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刚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手里无意识把玩着遥控器。

“不想玩。”

“超级赌棍还有不想玩的时候?”

另一桌的老杜接:“赌的小了你刚哥看不上。”

“杜哥说的什么话,我是昨天刚熬了通宵,两天一夜没睡,今天实在熬不住了。”

“大家好不容易聚聚,谁也别想早走,你要是熬不住就在沙发上睡会儿。”

小金刚应言,顺势往沙发上躺下。

桑雅凑热闹:“你嫌小我陪你玩大的,赌什么?”

“不和你赌。”小金刚指指蒋毅,“你们两口子都比我能赢,我才不上当。”

蒋毅刚巧又输一把,恹恹的掏钱,似没听见小金刚说什么,没什么反应。乐坏了桑雅,含羞带怯转了回去,抱着荷兰猪乖乖守在一旁,再不提赌的事。

一群人打到很晚才陆续散场。

蒋毅和哑巴往回返时天上的星星都亮了,他们开着车一路南行,行至红木展示馆本该向北拐。

蒋毅指了指右手边:“去钢铁市场。”

哑巴明白他的意思,一直开去钢铁市场附近的大排档。蒋毅下车,问老板买了牛肉粥和包浆豆腐。

那老板和他很熟:“今天一个人来的?”

他点头。

“女朋友呢?”

“没过来。”

“她不是喜欢热闹吗,这么好的天气也不和你出来走走。”

“她不太舒服,家里待着呢。”

“那你赶紧给人带回去。”

他点头,拿着食物上了车,哑巴才又往家开。

第66章

北三环的旧楼静悄悄, 入院一抬头,靠西的房屋未拉窗帘,灯火通明。他心头一紧, 快速上楼, 等哑巴打开门之后才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只是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他松了口气, 拍拍哑巴的肩,转身回了对屋。

对屋一盏灯不亮,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动静。他摸黑换了鞋,拎着东西走进卧房,随手开了床头灯, 只见素色被罩下侧躺一人,面朝里背朝外,看不见她的脸。

他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吃饭了没?”

“…”

“我买的你爱吃的牛肉粥和豆腐, 起来尝尝?”

“…”

“还是你想吃别的,我去给你做。”

“…”

他开了顶上大灯,拿了食物走去床的另一侧,把食盒放在她面前。

“不吃东西怎么行,多少吃一点儿。”

她圆睁着一双眼, 动也不动看着他。他打开食盒拆了筷子,夹了块豆腐往她嘴边送, 被她抬手一挥, 那筷子一松豆腐一甩,掉落至他的另一只胳膊, 飞溅的汤汁有些烫手,却也并不十分烫。他承着,看那盒被打翻在地上的豆腐,面色平静拿了工具收拾,末了还用抹布擦,一点点揩净。

“要是不想吃先放着,什么时候想吃了再吃。”

他还蹲在地上,认真清理地面。灯光罩在头顶呈晕开的圈,浅发密集又柔软,宽厚的肩颈结实有力,动作间肌肉来回忽现,他一直半埋着头,看不清什么表情。秦淮本想摔了那盒未揭盖的粥,看他蹲在那儿一点点收拾,终是没下手。

片刻后他收拾完,去卫生间洗漱再回来,关了大灯又关壁灯,贴着她的背躺下。她不爽的往边上撤,撤一寸他挪一寸,撤两寸他挪两寸,最后没地方撤了,被他一把捞回原位。她还想躲,被他紧紧箍在怀里。

她不罢休,奋力抗拒着:“我已经和你分手了,你滚出去。”

他不让,困在她腰间的手似被烙熟的铁,又热又重,紧得发疼。

抗拒不过,她放弃,却咬牙切齿:“我要去举报你。”

“你杀了我我都不会和你分开。”

“你宁愿我杀了你也不愿意戒毒?”

