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感兴趣地挑了挑眉:“喔?阿轮还记得要送长安的史长,倒是个懂事的。”

武后嫣然微笑:“他原是第一个便要送给陛下的,听说陛下在前朝处理政务不得闲才离了这里。晚膳后又在这儿等了半晌,我见天都黑了,说了足足一车的话才把他哄走。他又不肯让我转交,明日只怕一早便会过来磨人。陛下如是有暇,还是略等等他吧,不然妾身可是吃不消了!”

李治不由笑了起来:“好,好,我明日便在这边等他,多久都等。”

武后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外:“明日陛下能得闲么?”

李治叹了口气:“可不是得闲了。眼见都九月了,这饥荒也不晓得要闹到什么时候!如今明堂不能修,巡西不能去,今日说至要迁徙吐谷浑入凉州,以抗吐蕃,阎右相他们也说关中饥歉未除,不能轻动刀兵。我如今能做的,大约就是坐在宫里等着下雨!”

武则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陛下有这份心,明年一定风调雨顺。”

有宫女端了漱口的热浆过来,武后起身双手捧给李治,口中轻声道: “其实陛下也不必忧心,如今海清河晏、仓廩充盈,就算关中这两年收成差 些,陛下这般体贴民生,天下黎民都能休养生息,自然是人人感恩。待得来年的年景好了,这般上下一心,陛下有多少雄心壮志施展不得?臣妾还要 等着看陛下封禅五岳,成就旷古未有之功业呢! ”

李治轻轻出了口气,眉目舒展地点了点头你说得是,有些事原是不 必急于一时的,欲速则不达。”

武后含笑欠身:“陛下英明。”

李治笑着摇头,眉目之间倒是多了几分真正的轻松。两人又说笑了几 句,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长安。李治便叹了 口气:“今日朝会之后,李相还 跟我告了个假,说是司列员外郎张仁祎因操劳过度,突发心疾,猝死在台 阁,他要回长安去处置些事务。我已让人拟旨,让司文寺好好安排丧仪,抚 慰家人。”说完目光有意无意地在武后脸上一转。

武后心头一凛,脸上却是毫不在意:“陛下宽仁,什么都替臣子们想 到了。”

李治脸色微松,柔声解释道:“媚娘有所不知,张仁祎职位虽低,却是能 吏,李相已几度跟朕举荐他’我原想着选官难得,他若真有才干,这次铨选 之后,便擢拔他一级,没想到……”

他长长地叹了 口气:“今日李相还说自己孤掌难鸣,怕辜负了朝廷的期 望。说来李安期倒是可惜了,若不是他年初刚刚出了那么大的娄子,如今 倒是正好与李敬玄同心协力,把革新选制的大事给办了,不然这一年年拖 下去如何了得!”

武后心头渐渐一片雪亮,念头急转之下索性笑了起来:“陛下又不是不 曾给过李安期机会,谁叫他三番两次的走眼,又有什么可惜的?陛下若想 寻人来协助李相,倒是有个现成的人选——”

她抬起头看着李治’笑容愈发明媚:“陛下怎么忘了裴守约?”

李治眼角轻轻一颤,眉头却皱了起来:“裴行俭才干自然是有的,只是当年他毕竟是背着那个名头去的西疆……”

武后嘴角微扬,晶莹的眸子里也仿佛有烛光摇曳:“陛下,当年之事原是委屈了他,难得他不骄不躁,不但在西疆那边颇有建树,如今比先前也更 ‘m了。说来,论才干,论资历,论门楣,这朝廷上下要寻出一个比他更宜于做选官的,只怕不大容易!至于旁人有什么议论,臣妾都不怕,陛下又有什么可忧心的?”

李治怔怔地看着武后,眼神里流露出了货真价实的惊讶。

武后等了片刻见他没有作声,又笑道:“其实依臣妾看,李相虽有敏才,人品却未必强得过裴守约。我听人说过’李相广纳内宠,颇有些寡人之疾,可裴守约家中却是从未有过娇婢美妾,听闻他在西疆之时,各部酋长送他 的金银美人,也都是分毫不取的!他有此等心性定力,若是主持铨选,定然 不会有贪财谋私之虞,陛下以为如何?”

李治没有作声,烛光照在他看不出什么表情的脸上,将他眉宇间的那点细纹映出了一片若有若无的阴影。过了好一会儿,那阴影才随着他点头 的动作跳了跳:“皇后说得是。只是铨选事大,如今又是紧要关头,这选官之选,眹还是要与几位相公商议之后才好拿主意。”

他似乎没有兴致再开口,随手拿起案几上的一卷书,展开看了两眼便放到一边,换了另一个书轴,没看两行又放了下来,目光随即便落在案头的 邢方卧牛青玉镇纸上,良久都没有动一下。

武后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终于慢慢松开,脸上露出的却是轻微的不安, 瞅了李治几眼才笑道:“陛下可是倦了?眼下也快二更了,不如让臣妾伺候 陛下安寝吧?”

