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完了襟口最后的扣子,他拿余光扫过一旁背对着他蜷缩着的女人,唇角线条不由沉了沉。接着他拂袖而出,始终未置一词。

不多时,两个婆子抬了热水进来,伺候苏倾擦洗穿戴等事务,然后将她扶到内室的榻上歇息。

大概是受人嘱咐,接下来的时间里她房间里总会留有一婆子看着,饶是她如厕或其他皆不离左右。苏倾说过一回,见她们不听,便不再说了。

翌日上朝的时候,众臣工敏锐的感到今个那宋国舅情绪不高,明明昨个还是意气风发的模样,今个却沉郁寡言了起来。

众臣皆不敢触其霉头,整个早朝下来,都乖觉的如鹌鹑似的。下了朝后,那杨儒饶是觉得屈辱,却还是无比自觉地在旁跪着,谁让他当初站错了队,还嘴贱的非要给出那么个罪名来。

宋毅走到他跟前停下,冷笑:“你倒是会断章取义。谁道本官只在散朝的时候才奴视同僚?”语罢,拂袖扬长而去。

其他同僚皆暗下给那杨儒或同情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一想到日后上朝也要这般屈辱的跪着,杨儒脸色变了又变,简直要欲哭无泪。

若是时间能倒流,他绝对会揪起从前的自个,恨不得几个大嘴巴子抽死才好。

马车入了皇觉寺。

踏入禅房,只见那人依旧低眉浅念,捻珠念经。即便是对着残破的佛像。

关了禅房门,宋毅强行喂她吃了药后,就俯身将她抱起,然后来到内室榻上。

他边解她僧衣便冷嗤道:“这般执着吃斋念佛,可是想要修道成仙?要成仙就先度我,度不了我,你便休想普度众生。”

苏倾道:“佛有三不渡,无缘者不渡,无信者不渡,无愿者不渡。你均在其列。”

宋毅暗恨。掌心用力,抓过她亵衣猛地将其扯落:“成,度不了便都成魔也好,下地狱也成!”

说着就胡乱扯了自己襟口几下,按着她的肩压了上去。

这会苏倾的药性也渐渐上来,也不再抵抗,开始回应着他,也会软语喃喃的说上几句情话。

两人难舍难分,放眼看去,颠鸾倒凤倒似两情相悦。

只是事毕之后,依旧是一人背对着,一人在侧穿戴。

不单是苏倾在梦醒之后面对现实饱受磋磨,宋毅又何尝不是。

可他素来高傲,又哪里肯在人前泄露半分软弱。便是被这残酷现实撞得五脏肺腑生疼,却还兀自冷笑着拿话刺她:“你何必做出这番姿态,不是得偿所愿了?不过爷也没吃亏便是,到底是灵台清明的小和尚对身子有进益,这般采阴补阳下来,爷通体通畅,着实快意。”说完,大笑着离去。

第121章 是底线

朝堂上的气氛愈发压抑起来。

众臣工从未觉得朝上的时间是这般难熬,面对着那宋国舅日益阴骘的脸色,只恨不得能将自个真正缩成鹌鹑才好。每日上朝犹如上刑,众臣无不敛声屏气小心翼翼,唯恐触其霉头,遭到一番无妄之灾。

他们私下不是没嘀咕过,那位如今权柄在手正是人间得意时,到底何事竟能惹得他这般肝火大冒?

想起一连数日,那宋国舅每日下朝时分,皆会到皇觉寺里烧香拜佛,便有人暗下揣测,也不知是不是每次都抽到了下下签,恼了佛祖不保佑他,这方生了这番邪火。

这日下朝后,宋毅刚要踏出宫门,这时一太监从后头匆匆小跑追来,至跟前见礼后,就附他耳旁小声传了话。

不过多时,宋毅便出现在怡景宫殿门前。

沉香满脸喜意的进殿禀报,一会的功夫,宋贵妃就激动的匆匆出来,待见了殿外之人,不免悲喜交加,当即掩面饮泣起来。

“大哥如何现在才来?”

