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六月,殷军打败北真,本该是举国欢庆的时候,偏偏忠勇王在那个时候殉国,而乌剌人也曾趁势派人在关外搔扰,这段时间也就是差不多你说的那小娘子走失前后。”

徐夫人原本闪着希翼的双眼,在听完之后黯淡下来:“你要告诉我的,就只有这些?”

关五娘道:“不止!那段骚乱过后,清水营曾经关闭过一段时日,有人说那段时间有宫里的人在营中出没,似有什么贵人到来,还有人在四处打听忠勇王的家人……你怎么了?哎,你没事吧?!”

说到末尾她忍不住搀扶了徐夫人一把。

“我没事,你说。”徐夫人闭了闭眼,手扶着树干站直。但即便如此,她脸色看起来还是太苍白了。“后来呢?他的家人找到了吗?”

“后来就没有消息了,谁也没有见过他的家人出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但是有人传说忠勇王落葬之后不久,墓门又重新开启过,另葬了人进去。

“哎,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个,而是因为当年那场骚乱里没有别的人参与,所以我觉得,如果你要找的人不是被乌剌人捉走了,那么就一定是被殷军的人带走了。

“不然凭五娘我在方圆百里的名望,不可能在这弹丸之地打听不到半点下落。”

关五娘说着,又放缓语气,对着失魂落魄呆望着前方的她说道:“你也跟我打听过这么多年了,又说她容貌极之出众,比你也只大出八九岁,那我猜想,这个人不是你姐姐就是你姨母什么的吧?

“这军中的男人你也知道,漂亮又无依的小娘子流落在外,若是落在他们手上”

“你刚才说,忠勇王落葬之后墓中又葬了人进去,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徐夫人打断她,直直投过来的目光让人心惊。

“……约摸是当年冬月。反正据说没过几个月。”

关五娘说完,又拍了下巴掌:“这朝中王爵的事情你就别问那么多了,事情也不知道真假。

“五娘在关外呆了大半辈子,忠勇王落葬的时候也曾经跟着乡民去送过行的,但是也从来没听说过后来再葬人进去的事情,你听听也就算了。

“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估摸着人是不在了,现在乌剌也灭了,也没法儿打听了。

“但是瞧着你牵挂了这么多年,五娘也不想让你巴巴地白等下去……”

后来她还说了些什么,徐夫人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八月里太阳底下的风像刀子,一下下地抽刮着皮肤,使她的脸色从原来的白,一寸寸地变成了灰白。

何忠远远地瞧见关五娘离去,她还呆呆站在那里,不由得走上来:“夫人您没事吧?”

她长久地呆立着,最后滚落一串泪珠,和着唇角溢出的苦笑一齐跌落在风里。

……

燕棠出院门来的时候,刚好也遇见徐坤拿着马鞭出来。

他随口问了几句巡察的事,然后道:“看到楚王了吗?”

徐坤回想了下,指着西边:“先前瞧着驾马往西山方向去了,怕是去了遛马。”

燕棠点点头,让他先忙,自己负手踱了几步,就搭在木栏上看起正摔跤消遣的几个士兵来。

士兵们远远地冲他打招呼,远处白云悠悠,马儿小跑着甩尾,举目一派悠然。

他忽然直了身,走到马栏下,顺手牵出来一匹马,也驾着往西山去了。

萧珩坐在半山腰上,远远地见着有人驾着马自营防里驰来,他眯眼别开目光,折了根草尖衔在嘴里,看向了另一边。

燕棠到了跟前,下马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关你屁事!”萧珩后脑勺对着他。

燕棠盯着他看了会儿,凝眉道:“诬蔑我是来路不明的私生子,这是你亲口说的?”

萧珩顿了一下,扭头撑膝站了起来:“张嘴就说我是诬蔑,你是有多害怕这件事情是真的?”

燕棠忽一拳捅在他脸上,将他摁倒在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瞪圆的双眼以及扭曲的五官处处写满了他的愤怒:“你给我听着!我父亲是燕奕宁,我母亲是叶家的二姑太太叶氏!

