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待宋毅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老太太的院子里,王婆子方敢战战兢兢的靠近屋子,却在屋门口杵着没敢进。

老太太一抬眼冷不丁见到那在屋门口处磨磨蹭蹭的人,不免狐疑的问她一嘴是什么事。

那王婆子小心的朝宝珠的方向看了眼。

老太太皱了眉。然后哄着宝珠去别处玩了,然后招过那王婆子过来询问。

王婆子这方三步并作两步的奔到老太太跟前,在老太太耳旁又惊又恐的禀道,刚不多时候,大爷身边的福禄将采办管事给打了个半死,然后将他们一家全都发卖了!

老太太似乎懵了,犹如泥塑木雕般好半会没回过神。

“谁?采办管事?卖了?”老太太倒抽口凉气:“竟将人给卖了?”

老太太简直不敢置信。

此行关键不在于将人给卖了,而是压根招呼都不打的,径直略过了她这厢,将她手底下的人给发卖了。

那可是她亲儿啊,亲亲的儿!而她,又不是她的继母后娘,他那厢如何下的这般狠手去打他亲娘的脸面?

竟还是在这大过年的!

老太太当即气得发抖,一双手直哆嗦,好半会都没说出话来。

王婆子吓得忙给她抚胸抚背的顺气,嘴里焦急的道:“老太太您可悠着些,气坏了身子可使不得,或许是大爷,大爷有旁的事恼了那采办管事……可能是忘了告诉您这茬了。”

老太太自是不信的。有意还是无意她自分辨的出来。而他这一出的缘由……她也猜得几分出来。

宋毅踏进小院的时候,只觉得院子里空落落的,也静悄悄的,抬眼瞧那屋里头也是黑漆漆的一片,竟是没有一丝一毫过年的喜庆气。

福禄见他们大人皱了眉似有不悦,忙拉过一下人询问,大过年的为何不点灯,不放烟火,何故这般悄然无声。

那下人忙解释着,是姑娘嫌吵闹没让放,而且姑娘早早的就歇下了,众人更是不敢肆意吵闹。

宋毅沉声问:“睡下了?没守岁?”

下人头垂的更低:“没……姑娘说她累了,便早早的洗漱歇下了。”

宋毅大步朝屋内走去,令道:“点灯,上守岁饺子。”

苏倾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了很长时间,好不容易刚有了些睡意,正迷迷糊糊之际,突然听得屋门冷不丁的让人从外头打开。

“什么事啊……”她有些含糊的咕哝着,带着些似梦非醒的嗔意。

脚步声顿了下,然后来人又继续稳健向前,几步就到了榻边,抬手抓着床帐扯了开来。

与此同时,房间内的烛灯被依次点亮,烛火跳动,灯火通明。

苏倾睁了眼,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大人……怎么过来了?”说着便要撑着身子坐起身。因刚醒来她身上还是有些无力,索性就半倚着床头,就这般拥着衾被看着他。

宋毅的目光紧紧攫住那双发红微肿的眸子上。

“大人您……”

“你眼怎么肿了?”

苏倾本欲出口询问他来做什么,冷不丁听的他这般一问,不由神色一滞。继而面色恢复如常,只含糊的慢慢说道:“大概是刚睡醒的缘故吧。”

“嗓子呢?怎么沙哑了?”

“那是……”

“别告诉爷这也是刚睡醒的缘故。”宋毅沉声打断她。

苏倾就不再说了。

宋毅坐在了榻边,抬手屈指在她眼眶处轻微刮过,暗沉的眸光略过些复杂情绪:“哭了?”

苏倾没有回话。

宋毅收回了手,转而看向屋门处,神色不辨喜怒:“守岁饺子端上来罢。”

两仆妇低头各自端了碗饺子上来。

苏倾刚醒来这会是真没什么胃口,此时见那白花花的饺子端上来,还是满满当当的一碗,不免觉得若让她此刻吃下未免就太为难了她。

宋毅接过一碗,苏倾便也只能认命的接过另外一碗。

两人相对无言的吃着守岁饺子,可苏倾堪堪吃过一个后就有些吃不下了。

宋毅看她一眼,令道:“单数不吉利,再吃一个。”

苏倾只能硬着头皮夹了个,勉强吃下。

好在他那厢没再勉强她,待他吃罢后,就令人收了碗。

净手,漱口后,宋毅挥退下人,然后脱了靴子,上了床榻。

苏倾有些诧异。大过年的……他不走?

