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作者:卿隐

文案:

宋毅为她构筑的金屋,苏倾却视为雀之笼冢。

笼冢三部曲之二——《樊笼》

男主强取豪夺,心狠手黑,非好人。

一句话简介:他视自己为驯主,视她为笼中雀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倾、宋毅 ┃ 配角:宋府一干人等 ┃ 其它:

作品简评:vip强推奖章

苏倾穿越到古代,遇到了强势霸道的封疆大吏宋毅。当日为了活命,她卖身宋府,不想却是她此生最为错误的决定。在宋毅的步步紧逼下,她退无可退,却也不会甘心做他的笼中雀。哪怕金屋再好,于她看来也不过是装饰华丽的笼冢。

本文语句流畅,剧情跌宕起伏,人物性格鲜明。在封建社会的大环境下,现代女性自由平等的理念和男权社会以夫为纲的理念发生激烈的冲突。女主心性坚韧,不屈不挠,敢于反抗古代男权社会给她带来的压迫,自始至终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而斗争。

第1章 居宋府

“荷香,荷香!”柳妈气急败坏的吼声终于将苏倾魂游天外中拉回了现实。

赶紧从墩子上起身,苏倾忙应了声,天知道,她要有多大的免疫力才能适应荷香这般接地气的名字。

柳妈皱眉不悦的看着她,带些审视的将她从上至下的扫视,不知想到什么,目光渐渐锐利,声音也不由严厉起来:“荷香,你一向是最受本分的,在膳房的一亩三分地里,我最器重的也莫过你。要你守的本分,过个三年五载,这膳房的主厨你也做得,若你也学那些个眼皮子浅的贱蹄子寻思个些痴念妄想,那你就趁早撂了挑子攀高枝去,以后别再进这膳房,省的让我眼见了心烦。”

苏倾知道柳妈这番话是提点她,忙解释道:“柳妈,您说这话可就戳我心了,您是将我从鬼门关里拖回来的恩人,我这人的心性别人不知,您还能不知?这高枝别人爱攀就攀去,与我何干?我呀,不过想着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好好学做菜,日后要接您的饭碗呢。”苏倾心里叹声,这话其实也并非是她真心,身为现代女性从小到大被灌输于自由平等观念的她,又岂会安心窝在别人家的一亩三分地里,做着人家的奴才,打骂随人,生死随人?只要有机会,她定要自赎其身,离开这一亩三分地,哪怕找不到契机穿越回现代,她也要在这个陌生时代活出她自己的生活,而并非要他人掌握着她的喜怒哀乐。

柳妈闻言,这才脸色稍霁:“我就知道,你这个孩子是通透的。大爷再好,那也不是咱这些下人能肖想的,这回大爷当得差好得了皇上的嘉奖,升官做两江总督,听说这可是正二品的大官!可不知咱苏州多少家的女儿盯紧了咱的府邸要挤进咱家大爷身边,到时候这滩水可要混着呢。你可别犯浑要插上一脚,要是碍着了谁的眼,这下场是啥都不好说,到时候可真是谁都没法拉你一把。”

“柳妈放心,这事我省得的,犯不了浑。”以她现在这下人的身份,只怕是连妾的资格都坐不上,充其量只能做个通房丫头,苏倾想,只怕是她脑子进水了才会想往大爷的身边窜。别说通房丫头或妾,就是正房夫人的名衔苏倾也未必会抬眼一顾,且不说古代男子三妻四妾固有观念的渣属性,就单单另一时空那和她相识相恋十个年头的恋人,就让她日夜相思不得忘怀,又岂会另投他人怀抱?

柳妈这才放心,看着苏倾清秀的眉眼,脑中不由的浮现当时从河中救起她时那惨淡凄怜的模样,忍不住爱怜的抚了抚她的鬓角:“好孩子,这都半年过去了,你还是什么都记不起吗?”

苏倾摇摇头:“还是老样子,任我怎么想也无法探得以往半分,现在我就像那半缕浮萍,没爹没娘没家乡,逐水流而已。”

“说什么傻话。”柳妈皱眉斥道,用力点点苏倾额头,有些生气:“你这些个嚼嘴的在我这老婆子跟前说说就罢了,这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了,仔细掌你的嘴。府里短你吃的还是短你喝的了,还逐什么水流。”

苏倾嘻嘻着躲闪着,连连讨饶。

“就你这个小妮子耍贫!行啦,一会我列个单子,叫上福豆跟你一块去西市采买些食材回来,大爷不过两日就要归来,咱们膳房可要仔细着将膳食准备全乎,烧上几道大爷最喜欢的饭菜,大爷要吃着高兴了,老太太就高兴,老太太一高兴,少不了咱的赏!还有咱家大爷的喜好禁忌你也要仔细听着,心里好有个数……”

柳妈不厌其烦的唠叨着,苏倾也忙竖耳仔细听着,毕竟在这府里生存就要以府里主子们的喜为喜,以他们的恶而恶,这是府里最基本的生存准则。

说起苏倾如今所在的这个宋府,人口倒也简单,府里的宋老太爷早几年就仙去了,如今府里宋老太太就是说一不二的掌权人。宋老太太共生养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先前说的这个大爷就是她的长子,名唤宋毅,听说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当年不及弱冠就三元及第,少年得意,姿态风流,在金銮殿上被当朝圣上钦点为金科状元,然后官职一路飙升,短短十年间就由一个翰林院编修小官飙升到如今的正二品两江总督。外放的官职中这个官职可几近顶端了,两江总督可实打实的实权,可谓是封疆大吏,在江苏、徽州、豫章郡境内可谓是只手遮天的土皇帝了。

对于这个长子,要说宋老太太有什么不满之处,恐怕就剩下他的婚事了。自打八年前左相王家的大小姐被送往匈奴王庭成亲那日起,他就谢绝了媒人的到访,如今几近而立之年,却仍形单影只,外头嚼舌子的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硬是让宋老太太愁白了头。

二爷名唤宋轩,年纪和大爷相差无几,苏倾倒是远远见过一回,大约是个疏朗洒脱之人,如今在苏州任府台,早在五年前就已娶了苏州名门望族田家嫡女,如今夫妻锦瑟和鸣,育有一子一女,凑一好字。之后田家嫡女主动为他纳了两房妾室,这两房妾室倒也安分守己,二房妻妾融洽,其乐融融。

这宋老太太的小女儿是家里的掌中瑰宝,名唤宝珠,年芳十六,生的是花容月貌。因当初是老来得女,这宋老太太当真是拿女儿当眼珠子疼的,吃的穿的用的五一不精细,连下人都是细细盘查了三代,精挑细选确认无差之后才敢放到这宝珠小姐身前伺候。大爷和二爷也甚是疼爱这个小妹,凡事有求必应,哪怕身在外地上任,见到姑娘家用的精细物件也必得仔细包好,差遣人快马加鞭连日送往苏州府上。难得的是,在这万般娇宠下长大的宝珠小姐身上却无骄纵之态,反而知书达理,娴静优雅,府里上下没有不喜欢这位宝珠小姐的。

这宋老太爷当初也是有几房妾室的,可宋老太太手段强硬,当初硬是逼得宋老太爷没敢让妾室生过孩子。如今宋老太爷一去,宋老太太就直接将那几房妾室打发去庄子养老去了,因而如今府里人口略显单薄,但也正因如此这宋府里没有其他府邸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倒也让苏倾在这半年来过的省心不少。

跟着柳妈去账房王管家那里支了些银钱,苏倾就叫上了福豆一起去西市采买。别看福豆年纪不大,如今才不过十三虚岁,可在府里的年头却不浅,且嘴甜不说人又机灵,对这宋府里的门门绕绕清楚的很,又因他是柳妈的亲侄儿,凡是有个跑腿的活总要交给他去办,来来回回的苏倾也和福豆熟稔了起来。

出了府转到了市肆上,苏倾觉得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热闹场景就犹如清明上河图的画卷一般。苏州府向来是风调雨顺之地,于本朝也是数一数二的烟柳繁华之处,也难怪时人常说“东南财赋,姑苏最重;东南水利,姑苏最要;东南人士,姑苏最盛”。饶是苏倾再伤心于这繁盛之景不复她熟悉时空的高楼大厦,也难免被这古色古香织就的繁华画卷给迷花了眼,常常盯着这彷如画卷的场景眼神就恍惚了起来。

“荷香姐?荷香姐?”

