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毅在岸上冷眼瞧她不为所动的模样,正欲再开口呵斥,却猛地见她下一刻竟双手捂了耳,之后就魔怔了般不管不顾往那河中央冲。

“你再敢给爷朝里走一步试试!”宋毅怒急,他还没料到那厢还真敢寻死。简直愚不可及!

苏倾捂着耳朵权当自己听不见这入耳魔音,义无反顾的直往里冲。

宋毅脸上的黑气犹如实质。

抽出马鞭,他沉着脸几步踏入河中,然后扬起马鞭,冲着死命往河心里趟的女人而去。

皮质的马鞭卷起她的腰身,不由分说的就将她整个人往岸边拖。

苏倾挣扎着向前,却抵不过腰间的力度,只能回头用尽力气握住那皮鞭,望向宋毅的方向几欲落泪。

“宋大人,求求您就放过我吧……”

宋毅一个用力拉扯,盯视着她冷笑:“放你去死?真要死就死远些,别特意死在爷跟前。”

“没有,没有,我没有寻死……”

苏倾拼命的解释,可宋毅却压根不信她一个字,任她如何挣扎身上禁锢,他亦浑然不顾,手拽着马鞭几个用力便狠狠将她从河中央拽到了跟前。

然后就一把抓住她纤瘦的胳膊,不由分说的将她拖上了岸。

岸边候着的福禄赶紧抖开外氅给他们爷披上,然后便转身小步跑去不远处的林子那牵马。

苏倾踉跄的被他给拽上了岸。

此刻岸上的凉风一吹,苏倾便浑身打了个寒颤,不过这沁凉的寒意倒是令她此刻头脑清醒了些。

她知道此刻在他跟前,她便是再挣扎也是徒劳无功,索性也不做蚍蜉撼树的蠢事,任由着被他拽着远离了河岸。

在离河岸远些的地方停住。

宋毅冷冷盯着她,沉怒未消。

“我不下河了……”苏倾唇瓣蠕动,苍白着脸色苦笑道:“大人可以先放开我吗?”她侧过脸看看钳在她胳膊上的手掌,再垂头看看卷在她腰间的马鞭。

这一刻,苏倾都甚至有些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专克她的煞星,否则为何要频频阻拦她回家的路?

宋毅冷眼看她。刚才在河中一番挣扎,此刻她浑身衣物皆被打湿,湿漉漉的都黏在身上,勾的身子曲线若隐若现。

皱了眉,他抓过身上披着的外氅,将她从头到脚兜了起来,嘴里冷笑着:“放了你?放你去死?”

“我没有!”苏倾忍不住抬高了声音:“我只是……”可堪堪说过‘我只是’三个字后,她便怔了住,然后就颓然的垂了头。

“你只是什么?”宋毅见她此刻萎靡不振犹如霜打的茄子模样,当她被说中无言狡辩,顿时心里反而腾起几些怒意。

他很难不去怀疑,她这厢之所以寻死,是因为被他强行占了身子的缘故。

有几个瞬间,他真恨不得能就此成全了她!

“我就是想在河里站一会……”苏倾嗫嚅着,可这解释听着却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宋毅冷笑不语。却移开了眼不再看她,胸口剧烈起伏,似在强压胸间怒意。

这时福禄牵马过来。

宋毅手握马鞭刚欲使力将她拽过,苏倾见他似乎想将她拽上马去,这熟悉的一幕让她感觉好像回到了原点,顿时脸色惨白惊吓的连连后退几步。

宋毅冷眼扫过她。

“我不回去!”苏倾惊叫了声。见那宋毅脸色愈发沉凝,顿时反应过来,强自按下慌乱的心神,放缓了声音解释道:“大人,如今我已经不是宋府的奴婢……便不好再麻烦大人了。大人将我放这就可,稍会我自会想办法回府城。”

宋毅只盯视着她,一言不发。

苏倾这会方发现身上披着的外氅,也赶紧脱下,朝着他的方向递过去:“我这边有换洗的衣物的,就不劳烦大人了。”

