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可洛见尉迟决在,不由朝他走过去。

尉迟决的头微微一侧,安可洛看清后,眼皮猛地跳了几下。

他鼻侧嘴角均带血迹,脸颊又有淤青,乍看之下触目惊心。

她心里一急,顾不得看卫靖那边,过去扯住尉迟决的袖管便问:“你的脸是怎么了?”

尉迟决看她一眼,眸子浅浅一动,伸手拽过她的胳膊,拉她近身侧,却不说话。

有丫鬟过来,将浸了冰水的帕子递给邢若紫。

邢若紫接过,替卫靖拭了额上的汗,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瞧,眼眶慢慢地变了色,红红的泛了一圈。

她悄悄吸了下鼻子,扭过头看向尉迟决,道:“殿下这是怎么了?你来之前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尉迟决沉叹一声,“殿下这是老毛病了。”

邢若紫纤眉紧蹙,“老毛病?”

尉迟决看了看床上痛得皱眉闭眼的卫靖,对邢若紫低声道:“五年前殿下从两浙一路回来后曾大病一场。那时我不在帝京,不知事情原委,后来也是听中琰说了才明白。殿下身子后来虽然痊愈,但这几年也复发过两三次,次次都是痛得要死要活。”

“不用你多嘴。”卫靖眼皮挑开,目光冷冷地扫至尉迟决身上,咬牙道,“中琰之死,你难辞其咎。中琰尸骨一天未到,我便一天不愿见你。”

邢若紫听见卫靖这话,身子颤了下,不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卫靖抿抿唇,额上又是一层细汗,嘴角吸了口气,对着尉迟决,狠狠道:“大将军,不送了。”

尉迟决定在那里,脸上阴晴不定。

卫靖病痛加身还不忘逐他走,语气又是如此冷漠愤懑。

邢若紫回头看他,脸色惊疑不已,嘴唇动动,终还是没有问出什么。

尉迟决也不开口,径直拉过安可洛异常僵硬的胳膊,走了出去,连道别的话都没有说。

出了门才走了几步,安可洛便止了步子,使劲从尉迟决手中挣脱出来。

尉迟决看她,见她浑身都在轻微发抖,一双大眼紧紧盯着他,里面水雾一片。

他挑眉,伸手去拉她,却又被她躲开。

尉迟决心里结了气,一下子道:“这里是燕王府,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安可洛眼睛一眨,声音颤道:“我只问你一句。先前在屋里,燕王殿下的话,可是真的?”

尉迟决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用力扯她过来,也不顾这四周还有燕王府上下人站着,便将她按入怀中,头压下来,贴着她耳侧,低声道:“回去再说,不要逼我。”

血腥味顺着脸侧一路传入她鼻中,安可洛看着他脸上的伤痕,手一抖,身子软下来,泪花扑闪道:“这究竟是怎么了…”

尉迟决见她不再别扭,便带了她快步出了燕王府,然后直接回到将军府上。

一路都止不住身子的颤抖,想到卫靖的那句话,她心里就是不可遏制的恐慌。

进了尉迟决的屋子,安可洛便马上拧了帕子来,替他处理脸上的血渍。

尉迟决坐在椅上,也不看她,心里倒似在想什么别的事,连她碰他脸上的伤口也没反应,像是根本不觉得痛一般。

安可洛看着他不成样子的脸,心里颇不是滋味,忽然间想明白了什么,便道:“是燕王殿下打的?”

尉迟决抬眼,不吭气,慢慢拉下她的手,攥在掌中。

安可洛另一只手使劲捏紧帕子,“燕王殿下他说廖公子…”

心里骤然间痛起来,张着嘴,却无论如何都再也说不下去。

尉迟决看着她,那目光里含意复杂,良久,才微微点了点头。

安可洛摇头,手心汗渍渍的,“我不信。若是廖公子没了,你怎会还如此镇定。”

尉迟决嘴角抽了一下,牵动了伤口,眼睛一眯,“难道你还想让我如三岁孩童一样痛哭流涕?”

脑中划过廖珉那张永远笑嘻嘻的俊脸,又想到卫靖在床上痛得眉头绞紧的模样,她双眼湿湿,手扔了那帕子,一扬手,对着尉迟决的脸扇了过去。

见他刚结痂的嘴角又开始渗血,安可洛指尖发抖,却仍是哽咽道:“你还是不是人…”

想到范衾衾,还有范衾衾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她的心就一阵绞痛。

前一日太阳不错,她陪了范衾衾在院内走动,一时兴起,便对范衾衾打趣道,你有了身子,不知廖公子知道了会多开心。

范衾衾拧了她的胳膊,小声道,就怕他不愿意要呢。

她拼命地笑,然后道,只怕廖公子的嘴角要飞上天了,就是不知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范衾衾满面娇羞,道,安姐姐若是再胡说,我便去将军那里告状了。

她好奇地伸手探上范衾衾的小腹,若是对龙凤胎便好了。

范衾衾脸红着一把推开她的手,又小声喃喃道,此时就盼着他能平安回来,别的什么都不愿多想。

……

可这才隔了一日,便传回了如此可怕的消息。

安可洛咬破了嘴唇也忍不住,眼泪流下,湿了嘴角。

尉迟决猛地起身,将她的手攥得硬生生得疼,眸子黑漆漆地盯住她,低声吼道:“那你想让我如何?”