福豆黑黢黢的小手在她眼前上下直晃,苏倾定了定神,转头觑他:“又淘气。”

福豆嘿嘿一笑:“荷香姐,都出来这么多次了,这苏州府你还没看够啊?这要让梅香姐看到,小心她说你小家子气,没见识。”

梅香是老太太跟前的一等丫头,长得杏眼桃腮颇有几分姿色,自然人也有几分傲气。因着大爷不日要回来的缘故,老太太欲从府里挑几个模样好的丫头送到大爷房里伺候,梅香对此颇有意,因而见了府里但凡样貌有几分过得去的丫头就敌意满满,就连苏倾这般自认为够不上几分姿色的都得到了她的几分冷嘲热讽,让苏倾真不知该生气愤怒还是该自鸣得意。

苏倾失笑的摇摇头,伸手从袖口的暗袋里掏出五文钱,塞到福豆手里:“街头那家铺子的炒栗子上次吃着还成,你去买上两斤,我在这等你。”

福豆忙把钱往回塞:“别啊荷香姐,上次就是你请我吃的,这次哪能还让你掏钱?这次我来请姐吃。”

“让你拿你就拿着,你叫我一声姐,难不成还白叫了?再说你小子人机灵,日后府里有个什么事,你能及时提点提点我,别说这炒栗子,就那香酥鸡姐都能请你吃。”

一听香酥鸡,福豆觉得自己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咽咽唾沫,福豆两只小眼亮的出奇:“香酥鸡啊?”

苏倾笑笑:“保证不骗你。”

福豆的嘴都要咧到脑后跟了:“姐姐等瞧吧,以后打听消息包在我福豆身上!”说完一股脑的往街头窜去。

苏倾哑然失笑,真是个孩子。

第2章 慈母心

回到府上,趁着膳房没人的时候,苏倾将藏在袖里的那包用油纸拢着的炒栗子塞到柳妈手里:“您老拿着当个零嘴磕着。”

柳妈闻言,噗嗤一声笑了:“还当零嘴磕着,你把我这老婆子当娃子哄了不成?”边笑着,柳妈手上倒也利落的将那包炒栗子塞到袖子里,毕竟膳房里一会还有其他的人来,让人瞧见了也不妥当。

苏倾眉目皆是笑意:“您说的老婆子我可不认识,大美人我面前倒有一个。”

“哎哟你这个小妮子,还敢打趣起我来了,讨打。”柳妈佯怒作势要打她,苏倾左右躲闪连连讨饶,一时间膳房里欢声笑语一片。

“咳,咳咳。”

不和谐的咳嗽声不期响起,柳妈和苏倾忙站直身子正了神色,待见到来人,柳妈忙满脸堆笑的迎上去:“哟,这不是梅香姑娘吗?您可是老太太身边的一等一的得力人,平日里都忙得很,有事情差遣那些个跑腿的过来知会一声就得了,怎敢劳您亲自过来?”

梅香甩着洁白秀梅花锦帕,皱着眉头捏着帕子在秀鼻前遮了遮:“怎么一股子鱼腥子味?”

柳妈这才仿佛想起来,忙在围裙上使劲搓了搓手:“哎呀瞧我这老婆子的记性,刚刷着鱼呢,前个二奶奶遣人来说今个晚上想喝鱼骨汤,这不我就想把鱼骨给剔出来,哪成想梅香姑娘你亲自过来,倒是让这鱼腥味熏着您了。”

梅香轻哼:“大爷可最喜洁净,这府里上下为了迎接大爷回来可都拿水泼过好几回了,就属你们这膳房,什么乱七八糟的味道都有,在这待不上一会的功夫浑身上下全是你们这里的味,熏死人了,回去少不得要洗上几遍才能去掉这身上的味道。明日辰时左右大爷就要下船入苏州府了,你们这膳房里头的人没事还是不要乱走的好,没得要是熏着着了大爷,老太太还不得心疼坏了。”说着,意有所指的目光撇过柳妈旁静立的苏倾。

苏倾倒也不恼,统共这位梅香姑娘的挑刺属性她早已耳闻能详,且已早早领教过,跟她生这闲气可是生不来的。

柳妈心里不知如何作想,面上不显分毫,依旧呵呵笑道:“梅香姑娘所言极是,明个我会约束好膳房里的人,绝不让他们到处乱跑,以免熏着了人。对了姑娘,你这次过来可是老太太有什么交待?”

梅香闻言挺直了脊背,高抬了下巴:“老太太有话,明个大爷归来,务必要将膳食打点的妥妥当当,多烧点大爷爱吃的菜,大爷要是吃的高兴了,统统有赏。”

柳妈笑道:“还烦请梅香姑娘代老奴向老太太回话,请老太太放心,老奴在府上多年,还能不了解大爷的口味?明个,定让大爷吃的满意。”

梅香一甩帕子,袅袅娜娜的离去了,留下柳妈和苏倾相顾无言。

许久,柳妈似笑非笑的小声道:“她那点小心思,怕是整个府上的人都门清,这要是让大爷看上还好说,否则,这笑话可就闹大了,以后嫁不嫁的出去都成问题。”

对此苏倾深以为然。这调子打的这么高,难道就不怕唱崩了?

拉过苏倾的手,柳妈神神秘秘的凑到她耳边道:“等着看吧,大爷可看不上她。我可早就听人说,大爷一心一意就想着那左相家的小姐,连这次带回来的两个妾还是左相硬塞给他的,其他同僚这么多年来连一个女人都塞不进他后院,由此可见大爷对那小姐可是情深意重啊,又怎会看上其他人?这梅香心高气傲,却不知有的笑话让人看。”

听了这话,苏倾不知怎的,心里却无端可怜起那左相家的小姐来。那王小姐虽不知何故被朝廷和亲匈奴王庭,可想来也知定是不情愿的,毕竟听人说当初她跟宋毅可是被人称作珠联璧合的,想来彼此间心意相通。自己在匈奴王庭饱受相思之苦,心上人却带着两个被亲爹塞给的两个妾衣锦还乡,偏偏还要被人称赞对她情深意重,若她那方得知,心里该是如何的滋味?

