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珪忙说:“如何还能再劳烦你?”

谢麟谦虚地道:“我做着总比你方便,何必见外,便这么说定了。”

程珪只好说:“唉,那便如此吧。”

谢麟对程素素道:“好啦,去给岳母大人请安吧,她老人家担心了这么久,也该放下心来啦。”

程素素还不如何,程羽脸上已经红透了:“我、我就过去!”

赵氏正对着李墨哭哭啼啼地:“不是我瞧不起军汉,那是刀头舔血的营生,三郎这辈子就没离开过父母,我养他,比一般人家养女儿还精细些……”

程羽大声咳嗽道:“我不走啦!”

赵氏脸上挂泪,惊喜地站地起来:“三郎?你说真的?莫要哄我!嗯?二郎?”

一行人进得屋里来,程珪上前低声说了:“幺妹和妹夫为三弟筹划了条路,叫先在京中入武学。”

赵氏下意识地就想反对,又生生忍住了这倒也是个权宜之计,先把人留在京里,等兴头过去了,兴许就不想去打什么仗了呢?杀人放火的营生,好干的吗?到时候再补个官儿,武学倒是更好混些,补个小军官,也是有了官身了。再活动活动,兴许就入文职了呢?

也笑道:“这下可满意了吧?这样不比你自己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强?”又要留程素素与谢麟吃饭,赵氏的意思,娘家的麻烦事要让女婿操心,容易影响女儿在婆家的地位,既然已经劳动了女婿,那就要把礼数做足了,不能让女婿觉得自家失礼。

谢麟推辞道:“家里孩子还小,舍不得。”

赵氏才作罢,命程珪好生将女儿女婿送出门去。程珪带着弟弟立在门口,拉着谢麟的手,千恩万谢,谢麟低声道:“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并不麻烦。”

离了程家,却没有先回谢府,而是往书坊里去谢渊的文集结集刊刻了,样书已经校过,正式印了两百套。他活着的时候也有些名气,人死了近二十年,记得他的人便不太多了。两百套的文集,谢麟拿了一百套去送亲朋故友,剩下一百套在店里卖。

谢丞相文稿结集刊印也就提上了日程,今日是去看样书的。

谢麟不是很乐意,但是想到饯行时对程犀许诺的至少要装得像一些,捏着鼻子也去了。

王瑱亲自迎出来,他儿子遇赦还乡,家里不少买卖都有了帮手,他自己跟着谢麟到京城来,颇有一些吕不韦的感觉,为谢麟做事尤其尽心。知道谢渊文集卖得不太好,便不提谢丞相的文集还没刊出来,就已经有人上门打听预备买的事情,只说已经校好书好雕好版。

谢麟转了一圈,并不仔细地巡视一回,没有挑出毛病来,只说:“是不是有点多了?”

王瑱委婉地道:“老相公高寿。”活得久,写得就多嘛!

谢麟不吭气了。

王瑱又问:“不知学士的文稿,是否也可……”尤其是科考文章,应制诗,正赶上科考的年份一定会火爆的。

谢麟还没有想过这件事情,他要刊印出来的文章必定得他自己精选的,一定能流芳百世的,绝不能让人挑剔说应制而作的。而且,他书院还没开呢,治学习得还没整理好呢!至少得过个几年,让他攒个集子才行!

谢麟无情地拒绝了王瑱。

王瑱道:“那将您的科考文章与旁人的集到一处卖,总行吧?”这年头也没个啥版权意识的,谁收集了就是谁的,只要别剽窃,都不算道德有大问题。将历年牛人的文稿攒一本书,也能卖得不错!

谢麟道:“经营上的事情,你看着办吧。别亏得太厉害就行。”将谢渊的文稿结集出版,他就觉得这书坊完成一半的任务了。

王瑱拍胸脯保证:“绝不会赔。”还能大赚呢!他往年进不得京里做生意,是因为没个靠山没个门路,不划算。现在不同了,他自认赚钱的本事比上不足比下却是绰绰有余的!

谢麟微笑道:“那便有劳你了。”

取了文稿,便与程素素登车回家。程素素笑道:“你总与我一道乘车,再有人说你娇弱。”

谢麟将脸往她面前一凑:“我这样儿,放我出去不怕堵了路吗?”