福禄忙背过身去。

宋毅迅速在她身上扫过,冷眸隐有怒意。

朝着岸边放着的那粗布包袱看了眼,宋毅劈手夺过外氅,盯着她冷笑声:“爷倒要看看,你能这般硬气几日。”语罢,一抖手里马鞭解开对她的禁锢,而后踩蹬上马。

只是临去前,却冷声给了她个命令——打今个起,不得再靠近此河半步。

苏倾唯恐他再起意将她捉回去,饶是心里百般想法,嘴里自然是应得及时。

待他终于离开了她的视线,苏倾长长松了口气。

转眼一看,福禄这人怎么还在?

苏倾诧异的问他:“你……不走?”

背对着她的福禄内心呵呵两声。

苏倾便有些明白了,也就不再多问了。

又是几阵凉风吹来,湿漉漉的衣服冰凉凉的贴服在她身上,冷的她一阵哆嗦。

转过身慢慢的朝着岸边的包袱处走去,好在里面还有些换洗的衣物,否则这二月的冷风非得将她吹病了不可。

福禄这会朝着离岸的方向走远了些。

苏倾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换衣物的动作一顿。她迅速的看向河的方向,脑中反复的闪着几个念头。

最终全都被她按压了下。

罢了,左右今个这河瞧起来亦没什么动静,她且不急于这一时,没必要上杆子去挑衅那人的权威。

再谋来日罢。

毕竟他那厢总不会时刻盯着她罢?苏倾完全不信。怎么可能呢,她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或朝廷要犯,他总盯她有个什么劲?

大概待些个日子,他失了兴致,也就没兴趣再盯着她这厢了罢。

这般想想,她心里也松快了些。

待她换好衣物,福禄便牵了另外一匹马过来,请她上马。

“不必了。”苏倾忙拒绝道:“我自有法子回去的,就不劳烦您了。”

福禄不为所动,依旧是请她上马的手势。

瞧他架势,苏倾便知定是那人吩咐,知道反抗不得,便也只能依言照做。只是临上马前,她迟疑问了句:“可是送我去苏州府?”

福禄闻言,自然明白她心中顾虑,她那厢怕是他会接她去督府罢。

“自然是去苏州府。”福禄道。心中却觉得有些可笑,别的女子挤破了头的都想入那督府后院,唯独这小小婢女,对此避如蛇蝎,这不知道的,还当他们家爷是什么样脑满肥肠粗鄙丑陋的腌臜人物呢。也不知她这般自视甚高是凭的什么底气。

苏倾踩蹬上马,握好缰绳。

福禄狐疑的看她:“荷香姑娘可是学过马术?”刚才上马竟然没有他相扶。

苏倾愣了下,然后解释道:“并无。只是先前见过你们大人如何上马,便就记下了。”

你们大人……福禄牵马走在前面,心里琢磨着这四个字。

两人再一路无话。

待终于到了苏州府城,苏倾便早早的下了马告辞,之后就迫不及待的朝着与督府相反的反向疾步离开。

福禄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身影摇了摇头。这荷香姑娘大概是个傻的吧,真以为逃得远些就没人能找着她了?她也不想想,这里不仅是两江三省的地界,更是苏州府城啊。

苏州府城是制宪大人的老家,总督衙门更是设于此。

这一夜,苏倾是找了个小客栈住下。选了个不上不下的中等房,一晚上的房费是十文。

苏倾便算了算她现在手里头的贴己,林林总总算下来,如今手里头不过八两纹银。

若是按亦目前住客栈的消费来算,加上一日三餐的花费,便是省之再省,一个月下来少说也是一两半的银子。

这般算来,不到半年光景,她这厢就要山穷水尽了。

苏倾想,半年之内,她可是能找到契机回去?