“他们是赐我血肉身躯的双亲,燕是我的亲弟弟,谁也不能否认!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所谓的什么生身父母!

“不管他是位居至尊的君王还是辗转两国的什么姬妾!

“你想跟我争缭缭你直管光明正大地放马过来,少在背后玩这些见不得人的花样!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燕棠这辈子就跟你奉陪到底!”

他的手在颤抖,但是掐住他脖子的力道一点也没有放松,在人前装得有多平静,此刻他的心情就有多翻腾!

萧珩被他掐得脸色发红,两手紧箍在他手腕上,睥睨着居高凌下的他,缓慢地挤出声音来:“你这么害怕,不过是因为你也相信了我说的是真的。

“如果我爹不是你爹,他凭什么不准你娶她?你就是杀了我也没用!总有一天他会把真相摆在你面前,让你无地自容的!”

第461章 不是他的

燕棠俯身望着脸皮逐渐紫胀的他,额上的汗逐渐也冒出来。

从来没有过的虚脱的感觉自脚底漫延上来,透过肢体躯干散发到身体各处。他身形颤了颤,双手松了开来。

周围是什么,他处在何地,这一切对他来说完全不重要了。

这二十年的记忆如雪花般在他脑海和眼前变幻,他不是燕家的孩子……

“你有什么证据?”他嗓子干哑得厉害,眼眶也有崩裂般的疼,“拿不出证据,我立马杀了你!”

萧珩翻身起来也捅了他一拳,揪住他衣领将他拉到跟前来:“你占着燕家长子的位置这么多年,当了这么多年世人眼里高贵的镇北王世子和镇北王,突然发现自己有可能不是燕家的儿子,接受不了了?

“告诉你,我也不能接受!

“我还以为你生母会是什么好人家出身的大家闺秀,没想到居然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

“我母妃居然是为了这么个女人挺着肚子掩护他去行宫看望你们!你成了他心里的宝贝疙瘩,那我成了什么!我母妃又成了什么!

“你们根本就不值得她带着我去为你们做这一切,你们所有人都太自私了!”

山岗上无人,回音惊得吃草的马儿都抬起了头。

萧珩也红了眼眶,手下并未保留什么力气。

他无数次地告诉自己要克制,要翻篇,母亲已经死了,他再执着也唤不回她。

可是他仍然想要一个真相,想知道自己失去的那些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谁而失去?

他不恨燕棠了,或者说没有那么恨,又或者说这已经跟恨不恨他无关,他只是为自己和母妃不值,同样是他萧靖的女人和儿子,为什么他可以为了那个女人做到极致,而置他们母子于不顾?

不是说平衡后宫之术在于雨露均沾吗?

他要怎么宠幸别的女人他可以不理会,就像他如今宫里那么多被他爱护的女人,他对她们及他们的儿女没有任何敌意,但在伤及他和母妃权益的情况下为之就不同了!

凭什么他们就应该成为那个牺牲者?

他口口声声说的他的母妃才是他青梅竹马的恋人呢?

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又何必每每还在他面前装出情深意重的样子?装出什么有多关心他的样子?还说什么他回京了也不见得跟他多亲近,他对这样的父亲,能生出多少亲近感?!

他有多恶心,他自己知道吗?!

但他不能对他动手呀,谁让他投生在皇家?谁让他是皇子?

他对皇帝有怨气,朝中风向必然就会跟着改变,很多别有用心的人会撺掇他行事的。

“不要以为你丢了个镇北王的身份就天塌下来了,不是你的永远也不会是你的!”

他发着狠,不遗余力。

燕棠瞅准空子制住他手腕:“关你母妃什么事!我身世如何又关你什么事!”

他的声音已经哑得不像话,好像并没有说多少话,但嗓子就是干得发疼。

也许是哪里都疼,让他意识已经分不清哪儿跟哪儿了。

“你是什么情况下出生的你知道吗?”萧珩红眼瞪着他,“你是在西北往燕京路上的行宫里出生的!