苏倾摇摇头,这个男尊女卑的封建王朝,女子婚嫁哪里有什么自主权,要想不被盲婚哑嫁……苏倾想了想,还是想办法回现代吧。

提起这个,苏倾心里就愁苦不堪,她只不过贪恋旅游景点的溪涧清澈沁凉,下水玩耍了一番,哪知那不足腰际的溪涧却让她溺了水一个干脆让她玩了把穿越?还是这架空的渊朝,让她脑中那有限的历史知识连发挥都没地方发挥,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更令她不得其解的是穿来的这具身体跟她的原身极为相似,不过是年轻十岁的她。

苏倾心里苦,不知这种事情为什么会落到她的身上,想她现代活了26年,家境优渥,父母康健,恋人忠诚,朋友有义,事业有成,一生顺风顺水,连考高分数都是重点大学擦边过,这样坦荡的人生莫不是连老天都看不上眼了?苏倾想想心里就苦,尤其是她跟魏子豪相恋十年,马上就要走入婚姻的殿堂,突如其来这一变故,她简直不敢去想魏子豪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找机会她还是要再去柳妈的家乡一趟,她要去看看那个她溺水的小溪涧,实在不行她就试着再溺一次,看看能不能再穿回去。

宋府的桥廊榭舫后,挨着错落有致的假山不远处,便是老太太的院子。因着宋老太爷在世时常喜欢攀到假山顶处观赏宋府景色,所以这院子就挨着假山建了,宋老太爷走后,宋老太太念着他,就一直在这院子住下。

东厢房内,老太太拉过梅香和冬雪,怎么看怎么觉得满意。这两丫头可是从小不点时就被卖到宋府,在她身边伺候多年,也算她一手□□出来的,无论这模样、仪态、谈吐,老太太觉得都可以媲美那些小户人家的小姐了,开了脸做毅儿的房里人,也不算辱没了毅儿。

若说梅香娇艳如枝头绽放的桃花,艳丽夺目,那么冬雪便清冷如那枝头覆盖的雪花,见之忘俗,两种截然不同风格的女子单单在那站着便是一处极美的景色,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拉着她们的手,老太太笑得愈发的亲切:“你们也尽心尽力伺候我多年了,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待明个大爷回来,我就做主让他把你们都收了房,只要你们好好伺候大爷,到时候少不了你们的富贵。”

梅香和冬雪忙跪下:“谢谢老太太开恩,奴婢定当尽心尽力伺候大爷。”

“好,好。”老太太笑得极为舒畅,可浑浊的老眼里却依稀有几分隐忧。她早些年头就让儿媳妇暗中帮忙查看这苏州府城里各大世家的小姐,筛筛选选也中意了几个品貌俱佳的大家小姐,只待这次她长子回来,再过一次眼。儿子越大心思越重,连她这个当娘的也参不透他心里究竟是如何作想的,但愿这回能如她所愿,顺顺利利的,将她内心的一桩心事给了结了。

第3章 归来宴

夜色中,一艘从北向南的客船缓缓驶入平江河,不出半日功夫,就会抵达苏州府城。甲板上,宋毅面朝平江河迎风负手而立,深秋料峭的寒风鼓动着他的黑貂皮大氅猎猎作响,扑面而来更是觉得如细刃般刮的人脸生疼,可他却仿佛浑然不觉,面无表情的盯着江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凉似水,寒星稀疏,借着浅淡朦胧的月色,月娥近乎痴迷的仰望着她身旁的这个男人,鬓若刀裁,玉质金相,举手投足间充满了久居上位者的威严和贵气。不过而立的年纪他就手握大渊一方权柄,就如左相大人常常感叹的那般,这位宋大人未来的成就不可限量。月娥有时候都不敢置信自己这卑贱之身会有这般好运气,当初于众多歌姬之中被左相大人选中收为义女,继而送到宋大人的府上做妾。自那以后锦衣玉食自不必说,就单单能得到这样龙章凤姿般男儿的宠幸,对世间女子来说,就已是极大幸运。

“大人……”月娥声音轻颤,仰头望着宋毅,莹莹的美眸里尽是情意。

闻得旁边人唤声,宋毅从繁乱的思绪中回了神,寒星般的眸子微垂,浓厚的夜色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月娥被那专注的目光盯得心肝微颤,许久,方听到头顶上方缓缓传来那独属于他的那浑厚低沉的男性嗓音:“可是夜风寒凉?”

饶是那语调一如既往的清冷无波,月娥仍是心肝狂跳,忍不住让娇躯往旁边男人的身上轻轻靠了靠,闻着男人身上浅淡的麝香,她似乎觉得连呼吸都忍不住焦灼起来。

“有大人陪着妾,饶是寒夜风凉,妾也觉得心头暖和的很。”月娥甜甜蜜蜜的说着,窝在身旁男人的胸前,哪怕知道这个男人不会给她期望的回应,可她仍旧笑得娇艳如花。

浓厚的夜色让人看不清宋毅此刻的神情。他只将目光重新投向夜色中浓黑一片的江面,夜色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方淡淡道:“夜深寒重,罢了,还是回去歇着吧。”

月娥娇笑着:“一切听从大人的安排。”

直至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船房内,甲板另一侧箱柜旁的云舒才从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她先前心中沉郁,只是想出来甲板这里透口气,不想却见到了大人早她一步在甲板赏景。下意识的她将自己的身子快速隐没在了甲板另一侧的箱柜旁,一如她入府这三年来,小心谨慎的避开他的宠幸,恨不得一直这样做个透明人才好。并非是宋大人不好,只是她……

想到这,云舒忍不住神色黯淡。与恨不得一日十二个时辰黏在大人身上的月娥不同,她并不愿意得大人的宠幸。当初入府也并非自愿,只是左相大人苦苦相逼,她没有其他的路可走。恨只恨,她满心托付的那人如此懦弱,不肯违抗他父亲的半句命令,眼睁睁看她入了别人的府,做了别人的妾。

摸着自己娇嫩的脸庞,云舒红了眼圈,暗自神伤。纵有这牡丹国色又有何用?没了那个她期待的惜花之人,如今的她不过日复一日的做那行尸走肉,直至这镜中容颜慢慢凋零……

宋府,这一夜阖府上下,上到老太太,下到奴婢仆从,恐怕没一个人能睡得着觉。老太太二爷他们那自然是兴奋难耐,至于柳妈福豆苏倾他们,则是唯恐出了纰漏挨了责罚,一个晚上的统计布置,以确保翌日的宴席万无一失。

寅时开始,苏倾就开始打着哈欠剁菜,想她在现代十指不沾阳春水,活了26个年头连韭菜和蒜苗都傻傻分不清,哪怕工作三年了也还是恬不知耻的回家蹭饭,本以为这辈子会养尊处优的过到老,没成想老天爷看不过眼了,一个念头就把她换了个地来体验生活来了。半年的体验生活下来,刷锅、刷完、洗菜、剁菜、烧火,苏倾现在是拿手就来,别说韭菜蒜苗了,就是随便拎出一样原料,她都能随口说出它的n种做法。

这是放在从前她所不能想象的,所以说没有人办不成的事情,都是社会逼出来的。

玉兔葵菜、椒盐蹄膀、冬菜扣肉、红油耳片、银杏蒸鸭、酱酥桃仁、荷包豆腐、清汤燕菜、枸杞煨鸡汤……从素材到荤菜,自荤菜至汤水,至汤水到甜点,林林总总,柳妈带领着膳房一干人等,从天不亮就开始忙活,一直到大爷回府了,膳房一干事物这才初步落下了帷幕。一碟碟精致的小菜被装在银盘玉蝶里,宴席上菜这样体面的活自然不用他们膳房的粗使奴婢,直待宋府的主子们收拾妥当,一声令下,自有那一等丫头二等丫头来膳房拿走膳食。

刚过了巳时,梅香冬雪她们就袅袅娜娜的带着人来传饭菜,瞅着梅香那眉梢眼角都藏不住的喜意,柳妈和苏倾暗暗交换了个眼神,随即若无其事的将饭菜一一端给前来传菜的一干人等。