宋毅缓声:“进去说罢。”

宋贵妃赶忙擦擦泪,忙侧身让出路来:“大哥快进殿,若今个无他事的话,就在我这吃了晌饭罢。沉香,快快去吩咐膳房备些好酒好菜,对了,你先亲自去煮上一壶好茶端来。”

沉香欢快的应下,临去前悄悄的朝那威仪非凡的男子投去一瞥,而后迅速垂了头,满脸绯红的小步离开。

宋毅面有怫悒。

宋贵妃见他面色不善,忙转了话题道:“煜儿成天念叨着,他的大将军舅父怎么迟迟未过来见他,这会要是知道了大哥你过来了,还不知得高兴成什么样。”

宋毅抬脚入了殿,问道:“大皇子近来如何?”

进了殿,宋贵妃忙让她大哥落座,然后她则在对面坐下,笑道:“近来迷上了舞刀弄枪,非说要学好武功,将来随他舅父上阵杀敌。这会正拿着枯木枝在后院里耍着玩,怎么说也不听,非要缠着侍卫们教他练功夫。”

宋毅闻言露出些笑意:“大皇子年纪虽小,却胸有乾坤,将来文治武功,不在话下。”

宋贵妃闻弦知雅意,难掩激动之色。

这时候沉香端了茶水进来,身姿袅娜,微步轻盈,弯身将茶盘置于八仙桌上。之后小心翼翼的拿起茶壶欲要给座上两人斟茶,动作不经意露出袖口一截柔嫩皓脘。

宋贵妃却将她手里茶壶接过,道:“沉香,你先下去吧。”

沉香身体僵了下,不自在的应了声,便咬咬唇退了出去。

宋贵妃给宋毅斟了茶,搁了茶壶后,就掏出帕子抹着眼角,哽咽:“当日凶险,多亏了大哥回京及时扭转了乾坤,否则不仅是我,便是连大皇子也只怕凶多吉少……只是可惜了乳娘,当年放弃出府颐养天年,非要随我一道入宫,如今为了护我,竟落得个这般下场。”

说至此,难免再次回忆当日凶险,那种孤立无援的恐惧令她不免抖了肩膀,呜呜咽咽哭起来。

宋毅起身至她身侧,抬手轻拍了拍她背,沉声道:“大哥向你保证,日后断不会有人再敢你分毫。”

宋贵妃心中安定,可泪流的更凶了。

待她情绪稳了些,宋毅重新落座,端过茶杯喝了口,缓声道:“前些时日圣上生死不明,我为大皇子舅父,实不好频繁来往怡景宫,该避讳些的。省的将来有损大皇子威名。”

宋贵妃听明白了这话。圣上命悬一线,大皇子却与此时与国舅来往密切,难免有迫不及待想要篡位之嫌。

宋贵妃执帕子擦净面上泪痕,笑道:“大哥莫要多想,我非是埋怨大哥,只是前头宫中几番突变,我这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不安生。如今见着大哥一面,这心里头总算稳妥了。”

见她大哥已喝过一盏茶,她又执茶壶给斟过一杯。

两人又闲话家常了几番,大概说些老太太何时入京,二哥二嫂可要跟随一同前来等话。

宋贵妃又仔细看他大哥面庞,诧异:“大哥竟是消瘦了?前头没仔细看,怎的这般瞧来,大哥似憔悴清减了好些?大哥身体可有何不适之处,可要找宫里御医给瞧瞧?”

