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了身子挣扎的起身,她甚至来不及穿衣,只随手捞过她床榻上的小衣挡在身前,便下了床脚步踉跄的冲出了房间。

在屋外候着的彩玉彩霞二人吓了一跳。

没等她们惊呼出声,苏倾亦趔趄的打她们身旁冲过,却是没走上几步,就软了身子跌倒在椅前。

“姑娘!”彩玉彩霞惊慌失措的跑过去搀扶。

苏倾握紧手里项链紧紧靠在胸口前,仿佛只有这般,方能平复她之前狂乱的心跳。

还好,还在。

苏倾闭眸喘息。她真的不敢想象,若是弄丢了它,那她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条项链不单是她睹物思人的一个念想,恐怕还是她回去的一个至关重要的契机。

虽没有根据,可她就是知道。否则为何当初穿来此地时,她身边除了此物,现代的物件一概全无?

她决不能弄丢它。

决不能。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依旧是阴雨缠绵的天气。经历了那日的一番心惊动魄,别提那些个车夫护院的不敢再驾车载她出去,便是她院里的一干丫鬟婆子们亦将她看的紧紧,不让她踏出院门半步。

知道是宋毅的命令,苏倾仅沉默了会,便没有任何的异议。

不能出府的日子,她就站在阶前往院外眺望,看江南六月的天,看苏州六月的雨。

期间宋毅也过来了几回。苏倾也不知他是不是最近公务清闲,竟是好几次大白日过来,一待便是大半个白日。

每次来虽少不了行一番云雨之事,可亦有几次在行此事之前,他来了兴致令人搬了几坛酒来,喝酒吟诗作乐。

苏倾见他似乎是喝不惯江南米酒的绵厚醇甜,好像更喜欢北方烈酒的醇厚辛辣。而且每每见他喝的都是上了年头的陈年老酿,甫一开封,酒气扑鼻而来,光闻着便知这酒何等浓烈。偏他酒量还颇有些惊人,见他喝了这么多回酒,似乎也没见他醉过,顶多也就是微醺。

他喝酒时便会令她作陪,让她给他助兴。也就这时她方知道,他所说的助兴并非她之前所理解的那般,却是让她歌舞一番,或来些其他节目,以供他赏阅。

苏倾便直言她并不擅长此道。

一开始她会将彩玉叫进来,让彩玉唱首江南小曲来给他助兴。可待见那彩玉抖抖索索唱的全程走音,整个人也吓得恍若要魂归天外的模样,苏倾以后就没再为难她。

助不了兴,苏倾就默然立他身侧给他添酒布菜,希望能减少几分他内心的不虞之意。

宋毅对此倒是没多做计较,顶多耻笑她一番甚无情趣,不如其他女子多矣。

偶尔几次他来了兴致也会喂她吃酒。陈酒浓烈,酒力强劲,如何是她这具素不沾酒的身子能扛得住的?没吃过几口就头晕目眩,浑身发软,任由他摆布施为。

可每每待酒醒之后,却无不心惊肉跳,因为饶是她酒醉期间脑袋昏沉,可却也不是全无意识的,她依稀记得彼时他伏她耳畔,似乎对她有过诸多问话……

苏倾无比庆幸自己的酒品良好,便是神志模糊,亦不会乱说一通。

她不知道他想试探什么,可她却知道她怕极了他的探究。她怕她自己露了马脚,怕还等没回家就被当做妖魔鬼怪给烧没了去。

阴雨连绵的六月总算过去,转到七月,这天就多少有些放晴的意思了。

这日,天公作美,一大早的金色阳光乍泄,散落满院。抬眼望去天空澄澈,金光耀眼,竟是梅雨天之后难得的一个大晴天。

宋府的一干丫鬟婆子们一大早起来就忙个不停。先将府里上上下下的门窗皆打开散散湿气霉味,又来来回回的搬运屋里房内的桌椅摆架或被褥衣裳亦或书籍等等,摆放在院外能晒着日头的宽敞处,一一晾晒。

早膳一过,宝珠又拧身回房去摆弄她的头发和衣裳去了,老太太和王婆子挤眉弄眼了番,冬雪和梅香也低头闷闷的笑。

宋毅这会从外头踱步进来,环顾了一周没见着人,不由奇怪道:“老太太,宝珠呢?”

