去了。

王瑱看他侄子像自己的命一般,侄儿被再次收监,他心都要碎了。他儿子知道他的心思,一响牙,想是流放又不是确头,便自去顶了这堂兄。王瑱知道之后,顺水推舟,将侄儿送到乡下去小住避风头。原本以为事情就是这样了,大不了以后,报个半道走失,或者染病而亡,儿子还依旧回来。

多少流放偷偷跑回家的,都这么办的。只要打点得宜,半点事儿都不会有。

岂料这一日,他家当铺掌柜急匆匆拿了块玉佩来寻他,让他瞧瞧是不是他侄子的东西。王瑱一看,正是他侄子常佩之物还是他寻摸来的上好的和田玉。他怕侄子在乡下过得苦,没钱花了当东西,这岂不难过?往乡下找侄子,才发现侄子失踪了。这侄子因素行不端,谁也不觉得他丢了几天是出事儿,都道他是出去鬼混了!

王瑱下力气去找了当玉佩的,却是给高家帮忙的佃户。一逼问,却是他侄儿被高家沉了塘。捞出来埋的时候,抬尸首、挖坟坑的苦活累活,自然是佃户帮佣去做。就顺手打尸首顺了点值钱的物件儿,当了好补贴家用。

谢麟听着王瑱哭诉,心里直乐得来全不费功夫!

第100章 感动自己

发生了这么巧的事情, 且对己方大大的有利, 程素素有心搬张椅子坐到大堂的屏风后面听上一听。她没正常学过断案,更不要提去练习这类技能了, 对律法谕令也只是粗读。今得了个机会,很想旁观一下。

小青等几个年轻姑娘正在活泼的年纪, 也不曾上过公堂、看过审案,都存着好奇之心。见程素素要挑这个头儿, 采莲、秀竹两个平日稳重的也说:“我们抬把椅子,带上手炉、脚炉……”小青也不拦着。

卢氏骂道:“你们就会惹事儿!哪个好人上公堂来?”她老人作派,程素素小时候归她带,程素素她娘赵氏对女儿还是很关心的,时不时就叮嘱她,一定不能给程素素不好的影响, 有几样是格外要忌讳的。卢氏也就记下了这不要女人干男人的事儿这一条了。

程素素道:“我们又不闹,在家无事怪闷的, 天又冷, 烤着火越发懒了。就当是听个曲儿了,放心,我不喝彩,也不赏钱, 行不行?”

卢氏好气又好气:“哎呀,我的姐儿!前头人命官司呢!旁的时候你好个强,我说过一个不字吗?”

程素素还要放赖,二门上一个家人媳妇过来了:“娘子, 通判家里递帖儿来了。”

小青被亲娘训了,正不自在,没话找话:“天都阴了,好下雪的样子,这是什么事儿?”

卢氏道:“下雪好呀,娘子们赏雪吃酒看梅花儿,多好。”

程素素道:“咱们打个赌,若要不是赏雪吃酒,我就去前头听,如何?”

卢氏警惕起来:“姐儿打小鬼精鬼精的,我不赌。”

小青与莲、竹二人三颗脑袋凑在一起,笑个不住。

程素素打开帖子一看,是通判娘子说她家去年酿的梅花酒,埋在花树下一年了,看天气寒冷了,正好起出来,只自家喝没意思,便送些交好的人家。卢氏心道,既有事儿忙,就不会去公堂上啦,真好!庆幸没与程素素打这个赌,盖因通判娘子并不是写的赏雪吃酒。

帖子前半截写酒,后半截是约了个时间想登门拜访。

程素素也回了个帖子,请她下午过来,又命厨下整治了酒食候着。过了晌,通判娘子便到了。

二人见面,先是寒暄,程素素谢了她的酒,通判娘子道:“几坛粗酒,不值什么,倒白饶娘子一席。我家厨下,就不及府上的手段高。”

程素素这里的厨娘有从京城带来的,常有些小户人家,若女儿聪明伶俐些儿,长相又端正,便教她学些厨娘,做整洁食物,到大户人家做厨娘。是一个非常不错的职业。有些索性是世代以此为职,待遇也很好。越往繁华地方,这样的厨娘愈好,手艺愈好。

程素素笑纳了通判娘子的夸奖,也不多谦虚,心里很有数:这些都是场面话,戏肉要等开席。且吃酒也不是本意,是个引子。

就俩人,也不分席,一张圆桌坐了,丫鬟斟上酒,程素素让一回菜,二人略垫一垫。通判娘子肚里暖和气儿往外溢到了四肢,停杯轻叹:“不瞒娘子说,我是讨主意来了的。”

程素素早猜着了,通判娘子不是那等只知道闷在家里过日子的妇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走动,必与前面的案子有干系。

通判娘子见她不说话,只静静看着自己,忽觉得有些不自在,咬牙道:“娘子虽年轻,看事却明白,我一把年纪,儿子都快要有儿子了,人也糊涂啦。还请娘子指点指点。”

程素素客气地说:“不敢。”

通判娘子道:“唉,这些日子,我是什么样的人,但凭娘子一双眼睛看来,总没有坑过娘子罢?”