冬雪向来是府里有名的冷美人,如今瞧她却不复昔日的那般高高在上拒人三尺之外的冷模样,就单单看她那上翘的唇角,不难看出她对府里大爷的那份期待和满意。

苏倾心道,看来宋府大爷果真如传言般长得一表人才,要不然也迷不倒府里这位心高气傲的冰雪美人了。

直到最后一道菜被端走,膳房里的人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工序上至此无差漏,只待看主子们吃的满不满意了。

宋老太太的寿春厅。

宋毅回府的洗尘宴,自然是宋府上下的大小主子们全部聚齐。依次落座后,宋老太太浑浊的眼睛就没离开宋毅的身上,望着她那不复少年时模样的长子,哪怕先前以哭过了几场,情绪却依旧难以平复,忍不住再次哽咽道:“我的儿,这么多年来,你在外受苦了……”

二奶奶田氏见状,忙将怀里的慧姐塞到旁边的奶娘怀里,起身几步来到婆婆跟前,掏出锦帕边弯腰仔细的给她擦着泪,边抚着她的后背轻声哄道:“娘,总算咱一家子也算是团圆了,且大哥如今也是苦尽甘来,办的差事那可是得到了圣上的嘉赏呢!如今大哥官居二品,别说苏州府城,就是整个大渊朝谁人不知大哥的名讳?娘,您的好日子可在后头呢,您应该保重好自个身子好好享福,可别再忧心劳神了,这不是让咱们心疼吗?”

宋毅也低声劝道:“京城繁花似锦,儿子在外做官除了思念家中,未曾有过半分苦。倒是儿子在京十年,不能侍奉在母亲身边,是做儿子的不孝。”

“净胡说,自古忠孝哪能两全?你在京为圣上办差,那是为国尽忠,那是大忠,是大义!好在圣上体恤,让你如今能外放苏州做官,现今咱们一家团圆,为娘心中总算圆满了。”拍拍田氏的手示意她不必伺候,宋老太太挥挥手道:“好啦不说这些,你在水路上走了大半个月,怕也没吃上个热腾饭,今个为娘特意令人嘱咐膳房要烧上你最爱吃的菜,你尝尝,可还合你口味?”

宋毅应了声,执筷夹了一块面前精致玉碟中的东坡肉,浅尝之后颔首笑道:“依稀是离家前的味道,肥瘦适中,入口即化,仍旧是儿子最爱的火候。”

宋老太太当即笑得见牙不见眼,转头对身后候着的梅香嘱咐道:“你去账房支上银钱,大爷回来吃的开心,膳房的人统统有赏!管事柳妈赏多两个月的月银,其他人赏多一个月的!”

梅香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宋家大爷的身上转移开来,娇娇柔柔哎了一声,面上不显可心里却老大不爱意的出了厅堂去执行老太太的指令。

“来毅儿,这东坡肉你爱吃就多吃些,不够的话娘再嘱咐膳房去做。”见儿子吃的开心,老太太看着也开心,连连又夹了东坡肉递到宋毅的碗里。

宋毅失笑的看了自己碗里那满满当当的东坡肉,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抬头不期见了在他对面默默扒饭的二弟宋轩,不由挑了挑眉。

“二弟如今倒是少言了许多。”

听到大哥突然提及自个,宋轩差点被一口饭呛着。抚着胸口使劲缓了缓,宋轩方一脸苦笑的对着他大哥道:“我的亲大哥哟,不是小弟沉默少言,实在是大哥您的官威日盛,如今又是小弟的顶头上峰,所以就单单您老在那老神在在的一坐,小弟我就有种巡按前来督察的局促感,只觉两股战战坐立不安,恨不得闭紧嘴巴少说少错,哪里还敢向平日般大放厥词?”

宝珠再旁噗嗤一声笑了,忙放了碗筷拿了帕子遮了唇角,眸光微嗔,有些羞恼的推了旁边二哥一把:“二哥真讨人厌,不知道人家在用膳嘛,干嘛说笑话,差点让我呛着。”

宋轩苦着脸:“二哥所言,句句属实,并无半点虚言。”

宋老太太瞪他:“贫嘴!”

宋毅看着宋轩冷笑:“可不就是嘴贫。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作为你的上峰大人,不在你身上燃上一把火简直对不起这个名号。你身为苏州府台,也是一方父母官,责任重大,行事不容有失。明早限你卯时之前整理好苏州府城近些年来的政务卷宗,林林总总不得有半分遗漏,仔细带好了亲自拿到总督衙门,你上峰大人我要听你的述职。如若被我查出你处理政务上的半点缺漏,我想你应该是不太想知道你上峰的手段的。”

宋轩呆若木鸡:“大、大哥说笑的吧?”

宋毅冷笑不语。

宋轩倒抽口凉气,抬手猛地覆上额头,耷拉着一张苦脸一副吾命休矣的惨烈模样。

宝珠再旁吃吃的笑。

目光转向宝珠,宋毅的风霜刀剑瞬间化作春风细雨,向来冷硬的脸色都柔和了不少:“一晃十年了,小妹也出落成大姑娘了,这要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还真是不敢认。”

宝珠两眼亮晶晶的望着她大哥,一脸濡慕:“可大哥还是宝珠心目中的样子,一点都没变。”

宋毅目光越发柔软,转而看向他娘问道:“可相看合适的人家了?”

宝珠顿时拿袖子遮脸,羞恼道:“说这些作甚,羞死人了。”

宋老太太轻斥:“这有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都二八年纪了,要不是为娘舍不得,早就该说婆家嫁出去了。毅儿,你这次回来可要好好给你妹子相看个好儿郎,咱这样的人家也不图他个家世背景的,儿郎人品好才是最重要的。”

宋毅颔首:“这是自然。”以他们如今的家世自然没必要拿家中女儿当筹码去攀高枝,更何况他们小妹是家中掌中宝,他们自然也舍不得。

目光转向明哥和慧姐,明哥前不久刚过了三岁生日,模样和田氏相像的多,而慧姐才刚满岁,小模样倒像是跟他二弟一个模子刻的。

“明哥可开始识字了?”

宋老太太见宋毅的目光反复在明哥慧姐身上停留着,心下乐开了花,嘴里答道:“识字了,你二弟请了个夫子专门来府上教导他,学了千字文和三字经,小家伙可聪慧着呢,全都能背诵下来不提,还认全了百十来个大字。”

宋毅闻言点点头,宋家的孩子向来早慧。

宋老太太决定趁热打铁,于是试探道:“你也老大不小了……”

“不急。”不咸不淡的两字却不容置疑。

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也知这事如果长子排斥的话,她若硬相逼只会适得其反。遂笑笑道:“好,不急,咱不说这个。对了,你这次带回来的那两个妾室,为娘先前还没来得及仔细瞧上一眼,只听林管家说她们二人的脾性大概还不错,”顿了片刻,宋老太太用挪揄的口吻笑道:“尤其是那叫月娥的,也不知生的怎样花容月貌的,甚是讨得你的欢喜。既然你喜欢,那改日啊你让她们都过来给为娘磕个头敬杯茶,毕竟这两房妾室是你在外纳的,无家中长辈在场,终究不算过了明路……”

“娘不必费心她们。”未等他娘说完,宋毅就出声打断,神色辨不清喜怒:“不过是相府塞来的玩意罢了,之前我已令人将她们送往总督衙门的府邸,对她们娘不必过多理会。”

宋老太太大吃一惊:“不是说她们是左相家的义女吗?”