他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她。

她一直抗拒他的拥抱,虽然胳膊拧不过大腿,却不放弃不服从,二人搏斗间出了一身汗。她有些疲软,松懈了力道半天没动静。

感觉到胸口逐渐有湿意,他下巴抵着她的头,手掌托着她的背:“我会戒,一定会戒,现在还不是时候。”

“狗屁时候!少拿那套借口骗我,我不会再相信你,你就是个骗子,为了吸毒什么慌都能说的骗子!”

他不说话,仍然只是紧紧抱着她。

这夜其实很短,他们却过得很漫长。

隔天一早天将放亮,蒋毅起床收拾好准备出门,走前摸摸她的头:“饭在锅里,你起来记得先吃饭。”

她紧闭双眼,不知听见还是没听见,等客厅传来啪嗒一声落锁的声音才唰的睁开眼睛,也不起来,木头人似的躺在那儿动也不动。好半天终于肯起了,却磨磨蹭蹭极懒散,先去窗台喂鸟,发现水是满的,料想是他喂过了。又去吃饭,却难以下咽,没吃几口全倒了。再去洗碗,大开水龙头哗哗的冲,统共一副筷子两只碗,不待洗完便突然没了精神气,泄气的皮球似的不能干了。她于是关了龙头,任凭碗筷撂在池子里。

蒋毅和哑巴又去张家坝报到去了,去的频繁一是因为惯例,二是老杜明显察觉有内鬼,他必须率先撇清嫌疑。

到时小金刚正睡眼惺忪揉眼睛,T恤领口歪了一半,一只裤腿高高卷起,坐在那儿哈欠连天。

蒋毅走近:“你在这睡了一晚?”

“我就想眯一会儿,哪知道醒来就天亮了。”

说完又是一哈欠。

老杜正在落地窗前擦盆栽叶子:“你前两天干嘛去了,困成这样。”

“打牌去了。”

“还打?再因为出老千的事被关进去,我可懒得捞你。”看着蒋毅,“你也别管他。”

他说话面带笑意,看着挺和善,蒋毅也附和着笑一笑,没说什么。

小金刚揉了揉眼睛,正端来水喝,恰逢桑雅抱着荷兰猪出来。她穿着无袖连衣裙,筷子般的细腿趿拉着一双拖鞋,看见蒋毅本想朝他走去,却半道硬生生拐了个弯去找老杜。

“它不吃东西,是不是病了?”

老杜还在擦叶子:“你们小女孩儿养的这些我不懂。”

她又去找小金刚。

小金刚抹一把光头:“我没养过猪,我也不懂。”

“它不是猪,是荷兰猪。”

“那不还是猪吗?我只研究化学品,对这些东西是外行。”

老杜抬头:“问问你毅哥,他养了只鸟,应该知道怎么养这个。”

桑雅亮了眼睛:“毅哥你养鸟吗?”

蒋毅不出声。

她抱着那家伙靠近:“那你帮忙看看?”

“这又不是鸟。”

“都是动物啊,动物应该都差不多吧。”

“老虎和猴子差不多吗?”

他面色冷淡,十分平静。却逗坏了小金刚,一边穿袜子一边津津有味看着二人。

屋内一片安静祥和,忽闻屋外一阵狼狗狂吠。几人抬头往外看去,却瞧见一人匆匆闯进来,穿着半袖牛仔裤,柔软的头发散开,露出清秀的一张脸,那张脸的神态不佳,怒意蓬勃气场慑人。

门口的打手没拦住,解释:“杜哥她说找你有急事。”

在场的人皆一震,看看气势汹汹的秦淮又看看蒋毅。

最震惊的其实是蒋毅,两秒之间恢复正常:“你怎么来了?”上前揽她的肩,“给杜哥打招呼。”

她挥开他的胳膊,看向老杜:“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哑巴也想去拦,被她一个眼神瞪回去。老杜扬了扬眉,饶有兴致看着她。

“我怎么说话不算话?”