程素素伸手往他脸上一拧:“小样儿。”

谢麟将头搁在她的肩上:“小样儿还挺好看的,对吧?”

“嗯!太对了!给人看看也行,馋馋他们。”程素素笑着说,她敏锐地察觉出谢麟的情绪不是很对。大概是从三哥说不想被当成猪养开始,谢麟就有点不太一样了。这是……有所思?

程素素轻声问道:“我三哥,还行吗?”

“很可以了。”谢麟中肯地说。

“我以为大家都喜欢大哥的,我们家里,就大哥最让人喜欢,他也活得最累,最让人心疼。其实,三哥也不错的。”天份问题是真没办法,这事儿看爹妈用处都不大,得看天,所以叫天份。

谢麟轻笑一声:“那是自然。三郎也不叫人讨厌的。嗯,难得是他还有赤子之心,醒过味儿来就肯去做,虽然欠些火候,也未必……咳咳,能做一代名将,至少不会是个闲人。”

最初的最初,程家这些人里,他也就瞧得起一个程犀,每每提起程羽这个蠢蛋,口气都是极轻蔑的。如今他不这样想了,能最大限度的发挥自己仅有的那点智慧之光,为自己找到一条还算能走的路,正路。程羽虽笨,却去思考、去做了。虽然……行动上还是显蠢,却不让谢麟鄙视了。

程素素道:“那我便放心了。”所以,哪怕自家孩子不够聪明,能学程羽这样,也是很好很好的呢。

谢麟道:“若边患不解,榷场不再开,有他上阵的时候,你放心得太早啦。”

“怎么?”这样的大政方面,程素素就不如谢麟知道得多了。

“无解。胡人也要吃饭,咱们私下说,他们不耕不织,纵放牧牛羊,盐茶铁米都要仰赖中原……”

一言以蔽之,资源的竞争。做生意互市,也做不过这些人精。长项就是打劫,你说,劫不劫?

所以总是打打和和的。

如果打不过了,再考虑个内附之类吧,先打完了再说!若是遇到强硬有为的敌酋,这一仗拖个数年也绝不稀奇。武学的学生合格之后,想打仗是尽有的,若是情势紧急,不想打仗的也给你踹过去扛枪。而程珪放到鸿胪寺呢,熬几年,正遇到与北边周旋,使节往来,也容易出头。

程素素道:“那就不很担心了,已打了这许久,都有经验了,总比被打个措手不及安全得多了。我固然想他平安,然而世上哪有什么都不付出就尽得的好事呢?”

谢麟笑笑:“所以说,兴亡自有征兆啊。”像程家,天分最差的也不走邪路尽力做事端正做人,不说一飞冲天,至少会一直往上走。至如谢家死了大哥就开始欺负寡嫂,不沉寂个二十年真对不起养了这一窝畜牲。

回到谢府,程素素抱着样书就要去书房,想了一想,低声问道:“阿翁问起你,我要怎么答?借口都快用光了。”

谢麟淡漠地道:“同去吧。老头子忍了这些时日,也到了摊牌的时候啦。他的耐性从来很足,但是耗光了的时候,发起脾气来也比别人狠。装装顺孙罢了。”

“说什么呢?”

“极容易猜的。他还没给你名帖,也没提哪个夫子合适,对不对?这是在熬我呢。不过也快熬不住了。原也不稀罕,不过还是想看看他的底牌。他给的,我还不大敢用呢。如果没见过真君子,或许就觉得他不错了,唉,道灵对你可不是看着你出错,再教训的吧?会一直拉着你,不会冷笑旁观吧?算了,去装装样子好了。”老头子的寿数不定,所以拖不起,必得让他们表个态,才不会继续闹腾。

“是,我就夹中间儿了。走吧。”

两人相携去了书房,谢丞相正望着大瓷盆里的几条锦鲤抢食,有些意外谢麟居然一同来了,面上不动声色:“坐吧。又有什么新鲜东西了?”

