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程虽然很平凡,却无人表示不满,因为,大家都期待着夜晚的来临。餐会热闹的结束后,各人都能自由行动,有人继续第二次聚会,也有人上街,更有人带着「A片」躲进房间内享受。

恭子主动邀我。餐会途中,坐在旁边的她低声说:「待会儿要不要出去?」

我觉得倒也不坏,但,我提出一个条件,亦即也邀K老师,因为,我深知K对恭子有好感。为了替个性内向的他解决深刻的苦恼,只好居间牵线了。

她立刻答应了。所以,三人前往距旅馆数百公尺的一家西餐厅喝酒。她表示,距旅馆大近,会遇见熟人。

喝酒时,她非常健谈,K和我也都很高兴,彼此尽情交谈着。

约莫过了一小时,我先离开了。当然,这是让他俩单独相处的作战计划!正因为内向的K也明白我的目的,所以认为他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机会。K回旅馆是在半夜。他不声不响的钻进我身旁的被窝,但,从他的呼吸气息也可知道他相当兴奋。果然,翌日在巴士中,他向我报告了。

「有了出乎意料的进展。」他有些自傲、也略带不好意思的说。依他之言,两人离开西餐厅后,在无人的道路上散步,不久,她表示有点累,两人就在草丛坐下休息。

「气氛很好,又喝了一些酒……」K的声音很低,有些像是自言自语,「再差一步就……」

如果只是这样,我也只不过会为K的勇气和麻生恭子意外的大胆咋舌而已,但,真正令我惊讶的却是旅行后!

K好像向她求婚?他很纯情,当然会这么做了。

但,麻生恭子拒绝了,而且并非委婉的拒绝。借用一句在我家喝得烂醉的K之言,是「冷笑着拒绝」!

「她居然说只是玩玩!说我把它当真就麻烦……她一副困惑的表情……」

「难道……并非对你有好感?」我问。

他停止喝酒的动作,神情忧伤的说:「她说任何人都行,而且,像已经结婚的你最合适,否则,我也无所谓……」

所以,她才会先找上我!

后来,K因为家里的事而辞去教职。我送他至车站搭车时,他自车窗探头出来,说:「她是个可怜的女人!」

此后,我就一直很瞧不起麻生恭子,甚至有点替朋友恨她的感觉。

这种心情,她应该也能体会得到,所以,我和她很少交谈。她或许会和校长的儿子结婚!而,校长吩咐我调查她的男性关系,这岂非是很讽刺的一件事?

因为,她能否飞上枝头变凤凰,完全掌握在我手上。等一下……

突然,我脑中掠过一种想法。

第三章 第一节

十三日,星期五。

总算平安无事的上完课了。坦白说,我真的想直接回家,但,既已和惠子约好而且县内选拔赛时日已近,很不好意思不指导射箭社的练习。

更衣室仍禁止使用。即使未禁止,在短期间内,我也不愿意使用,所以借用了体育教师专用的更衣室。

正在换衣服时,竹井浑身汗湿地进来了。

他拭干结实肌肉上的汗水,换上运动衫。

「今天没事了?」我问。

竹井是田径队的指导老师,总是穿着汗衫和短裤,在操场上忙到天黑。

「不,等一下就要开会,讨论秋季赛会的日期,以及校运会的事。」

「校运会……」

确实是有这项行事,只是因为事情太多,不知不觉间把它忘掉。

「校运会的高潮是各社团间的对抗赛吧!就是要讨论这方面的事宜。」

「哈、哈、哈……今年的对抗赛是什么呢?」

去年是「有趣的时装表演」。

「今年是化装游行,连我们当指导老师的也要化装,真是烦死人。」

──到底是谁提议的呢?

「那么,你们要化装成什么?」

他边抓着头皮,回答:「简直是胡闹!好像要扮成乞丐集团,每人脸上涂泥巴、穿破烂衣服走路蹒跚不稳,和嬉皮没有两样。」

「老师也要化装?」

「是的……我扮乞丐头子。但,也只是比其他乞丐更脏而已。」

「那倒是真可怜……」我说着。心里却惦念着射箭社打算搞出什么名堂,惠子完全没告诉我。

到射箭场问惠子,她淡淡地回答:「很简单,我们化装成马戏团。」

「马戏团?」

「是啊!像驯兽师或魔术师之类。」

「哦?那,我要干吗?总不会叫我披上狮子皮扮成狮子吧?」

「这点子不错。但,比这个好一些,你是小丑。」

「小丑吗?」

脸孔擦成白色,鼻尖涂红……看来并非能嘲笑竹井的角色了。

「而且不是一般的小丑,还要拿着一公升装的大酒瓶,扮成烂醉的小丑。」

「扮酒鬼吗……?」

要跟得上她们的感性很难,不过,总比竹井好些!射箭社的练习照既定时刻开始,不过练习前,先依惠子的分配,所有人分成两人一组,一年级尽可能和二、三年级搭配。

惠子以前就告诉我这样分配的目的,亦即是为一个月后的县际选拔会采行特别训练。

「在此之前,自己射得的分数由自己计算,如此一来,很容易形成贪小便宜的心理,也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成绩很差的心理,和设法在箭中十分和九分的界线时,以十分采算的射得高分之心理。如果两人一组,则由同组之人替你计算分数,这样一定会比较认真,也能相互指正对方射型,对于未习惯比赛的一年级同学,有一对一指导的作用。」