“那年六月北真大败,叶太妃以有孕之名撤出西北,结果没走多远就呆在行宫里养身,一直养到你出生之后才回去。

“而那段时间你爹以围猎之名到过西北,还在围场里把许潜给杀了!

“此外在西北开战之前,他有段时间的行踪也成谜,本来我还不知道是为什么,直到我听说苏赫的宠姬恰巧也是在那前后不远的时间里失踪,从苏赫数次在关外寻找容姬来看,他去见的不是你的母亲又是谁?!”

……

戚缭缭和翠翘去拿了饭回来,不见了燕棠,连忙问红缨道:“去哪儿了?”

“刚才去校场那边了。”

到了校场一看,人也不在,士兵们说是独自往西山那边去了,心里就生出些不妙,便也牵了匹马出来往西山去。

……

燕棠听完了所有,望着近在咫尺的萧珩,原本充满愤怒的双眼,逐渐被深不见底的空洞取代。

还以为自己除去这身富贵之外,还有着普通人所期望的和睦幸福,原来并不是。

他拥有的真的很有可能不是他的,他所祟拜的上一任镇北王,那个只要一出门就会带着他的父亲,他曾经手把手地教他武功,教他治家,教他明理。

而他如今放置在房中的那身银甲,也是曾经陪伴着他征战北真的它,他穿着它,在屯营练过兵,在校场比过武,在战场杀过乌剌人。

如今,萧珩告诉他,他这么多年引以为傲的父亲,不是他的。

眼下正在王府里盼着他回去的叶太妃,从前温言细语地亲手打理他的日常,他不乖乖写功课和习武时也会拿藤条装模作样吓唬他,在他任性地不再教戚缭缭骑马而撂挑子的时候,严正地告诉他做人不能这么不守信用的她,原来只不过是在替另一个人付与作为他母亲于他的关爱。

还有燕……那个没少挨他揍,总被他嫌弃不懂事,却处处都在为他着想的弟弟,也跟他没了关系。

他抬头看着头顶的云,深吸气闭了闭眼。

虽然萧珩是挺欠揍的,但之前的许多疑点都能有答案了。

叶太妃为何纠结着他跟缭缭的婚事,为什么让他去问皇帝,皇帝为什么一路这么栽培他,为什么叶太妃说他必须要有自己的孩子……

可是他还是不能接受啊,二十年的亲人,说不是就不是了。

戚缭缭纵马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们俩相对站着,各自衣衫不整脸上带伤的模样。

燕棠脸上的颓然让她心惊,她直扑过去,强忍着心下的震动握住了他的手:“你怎么来这儿了?我等你吃饭呢。”

燕棠目光缓慢地在她脸上一扫,转而透过她头顶又看向萧珩:“你说沈妃是因为去行宫掩护我们而动的胎气,还有皇上在北真开战之前曾经行踪不明,以及,我被抱回京师的时候有人传言我不像刚出生的,这些是真的吗?”

“我要是骗你,便让我来日横死在北真人刀下!”萧珩怒而宣之。

燕棠望着他,点点头,走过去上了马,纵马走了。

第462章 他不算冤

戚缭缭听得透心凉!

她怔望着燕棠下山,转而走到萧珩面前:“你都跟他说了什么!”

“该说的都说了!”萧珩也没好气。

“什么叫该说的?你根本就还没有确定是不是真的!你这样简直太残忍了!”戚缭缭怒视他。

“我残忍?”萧珩冷笑叉腰,“我都没对他做什么呢,不过把他的身世告诉他了,没添油没加醋,我这叫残忍?

“难道我不说,这辈子他就在燕家永远不离开?

“再说了,他不是燕家的儿子又怎样?他不是还有爹吗?!

“他亲爹可比疼我这个名正言顺的儿子疼他多了!你不要搞得好像全天下就他可怜!

“我是什么?我才彻头彻尾是个凑数的!”

“那你为什么打他!”

“拜托!”萧珩指着自己的脸:“是他先动的手,每次都是他先动的手!你长那么大的眼睛,看不到我脸上也有伤吗?