宋毅冷笑:“京城达官贵人府上歌妓舞女多如羊毛,义女不过是她们的另一层身份罢了,名称好听本质上无甚差别。”

听闻这话,宋老太太忍不住皱了眉头,却终究没再提给她们过明路的事。

第4章 赏众人

宋府向来仁善宽厚,哪怕苏倾这样的膳房粗使丫头每月的银钱也有半两。听闻因为大爷家宴上吃的高兴,老太太额外赏了他们一个月的月例,顿时整个膳房的人犹如过节放假般欢喜鼓舞了起来,人人脸上洋溢的喜色挡都挡不住。

欢欢喜喜的从梅香那里拿了银钱,膳房里的人感觉自个走路都带风,哪怕不提这额外赏的银钱,就单单得到府里老太太和大爷的亲口夸奖,那在府上也是极为荣耀的事情。

领了银钱之后苏倾小心谨慎的将这半两银子放在一块碎花的棉布帕子上,自己数了数自己这半年来攒的体己钱,堪堪二两半。当初她溺水被回乡路过的柳妈救起,可屋漏偏逢连阴雨,本就身无分文的她却接着生了场大病,无奈之下为了医病活命她只得接受柳妈的提议,卖身宋府换来十年银子看医治病。

十两银子。苏倾眨眨眼,倒也乐观的想,总共不足两年的功夫就能攒齐。索性宋府没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情,跟着柳妈做活虽然累些,却也省心,更何况,万一她走了个小幸运,没准用不上两年她就能穿回去呢?

YY了一下穿回去之后自己要如何吃遍大江南北的菜系,高床软卧,和她的高富帅男友过着睡到自然醒的小日子,苏倾神思恍惚了好一阵,才不情不愿的从YY中拉回神智,将放钱的帕子仔细裹好,抽出墙角的青石砖,塞入其中,再将青石砖回归原处。

自宋府大爷回府后一连半月有余,府里席宴不断,不是昔日同窗好友来访,就是同僚下属来拜,人熙熙攘攘的来,酩酊大醉的去,府里热热闹闹的犹如过了节,膳房的人却被折腾了个彻底够呛。饶是柳妈这样资深的膳房劳动者,这一连半月有余的日夜颠倒的干活也多少吃不消了,人瘦了半圈不止,精神瞧着也大不如前,常常剁着剁着菜眼神就涣散了起来,好几次要不是苏倾警醒,柳妈可就要吃了大亏了。

在苏倾又一次的及时的阻止柳妈那锋利的菜刀剁上她的手背之际,旁边烧火的红燕忍不住了,急忙劝道:“哎呀我的柳妈呀,您老快快歇着吧,怕是这连日将您老给累着了,这菜刀子切菜瞅着都吓人哩!别说旁边的荷香姐了,就是我在这看着都心惊肉跳着!”

柳妈暂搁下菜刀,疲惫的按按额头,嘴里没好气道:“你嘴上倒说的轻巧,歇着,我这把老骨头要歇着了,等晌宴席开始喽,难不成你要去前厅跟厅堂里候着的爷们说,各位爷们对不住,柳妈那个老骨头不中用的倒下了,咱膳房今个没法招待,各位爷们还是统统喝西北风去吧!”

膳房里的人噗嗤一声都笑了,红燕也知道她先前说错话了,虽说膳房林林总总算起来也不下十来个人,可除去采买跑腿的、挑水刷碗打杂的,再除去洗菜烧火这些个伙计,真正能上得台面掌厨的也只有柳妈、于叔和王厨三人。以往宋府人丁稀少,宋家二爷也不时常在府上宴请宾客,因而三人掌厨足以应对府里的一干事务。此次大爷回来,虽宴席繁多,可若三人配合,虽累些倒也能应付,偏得王厨早在三月前就请辞离去,听说是近些年攒了些积蓄,欲回乡开家酒楼自己做东家,因他本就不是宋府的家生子,当年也是宋家从别的酒楼聘请而来,宋家老太太向来仁善也没多做为难,给了些银两痛快的放他而去。如今仅剩柳妈和于叔二人维持,孰料屋漏偏逢连夜雨,前些日子于叔家的老母重病卧床,身为人子不得不归家侍奉,于是这膳房的所有事物就全权落在了柳妈身上,兼之柳妈本就是膳房管事,若是这膳食上有所纰漏,宋府头一个要拿她是问,因而柳妈饶是再累也得强撑着身体在菜板前,实在是膳房除了她没人能够掌厨。

苏倾看在眼里也着实不忍,将洗好的萝卜搁在菜板上,随手拿过柳妈手里的菜刀,说道:“红燕也没说错,柳妈您再这样下去身子当真是熬不住的。不如这般,统共咱们也随着您学过些日子切菜的手法,虽刀工远不及您,但我努力仔细着些,切出来的菜炒炒或炖汤,成菜出来应该也差不多像些样子。您且在旁先歇着,待炒菜时,你也不必动手,只需指挥着咱们使劲,加多少个调料,舀多少水,您动动嘴皮子,咱们动动手,估摸着出来的味道也差不几许。”

柳妈本想开口拒绝,奈何头晕一阵上来,眼前一阵金星直冒,只好扶着额头在灶前的杌子上坐着,缓缓劲方摆摆手道:“罢了,荷香的切工我大概知道的,倒也差强人意吧,菜你先帮忙切着,可要论及上锅,还是由我这把老骨头来吧,这可出差不得。”

苏倾笑道:“成,您老先歇着,等上锅的时候我再唤您。”

席宴过后,约莫申时左右,常在大爷身旁伺候着的一等得力人福禄,端着红绸缎盖着的托盘,径直来到了膳房,他这毫无准备的突然到来,无端惊了膳房一干众人一大跳,短暂的面面相觑之后,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从屋里头出来,探头探脑的看着他手里端着的托盘,窃窃私语的猜测着红绸布下会是什么。

福禄虽不是宋府的大管家,可宋府里哪个不知宋府的大管家见了福禄都要弯腰问声好?因为这位可是打小就跟在宋家大爷身边,无论大爷是求学、入京为官还是外放调任,他都时刻紧随,如今随着大爷的官越做越大,福禄的身价自然是随之水涨船高。别说宋府中福禄是奴才中的金字塔,连主子见了也给三分体面,就是外头的那些个朝廷官员们,任哪个见了福禄不得拼命巴结着?

如今这么个大人物突然来到他们膳房这个腌臜地儿,怎能不令众人惊奇疑惑?

柳妈心头也打鼓,不知是好是坏,不着痕迹的扫了旁边同样惊疑不定的苏倾一眼,收敛心神,忙迎上前满脸堆笑道:“哎呀,怪不得今儿喜鹊在廊檐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哩,原来是贵人上门,提前来给咱们报喜来着!你们几个猴崽子们,还傻杵那干啥,不赶紧给福禄爷爷问个好?”

众人忙七嘴八舌的给福禄问好。

福禄面相生的一团和善,嘴角又常带笑,看着和和气气。闻言,他看着柳妈笑道:“妈妈可折煞我了,小的也不过是大爷身边跑腿的罢,都是尽心尽力伺候主子们的,也没甚高也低也的,妈妈这声爷爷可要让小的诚惶诚恐了,这要让咱们大爷听着,我这身皮小心也得撕下一层。”

“瞧您这话说的,咱这府上哪个不知您老可是大爷身边一等一的得力人,大爷看中您都来不及哪里舍得罚您?再说,咱们可是打心眼里敬重您老的,您对大爷的忠义咱们心里可都敬佩的打紧。”柳妈恭维的笑说着,见福禄笑而不语,遂又试探道:“不知您老此次来,可是主子有何吩咐?”