宋毅喝茶的动作略顿,而后笑道:“无事,歇息几日便好。”说着垂眸,抬手将杯中剩余茶水一口饮尽。

不等她出口再问,宋毅就开口道:“娘娘,圣上醒了。”

宋贵妃一怔,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圣上前些时候不就醒了?只不过是每日清醒时日短,昏睡时日长罢了。

“圣上今个开口,想要后宫的娘娘去侍疾。” 宋毅抬头看她:“娘娘身为大皇子生母,如今又代皇后执掌六宫,带大皇子一道去乾清宫侍疾,应是娘娘本分。”

宋贵妃怔在那不语,手指紧攥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毅没有催促,只兀自饮着茶。

直待大皇子从外头跑进来,方打破了殿内沉寂。

“大将军舅父!”大皇子握着枯木枝跑到宋毅面前,仰着红扑扑的脸看着他,满是兴奋和孺慕。

宋贵妃回了神。然后笑着纠正道:“是大元帅舅父。”

是啊,她的大皇子将来是要走那康庄大道的,而本朝以孝治天下,她身为生母便要促成父慈子孝的佳话。

哪怕只是假象。

想到这,宋贵妃的心渐渐坚定下来。

宋毅俯身抱起他,抬手摸摸他脑袋,笑道:“等大皇子再大些舅父就教你武艺,待你长大了,咱甥舅一起上阵杀敌。”

大皇子两眼发亮,直拍手叫好。

宋毅看着大皇子笑了笑。心下只遗憾这大皇子的容貌只随了他们姒家人,却无半分宋家人模样。

若将来他有了孩儿,也不知是肖父,还是肖……宋毅脑中陡然一闪而过某个身影,而后心猛地一沉,脸上的笑就淡了许多。

出宫之后,宋毅上了马车,沉声道:“今个就不去了。”

福禄心领神会,自知这个去处是指哪儿。

应了声,福禄跳上车辕,持着缰绳赶车之前,低声禀报道:“大人,半个时辰前梁少卿遣人来传了个话,说是大狱里的那单于阏氏,想要见您一面。梁少卿问您,见还是不见。”

等了会,福禄便听里头传来句问声:“梁少卿现在何处?”

福禄道:“这会应该还在衙署。”

“去大理寺狱。”

“是,大人。”

两刻钟后,宋毅出现在关押重犯的牢房前。

王凤鸾蓬头垢面的盘坐在牢中,此刻她一动不动的看着对面人,消瘦见骨的面上尽是麻木,唯独两眼幽深,如两个黑洞一般。

“肃之,我早就料到你会是个变数,结局也果真如我所料。”她嗓音沙哑,这般说着没有丝毫起伏音调,不喜不怒不悲,仿佛只在平铺直述。

宋毅面上也无多余表情,只淡声道:“你既已料定,又何必冒险起事?”

王凤鸾嗬嗬笑了两声,讥诮反问:“肃之,何必明知故问,你我皆一样的人罢了。五成的几率,你难道不去赌?”

“你错了,除却穷途末路,否则若无十成把握,我断不会下此重注。”宋毅掀眸看她:“王凤鸾,为了成全你的野心,却要拉上你王家满门,还有你亲儿性命去添路,你的心倒是冷硬的很。”

“王家?”王凤鸾的声音陡然尖利。似意识到自己情绪过大,她压了下,又是嗬嗬讥笑:“他既能将我做王家棋子,我亦不过以牙还牙,反将王家做我踏脚石罢了。一报还一报,两清了。”

“至于我儿……”王凤鸾偏过脸,话语间有着说不出的冷漠:“区区草原蛮夷之地,便是做王又有何光耀?我王凤鸾的儿子,要么做中原之王,要么,就去死。”

宋毅隔着栅栏看着她,只觉得时间也是个令人可笑的事物,它能让曾经打马游街的娇俏女子,变得这般面目全非。

“你见我可是就为了吐露这些?若无他事,我便离开了。”

“肃之!”王凤鸾陡然起身,踉跄的到栅栏前,双手如钩死死抓紧栅栏,直勾勾的盯着面前一品官袍加身的男人:“肃之,请念在昔日情分上,帮我一次。如今你位高权重,半壁江山尽在你掌控之下,于你而言不过是再轻易不过之事。若不达成此事,我死不瞑目,求你帮我。”

宋毅没着急应答,只在她略急切的面上逡巡片刻后,方慢声问:“何事?”