怎么想,也觉得这事上实在不好说。

躺在客栈的床板上,苏倾琢磨了很长时间,觉得若实在不行的话,还是要想方设法谋生的。

一连五日,苏倾都没怎么出门,除了一日三餐不得不外出买些回来,其他时间她就窝在客栈里数着日子。

那官府衙门不是说三五日的时间就能办好她的消档手续吗?她倒是要看看,这次他们还要拿什么借口来搪塞她。

于是在第六日的时候,苏倾一大清早就站到了府衙门前,请衙役进去通秉,今个她依言过来取她的良籍。

守门的还是之前那个衙役。

“你在这等着。”那衙役瓮声瓮气的说完,接着转身进了大门,行走间步伐略有些僵硬。

苏倾觉得刚那衙役看她的目光似有些不太自然,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

主簿听那叫荷香的奴婢又来了,不由有些头痛。

“这样。”主簿捶了捶脑门,烦躁的连叹了好几声气:“你就去跟她说,我有事不在,让她过个三五日再来。”

衙役便瓮声应了。转身要走。

“对了,这回可得注意些分寸。”

衙役听到主簿的嘱咐,不由得伸手朝后背探了下,接着又龇牙咧嘴的收回了手。

如何敢不注意分寸?这二十大板的教训,他可是记得牢牢地。

第37章 相逼迫

“还待三五日?”苏倾切齿冷笑,清凌凌的眸子此刻隐约冒着火光。

那衙役闪躲着她的目光,只瓮声咬死,主簿大人不在衙署,让她过些时日再来。

苏倾定定看他:“好,那五日之后我再过来,但愿那时主簿大人会在衙署内。”

语罢便不再多说,挺直了脊背,转身离开。

待她走得远些了,衙役僵直的肩膀方松懈了下来。

苏倾便又在客栈待了些时日。

这段时日内她亦深居简出,毕竟是孤身在外,饶是苏州城治安良好,她也不敢疏忽大意,每次外出均用朱粉眉笔在面上稍做掩饰,便是裸露的肌肤也让她用特意烧过的木棍灰烬给涂抹上。如今一来,整个人灰扑扑的她倒也不显得太打眼。

唯恐长久住一个客栈会显得扎眼,因而中途她又换了家,价钱上差不多,就是环境略差些。但如今,她也顾及不了这么多了。

又是一个第六日,苏倾准时来到了苏州府衙前。

守门的却是换了个衙役,问他什么,是一问三不知,请他进去通秉,他却是连做下样子都不肯,开口就说主簿大人不在。

饶是来之前已有心里预设,大概会吃这般的闭门羹,可残酷现实真的临到跟前,还是让她既失望又愤怒,强烈的委屈自心底直窜而出,逼红了她的眼圈。

欺人太甚。

见面前女子红了眼圈,眸里水意漫漫,衙役有些不自在的别过眼。

指甲嵌入掌心肉里,苏倾拼命眨了两下眼,逼自己逼退眸里水意。深呼吸了几次缓了缓,便转身离开,这次离开前,她甚至都不问那所谓的主簿大人归期是何。

因为没必要了。这些个狗官慑于宋毅的淫威,不踩上她几脚以此来巴结他们上官大人已算是有良知了,又岂能奢求他们公正不阿的对待她这一卑微下民?

她的良籍,大概是拿不到了。

颇有些心灰意懒的走回客栈。

不料刚一进门,掌柜的就指着柜台上的包袱对她道:“你快快离去罢,莫要在我这里打尖了。喏,这是退你的一日房钱。”

苏倾怔住,而后诧异反问:“为何不允我入住?可是我犯了什么条律?”待目光扫过柜台上的包袱,继而一怒:“我既然按时交付房钱一日,那这房间便一日是我所属。谁允你们私自动我房间之物!”