老太太见他进来,忙不迭的令冬雪梅香端水沏茶,闻言便大概做了个梳头的动作,朝着里间努努嘴,压低了声道:“一大早吃饭都没啥心思。娘瞧着啊,她这脑门都快被梳秃噜去了。”说完后,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梅香给他拉了椅子,宋毅撩了袍摆就势坐下,亦笑了:“不急。女儿家嘛,哪个不爱俏,便由着她去罢。”说着接过茶水,抬盖拂过茶沫,低头轻啜了口。

老太太嗔怪道:“就是你给惯得。”然后看了眼外头天色,道:“这的确也不早了,到底也不能让人家梁公子等得过久,否则便显得咱太过拿乔了。”

老太太口中所说的梁公子全名梁简文,正是苏州府城知府梁槐的嫡子。梁简文年十八,长得一表人才不说学问又做的极佳,前年刚过了乡试成了秀才,还是一等廪生,明年又要进京会试,以他的学问,若不出意外的话,定能榜上有名。

这梁简文作为苏州府城年轻有为的后生,宋毅自然会将他列为妹婿的候选之一。早在前些个月他便寻个由头将这梁简文以及其他年轻后生,一并叫入府中,由老太太和宝珠暗中相看。难得老太太跟宝珠的眼光竟是出奇一致了,皆是一眼便瞧上了容貌俊朗,举手投足间又一身浩然正气的梁简文。

对于梁简文,宋毅也是颇为中意的。梁槐虽为人迂腐些,可为人正派家风又极正,教出来的儿子自然差不到哪去,瞧着就秉性高洁。且梁家规矩不乱,妻妾和睦,嫡庶有尊卑,长幼有序次,没那么多暗里龌龊,这也是他极为看重的一点。

宋毅端着茶杯又饮罢两口,方不紧不慢的将搁下,不甚在意道:“老太太多虑了。不知苏州城里多少俊俏儿郎想等,却没这等子福气。”

此时梁府内,梁夫人在房间内来回踱步,明知道她儿子这会刚出去,断不会短短时间内就折身返回,可还是忍不住内心的焦灼,伸着脖子直往门口的方向看。

还别说,饶是已得知此事不下个把个月了,她还是难以置信这样天大的馅饼,竟然能砸在他们梁家人的头上。

那可是宋制宪府上的宝贝疙瘩啊。能成为宋府的乘龙快婿,成为堂堂朝中二品重臣、两江三省封疆大吏制宪大人的妹婿,梁夫人觉得至今头都晕晕乎乎,因为她做梦都不敢想这样的好事会凭空降到她儿子的头上。

梁槐整着官袍,见他夫人坐立不安的左晃右荡,不由皱了眉:“你快别晃了,让你晃得我脑门都大了。”

梁夫人的目光还是没离开门口的方位,只忐忑道:“我这不也是担心嘛……至今我还是不敢相信咱们家有这般运道。爷,你说督宪大人为何会单单瞧上咱家?不都说低娶高嫁吗,之前还以为宋家小姐少不得会嫁个京中高官或侯门世家的。”

梁槐颇为不屑的哼了声:“妇人之见。制宪大人廉洁奉公,为人刚正不阿,磊落轶荡,又是那种为了一己之私汲汲营营之辈?大人看重简文,自然是看重他的正直上进,欣赏他的光明磊落,否则你以为满苏州府城那么多家世良好的后生,为何单单看上咱家简文?”

见他夫人似被说动,梁槐又道:“早些就跟你说过,莫起那些歪门邪道的念头,你还跟我较劲说是迂腐。也幸亏咱家钰儿的事没成,否则简文这桩好姻缘便要生生被你给断送了去。”

梁夫人想想也是,不由后怕。

望仙楼。

三楼的竹字包间里,一身青衫的梁简文见到来人,赶忙裣衽行礼,恭谨道:“学生拜见督宪大人。”

“不必多礼。”宋毅淡笑道。脚步略移让出了半步,便露出了身后带着面纱的宝珠。

梁简文脸一红,忙拱手施礼,宝珠亦娇羞的欠身行礼。

本朝男女大防较之前朝亦算宽泛,年轻男女定亲前后私下相会,只要不出大格亦无甚紧要,不过像宝珠和梁简文这般,因着还未到定亲这步,若想要见面,便需的有些长辈在场。

按主宾落座。

席间梁简文和宝珠自然是没机会搭话的,全程几乎成了宋毅考校功课的专场,从杂文诗赋到策论,再到经义、律令等,涵盖了科举考试多个科目。

梁简文正襟危坐,稍一思忖便对答如流,思维甚是敏捷。虽然有些问题他回答的还稍显稚嫩,但亦算上乘,几些观点亦有锋芒之处,也是十分难得。宋毅颇为欣赏,便对其几处不足之处进行了点拨。