“你答应让他戒毒,却背地里给他提供毒品,他戒不了毒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当老大就用这种方法控制人?就算是这样,为什么大家都没事就蒋毅有事?他为你做了多少事你这样对他?”

她连发质问,难以抑制激动的情绪,抓了茶几上的水果刀往前冲。霎时惊动一屋子人,便有人拔枪对峙,蒋毅一个箭步挡过去,指着举枪那人,那人随即顿了顿,暂不敢轻举妄动。哑巴也冲上前挡在秦淮身边,喉咙因激动发出不常规声响。

屋内一时极乱,下一秒蒋毅扯动她的胳膊准备带她出去,她僵持不让。

“秦淮。”

他口气不善。

她不理,仍怒气冲天,把着刀比划着每一个人。她恨极了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看上去正常无比的人都怀揣一颗满是窟窿的心,窟窿里的血肉都像废河里的残物,烂透顶了,竟还企图把蒋毅拉进这个深渊。她引以为傲的蒋毅,那个帮助他人却营救不了自己的蒋毅。思及此,情绪再度崩溃,手里的刀也更加不听使唤,她疯狂的扎向每个人。

老杜身手还算敏捷,加上手下相护,堪堪躲过。一刀未施便转了方向对准小金刚,小金刚一只袜子还没穿上,吓得缩成一团趴在地上匍匐着躲。二刀不成功再来第三刀,第三刀的目标是桑雅,瘦弱的女孩抱着只宠物来不及躲,眼看要被她扎中,阻拦不成功的蒋毅终于逮准机会,擒住她的手一把夺了刀,顺势一个推攘,她吃不住力道,一个趔趄后倒,倒在地上。

蓬乱的发汗湿的背,无处宣泄的情绪涨红了她的眼,漂亮的眼睛爬上愤慨的血丝,她坐在地上大喘着气。

“滚你妈的,惯的你没样子了,哑巴你先带她回去。”

哑巴于是去扶。他面色铁青,青筋暴露,想和哑巴一起去扶,顿了顿,忍住了。

秦淮推拒哑巴,有歇斯底里之势。

蒋毅上前,擒住她的胳膊拖拽着把人带出去。

再顺势往外一撂:“你他妈疯了?”

她喘着气,扬起脖子任几缕乱扬的发丝贴住脸:“我他妈就是疯了才来到这儿。”

她睁着一双眼睛和他对视,坦荡如初毫不避让。他率先败阵转移目光,喉结一滚咽下一口气,接着挥挥胳膊示意哑巴带走她,什么也没说又折回去了。

屋内狼藉一片,他顺手捞了条凳子扶正。

一边道歉:“对不住了毅哥,我女人就这脾气,你别介意。”

第67章

老杜整了整衣服, 往沙发上坐:“也是看在你的面子,又是女人,不然早一顿毒打。”看一眼屋内的乱七八糟, “这脾气, 你再不管,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蒋毅散给他一支烟:“你放心, 有我盯着她不敢乱来。”

小金刚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往脚上套袜子:“这还不叫乱来?”

老杜骂:“瞧你那点儿出息,一个女人把你吓成这样。”

小金刚转移话题:“毅哥你不是戒了吗,怎么没戒掉啊?”

众人都看着他。

他摸摸鼻梁:“没那么容易。”

“那你上次还骗我?”又问,“没见你用货啊, 你在哪搞的?”

“…文星楼附近的牛肉面馆。”

“面馆?那不是桑雅的货吗?”恍然大悟,“我说最近你们怎么越来越好,原来是因为这个。”

桑雅还抱着那只荷兰猪, 面若惊魂还沉淀在秦淮的气势中。沙发上的老杜抽着烟,眉毛皱在一起露出惯有的冷淡。

问蒋毅:“她一开始就知道你干的这个?”

“刚开始不知道。”

“知道了和你闹过?”