掌柜的不耐烦,抓起包袱就扔向她,随手将十文钱也掷于地上,双手挥着直往外赶。

“让你走就快走,你一个没户籍的黑户,让你在这多待些时日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别知足喝!快滚,别耽搁老子做生意。”

苏州府城治安好,对应的就是执法严格。尤其是人口管控方面,更是细致严刻。就如这些客栈,逐月定期交店薄供官府查验,这些定期的查验还好说,掌柜的便是做些手脚也不易查出。最怕的就是官府不定期查验,那就不是他们这些个小掌柜的能浑水摸鱼的。一旦来查,必会查每个住客的相关路引或门券或鱼符或牙牌,苏州城府本地的这就是户籍。一旦查到像面前这位这般的,路引户籍一样都没的,那得了,就等着大笔的银子流水般罚出去罢。

他官府里可是有人,刚通知了他消息,说过不了一会就要派衙役过来抽查了。这就是大事了。

他等不及那个姑娘回来,便令人草草将她的东西拾掇好拿下来,只恨不得她能立刻消失在他店里才好,莫要让他吃了官府的挂落。

在掌柜的提到户籍一事,苏倾便有些了然了。

她没有再争执什么,抱着包袱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饶是后头掌柜的说十文房钱什么的,亦充耳不闻,脚步不停。

苏倾抱着包袱在苏州府城内逛了许久。

她没有再找客栈,因为她知道此刻全苏州城的客栈都在严查,断不会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也没有去找人牙子租赁房屋,因为连户籍都没有的她,人牙子断不敢接她这桩买卖。

此时此刻,她心里倒没有之前的那些个憋屈,愤懑,或震怒了,反而异常平静。

今日发生的一些列事情,反而给她混沌的思绪劈开了一丝清明。这个封建集权的男性社会,的确待她不甚友好,可又能如何呢?她从来都不属于这片天空下,她在此地的目的从来只有一个,回去。

谁也别想打垮她,谁也别想阻拦她。

天命是什么她不信,她只信自己内心的坚定。

待天色渐晚的时候,她去了打铁铺子买了把略轻便些的匕首,没有华丽的外表,只有朴实的利刃。

用布条缠好后就搁在了袖口中。之后她又在小吃铺子上买了些易保存的饼子,馒头之物,包好后搁在了包袱里。

抱着包袱她又一次去了西市。依旧是租了那辆牛车。

车把式吃惊问她:“姑娘,这天色可不早了,您这要是去一趟可就赶不回来了。”

“没事。”苏倾缓声道:“我在那有阿婶。”

车把式便再不问了。

牛车依旧晃晃悠悠,苏倾依然抱着包袱坐在车板上静静看着道路两旁风景,没有言语。

牛车路过一片田野,苏倾看着暮色四合下一望无际的田野,心里想着,都这会了,可还会有人跟着她?

忍不住又四下眺望了下。也不见有其他人影,亦听不见有马声嘶鸣。

苏倾想,这次应该没人了罢?

待到了地下了车,苏倾便闷头赶路。好在这个时候天色已晚,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也没多少人在外头闲逛,因而她也没碰见其他人。

要到达那条河需穿过一片不大的林子。苏倾没急着穿过林子,反而侧耳倾听了下,四周虫鸣稀疏,颇为静谧。

从袖口里掏出匕首,将上面缠裹的布条抽开后,苏倾握紧手柄,然后一步一步迈进了林子。

林子虽不大,可夜晚的林子树影幢幢,风声沙沙,她孤身一人走进去,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

苏倾紧握匕首,走的并不快,甚至每走一步,她都要停下来倾听一会,确认没其他异动,方会接着往下走。

在走至接近林子边缘时,苏倾耳畔听到哗啦啦的水声,不知不觉心里就安定起来。

停了脚步大概又倾听了会,未听见任何的脚步声或马鸣声,苏倾终于放了心。

此番她应该是躲过了那人的眼线了。

苏倾放心的踏出了林子……河岸上福禄牵着马默然立着。

苏倾蓦的停了步。

福禄做了请她上马的动作,心平气和道:“爷说了,事不过三,没有下次了。荷香姑娘,请吧。”

苏倾立在原地看着裹布的马蹄,好久都没说出话来。

福禄没有催促,一直静立着等她。

苏倾攥紧手里匕首:“我若是不想回苏州府城呢?我无处可去,来林间寻个住处难道不可?

“荷香姑娘。”福禄依旧心平气和道:“是来寻处去或是其他,您自个心里清楚。况且,难道堂堂督府还容不得姑娘处身?”