李治点了点头。一长队宫人捧着金盆、丝巾、面脂等物走了进来分别伺候着帝后洗漱。宫殿内外,重重帘幕被一层层地放了下来,烛光静静地 照在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身上,明明是坐在一张长榻上的两个人,却被围在身边伺候的宫人们隔得严严实实,仿佛是隔着千山万水。

接下来几日,李治虽然依旧和宰相近臣们商议政事,几度谈到选制,却再不曾提过“裴行险”三个字,倒是李敬玄一回行宫便被召进书房商议了 半曰。这一日,他回到丹霄殿,目光却是在伺候的宫人们身上转了好几圈: “如今这九成宫里的宫人都是如此?可有品貌齐全些的?”

武后忙笑着回道:“自然是有的,陛下这两年在这边住的时间比长安都多,臣妾还特意多挑了些品貌出众的宫人过来,只是臣妾这边都是用惯了的旧人,倒是让陛下见笑了。陛下可是觉得前朝伺候的人不得用?”

李治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今日朕与几位相公商议国事,突然想起他们跟着朕在这边一住便是好几个月,家眷不得随行,身边也没人伺候,实在有些不便……”

武后展颜而笑:“陛下真乃仁君,这般体贴臣子,着实是旷古未闻,臣子们便是肝脑涂地,也报答不得陛下深恩。”

李治呵呵地笑了起来,摆手道那就劳烦皇后多选几个体面些的宫人 出来,年纪不要太小,性子一定要好,最好能识文断字,出身也要高些。” 武后含笑欠身:“臣妾定会睁大眼睛,绝不叫陛下失了面子。”

待得安置好李治,她转头便把玉柳叫了进来:“你去知会各殿各司的主 事,我这里要添些伺候的人手,要年过二十、识文断字、出身良家的,有好的 给我挑上三五个来;回头你再把此番原是圣人要选些宫女去伺候相公的消息悄悄放出去。”

玉柳点头应诺,却又有些不解:“皇后仁厚,不愿强人所难,可此事为何不能明说?”

武后笑道:“挑开了,那些有心出宫做妾的,也不好意思为这种前程明着施展手段吧?有些事情,心里有数就好,给他们留层纱布遮羞,他们才能无所顾忌。”

玉柳越发困惑起来:“那这样选出来的,岂不是都是些……手段厉害的角色?毕竟都是要去伺候相公们的,是不是挑些对皇后忠心的更妥当?”

武后笑吟吟地瞅了她一眼痴儿!你以为外头是什么好地方?若是没几分心机手段,到了外头能有立足之地?我费心选她们出来,是让她们出去被人踩的么?至于忠心……玉柳,让你去给相公们做妾,你肯不肯去?”

玉柳摇头不迭。“不是玉柳推脱’这还不知会赐给哪位相公,也不知是否入得了他们的眼,更别说日后能不能为殿下效上力。要为皇后效力,哪里比得上留在宫中?”说到这里,她蓦然醒悟过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殿下圣明。”

武后微笑着摇了摇头,目光看向了窗外。掩映在漫山遍野的斑斓红叶 中,九成宫原本精美的亭台楼阁越发显得金碧辉煌。在宫墙外的世人眼里,这里是富贵无边的人间仙境;在宫墙内的大多数人眼里,这里不过是寂 克安逸的休养之所;而在那些年华渐渐老去、前途依旧渺茫、美貌和雄心却 尚未磨灭的女子眼里,这里大概是最令人窒息的牢笼了吧,只要有改变现伏的一线机会,她们都会死死抓住——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给她们一个机会?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感慨:“玉柳,你记清楚了,对世人来说,所谓忠心,不过是得失利弊的衡量。她们既然会被送进来当宫女,家人是指望不上了;既然被圣人转手送人,也不能指望圣人以后为她们出头;若想有一个比当宫女更好的前程,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我。你说,她们还能对谁忠心?”

玉柳深深地弯下了腰去:“玉柳记住了。”

玉柳做事原本妥当,三五天之后,各处便陆陆续续送了几十个宫人过来。武后和颜悦色地细细问了一遍出身来历,把她们都留在了后殿,又是让人过来量体裁衣,又是让人重新教导礼仪——只有学得最好的才能留 。御容殿的后殿里,顿时又漾起一片杀人无形的刀光剑影。

玉柳冷眼看了两天,还是忍不住寻机向武后回道这里头有几个心术实在不正。像那太原何氏,出身样貌都极为出众,不出意外定会入选,却对同一个司里出来的人暗下辣手。还有那扬州丁氏,看着老实,背后最会挑唆人,绝不是个安分的。”

武后嗤笑了一声:“安分?安分的不在宫里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要抢着出宫做个婢妾?那几个相公,哪一个不是年过半百,哪一个又是潘安宋玉?她们肯去,不过是为了权势前程。你说的这两个只怕都是笨的,才几日工夫就现了形,真正不安分的,你只怕还没留心呢!”