梁简文本就十分珍惜督宪大人这次的考校,如今听得大人竟纡尊降贵亲自点拨他,三言两语便切中要害令他茅塞顿开,不由更是感激涕零。

结束了此间考校后,宋毅稍坐了会便借故出了此间,给里头两人独自说话的机会。

慢慢沿楼梯往下走时,想到刚才宝珠既是崇拜看着那梁简文的神情,又是埋怨冲他努嘴的小模样,宋毅不由摇头失笑。

还真当她大哥是迂腐之辈不成。

这时酒楼的一小二端着个大托盘正往楼上走,见着贵人下楼,赶忙侧身避让。

宋毅本是随意往扫过那托盘,可待瞧见了里头那盘盘碟碟的吃食,有什么糖蒸酥酪,什锦蜜汤,香杏凝露蜜还有那胭脂鹅脯,做的精致诱人,还都是女儿家喜欢吃的东西,不由就失神了会。

小二不知贵人为何停下,只余光偷偷瞥见贵人望着他盘里的碗碗碟蝶的出神,心下忐忑疑惑,可也没敢出声询问。

片刻后,宋毅回了神,只说了句另外给他做一份打包送督府去,便就抬腿下了楼。

直待人都下楼了好一会,那小二方猛地回了神。

继而眼睛睁大,心脏狂跳。督府?!

第49章 姨娘来

过了七月孟秋,转眼就到了八月仲秋时节。

朝廷设立于扬州的两淮巡盐察院署的上下官员,这个月伊始便开始忙的脚不沾地,因为他们的官署的长官巡盐御史任期将满,作为属官,他们需要将巡按御史任期内的所有案宗整理妥当,然后快马加鞭送至苏州府城总督衙门内以供督宪大人进行核查,考绩。

宋毅这段时日亦是朝乾夕惕,常常忙的席不瑕暖,昃晷忘餐。作为朝廷三大政之一,盐法遍及全国,较之限于流经省份的河工以及止于八省的漕运,则更为紧要。况且盐税也是朝廷仅次于田赋的第二大重税,涉及朝廷经济命脉,容不得半丝疏忽。

督府议事厅灯火通明。虫声低鸣的仲秋深夜,偌大的议事厅内不时传来案宗翻页的响声,政务议事声,以及笔落纸面刷刷记录的窸窣声。

端坐两侧的几个幕宾执笔飞快记录,左手旁厚厚一摞札记均则是他们根据督宪大人点名的宗目记录的要点,待到今夜议事完毕还要进行归纳总结。

宋毅端坐案前,不断翻阅着案上一本本的厚实卷宗。此番两淮盐运使任期将满,作为直辖长官,他需对其所掌管的食盐运销、征课、钱粮支兑拨解以及各地私盐案件、缉私考核等进行考绩,之后上报朝廷经吏部、督察院、大学士做最后裁定,评定等级。

福禄双手捧着一巴掌大小的书筒步履匆匆进了议事厅,直至案前半步远处停住,躬身呈上。

“爷,这是京城刚抵达的密件。”

宋毅搁下手中案宗。

接过书筒,弄去外层封蜡后,他抽出里头卷着的书信,从左至右迅速扫过一遍,而后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此番继任的新盐运使,虽朝廷尚未正式任命人选,可他心里有过一番猜测。饶是亦猜到十有□□是九皇子近臣,可他怎么也未料到,此番继任者竟是胡马庸这个酒囊饭袋。

“烧了。”书信攥了一团扔向福禄,宋毅沉声令道。

从四品侍讲学士到从三品盐运使,这可不是单单官位越级跳那般简单,更重要的是虚职到实权的转变。

宋毅冷笑,对于提拔自家妻舅,九皇子还真是不遗余力。

福禄接过后并未急着去烧掉,却掏出了另外一封信札,小心递了过去。

“爷,这是刚截获的,应是王家那边的。”

宋毅没有接过,只抬眼扫了下,又是声冷笑。

此次胡马庸来两淮继任不说,怕是还带了一指调任令,欲任那王家庶子为其属官。也不知他是使了何种手段,竟也总算是攀上胡马庸这高枝了。

宋毅又看那信札,眸光微沉。这甫一得意,就迫不及待的将手伸到他后院报喜来了?倒还真是长情。

见他们爷似乎没有接过的意思,福禄迟疑道:“爷,可是要……一并烧了去?”