谢麟道:“不新鲜。”

程素素胳膊肘蹭了他一下,谢麟接过几册厚厚的文稿来,往案上轻轻一放:“样书出来了。”谢丞相没理他。程素素偷笑两声,揉揉胳膊。谢麟脸上不太挂得住了,祖孙俩谁也不说话,熬了好一阵儿,谢麟都想走了,谢丞相才说:“要经得住尴尬。”

程素素只好打圆场:“你们两个,快把天聊死了。”

赵骞笑出声来:“都死去活来好多年了。”

谢丞相叹道:“你们运气好,我老了。”

谢麟咬咬牙,知道这意思是“你们运气好,遇到我老了,快死了,不得不妥协,不然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们”,条件反射地说:“您不老的时候也印在我心里。”

程素素掐了他的腰间软肉一把。

谢丞相瞥见了,说:“你别给他兜着了,我都老了,不会再收拾他了。”

谢麟飞快地接了一句:“都习惯了。”又若无其事地瞥了程素素一眼,装傻。

谢丞相听到“习惯了”怔了一下,才说:“我已老了,习惯就习惯了吧。你还年轻,有些习惯,该改还是得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能及时改观,就要误己。”

谢麟不吭声。

谢丞相对赵骞道:“拿给他吧。”

赵骞取了一份名册给谢麟,谢麟假装什么都不懂,谢丞相也懒得理他了:“你媳妇想办个书院给你解闷,这等自己办学的书院,最忌为人作嫁,你有多少功夫窝在书院里?皓首穷经的大儒们却可以终生守在书院里,是以想要有名的夫子相帮,须得先折服了他们。纵不折服,你也要能有一项能长过他们。

你要有把握,就照着这个名单,一一拜访,论经史文章治学心得。到你有书院的时候再请他们来,才算数。又或者你要会创立制度,让他们互相制衡,终不能舍了你去。要能在学子身上打上你的印子,要不然,就不如不做。

京官外放为什么不很情愿?离得远了,圣心自然就淡了。什么事都是一样的。”

【又是这一套,非得拖到这个时候才显摆能耐语重心长!就猜得到你会这么说,要是连这些都不懂,我还能混到现在吗?】谢麟心里想着,声音微颤,问道:“您知道这书院是怎么回事吗?您怎么能……就这样说出来这以后的安排?”

谢丞相瞥了他一眼:“所以我才是相公,你才是学士,我出名的是丞相,你出名的是状元。如今每三年就有两百进士,就像洒地里的种子,哪颗能发芽结穗还未可知,半路叫虫啃了鸟吃了的也多了是。”

谢麟真心诚意地想问:“您能早些说,好好说……”不行吗?

“那时候你记得住也未必听得懂,”又说程素素,“想法是不错的,然而愚者千虑也会有一得,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又怎么会出贤愚呢?看做。做活计才是水磨功夫。”

“是。”程素素秒认怂,也不是很想跟故弄玄虚的老人家说话了,不是一路人啊。

“好啦,去吧。”

程素素与谢麟又被上了一课,谢麟记下并不服气,多留了片刻,轻声道:“今天去了程家,他家三郎……”他很想听听谢丞相的评论,会不会有所感悟。

谢丞相默默听着他的经历、他的感情,道:“去取二升弹珠来。”

很快,弹珠取了来,谢丞相对谢麟道:“你拿起一个来。”

谢麟拿了。又让他拿三个、五个,很快,两掌都捧不下了,谢丞相还让他多拿,谢麟额上微沁着汗。

谢丞相道:“人多人少,是不一样的,哪家创业的时候,也是和谐的,难的守成。人、事越来越多,你该怎么办呢?担子越重,心越硬罢了。我倒也想知道,不这样,还能怎么样,才能守住这一族人。我的门生故吏,能向着你的,已经心向你了,不与你交接的,就不给你了,你的资历也未必能把得住。自己养吧。以后没有我磨你了,你也就不用与我幼稚了。”

谢麟万万没想到,这些话居然是谢丞相对他最后的“教诲”,他办完了程羽转武学的事情,正在皇帝面前当值,便有内官匆匆跑到皇帝面前汇报:“谢老相公,老去了。”