玉柳不由有些吃惊:“殿下看着谁不妥当?”

武后思量了片刻才问:“你可注意到那位长安赵氏了?你不觉得……”

玉柳有些愕然,是来自尚寝局司苑的赵氏吗?她相貌出身也颇为出挑,难得性子聪颖又厚道,旁人几次暗算,她都悄悄躲了过去,却没言声,又最肯帮人。玉柳还案子可惜过,此人若不是分在那种冷僻衙门,只怕早就出头了。皇后的意思是此人表里不一?她忙道:“殿下若是觉得她不妥,奴婢这便把她打发回去!”

武后想了想还是摇头:“无妨,聪明人自有聪明人的好处,横竖我是按圣人的要求挑的人,最后也要把她们交给圣人处置。她们若能得偿所愿,自然不会忘记自己是从哪里出来的;就算惹了祸,相公们难道能怪到我的头上?”

玉柳点头道:“殿下说的是,奴婢只是担心,她们都是要先送到圣人那边的。”

武后语气淡然:“那又如何?难不成咱们还能强着那些不愿出宫的人去伺候相公,还是选些上不得台盘的去凑数?圣人这两年在女色上已是淡多了,眼下又指着这些人让李敬玄他们感恩戴德,未必会有那心思。实在有不知进退的,我如今还怕什么?且等着看她们的手段便是!”

玉柳暗暗叹服,对这些宫人越发留心。七八天之后,武后将最后选出的十几个人打扮一新,送到李治面前。李治也是连连点头,没几日便陆续赏了出去。容色最出挑的何氏第一个给了李敬玄,看着最老实的丁氏则赏给了七十五岁的司刑太常伯卢承庆。只是那赵氏和另一个姚氏,却一直留在了丹霄殿。

玉柳不敢掉以轻心,忙找到窦内侍一问,才知晓圣人也细细地问过她们,姚氏露了一手漂亮的书法,而赵氏则是禀告了圣人,她是常乐大长公主驸马赵瑰未出五服的堂妹——论出身,这些人再没一个人比得过她。

玉柳不由咬牙:“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竟是瞒到了今日!”

武后听闻之后,出神片刻倒是笑了起来:“长安赵氏?让人去查查她的底细,她这样的品貌出身,就算入宫也不该分到那种地方。”

玉柳忙派出了最精干的人手,一面又紧盯着丹霄殿。谁知接下来几日,李治却是一直忙着处置政务,又是下令广开言路,又是再次召集百官来???大朝,那两个宫女似乎被忘了个干干净净。

转眼便到了九月底的朝会,五品以上的文武百官再次汇集延福殿,商议选制。这种朝会一个多月前召集过一回,虽说是集思广益,却难得有人出头。不过这一回,随着时间流逝,传回御容殿的消息竟是越来越令人震惊——皇帝在群臣面前痛陈如今选制之弊,令群臣建言。照例的一片沉默中,裴行俭突然越班而出,侃侃而谈,认为当下选制最大的弊端,乃在于选材之权柄系于选官一身,取士之尺度往往取决于选官好恶,没有规矩,自然不成方圆。

他提出的办法是:每年应选官员的所需资格,应公告天下;符合条件者方可入京参加铨选。铨选则可分三步,首先集中笔试,考书法文理和律法政务;其次当面铨试,察体貌言行;两试合格者,再考察其德行、才干、业绩,决定去留。最后将中选者的名单当众公布,若有资历不符,考绩有误者,听任弹劾。

殿中顿时一片哗然,与此前的制度相比,这套法子简直是异想天开,等于将选官的权柄剥夺了大半!原该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李敬玄却击节赞叹,声称裴行俭所言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又将刚刚去世的张郎官整理出来的姓历名册、文状式样都搬了出来,与裴行俭的铨选之法果然配合得天衣无缝。