惠子两眼神采飞扬,很兴奋的说着。

我一向认为「胜败独自承担」,因此并未全面赞成。不过,基于培养学生的自主性为第一优先的观点,也未表示反对。

两人一组开始进行练习。

和惠子搭配的是一年级的宫坂惠美。惠美在暑假期间挫伤的左手腕关节仍在疼痛,不过看她的样子,似乎能赶得上参加选拔会了,对箭靶的恐假心理也已消失。

只要在选拔会得到前几名,就可参加全国锦标赛。见到她们全神贯注的射箭,我真希望她们都能够参加,但也知道几乎每个人都不够实力。

「怎么一脸愁眉不展的样子?」惠子边把玩着我送她的那支箭,走过来。

「因为我对你们抱着期待,所以难免会感到悲怆。」

「你悲怆也没用的。对啦?何不射射箭呢?也让我们见识一下标准姿势。」

她这一说我才想起,最近都没有握了。是缺乏那种心情!但,在这个时候,转换一下情绪或许必要。

「好吧!让大家看看艺术化的射型。」

我进社团办公室拿了箭。

站在五十公尺起射线前,所有社员皆停止射箭,注视这边,我面对箭靶就已经心跳加快了,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看来这场示范很不好过啦?

「即使失败,大家也不要取笑。」连声音都有些不自然了。

瞄准器对准箭靶,我缓缓拉弓。从学生时代就养成左肩微上扬的坏习惯,这已是改正不过来的姿势。瞄准好靶心,我用力让背部肌肉紧张、收缩,等拉至一定位置,金属片会落下,发出咔喳声响,这时我放松拉弦之手。

在所有人的注目中,箭发出穿裂空气的声音,朝箭靶飞去。「砰」的一声,箭头正中靶心的黄色部分。

「好箭!」

四周响起一阵喝采声。

这一来我的心情也放松了,剩下的五支箭都没射空,算分数为十、九、九、八、八、七,总分五十一分。以久未练习来说,已算差强人意。

「请你告诉大家在紧张之下仍能不失误的诀窍。」惠子说。

其他人也深感兴趣的望着我。

「没有什么诀窍?以前,有位在亚运会拿金脾的姓末田之人说过:『瞄准后射出,箭矢只会朝该方向飞去』,但这是成为高手之后才可能做到。」

这是我学生时代听到的一句话。只是,我一直没有达到那样的境界,而,听我说话的这些人大概也无法体会。

「应该可以这么说吧!我们这种平凡之人在面对胜负关键时,总需要找寻某种倚靠,但,在比赛中乃是孤独的,无法倚靠任何人,那么,该倚靠什么呢?我想,只有自己曾经努力过的事实。因为想玩的时候仍咬牙忍耐、拚命练习,所以能相信一定会得到好的成绩。」

「能够相信吗?」一位二年级学生喃喃地说。

这时,加奈江望着她,说:「若没练习到能够相信的程度,当然不可能。」说完,征求同意似的看着我。

「问题就在这里。只要闭上眼,回想起至目前为止的努力练习时刻,应该会产生强烈自信。」

所有社员们都齐声说:「谢谢!」

这种训话比在教室上课轻松,但,我的腋下仍旧被汗水浸透。

接下来的练习仍继续以两人一组的方式进行。惠子似乎对这样的练习很满意,在练习完毕集合后,宣布明天仍继续以这样的方式进行。

我至体育教室专用更衣室换好衣服,在校门口等惠子。本来以为她会和加奈江等人一起,出乎意料,她竟然和宫坂惠美一起。看来是打算连日常生活也一块行动吧!

「你是心存感激才等我?」惠子故意装出夸张的表情。惠美的神情里透露出讶异之色!