“他刚刚还想杀我呢!

“再说我打他又怎么了?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年来获益的都是他,挨我几下揍他难道还冤吗!”

萧珩吼完后转了身,对着山麓咬起牙来。

戚缭缭恨恨瞪着他背影,转身也牵马下了山。

萧珩对着山麓看了会儿,眼眶也开始酸涩,他拿起马鞭用力地甩向身旁的石头,啪啪地带下几大块碎石来。

……

燕棠拴了马,径直往营房走去。

半路上遇见跟程敏之他们一起舞枪的燕,他停下来,定定地望着他。

燕十四了,不知不觉身量已经蹿到他肩膀这么高,他浓眉大眼,十分俊俏,性子又爽朗,再过两年,必然又是京师里很受瞩目的家世好,又形象好的贵胄子弟。

他看起来确实与叶太妃和燕奕宁长得极像。

反观他自己,那张被戚缭缭无数次赞美过的脸,跟他们俩细细辩认起来,确实是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也许证据一直都存在,只不过他从来没有去留意。

“哥?”燕发现他,已经抹着汗走过来,“你站这儿干什么?怎么脸上还有伤?”

少年的眼睛清澈又明亮,像极了从前每次被他踹完又转头替他追不到媳妇而着急不堪的那个他。

“没事。刚练完拳脚。”他道。

他别开脸,转身想走。

走出半步又退回来,细细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然后伸手帮他把流下鬓角来的一滴汗反手抹了,说道:“伤口都好了吗?还有没有服药?”

现在想起来,他确实对他关心得太少了。从前是仗着反正是自己的弟弟,怎么踹也是他的手足吧。

如今不是了,也许日后他想要给他些关心,都不方便了。

“早就好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燕平日神经大条,此时也觉得他哥今日温和得不像话。原本打个招呼就要走的,这会儿却不那么着急了。

看看他脸上,又说道:“缭缭去哪儿了?你吃饭了吗?你赶紧让她给你去上药吧!她知道还不得心疼坏了!”

燕棠心头滑过丝酸楚,点点头,转身走了。

……

戚缭缭快步回到房里的时候,只见燕棠已经在桌旁坐下了。

桌上饭菜已经摆好,乍一看,很像是平时等她回来一起吃饭的样子。

她暗里松了口气,坐下来,举起筷子挟了块腌肉给他。“快吃,都饿到这会儿了。”

男人们行军打仗体力消耗大,他们吃饭总是尽量准时的,但今日已经晚了半个时辰。

燕棠看着碗里的肉,端起碗来,大口吃着。

戚缭缭反倒不放心了,看他快速地吃完一碗饭,添饭的时候她说道:“你慢点吃。”

他就放慢下来,一口接一口,像个被拨动着的算盘。

戚缭缭忍不住握住他的手:“你心里不痛快,就说出来,别闷在心里。”

“没有什么不痛快,哪里有什么不痛快。”他边夹菜边说,的确看起来像是很平静的样子。

戚缭缭想了想,觉得该来的总归要来,遂把碗放下,说道:“其实我很早就听他说了,我们成亲之前,他让我去见许灵莺那次,就把这些告诉我了。

“但是我觉得他的话虽然说得通,可终究没有完整的证据,所以并不能认为是真的。”

燕棠停下来,半刻道:“如果你不认为是真的,那么之前为什么会阻止哥儿去战场?又为什么会暗示我跟他长的不像?以及特意告诉我容姬和皇上可能有接触的事情?”

“那是之前。”戚缭缭道:“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可能你确实不是燕家的孩子,可是你的母亲绝不会是容姬。

“容姬年纪比起母亲来大出一截,也许算起来是我们祖母辈的人物了”

“你不需要这样安慰我。”燕棠看着她,“除非你能拿出证据。”

戚缭缭撑肘捂起脸来。

一个个地问她要证据,她也想要证据,关键是谁来给她?!