王凤鸾咽了咽喉,两眼不再是黑洞洞的麻木,反道折出几分异样光彩:“他日处决我之后,望你能将我尸身与昌邑合葬。”

宋毅骤然看向她。

王凤鸾不为所动的坚持说完:“墓碑上务必写上我的本名,王鸾。凤字本就是他们强加,我要以最初的名字,跟昌邑共刻墓碑!”

苏倾从梦中惊起,满身皆是冷汗。

残余的梦境在脑中回荡,她脸上迅速泛起痛苦、无助、惧怕等众多情绪,最终皆化作颤栗,让她抖着身子一阵寒过一阵。

这已记不起是第几次做这般的梦了。

梦里尽是前世,有她往日生活中的一些碎片,也有些她当日处在河水中的一些虚幻场景,可更多是则是一段段残破的噩梦。

在这些噩梦里,要么是她父母老无所依孤苦而终,要么是魏子豪终身未娶抑郁而终,最令她无法释怀的是,她竟梦见她死后魂魄回归了现代,可没等她欣喜若狂多久,却惊恐的发现父母似感知了她的死亡,再无生念,竟生生拔了氧气管!

她的魂魄飘荡着,奔溃的大哭大喊大叫,拼命的想要将氧气面罩抓起来重新给他们带上去,可手掌碰到面罩,却从中穿了过去……

她就这般眼睁睁的看着那仪器慢慢变成了一条直线。

场景陡然一换,她又看见了魏子豪。

三十九层的高楼上,魏子豪在楼顶上迎风站着,嘴唇在动,却不知在说什么。

她下意识的飘近了些,总算听清了他的话。

“总有一个平衡点的,为什么你就找不到呢……”

她浑身一震,还想再靠近听清些什么,却是眼前一晃,魏子豪已纵身而下。

她便尖叫着从榻上惊醒。

惊醒之后便是觳觫不止,泪流不止。

宋毅今个来禅房的时候,竟没见着她在佛前念经的身影,心下当即咯噔一声,冷汗都被唬了出来。

好在内室里的婆子听得动静忙出来查看,见着来人赶忙趋步上前,说是人在里头歇着,又说是做了几场噩梦等等,瞧着脸色不大好。

宋毅挥手令那两婆子出去,而后三两步疾走至内室,推门一看,只见那人面带倦色倚靠在床头,双眼沉沉闭着,小脸苍白又消瘦,犹如鲜花即将凋零一般失了颜色,怎么瞧着怎么觉得是那气息恹恹的模样。

这场景当即刺了他的眼。胸口处瞬间激涌了百般滋味,不知是惊,是怒,还是怜……唯独这不断翻绞的滋味令人发闷,难受。

沉步至床前,他俯身捏过她下巴转向自己,苏倾下意识睁了眼看他,只是目光涣散没有什么焦距。

宋毅窒了下。这般细看下来,他方看的明白,这会她眼睛大大的,下巴却尖尖的,整张脸较之前小了太多。不过短短一日未见,她又清减了许多,此刻瞧来竟瘦的这般惊人。

“苏倾你!”宋毅咬牙想放狠话,可见她这模样又生生咽了去,只抑怒道:“可是不按时用膳?还是想要以绝食来威胁爷?”

苏倾的目光总算有了焦距。

她的目光打他面上掠过,却又不似之前的冷漠,仿佛带了些莫名的情绪在其中,他惊异之下刚想仔细分辨,可她却又垂低了眸。

宋毅的脸色沉了沉。

指腹在她没几两肉的下巴处摩挲了下,而后他松开手,站直身到门外,就要吩咐那两个婆子去备些吃食过来。

“不必了。”苏倾出声:“我吃不下。”

话中的内容让他忽略了其中夹杂的些许疲惫。

她话音刚落,他闭眼猛吸口气后,转身大步至那床榻,屈膝抵上榻沿,双手捧过她的脸,俯身压了下来。

“吃不下?那什么是你能吃下的,你说给爷听听。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你但凡说上个名来,爷都能给你弄来。你说,说!”