“不必。”宋毅声音愈冷:“原封不动的给她送去。爷虽不慈,却也不屑做那般棒打鸳鸯的恶人。”

这日,约莫巳时三刻的时候,载着苏倾的马车照常从后院入了督府,停靠在她的小院前。

苏倾由彩玉搀扶着下了马车。刚欲朝院内走去,这时打院内匆匆出来一小厮,忐忑不安的说到,月姨娘和云姨娘今个到访了,此刻正在屋里头候着。

乍然听人提起此二人,苏倾有些迷茫,反应了好一会方隐约记得好像刚来府上那会,与她们二人有过短暂的交集。

彩玉狠狠瞪了那小厮一眼。姑娘不在,就任由人随意进出院子?

那小厮被瞪的心虚又心慌,死命垂低着脑袋。可心里也有些委屈,那月姨娘和云姨娘不管不顾的就往里头冲,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不敢硬拦不是?

苏倾回过神来便继续往院内走去。

自打前个月天气放晴之后,宋毅便没让人阻拦她出府,可每次待在河中的时间却减了半,由原来的半个时辰变成了如今的两刻钟时间。

时间减半是其次,关键是这么长时间了,那条河水却依旧如故……一日复一日,一月复一月,苏倾很难不去想,难道还要一年复一年?

仅是想想,她都有种万念俱灰之感。

如今的她光是思虑自己的未卜前程,都已然心力交瘁,又哪里提得起旁的心思顾忌其他?无论今日突然造访的这两个姨娘,是来向她挑衅也好,或是存着其他心思也罢,她都无甚兴趣知道。

皆随她们的便罢。

月娥听到动静,迫不及待的抬看过去,待见了来人的穿戴,珠环翠绕的不说,那身上的料子竟是浮光锦,这可是贡品料子,每年仅有少许流于市面,其他皆是上贡给宫里头娘娘们穿的。

她犹记得当年在京中时,这样流光溢彩的浮光锦,可是炒到了千金一匹的价了。

月娥简直要气疯了,当年京中三年大人宠她入骨的时候也没曾送她半匹,不哪怕半块半根丝都没有!如今凭什么要送她!

忍不住拿挑剔的目光使劲的往苏倾的脸上戳,又暗暗摸了摸自己的脸兀自比较了下,心下有过瞬间的得意后又疾速愤愤起来,也没见她长得有多么好看,可凭什么值得大人这般对待!

身旁云舒见月娥情绪有些失控,忙扯了扯她的衣袖。

月娥这才想起她们此番来的目的。勉强敛了敛情绪,可到底还是控制不住嫉意的拿眼剜着苏倾,出口的话亦有些酸:“哟,回来啦?如今你小小奴婢也今非昔比了,瞧瞧这屋里摆设,这不知道的还当是哪个大户人家千金小姐的闺阁呢~那红珊瑚是打南海捞上来的罢?这品相,这色泽,这造型,哎哟,还真是稀有。哦对了,可能说了你也不懂,毕竟你这……”

苏倾面无表情的打她跟前走过,然后掀了珠帘,径直入了里屋。

月娥猛地吸一口气。然后呼的下站起,颤着手指着里屋方向,白生生的脸都气得发紫:“好哇,好哇!到底是不同了,区区个小小奴婢,不过是得了大人几分宠罢了,如今竟也敢骑在我等京中贵女头上!云舒我们走,何必在这看旁人的脸子,落了自个的脸面!”

说着,不由分说的拉着面带愁绪的云舒,气哄哄的踹了门离去。

竟日这个时候,苏倾进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就见到了正襟危坐的两个姨娘。

苏倾依旧是一言不发的进了里屋,留下那月娥在外间跳脚气骂。倒不是不想进屋找苏倾理论番,可彩玉彩霞严严实实的挡在屋门方向,让她实在寻不着空隙。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依旧雷打不动的准时来她屋里报道,苏倾倒是无甚所谓,可彩玉她们却急了。

虽然她们出门前亦嘱咐了其他奴仆务必关紧了院门,不得再由得那两姨娘随意进出,可架不住两位姨娘直接在院门口堵人,直待她们姑娘回来,就一路随着进了屋。如今她们进了屋还不像往常般待过一会边走,仿佛与姑娘杠上了,又是弹琴歌舞,又是铺纸研墨作画的,还真把此间当做自个院子了不成。

偏的姑娘还不甚在意,对此道,由她们去罢。还说什么有些丝竹声,她也能睡得安稳些。

彩玉简直要急的上火。明眼人都瞅的出来,这两姨娘之所以赖着不走,还不是寻思着姑娘这边得宠,想着借此分杯羹吗?否则为何一直赖着不走,又是弹琴歌舞的又是作画吟诗的,还不是盼着大人哪日过来,能见着她们这般勾人模样,想着勾走大人?她们姑娘为什么就不急呢。

月娥跟云舒回了自己院子后,两人心情皆不佳。

云舒愁容满面,有些担忧道:“要不明个起咱就别再这般了罢,若是大人他来了……”想到这,云舒脸色难看了起来。

月娥瞥她一眼,暗骂了句德行,嘴上却说道:“三爷如今虽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可上头亦有大爷二爷虎视眈眈的盯着呢,若不做出点功绩来,如何能得相爷青眼?难道你就不想助三爷一臂之力?”