「我有一些事和你谈。」

我陪着她们一起走,先谈到配对练习之事。我表示基本上尊重社员们的自主性,对这种方法不加反对。

「对了,惠子,麻生老师是你们班的副导师吧?」我试着改变话题,问。

惠子也未怀疑,点点头:「是呀!」

「你们常和她聊天?」

「当然了,我们是同性。」

「也会谈至异性?」

惠子不自禁笑出声来:「异性?你也真是老顽固。男性就对了嘛!当然有。她谈的大多是自己学生时代的事,你可不能传出去哩!依我看,她好像还玩得不亦乐乎呢!但是,都属于柏拉图式。」

我在心中喃喃自语:谁知道?

「没说过现在和什么人交往吗?」

「这……」惠子低头思索,表情很认真,「我想没有。不过,为何问这种事?」

「我是想找她和人家相亲。」我随口胡诌。

惠子却高兴得大叫:「真有意思?但,这种事何不问她本人呢?」

「总觉得难以启齿……」

这时,我后悔不该问惠子这件事了。像麻生恭子那样的女人,不可能会把自己的私生活告诉学生。

刚才,我拟订一项假设,那是听了掘老师告诉我的话──村桥和似是麻生恭子的女性曾走在宾馆林立的街上──之后,才联想到的。

我很想向那位毕业生更详细问清楚,所以问掘老师对方的连络地址,但是,该毕业生考上九州的大学,没办法马上连络到,不得已,才拟订假设。我假设麻生恭子和村桥之间有特殊关系。三十多岁仍未婚的村桥和二十六岁的她,有这种关系的充分可能。只是,两人的心意,尤其是麻生恭子是否真心,那就很难说了,也许,她只是在暂时寻求刺激!

而,若两人之间有不寻常的感情,会如何呢?这时,她就有杀害村桥的动机了。而且,也有必须杀掉我的非常重要理由!

这个夏季,栗原校长希望她能当自己的媳妇。粟原家是以经营学校为主而盛起的家族,以她的立场,应该二话不说就答应才对,但,她却拖延时间,是要让对方更心急?

不,我认为她是需要一段时间来清理自己的琐事,亦即,需要一段时间来封住知道自己男性经历之人的口。而,第一个人就是我!

我是知道K和她的事之唯一人物,以她的立场而论,是足以阻挠其好事的人。只是,我的运气还不错,却反而因此对杀人者产生戒心,因此,她只好先向第二目标下手了。

第二目标就是村桥!

依藤本所言,麻生恭子对此事件似乎相当有兴趣。但是,据我所知,她并非会被这样的事吸引之女人。

我逐渐对自己的推测有了确信。

「关于昨天的命案……」在车站附近,惠子说,「大家都谣传村桥老师是自杀。但,真相如何?」

或许因为自己也是发现者之一,惠子的声音很低沉。

「大家……是从哪得到的消息?」

「好像是藤本老师。A班的朋友说的。」

我眼前浮现藤本那漫不在乎的脸孔,真羡慕他无忧无虑,也没有烦恼。

「原来如此。不过,我也不太清除,只知道警方并不认为是自杀。」

「嗯……那么,密室之谜解开了?」

惠子的语气虽然平淡,但看她马上问出这样的问题,可见她也是时刻在思索命案现场的不可思议状况!

「密室吗?警方好像认为凶手是利用备用钥匙,也问过校工阿板很多事。」

「备用钥匙……?」

「不过,目前仍在调查凶手是否有打造备用钥匙的机会。」

惠子似在思索些什么。我后悔自己又说太多话了。

到了车站,进入剪票口后,我们照例左右分开。宫坂惠美似也和惠子同一方向,分手之际,她低声说「再见」,感觉上,这是今天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

进入月台,我走到最前端,因为,这样换车时较为方便。油漆斑剥的长椅是老弱妇孺专用椅,我坐在更靠右端的长椅上。

惠子和惠美站在对面月台交谈,惠子边甩动书包,边注视着惠美说话,惠美则始终低着头,只是偶尔搭腔一、两句。

我猜测着她们在谈些什么?不久,她们的电车进站了。

电车离站时,我见到惠子隔着车窗挥手,我也轻轻挥手。

就在这之后,我听到摩托车的引擎声,我反射般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见到铁轨旁的路上停着两辆摩托车。我心想难道是……仔细一看,果然如我预料的,一辆是那天和阳子交谈的年轻男人之摩托车,红色安全帽记忆犹新。

问题是另外一辆。骑士和上次来校外的那几个人不同,黑色安全帽、黑色赛车装,体型不像是男人……

我确信那是高原阳子。她说过,曾在这附近飙车。但,在铁轨旁的道路,被发现的可能性很大!我眼前浮现她那如标枪般锐利的视线。

骑摩托车的两人在路旁谈了一会儿,不久,阳子先启动引擎。她虽说暑假才考取驾驶执照,但是技术相当不错,眨眼间不见踪影。

戴红色安全帽的年轻男人也出发了,还是那令人反胃的引擎声。

站在我旁边的几个人颦眉。

就在这时,出现一幕不太自然的光景──一辆白色轿车紧追在戴红色安全帽的年轻人后面。

也许纯粹是偶然,但,车速的状况和紧追而行的时间差,都具有某种意义。我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第二节

翌日,九月十四日星期六,第三节课结束时,我的预感实现了。

上完课,回到教职员室时,松崎教务主任正和长谷交谈,两人皆交抱双臂,像在思索什么事。

我正想从他们身旁走过……

「啊,前岛老师,请等一下。」松崎叫住我。

「有事吗?」我轮流望着他俩。表情相当凝重!

