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忆了这半日里发生的事情,倒觉得如梦一般不真实。

若真的是一场噩梦便好了…

她沉沉叹了口气,想到尉迟决那冷冰冰的态度,心底不禁又痛了一下。

蓦地,先前那奇怪的感觉又涌入心间,随着马车的轻微颠簸,那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安可洛蹙眉,今日之事一幕幕在她脑海中飞快闪过,她交握的双手越捏越紧。

在马车驶到离天音楼还有一条街的地方,安可洛忽然撩起车帘,急急地叫那车夫停了车。

她面色因焦急而显得异常嫣红,看着那车夫不解的神情,她想了想,又快速道:“回将军府。”

那车夫虽觉奇怪,却也不敢不从,只得又驾车回了将军府。

府上下人见已走了的安可洛又回来,便欲去尉迟决那里奏禀。

安可洛拦住她们,随口问了个丫鬟将军此时人在哪里;尉迟决对安可洛的宠溺府中上下无人不知,那丫鬟也就老实答了,说将军一个人正在后院屋里。

安可洛也不迟疑,不等人去报便一个人去尉迟决的房里。

她推门进去,见屋内果然只剩尉迟决一人,先前那灰袍男子已没了踪迹。

尉迟决正在案前低头写着什么,神色凝冷,听见有人进来,不耐烦地抬起头,待看清是去而复归的安可洛,又讶然地挑起了眉毛。

他立马扔了手中的笔在案上,又将先前一直在写的那张纸笺顺手拿起揉碎,却又不丢,只牢牢握在掌中,随后才又看向安可洛,语气不甚平稳道:“怎么又回来了?”

安可洛脸蛋绯红,拾裙进来,快步走到他案前,急急道:“廖公子没有死对不对?”

尉迟决脸色登时变了,唰地起身,低声怒道:“你在胡说些什么!走了又回来,就是为了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么?”

安可洛看着他从书案后走出来,手不由攥紧了绸裙,声音又冷又颤道:“将军这出戏真是煞费苦心了,演得极好,连我都险些被蒙骗过去了。”

尉迟决听了她这话,一把扯过她的胳膊,牢牢握住她白皙瘦弱的手腕,脸色黑沉沉的一片,紧紧咬了咬牙,低声道:“你若再胡说,休怪我无情!”

卷五背飞双燕贴云寒

第九十九章坦白

“我是不是在胡说,大将军自个儿心里明白得很!”安可洛盯着尉迟决,用力抽动了几下手腕,却是徒劳无功,反引得尉迟决将她攥的更紧,柔白的肌肤上隐隐有了红痕。

尉迟决一脸怒气,咬着牙忍了又忍,压低了声音道:“你是存心来给我添乱的么?”

安可洛瞧着他这黑脸,心里一股子火腾腾地往外扑,只恨自己力气比不上他大,要被他如此钳制在怀。

尉迟决停了半晌,面色看起来稍有和缓,又道:“回天音楼去,同范姑娘说说,早些搬出来,我到时候遣人去打点相关事务。”

安可洛身上起了层薄汗,仍是不肯就这么算了,“廖公子究竟如何了,你同我说实话好不好…”

尉迟决面色又凝重起来,手上力道加重,一下子火了,“你还有完没完?先前枢府来人已经说得明明白白,谢知远的奏报中写了,昭武校尉廖珉阵亡!这么大的事情,他还能欺蒙朝庭不成?你这几句话若是让旁人听了,背后还不知会给他捏出什么罪名来!你懂是不懂!”

说完,他狠狠地一甩手,离了安可洛,径自走到窗边,双手扶着窗沿,眼睛望向外面院中的草树,肩膀在微微地抖,显是被她气得不轻。

安可洛动了动手腕,钻心的一阵痛。

她抿抿唇,看着尉迟决宽厚微颤的背,默默叹了口气。

向他走近两步,安可洛望着大开的窗子,轻声道:“你哪里是个能藏得住脾气的人。我若连这点都发现不了,也就真白白随了你这么久了。”

尉迟决听在耳里,身子震了一小下,没有回头,扶着窗沿的手微微用力,捏得窗棱咯吱作响。

安可洛见他不语,又靠上前一些,接着道:“我才那么说了几句,你就已经怒得不能自持了。若廖公子的事果真不假,你又怎能忍着做出那副平静样子来?”

尉迟决猛地转过身子,漆黑的眸子盯住她的脸,一言不发。

安可洛依旧看着他,慢慢道:“若论与廖公子的情谊,你又何疏于燕王殿下?殿下那平日里总是笑语待人的人听了此事都已急得病倒,你却是出奇的冷静,这事儿让人细细琢磨起来,实在觉得不合情理。”

尉迟决嘴角动了下,还不及开口,就听安可洛又道:“想想你我二人初见那晚,相府里满是朝堂高官、帝京贵胄,你却撇了他们一人躲在偏处独自饮酒,那又是因为什么?”