安可洛眼泪愈流愈多,张了嘴,半天才吐出音来,“衾衾若是知道了,还怎么能活…”

尉迟决身子一滞,慢慢松开了她,又抬手用大掌擦她的泪。

她的身子越抖越厉害,终还是埋入他怀里,大声哭了起来。

卷五背飞双燕贴云寒

第九十八章蹊跷

安可洛的面颊贴着他热烫的胸膛,感到他胸腔震了震,背后落下他的大掌,抚慰似地慢慢上下移动着。

“不要哭。”耳边传来他低沉无奈的叹息声,“每次你一哭,我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她开口,声音愈加哽咽了去,“衾衾怎么办,如此大的事情,想瞒也瞒不住…照她的性子,知道后还不知会怎样,我连想都不敢想…”

尉迟决抱紧了她,“借着她有孕,先将她安置出天音楼。我已叫人在帝京城北面清静的地界买了间小院,让她先住着,能瞒几日算几日。中琰之事,枢府肯定会火速上报太后与皇上。范姑娘怀有中琰骨肉一事我稍后也会上表奏明,但看皇上会如何处置了。不过我想,廖家一门忠烈,皇上应会善待她的…”

安可洛不吭声,头埋在他胸前动也不动,良久才道:“我想陪着她一起。”

尉迟决一把将她抱起来,手臂用力箍着她身子,声音透着不满,“之前不是说好了,待范姑娘出了天音楼,你便搬来将军府么?”

身子被他收得异常紧,喘息难耐,安可洛脚尖踮在他的厚布靴上,手狠狠掐进他的肩,眼睛对上他的,见他神色坦然,惟有黑眉一角略微翘起,“眼下都乱成这样子了,你不担心廖公子的尸骨如何,不担心衾衾会不会有何意外,只想着让我到你身边来…将军的心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我倒真想看看。”

尉迟决盯着她,不说话,也不松手,由着她的指甲深深陷进他的背,脸色变也不变。

她瞧着他这副漠然的样子,心底一角抽着痛了下,一股浓厚的失落感和着悲哀,如潮水般袭上她整个人,慢慢淹没了她。

安可洛手指一松,人颓了下来,眼睛一垂,脸上也淡了光泽。

尉迟决眼底跟着一黯,手臂稍稍松了一下,突然间又抬手捏住她下巴,唇凑了上去。

舌头轻松地翘开她的牙关,他睁着眼睛看她的脸,见她睫毛湿湿的垂在那里,不抗拒亦不迎合,一股子凉意顺着舌尖直串他心头。

“你…”他松开她,艰难地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睁开眼睛,红唇启开,刚要说什么,却听门板忽地响了下。

门被从外直接推开,闪身进来一个着暗灰色袍子的男人,头发微微有些凌乱,几缕发丝垂在脸侧,一身的风尘气息扑面而来,搅得屋内原先冰冷凝重的气氛瞬间散成片片。

安可洛吃惊万分,没有下人通报、没有敲门,那人便这般直通通地进了尉迟决的屋子,她一时愕然,竟不知谁能如此放肆。

那男子转过身来,一眼便看见还在尉迟决怀中的安可洛,不禁也是一惊,显是没有料到会有旁人在此。

虽知不合礼数,但抵不住好奇心的诱惑,安可洛悄悄将那男子打量一番,见他容貌异常普通,淡眉淡瞳的,让人看过后也记不住他那模样。

男子定了定神,脸上难掩疲惫之色,对尉迟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哑着嗓子道:“这…”说着的同时,又拿眼睛飞快扫了一眼安可洛。

尉迟决看清那男子,眉眼之间忽然闪过一丝笑意,将安可洛轻轻拉到身后掩住,对他道:“在这里等我一下。”随即转身对安可洛笑道:“派人送你回去。”

安可洛愈加不明所以,却也不好开口相问,只得点点头,由着尉迟决带她出去。

临出门前,她回头又看那男子一眼,见他正冲尉迟决点头微笑,再瞧尉迟决,嘴角也擒着一丝笑意。

安可洛随着尉迟决走出去,心里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一时又想不出这种感觉源于何处。

尉迟决遣人驾了马车送安可洛回天音楼,一路上车子慢悠悠地走,安可洛在车里一阵阵地紧张,每每想到回去后便要面对范衾衾,就不知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