福禄笑着:“妈妈不必忧心,福禄此次前来是传大爷的旨意,给膳房送赏来了。”说着福禄将托盘上的红绸布一掀,露出里面银光闪闪的五锭银子:“大爷说了,这半月余来膳房里头的众人早起晚歇的甚是辛苦,咱家大爷向来体恤下人的不易,这不好容易宴席散了,便特意嘱咐咱去账房支笔厚厚的赏银来送与大伙吃肉喝酒去。大爷说了,从明个起就不在府里接待席宴了,妈妈可以安排大伙轮流歇个,好好松快松快,莫要熬坏了身子。”

雪亮的银子一亮,众人倒抽口气,眼睛再也离不开那白花花的银子。好家伙,一锭五两,这五锭就是整整二十五两雪花银!二十五两啊,足够一家子十来年的嚼用了。大爷出手果真不一般,当真大方的很!

柳妈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神情甚是感动:“咱家大爷真真是菩萨样的人,从大爷归来半月余来却是重赏了两回,这样的体恤下人,试问这天下间又有几个主人家能做到这样?大爷对咱们这般仁慈,倒是叫咱们心生忐忑,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耗在膳房为大爷竭尽全力才是,才能不辜负大爷对咱的期望。”

福禄笑着将托盘硬塞到柳妈手里:“妈妈要是将身子熬坏了,那可是真真辜负了大爷的期望呢,要知道现在咱膳房可就剩下了妈妈这个顶梁柱了。”

不等柳妈说别的,福禄又道:“对了,今个咱膳房做的萝卜饼子咱家大爷可是好一阵夸赞,我也是跟了大爷这么多年了,说起来还真是有些年头没听大爷在吃食上赞上个好字的。大爷今个吃了不少,我在旁看着也高兴。大爷也说了,以后吃食上可以放些新鲜的清淡的,自从来家里,这大鱼大肉的连吃个半月有余,实在是油腻的紧了。”

听闻这话,柳妈这电光石闪间脑中闪过些什么,不着痕迹的打量了福禄一眼后,随即竟飞快的抽出一只手,将一直居在人后的苏倾给拽了出来,笑呵呵的将她推到福禄身旁道:“这还幸亏是大爷吃的高兴,要是大爷吃着不妥,当真是我这个老婆子辜负了大爷的厚望。说来也是我这老婆子不中用,今个突然头昏眼花的实在切不得菜,也亏得荷香这孩子孝顺,平日里苦练刀工,今个倒是帮上了我的忙。也是这孩子心实,看我今个身体不爽利,唯恐我没法子做糕点被主子怪罪,便自作主张的弄出了个萝卜饼子来!也亏得大爷仁慈不怪罪,荷香,来给福禄爷爷道个谢,托了你福禄爷爷的福气,你才免了这通罪责。”

福禄也被柳妈这突然的一出给弄愣了一跳,稍息便回过神,连连摆手道:“妈妈快别,荷香姑娘既有善心又手巧,饶是爷知晓也只有夸赞荷香姑娘孝心的份,又岂会怪罪?”在大爷身旁伺候多年,什么忠臣奸臣高官小官没有见过,早就将福禄雕琢成了人精,柳妈这一将荷香扒拉出来,他就立刻知道这是柳妈想让这姑娘在他跟前露个脸。

他飞快打量了下面前这位名叫荷香的姑娘,如膳房里的粗使婆子丫鬟般的粗布荆钗打扮,不同的是这姑娘瞧着比旁人白净了许多,眉眼端正,面容姣好,虽算不上绝色,倒也是中上之姿。福禄随大爷在京城那一等一的富贵地待过多年,什么绝色没见过,这样的姿色倒也堪堪算得上中上之姿吧,倒也不能让他有所侧目。唯一令他有所惊奇的是,这姑娘身上的气度不似旁人,虽与旁的奴仆般低眉顺眼,可若细看便能发现这姑娘的脊背挺得很直,神情亦无其他奴仆的或卑微或谄媚或瑟瑟,平静坦然中有疏阔之意,这种神情姿态在一个粗使丫头身上体现,着实令他有些纳罕。

不过这些倒与他无甚干系。念头在心里转过一圈后,福禄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在和柳妈客套几句之后,托言大爷令有事情交代,就离开了。

第5章 腊月至

待他人走后,柳妈也没藏私,大方的将银两平均分配给膳房众人,约莫每人能分上2两左右,这让苏倾心头欢喜异常,这样离她出府的日子又近了些。

柳妈却拉过苏倾于一旁没人处,不重不轻的掐了她一把,狠狠道:“再让你自作主张!亏得大爷今个心情好没计较,要赶上主子心情不好的时候,这番瞎捣鼓保管有你的板子挨!”

苏倾倒抽口气:“柳妈您老轻点!我这不是希望您多休息会儿嘛,先前瞧您老那么累,沾上灶旁就沉睡,咱们几个哪里舍得叫您再过辛苦?且这点心做起来繁复不说,天天这般甜腻的吃着,想来府里的几位也吃的腻歪了,换样简单清淡的吃食岂不更好?瞧这,大爷吃的不挺开心,还赏了银呢?”提起这个,苏倾就开心的眯了眼。

“你瞧你那个没出息的样,才2两银子就让你高兴成这样!”提起这个,柳妈就恨其不争的点点她额头:“刚多好的机会让你在福禄面前露个脸,这不比那几两银子强?你却个闷葫芦似的,头不抬眼不争的,福禄连你的囫囵面都没见着,你让他日后如何能清楚记着你?”

苏倾闻言讶异的看着柳妈:“为什么要让他记着我?”

柳妈瞪大了眼,直冒火:“你这个榆木脑袋!福禄多年跟着大爷办差,大爷没娶亲,因而他也不好娶亲,便一直拖着。府里头不知多少个小丫鬟盯着呢,就你露了脸还不懂得珍惜?”

苏倾倒抽口气,虚指了门口,又指指自个:“他……我?!”

柳妈眉头倒竖:“你这是什么神情,难道你觉得福禄还配不上你不成?他虽然年纪比你大些,可大些的男人会疼人,再说他比大爷的年纪还小上一些……”可能觉得拿大爷来说话不妥,后面的话柳妈就咽了下去。

苏倾忙摆摆手:“不不,福禄自然很好,只是那么多人争,我铁定争不过的,到时候头破血流就不好了。再说,柳妈,您先前不是还告诉我不要去凑这大爷他们的热闹吗?”

“我那是说的大爷,可福禄不一样!”柳妈气的牙根痒痒:“咱这身份,自然靠不近大爷身旁,况且多少达官贵人盯着,哪怕真如意了将来主母也未必容得下。可福禄不一样啊,虽说咱也是高攀,可要真是能让他看上,只要你手段使得,你就能当上他们福家的当家主母!况且他无父无母,只有个叔父,你嫁到他家就能当家做主,福禄又是个有出息的,将来你的造化指不定大着哩。”

苏倾嗫嚅:“我还是去看看水烧开了没。”说着,一溜烟钻到灶台下添柴,烧火。

柳妈看她那没出息的样,气的心肝胃疼,白瞎了这副好相貌!