苏倾低垂着睫羽半声不吭,宋毅觉得他的天灵盖都隐隐作痛。

宋毅用力捧过她的脸,近乎两额相抵的对她咬牙怒声:“你何必呢苏倾?非要与爷这般较着劲,做着对,你图个什么?把自个作践成这般模样,是你舒坦了还是……哪个舒坦了!”

见她依然默然无声,只垂眉敛目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宋毅大恨,胸膛燃烧的焰火只恨不得能喷出来将面前人融了才好,省的总是这副凉冰冰的冰坨子模样。

殊不知此话却正刺苏倾心口,令她再度想起这几日梦境,一旦想到若亲人爱人知她这般境地,该是何种锥心刺痛模样,不由眼眶一热,泪差点涌了上来。

不欲在他面前落泪,遂愈发垂了眸,可看在他眼里,却是另番模样。

“成,苏倾。”宋毅半撑起身,几下拽过锦囊里的乳白色瓷瓶,拔了塞子,盯着她切齿冷笑:“你吃不下别的,是不是就唯独吃得下这个?你若觉得此事畅快,爷也无甚所谓。”说着倒出一粒药便要掐她下巴喂她。

苏倾盯着那药,只觉得那些噩梦碎片又开始在脑中徘徊不去,面上就不由呈现了痛色。

宋毅喂药的动作就停住。

苏倾强自按捺眼里泪意,泪光只在眼中打转。

宋毅这回看的真切,这药便又如何还能喂得下去?

他直直盯着她看了会,然后猛地抓过瓷瓶连手里药一道狠掷了出去,之后沉着脸起身,背过身站在床榻前,紧咬着牙根闭眸喘着粗气。

房间内沉寂了好一会。

不知过了多久,宋毅面上勉强恢复了平静,却依旧只背对着,沉声道:“苏倾,爷的意思你应该再明白不过,爷要你,无论你愿还是不愿,皆要定了你。若你觉得你一死便能摆脱掉爷的话,那爷也不拦着你,只是将来你墓碑上所刻,必定是宋苏氏三字。若你觉得值当,那你便去做罢。”

说罢,就冷着脸欲拂袖而出。

就在手碰上房门的那刹,他觉得好似幻听般听到身后人在轻声唤他的名字。

声音很轻,很飘,如梦似幻。

宋毅不确定自己听的是不是真的,但并不妨碍他定在当处。

好长时间身后再无其他声音传来,可他却纹丝不动,当真是觉得生平所有的耐心全用在此时此地。

“宋毅。”

这一声依旧很轻,却再清晰不过落在他耳中,再重重的砸进他心底。

他握在门上的手松开,挪了步子,转了身,隔着段距离遥遥看向她。

床榻上的她半挺直了脊背,纤弱的手攥着衾被松开又攥紧,她也看向他,微红着眼,似拼尽全身气力般张了张口,最终却是那失了血色的唇瓣轻微蠕动了两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宋毅立在原地看她,没有不耐,没有催促,亦没有出声。

这般唇瓣无声蠕动了几回后,宋毅终于听到了自她口中传出的声音。

“我们,各退一步罢。”

声音艰涩、喑哑又似带着孤注一掷后的疲顿,道出这句后,她似被此话抽走了大部分力道,肩膀随之委顿下来。

此话一出,宋毅只觉得自个好似耳鸣了一瞬,好似刚才瞬间有万千烟花在他耳畔腾起过。

抬手狠抹了把脸,他猛地上前一步:“退?如何退?”他盯着她反问,却又不等她应答,快她一步说出条件:“你必须要留在爷身边。”

她略一沉默,缓声道:“好。”

宋毅精神陡然一震。却在下一刻,又听她一字一句清晰道:“但我不会与你有任何名分上的牵扯,无论妻也好,妾也罢。且生同寝,死不同穴。”

宋毅猛地握紧了拳头,随即上前两步,死死盯视着她,驳斥的话已经腾到了口舌上,却又生生被他强按下去。

“好。”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此字。

他万分忌惮她此刻,眸子里那全然无所顾忌的模样。

且她难得对他让步,他又如何舍得毁掉这局面。

其他的,日后再议罢。

“除开陪你的时间,我有自己的生活,你不得随意干预、阻拦。”

这个条件宋毅没立即答应,他琢磨了番还是不太确定,皱眉问:“比方说?”