“也没怎么闹,女人么,哄一哄就听话了。”

“…既然知道你干这行,就应该知道会有染毒的可能, 闹一闹就算了,这么不要命的闹法不像这个圈子的人啊。”

蒋毅想着刚才的秦淮, 发尖浸出汗意, 面上瞧着挺平静。

“哪有什么像不像,要真像杜哥说的, 她也应该在知道真相后离开我才对,不是一直没走吗。她就是胡闹,我对女人像杜哥一样,舍不得打,她才越来越嚣张,换成虎皮这事就简单了,看来我还真得向他多学习。”

小金刚穿好鞋袜往外走:“你们慢慢学习吧,我得出去一趟。”

“干嘛去?”

“市场上新来一批石头,约了今天过去看看,杜哥你下注吗?”

老杜头也不抬:“老规矩。”

小金刚应着走了出去。他开的汽车,启动离开之后约莫半分钟,老杜朝门口的人使了记眼色,那人便默不作声也出去开车。

蒋毅一口接一口的抽烟,假装没看见。

“还戒吗?”

他没接话。

“你要是愿意戒就戒,要是戒不掉也没关系,我们手里有足够的货。”想了想,“你是怎么知道桑雅在那儿有货的,怎么不来找我?或者自己去仓库拿,你去相当于我去,谁还能拦住你?”

“要的不多懒得跑。也不知道面馆是桑雅的货,后来才知道。”

茶盘上的水开了,腾飞大量白雾。老杜拎壶,先给蒋毅倒一杯,再给自己倒一杯。

叹了口气:“虽说手里有足够的货对你影响不大,但我知道你还是难受的,平白无故沾上这个谁也难受。阿飞的事情再等等,等过了风头我会找机会对付他,他欠你的总要还你。”

他端起茶来喝:“有劳杜哥费心。”

老杜随意的笑:“我们之间不用客气。”见桑雅抱着小动物面露后怕的走近,“小秦那暴脾气你可别学,你毅哥已经不耐烦了,太凶的女人没人要。”

她挨着蒋毅坐下:“我才不学。”

坐得较先前近了些,蒋毅转头看她一眼,冷冰冰的没有温度,她一惊,又暗暗往外挪了挪。

老杜若无其事喝着茶:“小秦其实挺懂事,我们每次出货连续几天不回家也不见她打个电话缠着你。”

“缠呢,怎么不缠,又凶又霸道,我怕耽误正事,每次都把她屏蔽了,她打不进来。”

老杜笑:“那你每次回去不都要和你闹一场?”

“闹得鸡飞狗跳。”

“你和她说明白我们在干些什么不就不和你闹了,女人偶尔还是讲道理的。”

“女人懂什么,说那么多问东问西没完没了,我也嫌烦。记得我之前去固东找了个算命的瞎子吗?”

“有点儿印象,怎么了?”

“他算我发大财有忌讳。”

“什么忌讳?”

“忌讳女人,说我做大事前不能沾女人,沾了女人运气全他妈跑光了。”

老杜哈哈大笑:“你信?”

“我信啊。”满脸诚恳,“所以每次做事前我都尽量躲着她,话都不和她多说。”

老杜笑骂:“你狗日的,人家说的沾是上床的意思,不是不能说话。”

“那我不管,任何有可能阻挡我发财的事我都要撇开。”

他神色恹恹,接话极自然,大脑其实一直维持高度运转,惟恐出现任何纰漏。老杜摸了个透,终于大致卸下对秦淮的嫌疑。

为巩固先前,蒋毅在这又待了大半天,再到家时已近傍晚。

屋里客厅的灯亮着,电视没开,小鱼缸里盛满了新鲜的水,茶几上放着两颗芒果,地面洁净沙发整齐,看不出异常。哑巴站在窗前喂食小安,听见动静一转头,脸上显现轻微擦伤,嘴角磕破了皮,胳膊上也有淤青。

蒋毅见怪不怪:“又动手了?”

他指指茶几角,摇了摇头。

“别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