第176章 意料之外

谢麟有片刻的茫然。

一直以来压在头上的大山就这么自己塌了?他好像是一个全力冲刺准备高考的学生,突然之间告诉他, 高考取消了。对, 不是高完了, 是取消了, 他整个人都懵逼了。

以谢丞相的年纪,谁都知道他快要死了, 早该有心理准备的。然而当他真正过世的时候, 谢麟还是觉得这消息来得不真实。一直以来, 以他的压力、威慑最大的正是谢丞相, 虽不至于诅咒自己的亲祖父去死,心里也没存多少情份。死亡的讯息还是让他心底不是滋味。

皇帝也觉得谢丞相有些可惜了, 毕竟这是一个没有得罪过他,用起来也还算顺手的丞相。见谢麟仿佛被打击得傻了,他还很好心地温言安慰谢麟:“此事朕已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有司即刻会派人过去协办此事。你先回家去,待老丞相后事办完, 再谈其他。”

他已经有了点初步的规划了。

谢麟抹了一把脸, 沉默地行了一礼,匆匆回府去。出得宫门便见到府里张富贵带着车来接他, 他入宫是骑马,程素素却派了辆车来, 对林老夫人等说的是:“怕他六神无主骑马不妥当。”实则担心他脸上露出不大对头的表情来, 叫人看见了挑剔。

此举略有多余, 谢麟身上的压力骤去,人放空了片刻,出了宫门见到张富贵的时候就醒了一半儿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当年他父母接连过世都挺了过来,如今就更不会失态了。

坐上车,闭着眼睛,谢麟问道:“怎么走的?”

张富贵低声道:“并无任何痕迹,就是老去了。家里都在等着您回去主持呢。”

“三叔、四叔呢?”

“也派人去请回来了。不过……”

“嗯?”

“咱们娘子叫对您说,还是要长幼有序。”

谢麟睁开了眼睛,认真地点点头:“是该这样。”别的不说与族里的许多接触,也是需要三叔、四叔的。谢麟在脑子里勾勒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一是丧礼,二是守孝,唔,还要写丁忧的折子。再有,家里的安排也要与之前老爷子在世的时候不同了。

还有二房,元凶已死,就不能再过份打压了。阿婆是要在京里居住的,自己去守孝,三叔四叔就有些为难,恐怕至少得有一个人同去郊外。堂兄弟们不需要丁忧,但是谢鸾能回来奔丧还是要回来一下的,自己也可以问一问他当地的情况,指点一二……

来吊唁的人会有哪些呢?朝中大臣们不知会有几个到来的,还有家里姻亲。

不多会儿,谢麟便将种种事情都过了一遍,临近谢府,又怅然若失了起来老头子竟不在了啊……

拐过街头转角,便听到了一阵阵的哭声传来,谢麟才有了些真切的感觉。街头街尾已经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老人小孩儿也都有,都在交头接耳,说着丞相死了之类的话,也有在议论会是什么样的排场。红白之事,于主人家而言悲喜各有不同,于看客心里却没有太大的区别,都是瞧热闹。

且无论红白事,略富有些的主人家也不介绍有几个闲人来蹭顿饭,巨富之家更会施舍些食物或者少量的铜钱之类。因此,每逢有这些事情,主动凑上来的帮闲也不会少。

谢府的仆人训练有素,扯下彩幔,挂上黑白布,灯笼或换或罩上白布,家下人等取下首饰换了素色衣裳,腰间系上孝带……

谢麟的车进了府里,便被几个管事哭哭啼啼地围了上来:“二郎!老相公去了!嗷”

谢麟举袖遮面:“知道了,先给我换身衣裳,我再去上房。”

谢麟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回长房换衣裳是真,更主要的目的乃是准备之后的哭灵。要他为谢丞相真心悲恸,他是一滴眼泪也掉不下来的,但却知道一些法子比如袖个催泪的香囊之类。

程素素一定会有准备的。

果然,他的麻布孝衣已准备好了,看雨听风两个闷声不吭给他换上,张娘子小心地递上个小盒子,打开盒盖,谢麟将香囊仔细地揣好。张娘子道:“咱们娘子已到老夫人那里去了。”

“知道了,外头乱,这里不能乱!小郎君和小娘子都给我看好了!有丁点儿差池,看我饶了谁去!”