如此一来,纵然有人反对,一时也找不出什么理由。皇帝当庭决断,吏部文官铨选日后就以此为制,裴行俭出任司列少常伯,与李敬玄一道主持铨选事宜……武后听到最后,脸上的震惊已渐渐变成了冷笑:“好,好!好一个裴行俭!好一个李敬玄!圣人果然是越发英明了!这份心胸,这份魄力,真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玉柳跟随武后日久,知道她此时已怒到了极处。皇后这些年来苦心积虑,或明或暗地将李义府、杨思玄、杨弘武一干人等推上选官的位置,为的就是掌握吏部,可惜那些人却实在不堪大用,好在圣人看中的郝处俊、赵仁本等人也没能坐稳那位置。如今圣人用的是旁人也罢了,偏偏是皇后最忌惮的裴行俭……她忙轻声道:“殿下息怒,圣人不过是为选制烦恼太久,一时被言辞蛊惑而已!那裴行俭说几句漂亮话自然容易,谁知道真做起来会如何?何况他在朝中又没什么根基,相公和宗室们,有几个是待见他的?依奴婢看,他这位置未必能坐几天!"武后冷笑不止:“一时蛊惑?你看不出来,此事是他们早就谋算好了的么?不然裴行俭和李敬玄能一唱一和?圣人能当庭决断?说不定李敬玄前些日子回长安,就是奉圣命去找裴行俭的!而那裴行俭,也不知谋划了多久,竟然能拿出这种法子来,也难怪圣人这一回竟是什么顾虑都能放下了!”

玉柳不由有些困惑:“他说的这法子,听着古怪得很,难道真的不错?”

武后“哼”了—声:“何止是不错!就如裴行俭所言,用此法选人,是以规矩定方圆,以法度代人情。对朝廷而言,如此铨选,能得多少贤才不好说,起码是不必担心再混入蠢材了,又能取信于天下士民,平息这些年来积累的怨气,可谓一举数得。至子圣人么,此法一出,选官们的风光权柄便少了大半,再不是天下英才任其臧否、万人前程由其定夺,还有什么事比这一桩更能令他满意?”

玉柳默默点头,圣人这两年疑心越发重了,任用宰相时只看忠心,处置政事时常常斥退内侍,对皇后也是百般提防,自然最愿看见臣子权柄被限……她忍不住问:“如此说来,此事对李相却是半点好处也没有,他为何会一力赞同?”

武后笑容冰冷:“自然是为了固恩邀宠,迎合圣心!圣人为选制之弊烦恼了十余年,若能就此扭转局面,圣心大悦之下,日后他什么前程不能得?其次么,大约也为了自保。日后他的权柄虽然减了,责任却也少了,只要依照章程,旁人便难以诟病。想来他多半是被前任们和张郞官的下场吓着了,才会赞同用这个法子。此人枉有才名,竟是胆小如鼠!”

玉柳这才恍然,想了想低声道:“依殿下所言这法子并没什么坏处,只是人选不妥,依奴婢之见,其实只要想个法子让那裴行俭……”

武后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此事若是成了,原是对朝廷有些益处,不必急于这一时。何况这次的事咱们一点风声没得,圣心如何, 不问可知。我若做点什么,就算能让裴行俭跌落尘埃,只怕也会让圣人更加忌惮,得不偿失。

“再说,咱们也无须出这个头。今日圣人竟然一锤定音,不知多少人已悔断了肠子,等到消息传到长安,恨得咬牙切齿的只会更多!裴行俭想借此取悦圣心,却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你看——”

她随手拿起果盘里一个熟透的橘子,将案几上的卧牛镇纸稳稳地压在了上面。那原本饱满鲜亮的橘子在镇纸下渐渐扁了下来,武后的玉指轻轻一按,只听“扑”的一声闷响,金黄的柑橘瞬间变成了一摊稀烂的橘饼。

橘汁飞溅,好几滴染上了武后的衣袖,她一掸衣袖,冷笑着摇了摇头:“所谓众怒难犯,这种人,不过比旁人多披了一层皮,就以为自己金刚不坏了!咱们便是什么都不做,他也未必能熬到明年春天!”

玉柳暗暗心惊,点头附和:“殿下说得是,如今不妨坐山观虎斗,待他们破绽百出了……”

话未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禀报:奉命回长安取冬袍的内侍已在殿外候命。玉柳忙道:“殿下,这是去查赵氏的人,是不是让他先在外面候着?”比起选制之变来,那个至今未曾被陛下宠幸的宫女,简直不值一提!

武后果然只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玉柳往外走了几步,正要开口吩咐,身后却突然传来了皇后有些尖锐的声音:“慢着,让他进来!”

玉柳吃了一惊:“殿下……”

武后已站起身来,牙根紧咬,微笑着缓缓点头:“是我走眼了,这一回当真是我走眼了!那两个贱婢,圣人是给裴行俭预备的!”

第十四章 不速之客 不情之请

跳动的火焰中,黄麻纸剪成的串串铜钱和金银纸箔剪成的裙袄迅速卷曲变色,很快便悉数化成了灰白的纸烬。隔着火光与烟雾,修葺一新的安氏坟茔愈发显得气象肃穆。一阵西风吹过,不少纸灰被吹上了墓表、坟头,倒是给规整冷峻的墓园添上了几分烟火气息。

琉璃默默祷告了几句,站起身来。大约是跪得有些久,她只觉得眼前微黑,心头一阵烦恶。好在一旁的小米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三郎也嘟嘟囔囔的拜了好几下,起身后东张西望:“外祖母听见三郎的话了吗?”