松崎犹豫着,说:「今天刑事又来了。」

「嗯。」

我知道。大门旁的停车场,停着那辆熟悉的灰色车子──大谷刑事总是开那辆车。

「对方提出稍微棘手的要求。」

「你的意思是?」

「说是想向学生讯问,而且没有教师在场……」

我忍不住望向长谷,问:「哪位学生?」

长谷略带顾忌的看了四周一眼,低声回答:「高原。」

我无意识的叹息出声。心中喃喃自语:果然不出所料!

「刑事为何找高原?」我问。

松崎边搔着没剩几根的头发,回答:「大概昨天从训导处问出她的姓名吧?详细情形我也不知道。」

我能想像是怎么回事。刑事一定会问「有学生对村桥怀恨吗?」,而训导处提供几位学生的名单,阳子也列在名单上。

「那么,找我做什么?」我注视松崎。

「基本上,我认为必须协助警方的调查行动,但是,学生接受侦讯,会涉及学校的名誉问题。而且,若知道自己受到怀疑,很可能刺伤高原的心灵。」

「我明白。」我颌首,虽然不太喜欢对方以学校名誉问题为优先考虑。

「所以,我和校长讨论该采取何种方式进行,校长指示先问明刑事的意向……然后再判断是否让对方和学生面对面。」

「原来是这样。」

「问题是由谁先去见刑事?我是希望高原的导师长谷老师……」

「我认为自己不行。」长谷说,「我既未能完全掌握事件的内容,更是第二学期才担任高原的导师,对那孩子的个性仍处于暗中摸索的状态。」

我知道他究竟要说什么了。

「因此,我推荐前岛老师。你是发现者,和事件并非无关,而且又是高原二年级时的导师,最恰当了。」

果然如我所预料的。

这时,松崎也在一旁问:「你觉得如何?」

若是平常的我,一定当场拒绝,因为若这时接下此项工作,今后也会成为学校和警方之间的折冲者,自找麻烦上身。但,这次事件并非与我无关,也许超乎松崎和长谷的想像之外,我还是「当事人」之一呢!

我答应了。

松崎和长谷都表示感激,脸上也浮现安心的表情。

第四节课让学生们自习,然后我走向会客室。内心中有一种被委托某项重要任务的感觉,但是,脑海中想的却是上自习课的学生们之喜悦状。我推开会客室门,进入。大谷露出诧异的神情。大概因为正在等高原阳子吧!我概述包括校长在内的校方的意见,表示希望了解警方的目的。

大谷很难得的穿西装、打领带,但是态度已经和先前显著不同,没有那么严肃。

「我明白。」听完我的话,大谷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纸条,「这是昨天训导处的小田老师给我的资料,上面有这三年内遭勒令退学或停学处分的学生名单。」

「就是所谓的黑名单?」

我看着那张纸,上面写着十九个学生的姓名,有将近一半是已经毕业的学生。

「这当然只是参考资料。而且,我也不希望采取这样的手段。」

但,若不重视这些资料,根本也别吃刑事这行饭了。我没有反驳,也不表同意,保持沉默。

「我们也希望采取正常的调查手段,追查被害者的行踪、找出目击者。但是,从这方面却查不出眉目,而,涉嫌者分明是学校里的人,所以……」

大谷的语气很难得带有些许不耐烦,也许是调查碰壁导致心情焦躁,也许是希望尽快从高原阳子口中问出什么吧!

「女性关系方面如何?」我想起他昨天所说的话,问,「你不是说正在找村桥老师的恋人吗?」

大谷淡淡的回答:「调查过了,应该说目前仍在调查吧!我们也调查过村桥老师身边的女性,但是目前尚未发现可疑人物。」

「女老师方面也调查了?」话一出口,我才后悔未免太具体了些。

大谷颇感兴趣的望着我:「你知道什么吗?」

「完全不知。只是,教师和教师结婚的例子也很多。」

没办法!麻生恭子的事只是我自己的假设而已,还不到说出来的时刻。

「不错,贵校也有几位年轻女教师,但,昨天我们调查过,却被完全否定了。」

「或许有人说谎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