“靠过来些。”宋毅倚在床头沉声吩咐。

苏倾迟疑:“大人,奴婢今个身子有些乏了……”

“靠过来。”他的声音已然不耐。

苏倾便冷了脸朝他的方向挪了下。

宋毅一把扯了她拉进怀里。

苏倾正心惊间,却听得头顶传来他沉郁的声音:“你都知道了?”

苏倾有些愣住了。

“莫怕。”他道。

沉声说完这一句他就止了声,然后周围空气陷入很长时间的沉寂。

苏倾没怎么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却也没有开口询问。

宋毅的目光忍不住朝她的腹部看去,那里现在空空,以后也会如此。

她这辈子都不会怀有他的子嗣了。

无论是像她一般倔强骄傲的女娃,还是模样长得像他一般的儿郎,这辈子都不会有了……

“大人?”苏倾觉得他的目光越来越怪,隐约有种噬人的骇厉,令她不免心中一跳,便唤了声。

宋毅将目光一寸寸收回,然后径直打入了她略显迷茫的双眸中。

“年后,爷抬你做贵妾,入族谱。”他盯着她震惊的眸光,声音发沉,近乎一字一句道:“生有爷护你周全,死亦入宋家祖坟享尽身后尊荣。所以,你莫怕。”

第71章 京城事

紫禁城巍峨的皇宫红墙碧瓦,紫柱金梁,落日余晖洒在重檐殿顶,余留一片朦胧昏黄的光。

养心殿内不时传出阵阵剧烈的咳声,浑浊而沉闷。

一身朱红深衣的皇太孙姒昭正弯身给着寝床上的皇祖父抚胸顺气,随着他皇祖父突来一阵愈发剧烈的咳嗽后,他赶紧将人给小心扶了起来,然后从身旁太监手里接过痰盂,凑近了皇祖父的嘴边。

一口浓烈的血痰吐过,永熙帝呼哧呼哧大喘了几口气,这方觉得好受了些。

姒昭看着面前的皇祖父被病痛折磨的苍老削瘦,俨然副风前残烛模样,再也不复昔日的威严英武,不忍再看,眼圈一红就忙垂了眼。

永熙帝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没表现出什么,只简单的问了姒昭朝政方面事,问过几句罢似觉得有些累了,便挥手让其退下了。

见他皇祖父面露疲色,姒昭只能依依不舍的退下。

待皇太孙颀长的身影消失在寝宫,永熙帝咳了两声,然后唤太监总领进殿。

太监总领垂首躬身的进来,小心翼翼的将圣上扶着坐起,并拿了明黄色绣龙纹引枕给垫上后,小声在永熙帝耳畔细细说了番。

永熙帝苍老的面上闪过丝阴沉。

吴家首尾两端,着实可恨,可杀。

永熙帝心里泛起杀意,可又迅速腾起些无力来,如今他这行将就木的老皇帝就如那被拔了牙的猛兽,威慑力大减,各种魑魅魍魉都按捺不住的要跳出来。

“遗诏……收好了吗?”永熙帝久病沉疴,便是一句话都说的艰难,同时伴随着是他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太监总领回道:“圣上放心,奴才都妥帖收着。”

永熙帝定定看着他:“朕,信得过你。”

太监总领忙跪下:“奴才誓死忠于圣上。”

永熙帝呼哧喘着气缓了会,又道:“你,激灵些……一旦朕到了那日……即刻通知右相,召集文武百官……入宫,宣遗诏!”

太监总领磕头,慎重应下。

永熙帝疲惫的闭了眼。他恨呐,苍天给他的时间太短,给皇太孙的时间太短,假如能再给他多留五年光景,不,哪怕是两年,也足够他替太孙扫清些障碍,多拉些筹码。

也是当年痛失太子令他数年没缓过这失子之痛,否则,若能早早谋划,皇太孙如今的处境也不至于这般艰难。

到底是筹码太少了。

永熙帝又在心里仔细盘算了皇太孙的筹码,能堪大用的太少,以前还有右相和吴家极力顶着,如今吴家存了额外心思,只怕皇太孙要出现颓势之相。

胸口发闷,又有了几分咳意,被他强压了下去。

永熙帝睁开眼,浑浊的目光带了几分犀利:“宋家那,如何了?”