琉璃弯腰拉住了他的手,柔声道:“自然听到了,外祖母定会保佑三郎快快长大。”

三郎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好奇地四下打量。前几日,库狄延忠打发人送了消息过来,他把家中墓园修整了一遍,又特意提到,安氏的坟头翻得甚是齐整。琉璃虽然晓得自家阿爷这番举动绝不是因为念着旧情,但是已听说,总要有所表示,正逢十月初一,索性便带着三郎来祭奠了一番——只是她如今毕竟是中眷裴宗妇,虽然平日不用处理太多族务,这十月朔的家庙祭奠却是马虎不得。这一日,她是整整忙了一个上午,眼见日过中天,才匆匆赶出城来。

初冬时分,白昼见短。琉璃不敢多留,待烧完纸钱纸衣,熄了火头,便带着三郎往外走。下午的西郊墓地已是人踪罕见,阵阵西风卷过原野,枯草起伏处,只能看见一座座或齐整或残破的坟茔。琉璃索性抱起三郎,加快了脚步。好容易才走到停着马车的官道上,却见前面不太远处停着另一辆马车,两个戴着羃籬的女子正在登车。

如今风气日益开放,女眷们平日戴的帷帽也越来越轻薄,这种将大半个身子都笼进去的纱帽已是少有人戴,琉璃不由多看了两眼,忽然觉得其中一人的背影有些眼熟。只是那辆马车似乎已等得不耐烦,人一上车便打马飞奔而去。

看着那远去的一路飞尘,琉璃皱眉怔了好一会儿。那身影实在很像足某个熟人,她却怎么也想不起到底像谁了!

不过她的这点困惑,在踏入家门之后,便被两位不速之客带来的消息砸得烟消云散——“恭喜阿嫂,阿兄已经荣升司列少常伯了!圣人下了沼书,将阿兄在朝会上提出的长名榜、绘注法定为朝廷制度,待阿兄一回长安,就要主持铨选了呢!”

看着眼前崔十三娘的如花笑颜,琉璃只觉得脑子有点蒙——裴行俭离开长安才几天?这么大的事说定就定了?

与崔十三娘联袂而来崔玉娘笑容却多少有些意味深长:“大娘瞒得大伙儿好苦,前几日还跟十三娘说裴少伯只喜欢寻丹问药,不曾想,转眼间少常伯便干出了这样轰动天下的大事!”

琉璃心里不由有些发虚,这件事她其实多少有所察觉。上月初四,本该在九成宫伴驾的李敬玄突然登门造访,和裴行俭在外院几乎谈了一夜。从那之后他便明显忙了起来,不是埋首书房,就是在外奔波,精神倒是一日比一日好。琉璃自然猜得到他在准备什么,也知道他在事情没有把握时不爱提及的性子,因此十三娘偶然问及时,下意识的便帮他打了个掩护,谁知转眼间他竟做到了这一步!

想到他临行前对自己说的依然是看了几处宅院之类的琐事,跟自己待十三娘她们似乎也没什么分别,琉璃心头一时百味交陈,苦笑着摇了摇头:“玉娘明鉴,这男人家在朝堂上要做什么,我又如何能知!”

她一面将崔氏姊妹让进堂屋,一面诚诚恳恳地问道:“多谢两位妹妹告知琉璃此事。只是十三娘适才说到什么选法,什么长榜,难不成有什么不妥?”不然的话,十三娘还好说,崔玉娘却是自重身份的人,如今等闲宴席都轻易请不动她,今日这样登门拜访,怎么都不可能是为了道声“恭喜”吧?

崔玉娘垂着眼帘轻轻掸了掸袖子上的浮尘,头上那支点翠双蝶步摇的流苏微微晃动,在她的面孔上留下了一道道摇曳不定的薄影,声音也是淡淡的难辨喜怒:“大娘何必过谦?谁不知晓你和裴少伯坑倆情深,又深受皇后殿下信重,如何能与我这不知朝政的后宅妇人相比?横竖这消息一传回来,我那里就来了好些族人兴师问罪,不然大节下的,我和十三娘也不会过来打扰大娘了。”

有人兴师问罪?什么事这么严重?琉璃只得又保证了一遍:“玉娘,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此事我当真是一头雾水。什么长榜短榜的,若不是十三娘今日提起,我听都不曾听过。为何这消息一传出就有人兴师问罪,还望五娘指教。”

崔玉娘依然笑容清浅:“这是裴少伯提的铨选之法,大娘若是不知就里,我等就更是一头雾水了。我也不大明白他们为何那般气势汹汹,还说这什么铨选法是断了衣冠子弟们的前程,我琢磨着他们是不是弄错了?裴少伯自己就是官宦子弟,又怎么会做出这种自绝后路的事情?”