如此又过了一月有余。因着这一月来宋毅投身于公务,新官上任,公事冗繁,几乎天天耗在总督府衙里接见两江大小官员,处理上任留下来的沉珂旧事,布置来年的公务计划。如此一来,在府上设宴开席的时候自然少了,这少了诸多宴席,膳房里的事务自然轻快了许多,众人就这月也清闲了下来。

堪堪清闲了一月有余,众人便犹如陀螺般开始脚不沾地的忙碌起来,一来是腊月已至,不足月余便要过年了,庄子上送来的鸡鸭鱼肉米面菜类等一干东西要分门别类的处理好,且这是府里大爷回府后过得第一个团圆年,自然要热热闹闹的办好,不单是膳房里,府里其他各处的奴仆也早早的开始为这个大年做准备了。二来是前些日子二爷调任的谕令下来了,升任四川巡按使,转过年就要前去赴任。二爷此番升职是件好事,可老太太自然是舍不得的,暗地里伤心落泪了几回后,却也知皇命不可违,连连嘱咐府里下人多多准备需带上的用品、吃食。因二爷最喜欢吃腊肉,所以膳房里这些日子就开始忙着熏腊肉了。

“荷香,荷香!你这个小妮子不要总窝在灶前不起来,快快来帮我一把,把这藕仔细切成薄片,千万要切得均匀,一会我要做成酸溜藕片给府里的爷们下酒吃,这万一切的厚薄不一,摆上碟可是看的一清二楚,没得丢的咱膳房的脸。”

柳妈边说着,边连拖带拽的将苏倾从暖烘烘的灶膛前给拖到了厨边,冷不丁离了那暖意融融的膛火,苏倾猛地打了个寒颤。上辈子在北方过冬,那可是地暖一起,窗户全开,任外头大雪飘飞北风呼号,她在屋内夏裙飘飘热汗腾腾,再起开盒冰淇淋,美美的过完整个寒冬初春。哪里像这苏州地界,深冬倒是没下过几场雪,可这湿冷的寒气却无处不在,直透骨肉,任她狠心下了血本买了两斤多的最上等棉花做成了棉衣棉裤,冷风一过,仍旧冷的她魂不附体,只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能待在灶膛前守着火苗才好。

苏倾哆嗦着手去拿菜刀,甫一碰到冰凉的手柄,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柳妈忍不住摸摸她的衣裤,狐疑道:“至于冷成这般?你这棉可是买的西域传来的雪棉,一两银子一斤,金贵金贵的,你倒是舍得。不过这棉虽贵可比咱这的木棉暖和不知几倍,你看人家红燕还是穿的去年的木棉做的衣裳,人家都没觉得多冷,你咋先冷起来了?”

苏倾心头苦笑,你们要是常年过惯现代北方的冬,冷不丁给你弄到没有空调的古代南方来,换谁,都会觉得冷的掉冰渣。

“天生……不抗冻。”苏倾牵强的解释着,哆嗦着手就要去切那冰坨子般的莲藕。

柳妈瞧她那架势,忍不住摇头叹气:“真是丫头的命,小姐的身子。罢了罢了,你还是去烧你的火去吧。”牢骚了两句,柳妈边重新夺过苏倾手里的菜刀,将她赶回了灶膛前。

一回归这温暖的膛火前,苏倾就觉得自个仿佛重新活了过来,心里暗暗下定决心,等有了足够积蓄后,她一定要买个屋子,然后在自己的卧房盘个炕。冬天烧暖了炕,在暖烘烘的炕头上吃瓜子吃点心,就着茶水看着外头的凄风冷雪,这才是冬日应该过得日子。

红燕瞧着苏倾整个人在灶膛前似个鹌鹑般的模样,忍不住吃吃的笑:“荷香姐,看你脸蛋白的跟雪似的,应该是雪做的人啊,怎么还畏寒呢?”

苏倾颇有无奈的睨她:“就你这个小妮子爱打趣我。”

红燕过了今年也不过十五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膳房里因着就她跟苏倾年纪相仿,加之苏倾为人随和,待人接物有礼,所以平日里红燕喜欢往苏倾的身边凑。红燕模样倒也周正,只是肤色较黑,所以她十分羡慕苏倾细白的肤色,难得是她心性纯真,虽羡慕却不嫉妒,常常拿苏倾打趣说是雪做的人,又常向苏倾打探肤白秘籍,这让苏倾哭笑不得。

“荷香姐,你听说了没,前几日牙婆子来了咱府上了。”趁着柳妈剁菜没功夫盯着她,红燕偷偷放下手里择的菜,悄悄的来到苏倾旁边说着闲话:“咱家二爷年后去外地赴任,届时要带走大批的奴仆,而大爷又此次归来需要些人手服侍,所以咱府上的人手怕是有些不足,老太太这回请牙婆子进府应该是咱府上要进新人了。”

苏倾点点头:“是该进人,如今王厨不在,于叔要为母守孝,咱膳房里就柳妈一个能掌厨,着实辛苦,应该再分配膳房一些人手,打个下手也好。”

红燕撅噘嘴,偷瞄了柳妈一眼,见柳妈没注意到她,这才趴在苏倾耳边道:“荷香姐,你别就盯着膳房这一亩三分地啊,你没听说吗,老太太和大爷院里都缺丫头,林总管现前也在府里头放话了,咱这些外围的粗使丫头,哪个想去老太太和大爷院里的,可以去他那里报个名,只要他觉得模样气度过得去的,就可以去老太太或大爷的院里当差呢!荷香姐,这可是个大好机会,你模样长得这般好,肯定能选的上去,哪怕是去老太太或大爷院里当个三等丫头,也比在膳房待着强啊!”

“哐!”红燕的话刚一落,柳妈的菜刀就重重的砍在案板上。扭过头,她掐着腰,怒目圆睁的瞪着红燕:“你这个小蹄子当真以为我是聋的罢!既然膳房这地界如何不得你的眼,你又何苦在这?待我老婆子这就去跟林总管给你报个名去,隔日你选上后就欢欢喜喜的去别处当差去,省的膳房这污秽地碍着了你的眼!可只有一条,荷香可是我老婆子当接班来培养的,若再让我听着你敢忽悠着荷香离去,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红燕没料到柳妈耳朵这么尖还将她的私话听了个全乎,顿时脸涨得通红:“柳妈,我没有嫌弃这……”

柳妈重重哼了声,却不看她,扭头看向苏倾:“荷香,这膳房里我最看重的莫过于你,心性稳重,为人踏实,又不骄不躁肯耐着性子学,你可莫学那眼皮子短的朝三暮四,只要你肯踏实的跟我学门手艺,过个三五来年,我老婆子干不动了,就向老太太推举你,这膳房的主事你也做得。”

苏倾很感恩柳妈的好意,遂道:“柳妈,您放心,我省得的。”不由看了眼旁边的红燕,见她尴尬的杵在一旁,遂又开口替她说道:“您也别气,红燕毕竟还是个孩子心性,有什么说什么,也就觉得新奇好玩跟我说过便罢,没什么别的意思。您老消消气,别怪她。”

柳妈哼道:“我个老婆子跟她个小妮子生什么闲气,还不是怕她将你给带坏了。红燕还不快去择菜去,再让我见着你偷懒,你就提桶挑水去。”

红燕呼口气,跟苏倾眨眨眼后,便一骨碌重新回到先前的地界,低头择菜。

第6章 送膳食

过了腊八节后,天气愈发的冷了,下了几场雨夹雪后,冷不丁又骤然降温,宋府上下的路面都结了冰,饶是奴仆们拿铁锹日夜轮流的铲着,奈何府上人少偏偏宋府地方又广阔,整理了数日依旧有不少路面滑如镜面,不可站人。

这日,苏倾正一如往常的窝在灶膛边烧着火,不期防老太太遣了个粗使奴仆前来传话,却原来是这些日子天冷路滑,老太太院里的大丫头梅香外出传话时不小心摔折了腿,这临近年关正是用人的时候,唯恐屋里头其他的丫头也遭此厄运,所以特意吩咐,从今儿起送膳的活计就不用她院里的丫头过来了,以后的膳食就由膳房里的人送过来即可。

老太太这突然的一条命令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让膳房里的人去送膳,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本来膳房的人手就不足,好不容易将饭菜做齐整了,还得让咱们将自个再拾掇妥当了,干净了,身上没什么烟灰味了,再紧赶慢赶的送膳食过去?要不是传话的人在这,柳妈当场就得变脸,这是拿膳房里头的人当骡子使啊。

饶是再怎么不满,柳妈也不敢将这些牢骚诉之于口。压下心火,打发走传话的人后,柳妈将两个木漆捧盒摆放满了菜品,合上盖子,再将两个沉甸甸的捧盒分别交托给苏倾和红燕,简单丢下两个字,“送膳”。

苏倾简直惊呆了,好端端的让她冰天雪地的去送菜?