太监总领忙道:“宋家年后就忙着与梁家结亲,如今六礼中就差最后一礼,迎亲礼了。”

永熙帝总算缓了脸色。

当年那已故的宋老太师已是权倾朝野的老臣,却唯独对他这个不得势的皇子另眼相待,做了他的授业恩师不提,更是于当年惨烈的夺嫡之争替他竭尽全力的谋划,最终让他一路攀上了帝王大位。所以对于宋家,他是有几分感念的,亦有几分信任的,否则两江总督这般要职他也不会交到宋家人手里。

可惜那宋制宪似乎只做纯臣,对于朝堂党派之争从不掺和半分。永熙帝叹气,若他还能活个三五年还还说,可如今他大限将至,他想要的就不是纯臣了。

他想要那宋制宪义无反顾的倒向皇太孙一党,亦如当年宋老太师追随他一般,不遗余力的助皇太孙一臂之力。

“传,右相进宫。”

想要宋制宪没有顾忌的倒戈皇太孙,那么就要右相放下芥蒂,由右相去说服再好不过。

巫训义得了进宫的旨意后,往他府上南院的方向看了眼,然后穿好官服入宫觐见。

南院曾住的,是他已故的独子。

他大概猜到当今圣上为何召他觐见。

其实早在之前他已想过,依着皇太孙如今的处境,少不得会有这么一出的。

两江地区极为富庶,每年为朝廷提供的财政赋税,就能填补国库三分之一的空虚。而且每年科举上榜一半以上的人才,皆来自这个两江地区。

这倒也罢了。两江三省的光精兵就有二十余万,一旦发动紧急兵事,作为两江总督宋毅可以事后上奏,先行直接调动三省兵力参战。

这般的助力,当今圣上焉能放过?

右相心里复杂难言。虽说他亦知道当年的事另有隐情,可到底还是有些意难平……

罢了。他叹气。皇太孙的处境艰难,他又焉能为了一己之私害了他?何况,若将来左相扶持九皇子登基,别提皇太孙没了活路,作为皇太孙的娘舅家,他们巫家满门怕也是要血流成河了。

宋毅接到当今圣上密信的时候,面色有几分沉凝。

当今圣上竟让他不日启程入京,明面说是让他入京述职,可归根究底是何故,他心里已然有几分猜测。

当今圣上怕是大限将至了。

此行应是欲让他站队,给皇太孙添筹码。

宋毅当下就有几分迟疑。

他坐在案前反复思量了许久,然后方将密信递给福禄,却未下令烧掉,反倒令福禄将此信妥善保管。

起了身,宋毅往厅外走去,沉声道:“备马,去绿营。”既然圣上允他带千名精兵入京,那他依命行事便是。至于其他的……且待看罢。

这夜,宋毅与苏倾温存完后,抱着她喘息平复的时候,说了他两日后要入京的事。

苏倾正想着如何开口说要吃些避子汤的事,便是少吃些也好。虽说她如今这身子怕是有些坏了,难以受孕,可凡事都有个万一,她着实怕她一个不幸就中了招。

正这般琢磨的如何开口,冷不丁听他提及要入京的事,不由就愣住了。

宋毅抚着她濡湿的鬓角,低声道:“时间太紧,纳你入府的事怕是赶不及了。待爷从京城归来后吧,到时候风风光的给你办一场。”

迟迟没听到怀里人的应声,宋毅忍不住低头看她:“怎么了?”

苏倾回了神。

“没什么,就是在想着也不知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闻言,宋毅就笑了起来:“放心,爷会尽量早点赶回来。”说着忍不住低头去寻她的唇,呢喃道:“可还有力气?”