她原本便生得贵气,这样惊心动魄的话从她嘴里娓娓道来,愈发显抖高深莫测。琉璃心里一沉,看着崔玉娘不动声色的面孔,想了想索性长叹一声:“此事的确有些蹊跷。按说外子性格沉稳,怎会无缘无故去得罪人? 既然玉娘也不知就里,我也只有等外子回来再问一问他。至于有人问罪,唉,多谢两位妹妹提醒,明日起,我便闭门谢客好了。”

崔玉娘神情顿时一滞,微微睁大了眼睛。

琉璃只装作没看见。崔玉娘虽然口口声声不过问外事,却绝不是无知妇人,如此说一半留一半的吊人胃口,无非是想让自己着急上火,让自己去求她,她才好乘机提要求吧?既然如此,那就不如先比比谁更沉得住气!她微笑着举高了手里的杯盏:“不说这些了,两位妹妹难得登门,且尝尝找新做的莲子浆。味道虽然粗些,却是按着外子从张真人那里讨的法子做的,说是颇能清心润肺,滋养肌肤的。”

崔玉娘的眉头果然皱了起来,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琉璃又笑容满面地指了指两人面前的果碟:“这果子里裹的是新鲜的桂花,味道也就罢了,那股子清香倒是有些提神散寒之效。如今霜气初下,阴寒渐生,倒是最宜此味,两位妹妹不妨品一品……”

那桂花果做得小巧玲珑,金黄色的小小圆果装在青翠欲滴的荷叶青瓷碟里,颜色便有说不出的讨喜。只是听着琉璃滔滔不绝地说着桂花的各色妙用,崔玉娘的脸孔也仿佛慢慢映上了一层果碟的青色,坐在那里,手指尖都没动一下。

琉璃的笑容却是愈发殷勤:“这桂花果可是不合玉娘妹妹的胃口?紫芝,快换个果碟,把新做的菊花糕拿一份上来。好叫两位妹妹得知,这菊花糕味道却是有些清苦的,所谓采菊东篱、悠然南山,取的是那分悠远之境,若还不了妹妹的法眼,我这还有荷花饼、梅花卷、杏子露……”

崔玉娘再也忍耐不住,低头咳了好几声,看了十三娘一眼,皱眉微微摇头。

十三娘脸上露出了几分无奈,含笑长跪而起:“不必劳烦阿嫂了,如今阿嫂便是拿了仙果来,我和姊姊只怕也尝不出滋味。说来都要怪我。玉娘姊姊今日到我家时,恰好子隆也托人送了家书回来,信上提及了阿兄荣升之事,对阿兄提的铨选法却有些担忧。姊姊也正担忧此事,和我商量了日也不得要领,我这才提议要上门来打扰阿嫂,没想到只是给阿嫂白白添了烦扰。”说完便郑重地欠了欠身。

琉璃如何不知道她是在代人受过,忙起身还礼:“十三娘太客气了,自家姊妹,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只是此事我当真是第一回听闻,若有什么不妥,还请十三娘指点。”裴行俭的法子虽不是十全十美,但比起眼下选拔官员主要看出身、靠门路的老法子,总要强得多吧?她们是在着哪门子的急?

崔十三娘语气多少有些犹疑:“子隆说,这法子周全是极为周全的,只是以考为主,而第一关考的就是律法政务,自然会得罪天下的衣冠子弟。”

得罪了所有的官二代?琉璃吃了一惊,转念一想才明白过来。以前当官靠出身和门路,衣冠子弟自然最有优势。而按裴行俭的法子,所有的人都先要过笔试关,考的主要还是行政能力,他们的优势便荡然无存。裴行俭的确是想出了最公平的选拔法子,可这种公平,对享受惯特权的人来说,就是最大的不公。而衣冠子弟和他们代表的高官世家,是一股何等庞大的势力,以前那么多选官,都因为无法平衡他们之间的利益而被拉落下马,裴行俭如今要挑战的,却是整个高官世家阶层……她越想心里越惊,只能抬头看着崔十三娘:“那裴舍人的意思是?”

崔十三娘看了看崔玉娘才轻声道:“子隆也没什么法子,只是想提醒阿兄一声,他的法子的确能革除眼下选制的诸多弊端。可是凡事欲速则不达。若是操之过急,只怕会惹来物议汹汹。毕竟似咱们崔家、裴家这般诗书 传家的门庭不多,那些宗室新贵、豪门子弟,让他们与流外庶人同场竞技, 比熟知律法,比评议时政,着实有些强人所难,他们若是恼羞成怒……”她 低叹一声,收住了话头。

琉璃点头不语。裴炎和裴行检一样都是科举出身,但衣冠子弟里像他 们这样的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人还是靠着父祖余荫步入官场。如今裴行 俭阻了他们的路,他们岂能善罢甘休?想了半日,她也只能跟着叹气多 谢十三娘提醒,待守约回来,我定会将裴舍人的好意转告于他。”

崔玉娘轻轻“哼” 了一声,头上的步摇晃得老高,再也掩不住眉宇间的 那丝愤然:“大娘果然是个心宽的。如今圣旨已下,他们推行此制,便是得 罪天下衣冠,退缩不前,便是有负圣望,所谓进退两难,莫过于此!裴少伯 如今倒是名动天下,可真正推行起他这套法子来,只怕不知多少人会赔上 前程!”