程素素不肯松口:“您说的,究竟是哪一桩呀?”

通判娘子心里,程素素无论是聪明是傻,总是一个能辖制得住丈夫的人,捏着这一条,她便将其余的事情且不论。管她是精是傻呢?只要能从她这里得到实信儿,就行。

通判娘子便将高家的事情讲了,问道:“不满娘子,有人求到了河东县那里,他家不敢就自己拿了主意。他娘子就到了我家,央我们来求教娘子,这事儿,可有转圜的余地么?”

程素素拣一箸笋丝慢慢嚼着咽了,通判娘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又等一阵儿,不见她发话,便说:“我明白了。”

程素素轻柔地道:“您没明白。”

通判娘子见她一脸平静,不由害怕了起来。她见过的程素素,有大笑的,有礼貌的,有淘气的,还有在盘龙观里与道士开玩笑拌嘴的,从来不曾见过这般平静得令人害怕的。

程素素道:“我说过的,有些事儿,我们不去做,是懒得计较,不值当费心的。”

通判娘子干笑一声:“那是。”

“可遇到必得去做的呢?”程素素摇摇头,“您没明白。”

通判娘子苦笑道:“我真个弄不明白这里头的事儿,不是为了给脱罪,是真个糊涂。您说,这治理一方,不是要它安宁么?设若出了事儿,将它按下了,别闹得沸沸扬扬叫人看笑话,大家都得了好处,你好我好,不好么?您给我交个底儿,成不成呢?”

程素素道:“案子的事儿,我怎么能知道呢。”

“多少能猜到一些吧?”通判娘子说自己糊涂,然则在揣摩人心上,自认还有一点心得。且以为自己对程素素只看走了半只眼,另半只还是看得准的必能从这里得到些消息。

“河东县再磨磨蹭蹭叽叽歪歪,哼!”程素素忍不住嘲笑了起来,“我看他就是靠运气活着,再往下可不一定总走好运啦。”

“是要听话?”

程素素道:“您问过通判了吗?”

“哎呀,这是高家人求上赵娘子,赵娘子央的我。我家官人要我等等看,我这心里不踏实。”

程素素有些失望地道:“你们呐”

通判娘子的心吊了起来:“您越说,我越悬心,您就行行好吧!”

“别急,那我就说点儿您明白的!这个事儿,如今死的是谁,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都还不知道呢。人命关天的大事儿,还是不清不楚的人命官司,就敢拿钱,真是活拧了!就差这点儿断头钱么?”

通判娘子深呼吸:“要说这个,我是真知道的。我也是这样讲的,不与我说明白了,骗得我去给他们填坑,我不掐死他们!逼问下来,才说了实话。就是高家图个旌表,将个小寡妇拘在家里,看得狠了,小寡妇受不住,变着法儿地想透气儿。不合遇到王家那个败家子儿,那是个机密人么?轻狂得不得了,可不被人逮着了?这就动了家法,那抬埋尸首的也是胆儿小,慌里慌张的没留意叫鱼虾啃掉了只胳膊,又偷了东西,这才事发了。”

这与猜测的相差无几,原本江先生最后还说出来另一种可能王家侄子只是凑巧死在那里,如今从两处都证实了猜测。

程素素叹道:“家法?那是私刑啊。那不是他们高家的家事,他们越过了朝廷处刑,却叫朝廷官员不去管?这邬州的生杀大权,就姓高了?朝廷律法就算个屁?这还是朝廷的邬州吗?若是高家的邬州,那你我明儿是不是该去高家磕头请安了?”

通判娘子并非愚妇,一个哆嗦,一个字的反问也没有:“高家是这样想的?他们……地方普通人家……”

“想什么我不知道,他们装出来的可怜相儿,我也没看见。可他们做的事儿,摆在眼前啦。这是打心眼儿里就没将朝廷放在眼里!我说过的,我懒得管事儿。为了和气,咱们宁愿客气些,是不是?可要登鼻子上脸,就别怪我撕碎了他们的脸。您说是不是?辖下出了案子,不光彩,再不光彩能不光彩过为官一方却只能过问鸡毛蒜皮?憋屈不憋屈呀?好比冬天舍粥,我可以给,他们不能来偷,来抢!”