“如穿衣吃饭我有自己的品味口味,你不得强制命令;再如我总不会一直待在你后院里,会出门或逛街或游玩或其他,这些是我自由,你不得干预。”

宋毅眉宇舒展:“好。但你不得做些危险之事,出门在外亦会派些人跟着,这个没得商量。”

苏倾默了下,道:“好。”

“最后一条。”苏倾缓缓道:“你若要娶妻或纳妾,请放我离开。”

宋毅没有答话,只盯视着她。

苏倾看他:“待到了那时,也就说明了,大人也并不是非我不可,不是吗?那又何不成全我,好歹也算做了件善事。”

“你这话倒说的极是。”他笑道,却又缓缓收了笑,目光始终不离她左右:“爷应了。只是苏倾,爷要你日后将那些个从前统统抹掉,便是连想也不得想,你可愿意?”

“我也应了。”

似乎是她答应的太过痛快,对面男人神色闪过狐疑,她遂轻声解释了句:“其实,你来寺院之前,前尘种种我皆都忘了的。”

宋毅脊背僵了下,目光下意识的扫过地上的那些药,心中大恨。

回过神,他将目光重新落回她的身上,沉声道:“那我们便约法三章,如此定下了。可需要爷笔墨纸砚伺候,盖章画押?”

苏倾摇头:“不必了。大人将来若要毁约,也不会被一纸合约给制住。”说到这她双眸直视面前人,平和却又是不容置疑的刚毅:“大人,这是苏倾最后的底线。”

宋毅被她眸光给触了下。微怔后道:“放心。”

离去前,他几步上前,按住她脑后俯身用力将她亲吻,直待气喘吁吁的分开。

“三日后过来接你。”他道:“爷断不会亏待你。日后,你苏倾在这世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离去后,苏倾兀自坐了很久。

这一夜,紫禁城内放了整整一夜的烟花,照的紫禁城的上空犹如白昼,绚烂至极。

第122章 赐府邸

今日早朝,乾清宫太监总管手捧明黄色圣旨,躬身趋步上殿,当众宣了圣旨。

宋毅平掳有功,特晋天下兵马大元帅,加封一等护国公,世袭罔替,加太傅,赐金书铁卷。另赐国公府,赐缎百匹,黄金千两,良田万顷,金玉珠宝若干。

原来是给那宋国舅的嘉奖令。

众臣工恍然。按说当日宋国舅率兵勤王,立下不世战功,本该早做嘉奖,奈何圣上遭了不测性命垂危,这嘉奖令就此迁延了下来。如今圣上龙体略有起色,也合该将此提上日程。

只是听着这接连的加封和赏赐,众臣内心却无法平静,宋国舅本就掌管天下兵马,重权在握,如今再加封了世袭的一等公,甚至还被赐下了免死金牌,这等嘉奖在臣子中可算是极峰了,不可谓不重。

散了朝后,便见那宋国舅令人驱车,直往皇城根东城区的方位而去。众人不免交头接耳一番,东城区大抵是皇亲贵胄所在之处,想来圣上所赐的国公府应该坐落此地。

没过多长时间,他们便得了信,昔日九殿下的王府改作了国公府。

又是几多惊叹艳羡。

前九王府占地足足百亩,威严气派,富丽堂皇,听说里头光房间就有九十九间半,装饰皆为奢华,青碧绘饰斗拱檐角,琉璃瓦兽用于屋顶,不知艳羡了多少达官贵胄。

九王兵败被俘后,众人还当此处少不了要荒废个十几二十来年,直待皇子长大册封,再入住此府。可哪个也没曾想,此地如今竟作了国公府。

若单以国公身份入住此处,的确有违规制,可那宋毅不单是国公,更是国舅,到底也是皇亲国戚,如此一来,倒也使得。

想来这宋国舅得了此府定是心花怒放,否则焉能这般迫不及待,当日就遣人将一车又一车上等的楠木、绿琉璃、奇石、锦缎、听说甚至还有金箔,直往这府里头运,又召集了数百个能工巧匠一齐动工,敲敲打打搬搬运运的,便是隔了条街都能隐约听得里头动静。