苏倾眉睫微颤,然后就伸了纤细的胳膊,轻轻揽了了他后颈,阖了眸开始回应他。

宋毅喉结一动,难以自抑。

下一刻翻身而上,在她清浅的喘息声中,与她交颈缠绵,共赴良宵……

第72章 书信来

二月初八这日,两江总督宋毅亲率一千精兵上了舰船,奉诏入京。

直待底尖上阔首尾高昂的五艘舰船驶入平江河,逐渐消失在众人视线中,码头上的众官员方站直了身,开始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开来。

“不知道啊……”

“京中怕是朝局复杂……”

“不知会不会波及……”

“听说是当今……”

“噤声,噤声……”

梁知府听得他们妄自议论,不由皱了眉。

轻咳了声,他面容严肃道:“诸位莫要妄自揣测,一切待督宪大人归来再说。在此期间望诸位恪尽职守,躬勤政事,若谁敢疏忽懈怠,本官定不饶他。”

众官员忙敛容肃穆应是。

回衙署的时候,梁知府是有几分心神不宁的,因为他在担忧他的长子梁简文。

虽说是他求了督宪大人一番,请求督宪大人此行入京也带上简文一道,可毕竟如今京城正值多事之秋,简文于此时踏入这凶险之地,他这做父亲的心里又如何能安稳了?

梁知府叹气,也是简文时运不济,科考赶上了这档口……虽都传言当今圣体违和,可既然朝堂没有正式下诏令取消此届正科,那么简文就要入京赶考。

否则错过了这届正科,他们简文岂不是还要再等三年?而三年,足够一个新任官员在官场上稍稍的立足脚跟了。

况且,有督宪大人照看着几分,左右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梁知府心下微定。

皇宫玉澜殿。

九皇子正在陪着他母妃用膳,猛地听得他府上幕僚来报那两江总督宋毅,带了一千披甲执锐的精兵走水路入京都,不日将踏入皇城,不由大变了脸色。

“他是……奉诏入京?”奉诏入京四字,九皇子扭曲着脸说的咬牙切齿。

那幕僚打了个冷颤,忙小声说了句是。

九皇子就发怒的猛地掀翻了一桌子菜,喉咙里发出愤怒的低吼:“凭什么?本皇子哪里比不上那姒昭!”父皇凭什么认为那姒昭就比他适合做皇位!大渊朝的皇位从来都是能者上,父皇又凭什么这般有失偏颇!

玉贵妃听得那宋毅只带了一千精兵入京,倒是没觉得是什么威胁,便建议道:“皇儿不必忧虑,左右不过一千个兵罢了,怕什么。他识趣些还好,若敢不长眼的坏咱的事,吴提督的两万兵马就能将他砍成肉酱。皇儿你……”玉贵妃后头的话消弭于九皇子吃人的目光中。

九皇子收了目光,死命压着胸口的暴虐。若刚说话的不是他母妃,他怕真能去撕了她那张嘴。

一千精兵的确挡不住两万兵马的攻势,却也足够护着宋制宪活着逃出京都了。等那宋制宪回了两江……呵,两江三省光精兵就二十余万,都是吃素的不成?

提这昏招的,是怕他死的不够惨罢。

九皇子脸色阴沉的在殿里焦躁的踱着步。

这就是他父皇的依仗,为那太孙铺路的最重要的一步棋。

那宋制宪……可真要投了皇太孙一党?

他不由想起之前父皇召右相进宫密探一事。

九皇子脸色愈发难看起来。若是他们二人解开了当年的芥蒂,那他这么多年的谋划,只怕真要功亏一篑了。

他,不甘心。

九皇子心下一狠,他必须要赶在父皇拉拢人之前,将那宋制宪拉入他的阵营中。

招手叫过那幕僚,九皇子在他耳旁迅速低语了番,那幕僚点头,然后赶紧去照办。

深夜,督府内两个巡逻的护院在路过一偏院时,其中一个护院似乎没注意脚下,身子一晃打了好一个趔趄。

旁边的护院不由取笑了他两声,然后提醒他再得注意着些脚下。

那护院站直了身,笑着说了声知道了。若无其事的整了整袖口,便与一道执勤的护院继续前行。

此行入京,他们督宪大人一并将福禄给带了同去,府里的一干事物由张管事代管。

张管事也算福禄一手带出来的,素日做事甚是稳妥,府里的事物交予他,也大抵放心些。

在他们大人不在府上的这期间,每日里他除了要严加看管着督府上下不出乱子,还要早上晚边都遣人去宋府走一趟,确保宋府那边也一切安好。

张管事自知其间责任重大,看管两府事物自然愈发谨慎小心。除了宋府那厢他实在抽不开身,没法亲力亲为外,督府里从前厅到后院,由账房到膳房,每日都至少亲自过问查看一遍,以确保万无一失。