苏倾立那不为所动。

福禄加重了些语气:“姑娘,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还望您体谅莫让在下为难。您若有什么要求,大可去督府跟爷提。”

苏倾将匕首搭在颈间:“我便是就想在这安身,又有何不可?凭甚要听尔等安排!若再苦苦相逼,我便死这。”

福禄默了会。然后道:“爷说了,除了此河,你不会死在其他任何地方。”

苏倾怔了会,然后颓然的垂了手。

待福禄牵马到了苏州府城,夜已深,亦是宵禁时分。

福禄掏出令牌,守门护卫自然不敢相拦,开了城门恭谨的迎他们入城。

入城后,苏倾便要下马。

福禄诧异:“荷香姑娘,您这厢真不考虑回督府?客栈近些时日可都戒严了,您这厢……”

无处可去了是吗?苏倾想笑。

当真以为给她四面兜一张网,然后旁边开条缝,她便只能顺着缝隙,沿着他们设定好的路径钻入他们备好的囚笼中吗?

休想。

她日后便是讨饭,也决不讨到督府的门前。

苏倾转身走入茫茫的夜色中。

看着浓厚夜色渐渐吞没她略显纤瘦的身影,福禄莫名叹口气。实话说,跟着他们家爷闯荡了这么些年,大户千金见过,官家小姐见过,皇家公主也有幸见过,甚至那些个风尘女子甚至路子野的个别江湖女子也见过,可还真没见过一个像这样的……说她不识好歹不识时务吧,好像又不尽然,有些时候亦有妥协,可若说她识时务者为俊杰吧,得了吧,爷就差被她给气炸了。

若真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犟。对,犟。

似乎心里极有主意,一旦决定了,便是犟的九头牛都拉不回头。

福禄摇摇头。他们爷那心性……若她真要跟爷一直较着劲,怕是有的些苦头吃。

苏倾寻了个背风的墙角蹲了下来。好在如今已是二月中旬,这个时候的苏州,天气已经回暖了不少。

虽然夜晚依旧寒凉了些,好在风不算大,包袱挡在身前,倒也挡些微凉的寒风。

伴随着稀疏虫鸣,苏倾倚靠着墙面,意识渐渐模糊,慢慢开始做起各种光怪陆离的梦来。

梦里,她终于回家了……

第38章 慈悲啊

一大清早苏倾是被冻醒的。

动了动身子这方察觉手脚都有些僵。扶着墙面勉强站起身,她在原地使劲跺了跺脚,甩了甩胳膊,又来回踱步几次,大概待身子从那麻木劲里恢复了,这方拢了拢衣裳,沿着街道慢慢朝着城内湖的方向走去。

驳岸垂柳依依,二月垂柳新抽了枝条,细长柔软,随风飘舞,放眼观去,别有风致。再往远处眺望,粉墙、小桥、朝阳、还有摆动双桨悠悠在水面上荡开的小船,与柔条依依扶水的柳树一道,构成了一副苏州春日风景图。

春日的湖风打在脸上,苏倾迎风眯了眯眼,身处在这般美景画卷中,觉得心情也明朗了很多。

掰过一柳枝细软枝条,苏倾沿着湖岸台阶逐级阶走下,停在最后一阶处,然后蹲下来身,鞠了把水,然后洗了手脸,又就着柳枝漱了口。

隐约觉得好像有道窥探的目光打在背后。苏倾停顿了片刻后,谨慎的用余光打量四周,纳入眼底的除了岸边杨柳再就是寥寥几些赶路讨生活的人,并无其他异样。

苏倾又接着洗漱,可心里也明了在她见不到的某处,定有几双窥视的眼睛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然后再窥探到的她的所有一切统统都上报给他们的主子。

苏倾努力放平了心态,就权当自己是活在狗仔队监视下的明星大腕吧。

大概算了算,如今她手中钱物约莫七两左右,赖得那厢对她穷追猛打让她露宿街头,反倒让她省了每日住宿的银钱了。这般算下来,七两纹银足够她大半年的嚼用了,若省省,还能用的更久。