通判娘子微微点头,补救地说:“我家那个也是这个意思,他倒不糊涂,就是胆儿有点小儿。人呐,年纪越大,顾虑就越多,老啦,自己干不动。只要知府大官人硬下心来,咱们没有不帮衬的!”

程素素道:“不过是我的小想法儿。至于官人,他一向和气的,人都是相互敬出来的,是不是?”

通判娘子为难地道:“娘子不知道,都说民怕官,他们哪里知道,官也怕民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拼着被打死,溅你一身烂泥,不好洗。”

程素素道:“谁个站着等他们?溅上了又怎么样?我家官人,绝不是指使别人趟水送死的。他会头一个下去,跟着他,甭管先时什么样儿,身上有没有泥,进到水里,就都洗干净了。”

几乎是明示了,通判娘子不住点头:“不错,不错,我这便回去劝劝我们家官人。哎哟,娘子真是京城来的娘子,什么都明白。”

程素素笑道:“别夸我啦,我在邬州什么名声,我知道,我什么时候管过了?随他们说,也就过过嘴瘾了,我何必与这些计较呢?有那功夫,计较什么不好?”

通判娘子道:“您可真是什么都明白。”

“您不也什么都明白吗?可也不会管着每一个人怎么想、怎么说,只要别给您惹麻烦,不就行了?”

通判娘子郑重地说:“就是这样!”

程素素道:“今日就不多留您了,赶明儿,我还有事儿求您帮忙呢?”

通判娘子忙说:“我家再急,也不比娘子的事儿要紧,先说与我,我好有个想法儿,不然过一刻平白说来,我这老糊涂怕不能立时就有个周全的办法。”

程素素道:“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不快过年了么?我寻思着,好歹要寻些特产孝敬长辈不是?就想请教请教。”

通判娘子打包票:“放心,这事儿我顺手!不过,给京里老大人的,是不是要顶珍贵些、多些?”

程素素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让通道娘子放心的、淘气的笑容来:“不用,我们才成家呢,穷,不用多,意思到了就成。”

通判娘子道:“可也不能太寒酸了啊,老人家说不要多送,是心疼晚辈。晚辈真个太实诚了,岂不……”

“您说的是,我再琢磨点儿旁的。”

通判娘子带着一身虚汗一肚子放心地走了。回到家里,见到丈夫,两人一齐说:“先前想错啦,这状元/娘子是真不简单。”

互相通了个气儿,通判娘子才知道,今天谢麟将通判、两个县令一道唤了过去,说了与程素素意思差不多的话,只不过更斯文一些罢了。通判娘子道:“要过年了,送孝敬的时候也到了,官人,知府在京里有人。谢相公那是做官做到老的人,能眼睁睁看着嫡亲的孙子吃亏吗?”

“啰嗦!我怎会不知道这个?我做官,上报圣上知遇之恩,下安黎民赤子之情,便上司不是丞相的孙子,我又岂会贪赃枉法呢?我说你,以后不要管这些求情的事儿!”

通判娘子送他老大两只白眼,伸手掐了通判一把:“官人,那河东县?”

“他?哼,我看他是叫高家那口溺死人的烂塘里的塘泥塞满了脑子,只想着他那点儿小心思,还琢磨着大家伙儿给他遮掩呢!愚蠢!早早在知府来的时候哭着投诚,说自己的难处,知府早为他作主了!平白拖了这几个月!三元及第,那是愚人能做得的事情吗?”

“你不是也说,‘再看看,看看’的么?还不是我舍着老脸去往小娘子那儿凑,吃了老大惊吓。好歹算是讨着主意了。”

“我是通判,有监督之责的!怎么能就凑上去了呢?”通判一本正经地说,“我须得冷眼看着,他才华有了,心术正不正。心术正了,为国为民,我岂有不全力相帮之理?”

夫妇二人说着,将自己也给感动了。一个便说要去书房,写写章程规划,要襄助谢麟将邬州整肃一新。一个也说,要帮刚出来独立门户的小娘子准备年礼,都是出门在外的,真是不容易。

第101章 交锋之始

火盆烧得正旺, 程素素将书房的熏笼让给了江先生去靠着, 自己在一边与谢麟并坐着。谢麟搓了搓手, 程素素又将自己的手炉子给他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