柳妈冷笑:“膳房里除了我这个做菜的老妈子,也就剩下你和红燕两个模样周正的,你们俩不去,难不成让瞎了一只眼的阿全去?还是瘸了一条腿的老赖去?再或者一天在外跑着的全一副猴崽子样的福豆去?老太太最最讲究体面的人,他们若去送,还不得吃一顿挂落?”

托着重重的木漆捧盒,苏倾认命的走出了膳房,一出房门,冷风一刮,一股数九寒天的煞气直奔她的面门而来,激的她眼泪差点落下来。好歹先给她副手套帽子围巾再让她出门啊!

老太太的院子距离膳房有好生一段路程,至于为何不在院落内设膳房,据说是当初找风水先生来看的,说是府上风水有异,膳房任设院内何处都是直冲神位,易生是非,引起宅院不详。后来又算出灶居青龙位乃吉,于是老太太为保家宅平安,硬是将膳房远远的迁出建在了府邸的最东面,所以直接导致奴仆们每次来传菜都必须绕过大半个宋府。

如今这糟心的活计落到了苏倾和红燕头上,尤其是在这冰天雪地的路滑风大的,连步子都不敢迈的太大,她们二人此刻情绪的糟糕程度可想而知。

苏倾顶着寒风红燕左拐右绕的走了许久,慢慢的她察觉出有些不对了,只觉得这些个回廊和楼阁几乎是一样的,绕老绕去总像是在原地打转,不由停下脚步,狐疑的看向红燕:“红燕,不是说用不上两刻钟时间便会走到吗?为何竟这般久了,却还没见着老太太院的半分影子?”

听到苏倾的问话,红燕身体明显僵了下,被冷风扫的通红的脸蛋上闪过类似尴尬的情绪。

苏倾见此,顿时倒抽口凉气,瞪大了眼:“你该不会是不记得路了吧?”她来宋府的日子尚浅,别说无令不得入的内院了,就是外院她都走的不全乎,除了外出采买,她几乎一天到晚的耗在膳房内,哪里识得府里的路?更何况宋府占地极广,又是假山又是水榭的,廊檐回坊,亭台楼阁,典型的苏州园林的建筑风格,压根就能将她绕糊涂了。

红燕也快急哭了:“我也是两年前随着柳妈堪堪来过内院一遭,隐约记得是这条路来着,可是走到这又似不像……明明绕过水榭就是老太太的院子啊,可这回廊、这回廊没这么绕啊!”

听到这,苏倾也有些急了,可她此刻也只能指望红燕来指路,只能压下心底的焦急,缓声安慰:“你别急,再仔细回忆下,或许有别的路咱们前头走岔了?”

红燕茫然的盯着回廊的尽头看了许久,在苏倾期待的目光中,慢慢露出个要哭不哭的神情:“或许,要走过回廊看看吧……”

苏倾心头凉了半截。

事已至此,苏倾和红燕两人只能硬着头皮抱着木漆捧盒朝着回廊尽头走着,都在自欺欺人的想着,或许,走过了这道回廊就真到了老太太的院里了呢?

老太太院里的正厅里,早早的就摆了桌椅,一家人围在桌前吃着茶果,说说笑笑。

老太太慈爱的目光看看左手边的大儿,再看看右手边的二儿,想着大儿刚被调任回乡,好不容易一家子团聚了,才过多久二儿又被一纸调令给调去外省赴任,也不知这一去也不知得多久才能再次团聚,想想老太太心头就不好受。

宋轩一见他娘的神情,便知老太太伤感为何,遂宽慰道:“儿子此去可是好事,锦绣前程等着呢,况且巡按也无需常年都待在任上,每年隔上个数月有余儿子便会归家探望,娘您别再伤感了,保重身体为要。”

老太太一听她二儿每隔数月就可以归来一次,顿时伤感的情绪散了许多,缓了缓神,这会又想起了一茬,转而将担忧的目光投向的长子身上:“毅儿,这次归来就不会再被调任吧?”

宋毅摇头失笑道:“调任又岂是儿戏说调就能调的?这次归来没个十年八载估计是不会再调的。”

老太太这回总算放了心。

宋轩了然的看着他哥笑着:“下次的调任那可不算调了,只怕是要升迁了。我说的对不,大哥?”

“大哥这么厉害?”一旁刚吃过茶的宝珠顿时的惊讶的微张了嘴,满是崇拜的看着尚还年轻的大哥:“大哥你现在可是正二品的两江总督了,再升那岂不是要做相爷了?”

听到相爷两字,宋毅的眼神沉了半许,可他素来情绪掩的极好,面无异色的缓声道:“尚不到那步。再说你以为升迁那般容易,除了功勋卓著,还要简在帝心,一辈子困在一个官阶的大有人在。”

宝珠两眼亮晶晶的:“其他人做不到,可并不代表大哥不行。在我心里,大哥是最厉害的。”这也是宝珠的心里话,虽然在这十年间兄妹两人的沟通方式大多是来往于书信,可她大哥的传奇经历已经深深刻入她的内心,在她眼里,她大哥就是个传奇,无所不能。

老太太也笑得合不拢嘴:“那可不是,世人都说你大哥是文曲星转世,天生就是当官的命。”

一老一少盲目崇拜让宋毅失笑的摇了摇头。

一旁的宋轩也但笑不语,但官场上消息通达,他又如何不知他大哥之所以能够越级升迁为两江总督,那是因为西北福王叛乱,圣上派遣了他大哥作为督军去督战。西北军兵强马壮,这场硬仗足足打了两年之久方以福王战败而告终,在这场战役中他大哥立下奇功,这才被圣心大悦的圣上擢升为正二品的两江总督。

战场上刀剑无眼,这战功也是拿命来拼的,身上也不知留下多少刀伤。先前也是怕老太太年纪大跟着担心受怕身体受不了,所以也就瞒下了他大哥上战场的消息,所以现在府里上下只知府里大爷为圣上办差办得好才得以升官,殊不知这是从战场拼下来的官职。

“对了毅儿,眼见就年关了,你总督府上人丁稀少,林林总总的事务想来也繁多,区区那几个人手如何处理的过来?先前为娘也找了牙婆子来府上,过些日子就会送一批奴仆过来,到时候你来选上一批用得上的,也好给你总督府添些人气。”顿了顿,老太太又皱眉道:“还是不妥,新进的奴仆毕竟没□□过,怕是不尽心伺候,不如这般,为娘从府上选上些得力人手,你带去总督府上去,也省的节后你诸多同僚好友过去,显得手忙脚乱。”

“这倒不必。”总督衙门就在苏州府城里,离宋府倒也不算太远,平日里总督府他并不长住,“统共总督府不长住,过得去就行,凑近年关咱府上也忙碌,一切紧着咱府上。”

老太太欲言又止,总督府上不是还有左相大人给他的那两个妾吗,这般怠慢岂好?

似知道老太太心中所虑,宋毅沉声道:“不过是两个微不足道之人罢了,岂敢累娘劳心?她们二人儿子自有章程,娘就当她二人不存在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