她抬起头:“我出征之前,皇上给了我一道密旨。他让我查一个人,我查着查着就查到了容姬头上,然后又发现她的失踪确有蹊跷,所以我才会有那番猜测。

“但是后来我从安达嘴里,以及我四处搜罗的新的消息,又否定了这个猜想。

“我现在的想法是,你的确很可能不是父亲母亲的儿子,但是也很可能不是萧珩想的那样,是皇上和容姬所生。

“我现在手头凌乱的线索很多,但是没有办法捋出一个完整的说法。但有一点,我有九成把握你不是容姬的孩子,你明白吗?”

“我不太明白。”

燕棠踩着她的话尾站了起来,面朝窗户而背朝着她,“缭缭,你错了,就算容姬不是我的生母,那我始终也不再是燕家的孩子。

“而如果连皇上和容姬是我的生身父母都不是,那我便连自己有对什么样的父母都不知道!”

这才是令他迷茫的事情。

他失去了几乎所有,而且偏偏,目前又只有萧珩给出的这个说法最为切情,因为戚缭缭尽管说容姬不是他的生母,可她却无法解释为什么沈妃需要掩护皇帝去行宫等等问题。

第463章 他有妻子

屋里开始沉默。

而戚缭缭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无能为力。她终究是了解燕棠的,出现这样的转变,他纵然能独挡一面,也未必接受得了。

就像她一夕之间被人说苏沛英不是苏慎慈的亲哥哥什么的,同样让人难以接受。

当然,他这个就更严重了。

做为她的妻子,尽管她一直想着努力将这件事情对他的打击降到最低,最终也还是没有做到。

燕棠望着窗外的黄叶,同样也感到无能为力。

他不是不明白为什么她要瞒着他,萧珩说容姬人尽可夫,如果她当真在离开苏赫之后立刻跟皇帝又有了纠葛,那他何尝又不是这么认为?

而如果容姬真是他的生母,他从前自诩的端正人品就都成了笑话。

有一个“人尽可夫”的生母,且还是在那样的情境下被怀上的人,有什么资格以端正自诩?

萧珩的话确实给了他很大的打击,但除去打击之外,他的确也无地自容。

他当初那么严肃地批评戚缭缭不衿持,不含蓄,结果他却有个这样随意与人苟且的母亲……

他不知道除了背对她,还能怎么找到勇气去面对。

戚缭缭迟迟等不到他转身,便招呼红缨进来把碗筷收了。

“我去找铃兰给你拿点药,你先歇会儿吧。”她伸手抚了抚他的脸,然后留了房间给他。

他从来就是个执拗的人,像从前固执地认为她是个随意乱来的女子,固执地要做个守身如玉的柳下惠。

萧珩那斩钉截铁的誓言毫无疑问地加深了他对容姬就是他生母的认可,他眼下也同样在执拗地认为事实便如此。

劝是没法劝的,她更宁愿让他自己冷静下来想一想。因为他毕竟不是个顽固不化的人。

门下稳了稳情绪,走到医房与营房之间的小道上,就遇到了迎面而来的徐夫人。

她停住脚步,想跟她打声招呼,然而后者却浑然不觉地与她擦肩而过了。

看着她略显踹跚的脚步,她凝了下眉,才又离开。

打完这场仗回来,似乎大家都有些不对劲了。

……

徐夫人回到院里,直接关上房门坐在床上。

窗外的阳光依旧很烈,烈到让人眼泪又破眶而出。

她拿起剪刀,将放置在床内侧的枕头剪开,一只色泽早已旧了的祥云状的精细香囊露了出来。

香囊躺在手心里,手掌颤起来,转而她像是承受不住这股冲击,蓦地合掌又把它给攥住了!

像攥住几条人命那样紧紧地攥住!