这日清早,张管事照常遣了个护院去宋府查看。

那护院恭谨应了声,匆匆而去。

宋府寿春厅。

宝珠正嘟着嘴向老太太埋怨着,她大哥带着梁简文去了京城,却不肯带她去。反复叨唠着她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京城,这般难得有了这么个机会,却将她给撂一边去了,大哥不疼她了这之类的话。

老太太听得耳朵都疼。脑袋也嗡嗡的,便朝着旁边使了个眼色。

冬雪领会,便小声在宝珠小姐耳畔低语了一番,然后宝珠面上就浮出了些嗔意,身子一拧就回了里屋绣鸳鸯去了。

老太太总算觉得耳边清净了些。

王婆子进了屋,仔细的将她打探来的消息说与老太太听。

听得督府里那丫头早一个月前就被停了药,老太太眼皮一跳,继而又耷拉下来。除夕夜他那厢不声响的闹了那一出,她那时就猜得大概是这番缘故。

见老太太面上带了些沉郁,王婆子又忙道:“老太太莫要担忧,奴婢特意寻了那给她坐诊的大夫问了,大夫见奴婢是宋府上的人,便没隐瞒,一兜脑的将那贱蹄子的事都说了出来。那大夫说了,那蹄子这辈子注定是……”王婆子余光扫了下周围,方愈发小声道:“绝嗣了。”

老太太面上神色一顿,继而叹道:“可惜了。”

王婆子不赞同道:“老太太这说就说岔了,若不是那贱蹄子专勾大爷去她那,她能用药用的那般频繁?说到底,还不是她自作自受。”

老太太不置可否。

王婆子看着老太太神色,试探的建议道:“那蹄子暗下使着坏,挑拨着老太太和大爷的母子情分,可要奴婢前去教训几番?”

老太太迟疑了会,便摇摇头道:“罢了,左右她日后也闹不出什么风浪的。你们大爷这档口正稀罕着呢,我这急巴巴的去杵他的眼珠子干嘛?平白的让他又与我生分了些。”

王婆子一想便明了其中关键。一个注定没有子嗣的奴婢,便是再受宠又如何?待过两年大爷倦了她的颜色,一个无子无宠的奴婢,结局又能好到哪里去?到时候还不是任人揉圆捏扁?

“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全。”王婆子真心实意的夸赞道。

正在这时,府里的林管家匆匆而来,说是大爷来信了。

老太太面上一振,赶忙坐直了身子:“快点拿过来给我看看。”

外头候着的护院听闻,赶紧垂着头进来,双手递上了书信。

老太太拆开来看,的确是她大儿的笔迹。

那护院回督府后,张管事见他回来,忙问他为何今日延迟了两刻钟,可是宋府上有何异状。

护院回道并未异状,只是老太太拉着他多问了些督府上的一些事,这方迟了些。

张管事本想问他老太太都问了哪些事,话到嘴边时忽的想起后院里头的那位,顿时恍然大悟。

想起督府后院那位,张管事神色一紧。福禄管家离去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呢,他这厢可得千万将人给盯仔细了。

苏倾有些焦灼。

她以为那宋毅走了,他身边的眼睛福禄也走了,府上对她的管控就会松懈些了,却没成想这新上任的张管事,看她看的比那宋毅在府上时还要严密。

这都足足七八日了,她若再寻不到出府的机会,只怕那宋毅就快要回府了。

午膳吃过之后,苏倾独自坐在案前反复思量,正在此时,下人来报那月娥姨娘来了。

那月娥近些个月来会隔上几日便到她这里来坐会,此刻听闻她过来,苏倾也没太在意。

月娥在她身旁坐下,兀自倒了杯茶喝下,双手却有些抖。

苏倾便有些狐疑了。

月娥没有说话,只低着头煞白着一张俏脸。

苏倾看了她一眼,然后让房里的下人去外间候着。

里间的门一带上,月娥迅速抬了头,盯着苏倾飞快蠕动着那两片失了血色的唇瓣。

声音极快又颤又极低,犹如气音,可苏倾却听清了。

苏倾就迅速变了脸色。她目光谨慎的盯着那月娥,神色满是戒备。

“你再敢胡说,我让人将你打出去。”苏倾低声叱道。

月娥却反而伸手向前猛地抓住她胳膊:“你别不承认,我早看出来了!你放心,我不告密,只要你带上我……你放心,我保证不拖你后腿,反而还会帮你的。”