云舒抱着琴风中立了会,眼神慢慢坚定起来。

月娥转过脸,神色有些阴郁。自打从京城来了苏州,大人仿佛就对她完全失了兴致,一股脑抛到脑后不闻不问的,如今算来已是近一年光景了。

督府里她们也没个什么亲近人,外头消息也很难传到她们耳中,里头消息她们也打探不着,她们在此地完全是自生自灭的形势,她如何不急?

也多亏了三爷还多少念及些情分,前些日子给云舒来了信,这才令她们知道了些外头情形。知道三爷即将来扬州赴任,欢喜的可不止那望眼欲穿的云舒,还有她。

她可不想在此地自生自灭下去,她得想办法套些督府的消息也好给相爷交差,否则她何年何月才能离开这?

只恨那小小婢女,竟是不接她这茬。之前还当是好哄弄的,现在瞧来,也是个有心计的。

第50章 贵客至

苏倾近来极少见到宋毅的人影,也不知他是忙还是其他,这整个月下来,踏足她这的次数屈指可数。期间便是寥寥几次过来,也都是夜阑人静的时候,彼时她院里早已落了锁,人早已睡得昏沉。

他来的匆匆,要的也急,往往等不及褪去身上官袍,便一把拉开床帐,迫不及待的抬腿入了床榻。在她神志模糊尚未清醒三分时,他那厢便已掀了薄衾,褪了她亵裤,不过三两下揉搓后,尚等不及她适应,便长驱直入,肆意逞凶。

这时候的他是没有多少耐心的,饶是听了她于身下难受的闷声痛哼,他亦不会减少半分力度,只会粗喘着让她且忍耐几分。

唯一庆幸的是这时候的他似乎没多少功夫做其他花样,全程大概都一个姿势下来,且每每都是一次过后就会抽身离开,倒也令人能勉强忍住。

今夜亦如前几次般,宋毅夜半而来,要的急,又凶。只是做过之后,他却并未像往常一般抽身离开,反而询问了番后院两姨娘的事。

苏倾正闭眸急促的喘息着,听到他问到两姨娘的事,便也没隐瞒,待气息稍缓,就解释说她们二人近些时日倒是常来她这院里串门。

宋毅见她闭眸喘息甚是虚弱的模样,忍不住抬手去抚了抚她濡湿的鬓角,低声道:“你若是不喜她们扰了清净,下次乱棍打出去便罢,不必顾忌爷这。”

苏倾呼吸微顿了会,只轻言细语的道了声并未打扰,便不再说了。

宋毅在她面上看了会,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意味深长的笑道:“娇娇难道就不吃味?她们二人旁的且不提,撩郎君的手段可不在话下,比你这没甚情趣的粗鄙小奴婢强过诸多。如今日日在你院里弹琴歌舞的,这醉翁之意可不在酒,娇娇就不担心爷上了她们的钩子,冷了你去?”

苏倾怔了,她怀疑自己刚才似乎并没听懂他说的什么。

见她似乎吓懵的模样,宋毅却愉悦的笑了起来,俯身轻拍了拍她微凉的脸颊:“小可怜,爷逗你呢。”说着,又大笑着起了身,擦身后立在床榻间整理衣物。

一切拾掇妥当了后,临去前,他又回过头低声道:“别听她们编排什么,莫要傻。”顿了瞬,又有些意味深长道:“你跟她们是不一样的。”

宋毅离去好一会,苏倾都睁着双眼盯着昏暗中的床帐发呆,直待彩玉小声提醒她该吃药了,她方渐渐回了神。

一大碗藏红花汤药转眼见了底。

苏倾就势含过彩玉递来的蜜饯,慢慢咬着吃下。

哪里不一样呢?可是她喝药的碗比旁人来的更大些?还是对她的压迫来的比旁人更深厚一些?