原来如此!敢情她今天这一腔的盛气,是因为觉得裴行俭自顾着出风 头,却拉上了她家夫君李敬玄同抗风险?难道她以为李敬玄那种人是裴行 俭几句话就能蛊惑的?琉璃气极而笑,脱口问道:“不知玉娘可知,李相前 些日子曾来过寒舍’与外子相谈甚久?”

崔玉娘怔了一下,脸上多少有些不自在:“略知一二,相公说是过来询 问张郎官的后事。”她似乎也觉得这理由有些牵强,忙又补充道:“此事大 娘都不知晓,我家相公就算过来,也未必知晓详情!"琉璃点头受教,又满脸诚恳地问:“那朝会之上,李相可曾提出异议?” 崔玉娘脸色更是难看,沉默片刻才道:“当时裴少伯那般侃侃而谈,圣 人又点头称是,他总不能生生拂了少伯的颜面,因此才附和了几句。说来 此事这般要紧,裴少伯就算有心推行新制,也该缓缓图之,容大家商量个万 全的法子。如此当庭上奏,却是连个退身的余地都没留下!如今又该如何 是好?”

万全的法子?要大家商量商量就能商量出万全的法子来,还用耽误这 些年?琉璃心里叹气,想到李敬玄已是裴行俭的顶头上司,此后还要同舟共济,到底耐着性子点了点头玉娘所虑极是,此事的确棘手。只是 你我对朝堂之事都所知甚少。外子虽然不才,却并非莽撞之人,李相更是天下闻名的博学之士,他们做事想来总有他们的道理。咱们与其现在就担惊受怕,自乱阵脚,还不如等他们回来,好好问一问再做打算,玉娘以为 如何?”

崔玉娘眉头依然紧皱:“圣驾说是初四出发’少说也要走五六日才能到长安!大娘家宅清净,自然不怕有人来打扰,我今日回去之后,只怕连个立足之地都没了!”

琉璃好不纳闷,抬头看着崔玉娘:“那玉娘的意思是?”

崔玉娘踌躇片刻,缓声道:“此事原是由裴少伯而发,自然也只能由裴 少伯来扭转局面,大娘右是真忧心裴少伯的削程,不如先修书一封,好好劝 -劝他。便是一时不能改弦更张,也当恳请陛下容他们缓缓而行,多加通 融。横竖此事也不是第一回半途而废,圣人宽仁,此前便从未追究过。裴 少伯若肯退一步,最多是一时颜面受损,可若是一意孤行,就算能得圣人一 时欢心,将来也会后患无穷。就算看在子女的份上,大娘也该想法子劝他 留条退路!”

原来她上门来是打着这个主意!让自己写信劝裴行俭赶紧的主动退 让,承担责任,省得连累了他们……琉璃心里冷笑,面上却带出了几分为 难玉娘的好意,琉璃心领了。只是外子连上书之事都不曾与我提过,何 况其他?今日两位的提点,我自会如实转告。不过外子性子倔强,认定之 事,从来只求问心无愧,倒也未必会计较日后如何。”

崔玉娘眉头一皱,正想开口,崔十三娘巳抢着笑道:“大娘说得是,其 实子隆才真真是牛脾气,决定了的事不撞南墙绝不回头,也只能拐弯抹角 慢慢相劝,让他自己想通。阿兄性子还好,阿嫂耐心多说几句,就算改不了阿兄的主意,也能提醒他行事周全些,莫结下太多仇家。毕竟阿兄是一家 之主、一族之长,这么多家人族人,都还要靠他护佑呢。”

琉璃看着十三娘赔笑的面孔,心头的火气消散了大半,却愈发沉重起 来。十三娘虽然说得委婉’意思与崔玉娘却没什么不同,而她们的夫君,或 许巳是大唐官员里最支持这套制度的人……她压住心底的情绪,深深地欠 身行了一礼多谢玉娘指教,多谢十三娘提点。琉璃定当尽力而为。”

崔玉娘似乎还想说什么,被十三娘轻轻扯了扯袖子,到底只是闷闷地 还了礼。她的目光在屋里转了转,不知为何却落在了紫芝和小米的身上, 打量了好几眼后,转头看着琉璃笑道:“还有件事,不知大娘是否知晓’因裴 少伯此番建言深得圣心,圣人当日便赏了裴少伯两位宫人,听闻品貌出众, 出身不凡。大娘这府里似乎不曾置过媵妾,此事只怕还是要早做打算 才好。”

琉璃心里“略咯噔”一下,御赐的宫女,出身不凡,还是这当口……她心 头微乱,面上却半点不露,慢慢喝了 口浆水,才抬头笑了笑:“是么?果然是 皇恩浩荡。”

崔玉娘眼里露出了几分惊诧:“大娘不知道么?这种人或心高气傲,或 心机深沉,最是难缠不过,又有着那重身份,轻不得重不得,比寻常妾侍难 教百倍。大娘还是莫要掉以轻心!”