张娘子慌忙道:“他们,也、也是要过去的。”

谢麟一噎:“现在过去添什么乱?且在家里看好了。”

“是。”

谢麟这才疾步到了上房,路上已是痛哭流涕了。到了上房,往林老夫人膝下一扑:“阿婆!”

林老夫人也哭得双目昏花,将他抱到怀里:“阿麟呐!你阿翁他走啦!我……生的两儿子比我走得走,如今丈夫也去了……”

谢麟忙劝慰道:“您还有三叔四叔,还有我。”

“人这一去呀,就只想着他的好了。”林老夫人近年来骂丈夫不少,此时真如她所言,将那不好的都隐了去,只想着丈夫死了,自己没有依靠了。

谢麟也只有顺着她说,程素素在外面分派了一些府内的事务,进来便说:“你们都要保重自己,要是你们伤心得病了,岂不叫大家更担心了?阿婆,三叔四叔也快回来了,还是商议商议事儿怎么办,总不能叫阿翁走得凌乱,叫别人说咱们家没章法。”

林老夫人擦擦眼泪:“不错,就是这样!阿麟,你说,怎么办呢?我才打发了人往各处去了,礼部等处也会派人来,光有这些可也不够的。”

谢麟低声道:“还要等三叔四叔回来,一起动笔写帖。”

“好,外头的事儿,你们商量着办。”

“还有族里……”

谢麟将想好的安排一一提了出来,林老夫人唯有点头。谢丞相虽百般要求,实则一旦放谢麟去做事,却也总能做得很妥当。

谢涛、谢涟是哭着回来的,进门便叫:“阿爹!您怎么就去了呢?!”几十年来,二人尤其反对谢丞相打击长房,父子连心,谢丞相对他们也不算坏,丧礼上且将不好的放到一边,先哭了起来。

二人心里都有数,以后这家是要谢麟来当的,谢麟也不是没用的纨绔,那便他了吧。二人虽是长辈,念及长兄的恩情以及谢麟平素待他们不薄,他们已打定主意不去相争。要树立谢麟的威信,这丧礼是个很好的场合,一应出头的事情都让谢麟去做,他们诚心在一旁相帮扶植,明眼人也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即使有种种的不满,谢丞相实是相府最大的一棵大树,他倒了,不知道明里暗里有多少人、多少算计,此时绝不能内讧。

除了这一点信念之外,他们与谢麟一样,骤闻噩耗也是脱力了,整个人都放空了。

哭了一场,谢麟请他们主持,他们都说:“你是长房嫡脉,当然要你来主持。”

谢麟道:“二位叔父这是要折煞我么?这是你们亲生父亲的丧礼啊!从来长幼有序,还请不要推脱。”他一看两个叔叔的眼睛就知道,这二位也没有缓过来。自己与祖父抗争了近二十载,情份淡薄,两个叔叔对老人家的感情比他要深。让这二位钻了牛角尖,事情就麻烦了。

一力给二位找了事情做,且说:“天天硬扛着阿翁,就怕被他给压塌了,如今他去了,我……我……我也……居然……整个人都空了。”

一句话说到了谢涛兄弟俩的心坎儿上,与他抱头痛了起来。叔侄哭了一场,谢涛谢涟才觉得世界变得真实了一些,与谢麟开始讨论丧礼的事情。三人要请假治丧,要报丁忧,还有墓穴的营建情况,接下来谁接待哪方面的客人,谢麟去见宗族,谢涛接待礼部,谢涟接待故旧……

倒也井井有条。

不一时,派往各家去报信的人渐次回来了。各家姻亲都开始准备祭礼,吊唁的人也陆续上门。礼部飞快地按仪制定拨了治丧的粮帛,又派了官员前来,且派人写了祭文,又有议谢老丞相的谥号,等等官样文章。

程素素却在此时悄悄地命人将谢麟叫过来,问他:“阿翁身边的那位赵先生,你预备怎么办?”

赵骞父子两代跟随谢丞相,也不能叫人没了下场。谢麟道:“我怕他不肯再留下来了,我这里有孟世叔,有江、石二位,他留下来,做什么?”

程素素给他递了只小瓷瓶子,里面是兑的蜂蜜水,让他润喉。谢麟灌了半瓶下去:“呼……也罢,还是要挽留的。”

“我看是得留一留,别的不说,他在书院也可一展长才。”

谢麟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见与他谈。府里的事呢?”