不过再转念一想,苏州的宋老太太不日便要上京,倒也难怪宋国舅这般迫切的大兴土木。

怡景宫内,宋贵妃将从国库里挑拣来的四箱珍奇古玩,以及自己宫里另外拨出的六箱金玉珠宝、贡缎头面等物,凑了十箱,令人仔细抬着往那国公府里送去。

前头他大哥特意令人捎了话来,望她这能匀些精巧玩意予他,以及外头难见的贡缎等精细之物,一概匀些予他。

宋贵妃自然欣然应允。

她娘与二嫂不日进京,她这做女儿小姑子的,自然也要做回脸面。往些年她因不受圣宠,饶是身为贵妃却也着实憋屈,万张眼睛盯死在她怡景宫处,令她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家里头便也未曾沾了她多少光去。

如今好了,她否极泰来,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娘家人的事,她自然上一百个心,便是不为她娘,也要为在她嫂子面前做回大脸面,省的还让人误以为,她这做贵妃的小姑子只是皇宫里头杵着的摆设。

当即就开了国库,想着她大哥嘱咐,便尽挑了些精巧的玩意,随意一件放在外头,都是足矣令人抢破头的稀世珍宝。

其中最为出彩的便是一盏蟠龙口衔玉灯。玉灯一经点燃,蟠龙的鳞甲便会随之轻动起来,熠熠发光,如同星子闪耀。

这些器物无疑都是超规制的,可宋贵妃一概不顾,只要她觉得好的,统统装了箱带走。

她娘家风光,试问天下人哪个敢说半字?且若不是他们宋家人驱了匈奴,平了内乱,还指不定是怎个大乱,便是区区几个物件,又如何用不得?

遣人将东西送去国公府后,宋贵妃心情大好的来到乾清宫,照例接了太监手里汤药,至龙榻前坐下,然后大概搅了搅碗里药汁,舀了一勺径直灌入卧榻的人口中。

圣上被呛得屈身直咳,药汁溅了满襟,宋贵妃拧眉嫌弃的看他一眼,然后就坐的远些。

待咳声平复,圣上平躺在榻上,面色枯败,张着嘴呼哧呼哧喘着气。

“朕知道你怨恨朕。”他平躺着望着帐顶,一声长一声短的呼着气,话虚弱无力:“怨恨不打紧……可你不要阻拦大皇子来看朕。”

宋贵妃兀自搅着汤匙。

“朕如今虽苟延残喘,可到底做过多年太子,当过几年皇帝,又受过这番大教训……他将来要做皇帝,为君之道,他要清楚……”

啪。是汤匙碰触碗壁发出的清脆响声。

宋贵妃冷漠道:“大皇子将来自然有太傅教导他为君之道,就不牢圣上费心了。”

“太傅……”圣上却挣扎着将脸转向她:“妇人之见,糊涂。你大哥向朕讨了军权还不够,还要做太傅教导储君,又要封一等公,要免死金牌,最后连王府都要了去……你可知,身为皇帝,对他这个臣子,已赏无可赏。”

宋贵妃不以为意。她宋家自有泼天之功,自然要这天下独一份的赏赐。

“今日你借你大哥威势,得以享此荣光,他日你也必会忌惮他权势滔天,阻你皇儿皇权之路。”

“煜儿姓姒不姓宋,宋毅姓宋非姓姒。”

“迟早一日,你会明白,朕此话深意。”

宋贵妃舀了一勺药汁,重重的塞入他口中:“圣上还是喝药罢。”

圣上勉强咽下,却挣扎着又道一句:“你可细揣一番,当日宫中大乱,为何你宋家势力尽数去往慈宁宫救大皇子,却未曾拨半分与你?”