苏倾垂眸低叹,当真是,好可笑。

金秋九月,天儿凉爽了许多。树上的叶子开始稀疏,可挂的果实却异常丰硕,这失去与收获并存的季节,更像是生命轮转的考验。

月娥和云舒两位姨娘依旧是雷打不动的每日来她院里报道,就像是做功课一般,每日定时定点甚是有规律。

直到九月里的某一日,宋毅冷不丁的在这大白日的踏足了她这院子,正巧跟两位沉浸在诗词歌舞中的两位姨娘碰了个正面,这才令她们二人惊了起来。

苏倾亦有诧异。但她诧异的并非是宋毅的到来,而是两位姨娘的反应。

那月姨娘是惊中带喜又带怨,娇媚的眼儿含情脉脉的直往宋毅的脸上勾,有情谊有埋怨亦有隐约的期待。

而那云姨娘的反应简直是出乎苏倾的意料了。以往她偶尔几次见那云姨娘弹琴时,总是流露出一副盼郎深切的羞怯模样,还以为盼的是宋毅……可待见了那云姨娘见着他后,却是一副惊中带恐又带惧,死垂着脑袋恨不得钻入地下三尺的模样,苏倾便知道她之前猜错了。

苏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她忍不住的去打量那仓皇失措的云姨娘,可没等她细想出其间关键,猛一个不妨天旋地转,却是被那宋毅骤然打横抱起。之后抬手按了她脑袋强令她埋首于他颈间,他沉声道了声出去,随即便抱着人转身疾步入了里间。

月娥和云舒仓皇离开。

之后那二人不知是受了刺激还是受了惊吓,此后就没再踏入她院子半步。

九月中旬的时候,督府迎来了打京城来的两位贵客。此二人不是旁人,正是新上任的两淮盐运使及其属官,胡马庸和王永继。

督府大门朝两侧敞开,宋毅着一身藏蓝色织着锦鸡妆花缎补子的正二品官服,带着苏州城内大小官员一道,亲自出门相迎。

相互寒暄一番后,宋毅笑着请他们二人入府,道是早已替他们准备好了接风洗尘宴,只待他们二人快快入座。

胡马庸抖了抖身上织着孔雀补子的从三品官服,抬手捋着八字胡须,迈着官步,颇为志满意得的进了督府衙门。

王永继于他身后亦步亦趋,倒是不似胡马庸趾那般高气昂,反倒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席宴设在二堂院落的主殿。

主宾落座。

宋毅拍拍手,端着托盘的奴仆们鱼贯而入。

待给每桌大人都上完菜后,皆弓着身子悄无声息的退下。

而后又有长相水灵的丫鬟分两列垂首而入,依次在每个官员的身侧停下,而后款款跪坐一旁,替身旁官员斟酒布菜。

身旁的丫头身上又香,身段瞧着又软,胡马庸觉得心里有些痒痒的。可他面上却没表现出来,也压制着不让自个的眼睛往旁边瞅,努力做出一副官老爷的端庄模样。毕竟他却虽好色,却也拎得清场合。

宋毅的目光打胡马庸脸上一扫而过。

酒过三巡之后,席宴中的气氛热闹起来,众官员与这两位新上任的官员也熟稔了几分。亦有那些个善于钻营者,借着酒劲趋步到胡马庸跟前敬酒,套近乎。而胡马庸一朝得意,对旁人的恭维那是受用的很,自然是来者不拒,喝的是红光满面。

这时,一群妙龄歌伶舞姬打殿外款款移步而来,淙淙的琴音一起,舞姬们便水袖一甩,翩翩起舞,舞姿曼妙非常。

胡马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两只色眼直勾勾的往那水灵灵的脸蛋以及那些个妖娆身段瞅去,见那舞姬身段柔软的竟能舞出各种姿势,想着按照惯例主人家豢养的这些个歌伶舞姬们大抵都是为贵客准备的,一时间不由就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在座的官员见他模样,大都心知肚明。官场上没有所谓的耳目闭塞者,这位胡大人是个什么性子,便是他们这些个远离京城数千里外的地方官们,也大抵都听说了几分。

没想搭九皇子这根枝儿的,自然对其嗤之以鼻,这种酒囊饭袋除了靠裙带关系,皆一无是处,着实令人不齿。可想着搭九皇子这条线的,心里头可就琢磨开来,日后少不得要投其所好才行。

近些年来九皇子声势日显,隐约有压过皇太孙的趋向,若将来真是这位荣登大宝……这位胡大人可就是名正言顺的国舅爷了。

酉时过后,酒席散尽,宾主尽欢。

因与上任盐运使交接职务需一段时日,所以这段时日胡马庸他们暂不会扬州,而是暂留苏州城府。

宋毅便在督府廨舍令人安排好院子,以供他们下榻。

胡马庸二人被软轿抬到督府廨舍不久后,福禄就领着两个姿色颇佳的舞姬进了他们院,说是送两奴婢来伺候两位大人的。

胡马庸的两只眼睛都快眯成了条线。

往那正拘谨站着的王永继脸上看了眼,胡马庸哼了声。这王家三郎一路上跟他说尽了宋督宪的坏话,说什么他面慈心奸,还说什么只怕他不会与九皇子同谋。这话别说他不信,九皇子也不信着哩。他不上九皇子这船,上谁的?皇太孙的?