洗漱完后,苏倾起身前往西市。像她如今这般,虽说露宿街头凄惨了些,可好在天是一日暖过一日,到底也冻不死她。每日三餐可去西市摊位买些现成,也不成问题。

至于其他生活方面,赖着苏州府城内大小湖泊有数个,洗漱亦方便,即便是城中浴堂不设女浴,她亦可趁着夜半时分过来简单擦拭下身子。城内设有官厕、路厕,她亦知道方位,虽多数情况下人多需要排队,可到底也方便了她这般露宿街头的人物。

苏倾想,她完全可以再挺过大半年的光景。

至于大半年之后……苏倾抱紧了包袱。她不信大半年的时间还不足够他失了逗弄的兴致。或许不用大半年,指不定一两个月他便厌倦了。

她低头看看自己冻得通红的手,想着经过一两个月的风吹日晒,应该足够她变成灰头土脸的模样。他那般的权贵人物,要什么样的千娇百媚的女子没有,她还真不信一两个月还不足以令他失了兴致。

到那时……苏倾略有畅意的呼了口气。大概就自由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罢。

小吃摊位上,苏倾照旧要了碗小份的馄饨,烫热饭香,令人心满意足。

督府议事厅。

每个月末,苏州府城六品以上的大小官员需到督府进行议事,也包括陈述职守。而他们督宪大人则通过他们的述职内容,对他们的品德、政绩、才能等方面进行考核,而后每三年进行总结,再上报吏部、都察院、大学士做最终裁定,结果核定等级,一等为称职,二等为勤职,三等为供职。

至于两江三省的其他地方官员,每月末由当地按察使初步考核,每隔一年督宪大人会亲临三省,查看政绩。

议事厅正上座陈设着一把楠木交椅,此时端坐其上的是他们的顶头上峰督宪大人。两侧分别设一书案,书案后坐着的是督宪大人的幕宾,此刻正奋笔疾书,飞快记录着他们的述职内容。

堂下设着十二张楠木交椅,坐在椅子上的官员们此刻大都紧张的口干舌燥,要知道他们这每月一次的述职可并非儿戏,考核的结果几乎就直接决定了他们未来的官途。三年之后的核定,若是核定称职者可加官晋级,对考核达不到三等的,根据情节或革职,或交刑部判处,或勒令休养,或酌情降调。

待最后一人述职完毕,两侧幕宾方收了笔,对上座的督宪大人颔首示意。

官员们紧张的看向上座的人,欲从他脸上看出满意与否,然而结果无疑令他们失望,那端坐的督宪大人面上一如既往的沉肃严峻,不漏半丝情绪。

最后,督宪大人又在民生与府城治安等方面下达了几条政令,此厢议事方算收尾。

待终于出了议事厅,众官员无不长长松了口气,这个月的煎熬可算是过去了。

苏州府的知州徐应元此刻走的慢些。以往他都是走在梁知府稍后一步的,这会却越走越慢,渐渐的就走到队尾。

待出了督府,其他官员相互拜别后都乘轿离开,徐知州倒是未急着离去,反而与出来相送的督府管家福禄寒暄了几句。

作为督宪大人的身边之人,平日里自然少不了对他或讨好或试探或贿赂的人,福禄见得多了也见惯了,面上自是滴水不漏的笑着回应。

寒暄了两句后,徐知州就隐晦的递上了一纸张。

福禄眉头一跳,还当这徐知州是要拿银票来贿赂的,正欲委婉回绝,那厢徐知州却拱手歉意道。

“此厢亦是在下疏忽了。全因前些时日公务繁忙未能及时察觉,今日整理政务时方惊觉是督宪大人家里遗落之物,若是因此延误了大人的要事,便是下官之过了。”

刚才低头扫过的一眼,已经足以令福禄知道此厢是何。仅稍微一顿,他就飞快折好放入袖中,拱手回礼间,面上已然是堆起了笑:“知州大人实在客气了。此间小事竟还要劳烦大人您亲自送来,着实有愧。”

徐知州连声道应该应该。

福禄又叹道:“应该是老太太身边管事的疏忽。还好老太太尚且不知,否则这些日子还不知得多担心。素日里老太太就常说,管事的定要仔细收好丫头们的身契,万不可掉以轻心。需知咱这苏州城内虽民风淳朴,可架不住亦有个斗鸡走狗的混赖人在,这万一要弄丢了身契,一个不查被歹人拾去了,那还了得?”