……

戚缭缭去铃兰那里取了药,回到院里并没有立刻进房,而是去了耳房燕棠素日议事处。

她抵着椅背想了半日,最后下定决心拖来纸笔,写了封信给皇帝,然后又拿去交给了信使。

原本她还想着快些收拾完了北真再回燕京去直接面见皇帝,如今是不行了,她必须从皇帝那里知道燕棠身世相关的所有事情。

也许燕棠和萧珩发生这样的事情是皇帝所未曾料到的,但是,事情也不再这样下去,毕竟她也实在找不出更多线索来了。

她这边投信的时候徐坤也刚回营,跟营门口的人打听了徐夫人一嘴,便就也径直回了房。

“你去哪儿了?我去镇上怎么没见着你?”

进门他见徐夫人正在缝枕套,遂边倒了杯茶边让黄莺去传饭来。

自从上回争执之后,这段时间妻子似乎转变了很多,他很高兴,毕竟作为长期在付出的这一方,他也是很希望能得到她发自内心的更多回应的,而不仅是名义上的尽到本份。

但他又有些内疚,上次他或许太冷酷了,对于自己变成了伤她心的那个人,他其实很抱歉。

所以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对她好,即便空着肚子走上这么一趟,他也甘之如饴。

徐夫人与关五娘分别之后她又在街头的石墩上坐了半日才回来,因此并不知道他去找了她。

闻言她垂头紧缝了几针,然后又停下手,怔怔地看着地下。

徐坤温声道:“怎么不说话?”

“为什么要找我?”她喃喃地问。

徐坤略顿:“你是我妻子,你不见了,我当然要找你。这很奇怪吗?”

徐夫人望着他,想说什么,止住了。

针线在手里攥了几攥,她重新走针。

徐坤见她额头有汗,伸手拿帕子来帮她擦,被她忽然一把攥住了手腕。

“二十一年前,忠勇王是怎么殉国的?”

徐坤看着手腕上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她的手,略顿道:“那场原本该是老镇北王出阵的险仗,镇北王临时突发心疾,然后忠勇王代替他出阵了。

“结果他遭了埋伏,因此殉国。这件事情我不是跟你说过多次了吗?怎么又问了?”

徐夫人收回手来,再问他道:“那忠勇王的妻子呢?”

徐坤凝眉:“没听说过他有妻子。”

“没有妻子,为什么时隔几个月,又有人葬入了他的王陵?”

徐坤越发凝惑:“你听谁说的?我并不清楚。”

徐夫人脸上逐渐爬上了苦笑和讥嘲。

她站起来,走到屋中扶着桌沿,半晌道:“忠勇王有妻子,她本名叫容敏。他还有个遗腹子,被燕奕宁喊去杀北真的时候,他的妻子才怀上他的孩子不久。

“忠勇王中了埋伏之后,有人派了个姓许的把他的妻子接到西北,但是还没到地方,就传来了忠勇王的死讯。

“容敏和他那么相爱,听到消息后简直疯了,当天她就跑出驿馆失了踪。”

徐坤失语地站起,看了她半日:“你怎么知道这些?”

徐夫人双唇微颤:“这世上所有的秘密,都会有知情人的。就像忠勇王的死,容敏和孩子的死,不过是因为萧家忌惮他功高震主,借了燕奕宁的手斩草除根而已。

“可是哪怕是捂得再严实,也终究不可能瞒过所有人。”

徐坤下意识地捉住她胳膊:“你究竟从哪里听来的?”

徐夫人望着窗外,没有再回答。

她神情哀恸,但又无声无息。

徐坤捉着她胳膊的手开始发颤,这样的她令他心里陡生出无尽的惶然:“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464章 人心险恶

屋里陷入了良久的静默。

半晌,她说道:“一个苟且偷生的人而已。”

“娘子!”

徐坤手下开始用力,那目光也像是要钻进她的心里:“我徐坤也做了你这么多年的丈夫,既然你没有失忆,那么难道我连一点知晓你身份的权力都没有吗?

“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跟我说这些,可是即便是你不要我了,好歹也让我知道你是谁?”

徐夫人眼圈泛红,双唇微张,欲言又止。

最后她垂了眼:“侍女。我只是容敏的侍女。”

徐坤顿了半晌,蓦地把手松了,神情也松了,说道:“很好。”

徐夫人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