胡马庸简直要桀桀笑起来。若将来真是皇太孙登位,恐怕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宋制宪。除非宋制宪是脑袋被狗啃了,否则又岂会自寻死路?

入夜,福禄小声向宋毅禀报着廨舍那厢的情况。

听那王永继隐晦的向那些个奴仆打听他府上的情况,宋毅眸光沉了下,而后冷笑了声。怕那厢最想打听的是他后院的情况罢。

“令后院的守防松动些。”宋毅道:“他要机会,爷便成全他。”

这日,苏倾从府外回来后,便见那月姨娘竟在她屋里候着了。只是有点奇怪的是,这回那从来与她形影不离的云姨娘却没有跟过来。

也就是稍有奇怪。收回了目光,苏倾依旧径直往里屋而去。

只是这回,那月姨娘却快她一步挡在了她身前。

彩玉彩霞吓了一跳,继而紧绷了身子死盯着月娥,严阵以待。

月娥有些不自在,小声道:“可否陪我坐会?”见苏倾沉默不语,不由又急道:“一会就成,耽搁不了多长时间的。”声音里似有祈求之意。

苏倾顿了会后就旋身至案前,坐下。

彩霞急的欲开口劝说什么,被彩玉扯了袖子制止住。

月娥微松了口气,抿了抿唇,小步至苏倾旁边的位置拉了椅子坐下。

两人坐下后,竟是有小段时间的无言以对。只是各自喝着各自的茶,或抬头看窗外,或低头兀自凝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长时间一段沉默后,月娥到底悠悠开了口:“之前我这心里头还七上八下乱的要死,也不知为何,到你这里,随你坐上这么一会,反倒渐渐平静了下来。”

苏倾没有说话,只喝着茶,抬眼默默看着窗外的金秋景致。

月娥抬头看了苏倾一眼,而后似自嘲的笑道:“说起来也怪,明明每回来这你都是个冷脸子模样,可我愈发觉得在你这心里头踏实,也不知是什么怪病。”

可能也没期待着那厢会回答她,这般兀自说完后,她又低头喝了会茶。再抬头时,依旧是看着苏倾,放柔了声音道:“能不能令人拿些点心来?这会腹中有些饥辘了。”

苏倾慢慢饮尽了杯中茶,然后轻声令道:“你们二人且先下去罢。”

彩玉彩霞二人脸色大变。

苏倾道:“退下罢。”

二人警惕的往那月姨娘那边扫去,似乎没见着她那厢带着什么凶器,这方依言退下。

直待见那两奴婢退到了屋门外,月娥才僵硬的抬头看着苏倾,咬着唇犹豫半晌,似难以启齿又似难以下定决心,好一会都没吐出半个字来。

苏倾没看她,依旧是将目光放向了窗外。

月娥一咬牙,身子朝苏倾的方向略倾,咬着极小的气声快速的在她耳畔问了句。

苏倾怔住了。而后下意识的转过头来看向她。

月娥这次没有回避,与苏倾对视,只是握紧的拳头紧绷的脸色以及额上腾腾冒出的细汗泄露了她此刻的紧张。

苏倾慢慢移开了目光,低眸失神的看着案面上的茶具。

在月娥失望至极以为那厢不会有任何答复时,却听得一阵极小却极平静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入夜后,可去院前栽种的美人蕉下看看。”说着,便撑了案面,起身往屋里走去。

月娥怔了下,然后长松了口气。

离去前,她对屋外候着的两个奴婢低声嘱咐了句,然后快步离去。

本是对月娥敌意满满的彩玉彩霞,听完此话之后,先是呆住,然后倒吸了口气,甚是惊慌惊恐。

京城来的那贵客……好……好人妇?

不由慌乱往那廨舍的方向看去,廨舍可离后院不算太远,这要是一个不甚给碰上了……他们姑娘若有名有份的还好说,想来他人不敢乱来,可关键是没有啊,她们姑娘说得好听是主子,可归根结底还是个奴婢身子。

若给碰上了……彩玉彩霞齐齐打了个寒颤。大户人家里头的侍妾都可以拿来招待宾客,更遑论是个没名分的奴婢?