“有阿婆,有婶子们,有定例,甭管多出多少事情,每件事情都循着道理来,其实也不难。我娘家也快来人了,到时候请阿娘暂住几天,帮我看一看孩子。”

谢麟舒心地微笑一下:“那我便放心了。”赵氏是真的不聪明,看几天孩子是够了。旁的事情就更不是什么大事了,至于几个出嫁的孙女回来奔丧,也老老实实都知道以后要看谁的脸色。

府中扎起灵棚来,几班僧道做道场,吊唁的人一拨一拨的进来。程珪与程羽弟兄两个也奉程玄来吊唁,谢涟接着了,与程玄说话,恰叶宁也带着儿子们过来老爷子过世了,各房是分是合什么章程,几家舅家不免也要参与进来。

叶斐看到程羽,悄悄打个手势,两人往一边说话。叶斐道:“好些日子不见你了,听说你去了武学?去那里做什么?”

程羽盯着粉底小朝靴的尖儿,轻轻挪动着那点靴尖,低声道:“总不能一直游手好闲着。”游手好闲下去,连好一点的朋友都交不到、维持不下去了呀。

叶斐道:“那……怎么不接着进学呢?”

“咳,我科考上没天份的。”

叶斐也是叹息:“逼勒一下,总是行的,只要你下得了狠心。”学霸最讨厌的地方就在于,他以为事情很简单,并且以自己为标准,认为朋友应该是与他一样的学霸。其实,学霸的朋友也有可能是学渣。

程羽道:“我这就下了狠心了。”

还好,丧礼上人来人往,两人搭不几句话,就又被各自叫开了。

后面,程素素也忙得不可开交,正好将一双儿女托付给赵氏。

一家人早起晚睡,忙了数日,总算同心合力将丧事办好,并不曾出什么纰漏。也不知道谢麟是怎么说服的赵骞,赵骞已答应,丧礼结束之后再决定去留。到了出殡这一天,谢麟与叔叔们扶灵出城,林老夫人带着女眷乘素车跟在后面。

谢家家族不小,聚族而葬,谢丞相的穴位也是点好了的,只是依制建得比较大一些,他的后面略旧些的坟是长子夫妇的,略新些的是次子、长孙的。如今将棺木封下,众人皆在墓园不远的院子里暂时落脚歇息。

谢麟知道,该自己表态了:“我便在这里住了。”

谢涛道:“守墓也该我们来。”谢涟道:“正是,你该回京侍奉祖母。”谢麟必是不肯,叔侄三人争相结庐守孝,一片忠孝风范。林老夫人发话了:“我也不缺人侍候着,你们要守,就都留下,我也留下。”

米氏、方氏与程素素都劝她:“请您为儿孙爱惜身体!”

又有谢氏族人一齐来劝。

到得此时,什么结庐守孝三年,已经不很提倡了,官员丁忧就可以了还有些官儿为了不影响仕途而隐瞒父母之丧呢。要是做得过份了,虽然从政治正确上讲,看三年坟是不能说不对,私底下总会有人嘀咕这家人是不是有毛病。

谢麟、谢鹤都是被祖父发的话,谢丞相背后也是有些人议论的,但是他是丞相,没人敢大声说话。此时不同了,委实没有太大的必要的。

谢麟道:“阿翁生前最重这些,如今他去了,这便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事情啦。”

这也是谢丞相事先安排好的,大家隐约知道其意,顺水推舟不再劝他。赵骞也说:“父子两代深受相公之恩,愿伴学士。”他得跟谢麟聊聊,再最后做一个决定。

程素素知道,事情已经差不多了,就等着谢麟守几天孝,然后做一场戏,与几个人谈谈治学心得,然后就可以建书院了。守孝的旧房子是已经打扫好了的,各择了一间住下,当日并不回城。

次日一早,程素素起来,往林老夫人处问安。不意有人比自己还早,心下不由惊奇,林老夫人处的丫环婆子围了上来,低声道:“是二房大娘她们,带着七娘。”

“怎么?”

一个婆子有些冲动地说:“在问七娘的婚事儿有没有定下来呢。”

这是要破罐子破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