宋贵妃身体一僵,随即瞪向他:“皇儿是我的命,他若有事我活着又有何益?只要保的皇儿无虞,我如何都使得,就是一命换一命都可。圣上想要挑拨我们兄妹关系,怕是打错了算盘。”

话虽这般说,可他的这番话到底影响到了她,饶是她劝说自己当日事态紧急,而宋家势力有限着实无法两头顾及,可却还是仿佛有根无形的细线,在她心口勒了一道细痕。

三日后,国公府正门大开,九十九名府中骑兵策马而出,马上金鞍,人披金甲,众星捧月般簇拥中间一华盖马车,车舆四周以绫罗绸缎装饰,附之香袋佩鱼等物,当真是宝马雕车香满路。

近百骑兵浩浩荡荡的往城外驰去,京城百姓有那恰巧见到的,不免驻足观望了好一阵,有那眼尖的,便瞅见那一马当先之人,着了身暗红交领深衣策马疾驰,煞是英挺威武的,颇为眼熟。再一细忖,嚯,可不是前些时日带兵勤王的宋大元帅?

骑兵开道,华盖马车入寺。

在禅院前,宋毅翻身下马,大步走向禅房,而后立在门前,看向门内素衣静立的人。

“苏倾,爷来接你归家。”

国公府里悬灯结彩、展开鸾凤,尽是笙箫鼓乐之音。马车径直入了府邸最深处,那里横有一座后罩楼,屋顶都用绿琉璃瓦、脊吻兽,配殿屋都用灰筒瓦,远望过去,壮观非凡,雍容华丽。

马车便在楼前缓缓停下。

抱了苏倾下了马车,宋毅未将她放下,却是径直抱了她入了楼踏进了殿中,这方俯身将她放下。

“日后你便居这。”宋毅看她笑问:“可还满意此处?”

白玉铺地,金箔贴柱,甚至连墙壁上都一概用金箔贴满。且不论那些珍奇摆件各色古玩,就单单这些,就足矣衬的整个大殿金碧辉煌,极致奢华。

苏倾收了目光,轻声道:“挺好。”

她性子素来淡,除非惹急了她,否则他难得从她面上看出其他波动的情绪。因而此刻,他也不太拿得准,她是否喜欢他造的这座金屋。

念头一过,他随即牵过她手,带着她来到殿外,边走边笑道:“不喜欢也不打紧。时间太紧,那些个瓦匠干活,活计就失了些细腻,如今瞧着这大殿也着实粗犷了些,到底失了几分雅致。”

说着又抬手指向前方一片假山花园:“爷打算在那另兴土木,效仿古时汉宫建筑,敕造椒房殿,殿前设双阙。届时网罗天下能工巧匠,能精细雕琢至每个檐角,定合你心意。”

苏倾闻言怔了瞬。饶是再不精通历史之人,怕爷知这椒房殿象征中宫,臣民私自建造岂不违制。

这般念头在脑中闪过,苏倾便不再细究,毕竟他如何狂悖只是他的事,与她无干。遂只道:“我只需一方静地就可,用不着这般大兴土木的。”

宋毅闻言微顿了瞬,捧过她的脸俯身看着她:“爷的人,建那九层宫阙都尚嫌不够,区区个椒房殿,算得了什么。”

苏倾便阖眸不语了。

宋毅知她虽做了让步随他入府,却到底不是真心实意的跟他,想必她这心里头还不知存了多少埋怨和抵触。遂也不敢太过逼她,只转过话题,略叹道:“凉州城墙上你父兄的尸身,爷已派人取下厚葬,你且安心便是。”

苏倾没料到他会这般做。

怔过之后,她后退一步对他深深施过一礼:“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宋毅忍不住眉目带笑,忙上前一步将她扶起,顺势揽入怀中:“爷应当做的,你何必见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