若是被旁人染了指,日后姑娘处境……只怕会被大人弃若敝履。

第51章 都一样

夜半时分,一道形娇小的身影鬼鬼祟祟的来到一小院前的美人蕉下。左右慌乱看了眼,见四下没人,便赶紧蹲了下来,用手里拿着的一残碎瓦片,飞快拨弄着美人蕉下松软的土。

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她又仓促的将挖出的土重新填了回去,上去踩了踩又混乱拨弄了一番,大概是觉得恢复了原状,这方紧攥着手里物件仓皇离去。

暗处的眼睛将这一幕如实向上回禀。

福禄挥退了人,敛了敛衣袖,便躬身入了议事厅。

宋毅批阅公文的动作未顿,闻言面上亦无多余情绪,只沉声另问:“他可还在?”

福禄自知这个‘他’是指廨舍里那位,忙回道:“回爷的话,刚暗处盯梢的人来报时,倒是那厢……尚在。”说完后,他不由恨得咬牙。

瞧那厢素日一副唯唯诺诺模样,还当是个胆小如鼠的,却没成想内里是个狗胆包天的。要个奴婢本不是个什么事,可关键是在主人的家里不问自取,这就明晃着踩主人脸面了。若不是大人有其他考虑,暂不欲动那厢,他是真恨不得拿刀劈碎了他去。

宋毅倒未动怒。此番本就大概在他预料之内,稍有偏差的,就是未算到那厢竟这般得寸进尺。

“爷,可要奴才去稍加教训……”

“没甚必要。”宋毅抬手打断福禄的提议,淡声道:“他既然这般迫不及待,爷亦不是不通情理之辈,左右成全便是。”微顿,又笑道:“相信左相大人也会理解的。”

福禄怔了下便明白了其间关键。昔日左相强赛给爷两位所谓‘义女’,看似是拉拢,实际不过是强将九皇子一派的烙印打爷身上,便是不能令那些企图拉拢爷的皇太孙派系望而却步,却也能令他们心生疑忌。

当年爷不好撕破脸,饶是明知此厢对仕途万分不利,却也能顺势收下了两美。如今便是不同了。近些年来爷权柄日重,又深受皇上倚重,行事自然可以少几分顾忌,不必再受当年的那份辖制。

更何况现今瞧来,压根不用爷与左相大人撕了破脸,因为王三郎那厢可是迫不及待的推波助澜呢。可笑那厢可能还当是踩着爷的脸面,以此耀武扬威着,却不知待爷真将他们二人凑成一团了,左相府出来的‘义女’又被府上公子给撺掇掇的要了回去,这踩的谁的脸面还未可知呢。

福禄心下有几分激动,他真是等不及要看左相大人是何等难看的脸色了。也难怪左相素日瞧不上这婢生子,这等格局狭隘鼠目寸光之辈,到底上不得台面。

“可看清楚了,那人去挖走的真是那药包?”

正兀自激动着,猛不丁听的他们爷沉声问话,福禄忙收了心神,赶紧答道:“回爷的话,错不了。荷香姑娘每每事毕用的避子汤药的药包,皆是被那些个奴仆们埋于院前的美人蕉下。昨个晚您离开后,她院里奴婢熬完了药,转身就将用完的药包去了蕉下给埋了去。”

宋毅低眸琢磨了会,忽而嗤笑了下:“听说月娥去她那了?呵,也不知是哪个更傻些。”

福禄不好接这话,便闭了嘴不语了。心里也觉得挺怪的,她们一个是真敢问,当然也可能真是走投无路了;而另外一个还真敢应,当然也不排除存着些小心思转头告密邀宠。

推开面前案宗宋毅抚案起身,绕过书案跨步朝外走去。边走边笑道:“走,爷等不及要去瞅上一瞅,那个难得多管闲事的,是真热心肠呢,还是暗搓搓憋着坏呢。”

月娥攥着药包提心吊胆回院子的时候,正好赶上两人从屋里出来,各自衣衫不整发髻凌乱的,缠缠腻腻的一副依依不舍的辣眼场景。

当即一口气堵在喉间,憋得她差点破了功,要当场破口大骂。

却也只能憋了回去,毕竟那是相府的三爷,她的主子,身为奴婢的她岂敢放肆。

退去一边死死垂低着头,直待那厢依依惜别完举步离去了,月娥才从暗处冲出来,颤着手指对着尚一脸娇羞的云舒骂道:“你是不是疯了!你若想死,可别拉着我!”

云舒满是红晕的脸庞瞬间煞白。她幽幽的看向月娥,见月娥惊怒交加的模样,咬了咬唇道:“月娥,你放心罢,便真有那日死我一个便成,断不会连累你。”拧身离开之际,又幽幽道:“三爷还能怜我,疼我,便就是死了我也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