苏倾抬手用力掰开她的手,然后脸朝着屋外,就要张口喊人。

月娥脸色一白,忙起身去捂她的嘴。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我会死的,大人会将我千刀万剐的……我要是没了活路,你也休想逃出去!”月娥犹惊犹恐,声音发着颤,似乎想哭却又极力压制。

苏倾顿了下,然后指指她的手,示意她放开。

月娥颤声道:“那你别叫人。”

苏倾点点头。

月娥试探的松开手,见她果真没叫,这方又颤着身子坐回了原处。

苏倾目光紧盯着她,无声催促着她将话给说明白。

月娥也知道到了这份上便是瞒着也毫无意义,更何况若想让她助她逃出去,首先便得取得她信任。

缓了口气,月娥咬了咬牙,向苏倾坦白道:“其实我还有另外一重身份,是……九殿下的间人。”

苏倾没什么反应,静待她继续往下说。

起了话头,月娥似也放开了,飞快吐露道:“谁都不知道此厢,别说大人了,就连左相也不知。这三年来九殿下从未联络我,我还当自己已然是枚废棋……直到前两日府上的另一位间人联络了我。”

月娥猛地抬头看向苏倾,脸色愈发惨白:“今日清早,那间人护送着宋府上的宝珠小姐上了船,是九殿下将人带走了……那间人为了拖延时间从而迟些被发现,在将人送走后,就又回来了……他,跑不掉了。最迟今个晚上,张管事就能发现不对……即便他不咬出我,可早晚都能查到我身上。”

苏倾面上终于有了变化。她自然能分辨出这月娥是否在说谎,可正是因为这般,她才诧异。

“你……如何做到的?”如何做到让宋府送宝珠小姐出城。那宝珠小姐可是老太太的眼珠子,岂能轻易让人带走了去?

月娥咬咬唇:“我自小便在书法方面有些天赋……被送给大人之前几年,我被九殿下着重训练描摹大人的字帖……后来在大人身边三年,观察大人说话的语气等,一封书信书写下来,便有七八分相像了。”

苏倾便明了了。她看向月娥,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这般柔弱娇媚的女子,竟能心一横做出这般胆大妄为的事。要知道那宋毅何其宝贝他那妹妹,一旦宝珠出了事,只怕真如那月娥所说,会将她千刀万剐了去。

“九皇子就没给你留个后路?”

月娥闻言,抖着手从袖口掏出一枚腰牌。

“有,这鱼符是殿下托间人给我的,有了它便可一路畅行。”

苏倾接过翻看这枚鱼符,见上面写着姓名、任职衙门、官职品位等内容,不由诧道:“这像是官员用的?”

月娥苦笑:“是的,殿下让我扮男装入京,说到时候会有人接应……可我觉得我扮不好……”

苏倾看她一眼,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九殿下让这月娥去送死。

将那鱼符递还给她,苏倾道:“你莫要求我,我亦出不了这道门,如何帮得了你?”

“不。”月娥看她:“你能的。”

不等苏倾回应,月娥忙提醒她:“你忘了,每隔半个月,大明寺的和尚会过来给你新换副佛珠……明日,就是换新佛珠的日期。”

第73章 大明寺

尚未待晚上,宝珠被哄骗上京的事就东窗事发了。

却原来是老太太自宝珠被督府来人接走后,渐渐的有些心神不宁起来。

刚开始接到来信时,她自是喜出望外,因为信上说圣上要抬举宋家,不日就会下圣旨,为宝珠和那梁公子赐婚。她更为振奋的是,信上还隐晦提及了给她争取诰命之事,说是只待时机成熟便会向圣上请封,为她请个二品诰命回来。

老太太激动啊,想她大半辈子,什么荣华富贵都有了,唯一的憾事就是没个诰命在身,与她的姊妹一比总觉得矮上一截。说来也是她那已故的夫君资质平庸,到死都是个区区五品的微末小官,便是祖上这么大的荫蔽在,却也没能让他立得起来。也害苦了她,堂堂侯门贵女为他上下操持了大半辈子,临老了却连个五品宜人都未够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