徐知州感叹道:“老太太慈悲心肠啊。”

目送着徐知州的官轿离开,福禄探了探袖口,皱眉沉思了会,然后转身回了府。

徐知州面无异样的回了官署,见到巴巴朝他这里看过来的主簿,淡淡颔首,并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主簿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为人素来谨慎,此间事上饶是他看出了些端倪,也亦从未对任何人吐过一字半句。只是后来想着此物总放他这也不是事,若将来有个什么,他小小主簿也吃罪不起,倒还不如丢给他们上峰大人,如此一来,丢开这包袱不说,指不定他们上峰大人还要记他个情。

毕竟借此能与督宪大人搭上线,何尝不是个机遇?

至于给哪个上峰大人……他不是没想过梁知府。

提到梁知府,主簿面上有些一言难尽之色。他们这突降的梁知府梁大人,为人迂腐顽固的令人发指,他用脚趾头都可以想象得到,若梁知府知了此厢事,别说记他这厢的情了,指不定还得将他给臭骂一顿。如此,他何必讨这个嫌?

第39章 知轻重

这日,苏倾正在西市小吃摊位上舀着馄饨慢慢吃着,突然一阵喧哗声从市肆的南面传来,期间隐约夹杂着几声哀哀喊冤的声音,亦有不耐的厉喝声以及铁尺击打的声音。

市肆的两旁摊位上的摊主及食客们都纷纷涌出来看热闹,对着由远及近的一干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苏倾心里也有些纳罕,却未凑近前去查看,只是探头望了望。

远处走来的是三五个身着缁衣的捕快,此刻正持着铁尺押着一壮汉,那壮汉被绳索牢牢缚住,似有不甘,不断挣扎着欲挣开束缚,嘴里也不住叫屈喊冤。

还当是官府缉拿罪犯,苏倾便不感兴趣的低下头去,舀了馄饨刚欲送入口中,可下一刻那些个看客的议论声却令她猛地惊在了当处。

“这些个商贩真是猖狂,不办路引就敢四处乱窜,这下倒是被捕爷逮个正着了。”

“也是他时运不正,偏撞上了官府整肃治安的档口。”

“若他不存那些个侥幸之心,也就没这祸事了。”

“咱苏州府城执法严苛,一旦被逮着可是要依律治罪的。”

那壮汉又急又怨的大声辩解:“冤枉啊,我有路引!只是不慎丢失而已!德善堂大药房的掌柜的可以给我作证!各位捕爷行行好,放我这一回罢!”

“少啰嗦!”一捕快持铁尺往那壮汉身上重重一击,而后不耐的喝叱:“有什么话进衙门里再说。走!”

说着不由分说的大力拉着绳索,押着那壮汉径直往北面衙门而去。

直待那一行人渐行渐远了,看客们都交头接耳议论声不断。

苏倾有些心惊肉跳。

此刻没了继续吃饭的心思,搁下碗勺,她结了账后就抱了包袱起身低头离去。

民安于籍的管理体制苏倾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个朝代的户籍管理是极为严苛的,不提别处,就单单苏州府城,几乎常年看不到不业游民在外面晃荡的情况。官府亦定期不定期的进行卡检和抽检,一经查出不符的,轻则遣送回原籍,重则却是要判坐牢的。

苏倾这种没户籍没路引的黑户,便那在不符之列。

虽不知此厢官府整肃治安有没有那些个狗官的手笔,可她甚是清楚的是,一旦被逮住,她真的是要坐大牢的。

苏倾便有些急了。若坐了大牢,那便不是一日两日的光景了,少不得一年,两年……若时运不济的话,可能三年?五年?

她如何能等的了那么长时间。

她很想出城去郊外躲躲,可想来也知,这全城整肃的档口,城门处更是检查的严格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