琉璃放下杯盏,笑得坦坦荡荡:“玉娘有所不知,外子性子古怪,便是单 身未娶时,身边也从未用过妾婢之流。因此这些年我也不敢犯他的忌讳。 圣人如今赐下宫女,我是不知该如何处置的,届时听外子的安排便是。”

崔玉娘怔了一下,转头看了看十三娘,神色变得有些复杂,沉默片刻才 自嘲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裴氏果然族风严谨,子弟端方,倒是我多虑 了。说来我家相公也得了两位,我那里横竖人多,这两个若是还能听教,日 后或是可以带着她们与大娘这边常来常往。”

常来常往?嗯,四个可不是正好凑桌麻将?说来从今往后,自己也是 (有妹妹”的人了。不过十三娘那里只有一个靠着她娘家的老“妹妹”卫 ,而自家这两个新鲜出炉的“妹妹”,来头却大得离谱。自己日后一定也要住人为乐,帮武后多找两个男宠……琉璃只觉得自己的思绪有些控制不住地四下发散,定了定神才笑道:“玉娘若能常来,倒是求之不得。”

崔玉娘微微一笑,神色又恢复了惯常的矜持:“多谢大娘盛情。日后大 咐若是有事,也不妨使人知会我一声。大家凡事有商有量,总是妥当些。

” 琉璃脸上也挂出了最标准的优雅微笑:“玉娘说得是,曰后少不得要打扰玉娘。”

直到将这对崔氏姐妹送出了门去,她的笑容才彻底垮了下来,胃里似乎又有点什么东西在往上翻涌,只能紧紧皱眉压下了这股恶心。小米原是 -直鼓着那张小包子脸,这时再也憋不住,走上一步想说点什么。紫芝却 将她一把拉住,自己上前两步扶住了琉璃,轻声道:“娘子是不是又不舒坦 广?燕姊姊已经到了两刻多钟,正在西厢房候着,娘子是现在让她进来把 脉’还是先喝口氷润润’过会儿再说?”

琉璃怔了一下,自己怎么忘了这个茬?她苦笑着摆摆手:“让她进 来吧。”

微凉的晚风从半开的门窗间吹了进来,很快就吹散了客人们带来的那 股浓甜香气。阿燕的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不算好闻,却有让人说不 出的安心。她的手指纤细而有力,那温暖稳定的指尖似乎也带着一种安定 人心的力量。琉璃心里翻滚的烦躁竟是渐渐平复了下来。

足足过了一盏多茶的时间,阿燕才放开手,起身行了一礼,她的语气平 静,眼里却有掩饰不住的笑意娘子的身子好得很,脾胃没有任何不妥。 阿燕过十天再来给娘子诊一次。这几日,娘子在行动吃食上都要小心些。

” 琉璃虽是有些心理准备,听到这一句,依然只觉得难以置信。

紫芝脸上顿时绽开了惊喜的笑容。小米却叫道怎么没有不妥?娘 子这几日胃口很是不好,今早便什么都没吃……” 一语未了,紫芝已转头瞪了她一眼。小米吓得梧住了自己的嘴,眼睛咕噜噜转了好几个圈,看着神色古怪的这几个人,突然恍然大悟,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琉璃回过神来,看着小米迅速变得通红的额头,忍不住也微笑起来:“还要十日才有准信,谁都不许多嘴!”十天之后,他也该回来了吧,他原是一直念叨着要给三郎添个弟弟妹妹的,大概会得意于“天道酬勤”?只是这一回,他还会带回一个艰巨无比的任务和两个无法退货的美人……琉璃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无声地叹了口气:这里头若真的多了个小家伙,倒是个说来就来的急性子!

她原以为这十天会格外漫长,没想到从第二天起,家里便迎来了各路亲朋好友。寻常之交如同僚下厲多是殷勤道喜,关系更亲近的如继母程氏以及几位裴氏长辈则是忧心更多,到了于夫人这里,索性成了义愤填膺: “守约好端端的管这闲事作甚?做得再好,也落不下什么好来;一个不慎, 便会把自己填进去!不成,你一定要劝劝他,绝不能做这种傻事,他们师徒俩这样的亏还没吃够么?”

琉璃苦笑起来,他们师徒俩要做什么,天底下有人能拦得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