尉迟决眉头沉下去,盯着她看的眼里水光涌动,“别再说了。”

安可洛不理会,仍是道:“那时你从西北战场凯旋而归,为了祭那些阵亡的士兵们,你在庆功宴上都可以任性缺席,何故今日面对廖公子一事却能不悲不痛的?”

尉迟决别过脸,道:“非得流露于外才算的上大悲大痛么?你如何就知道我心里不悲不痛了…”

安可洛凑近他,道:“先前我是真以为你那是硬抗着不发急,但刚才那男人来找你,你居然会笑,这可就太怪异了。上午才听闻廖公子阵亡的消息,下午对着旁人和我便能随意笑出来,这还是那个重情重义的尉迟决么?若不是其中有何隐情,便是我一直看错了你。”

她这几句话不急不躁,却让尉迟决喉头一梗,一时间竟无话可对。

安可洛见他黑着脸径自站在那里,一声不吭,深知他那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便贴近他身子,软言软语道:“旁人一时间急了辨别不出你的真性子,可你对着我又怎能一直瞒下去?便是我今日发现不了,过些时日也照样能察觉出端倪来。”

尉迟决喉间一声沉叹,无奈道:“只怪我对你太不加设防,先前当着你的面便松懈了,早知你如此伶俐,我倒是不该对着你笑。”

安可洛听他如此说来竟是承认了,不禁喜上心头,忙道:“就是说,廖公子确实无碍?”

尉迟决拉过她的手,替她揉散了先前箍出来的淤青,又停了片刻,才道:“我也不知道。”

安可洛面带喜色的脸顿时跨下来,“什么叫不知道?你和他到底做的是什么打算,自己倒不知道?”

尉迟决见她逼问得如此之紧,不由又来了气,“便是知道也不能同你说!先前那些话已是尽头了,你也别再逼我…”

安可洛想了想,叹口气道:“虽不知你与他到底要做什么,但廖公子既是没在涪城战死,也算是件让人欣慰的事了。我这就回去告诉衾衾,让她莫要担心外面的传言。”

她将将要走,却被尉迟决一把拽住,耳边传来他急切的声音,“此事不可告诉范姑娘。”

安可洛怔了一怔,缓缓回神,不置信道:“为什么?”

尉迟决冷冷道:“事关重大,本来连你我也是要瞒着的,怎么能让你又告诉她去!”眼见着安可洛吊起眉毛,他又补上一句:“此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若是你告诉了她,休怪我暗中对她使出什么手段!到时任是你哭得天动地摇我也不会手软。”

安可洛胳膊一软,没料到尉迟决竟说出如此狠毒的话来,又想到他将卫靖都蒙在鼓里,才明白廖珉此事应是真的不容他人窥探。

她咬了半天嘴唇,终是憋出了一个“好”字,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道:“能不能告诉我,廖公子不随拱圣军回帝京,是去了哪里?”

尉迟决黑眸黯黯,摇头道:“这种话你将来问也别问了。知道你担心范姑娘,但你知不知道,中琰他心里一样惦念着她…等到了合适的时候,就算你不问,我也会让你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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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乱境

谢知远捷报抵京之时,梓州府内的秦须正急得如热锅上蚂蚁。

涪城来报中提到的廖珉阵亡一事,让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

廖珉之于皇上及太后是何等重要,朝中大臣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初尉迟决上兵制改良札子时请奏皇上将殿前侍卫廖珉调至拱圣军,朝中就有不少大臣们反对,后来因尉迟决及廖珉自己均执意如此,皇上才允了此事。

后来朝庭抽调拱圣军赴梓州平乱时又有朝臣提出,请廖昭武留京,不要随军;太后亦存有保全之意,不愿廖珉远赴梓州,但又实在不能因他一人而破了体例,纵然不忍也只能让他去了。

谁能想到涪城一战,廖珉竟会身死战场----秦须听到谢知远派人传来的消息时,浑身打了个冷颤,不敢想这事若是传到帝京了,将会在朝中掀起多大的波澜。

那些本就对尉迟决兵改不满的保守派老臣们,此时应是又有借口来攻伐尉迟决了。

因知道廖珉与尉迟一门关系极好,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此事秦须一个字都不曾对尉迟紫菀提起。.

帝京还没有具体消息传来,梓州府上下便已闹得似沸水掀开了锅一般。

先是有耳目灵通的人不知从哪里听来廖珉是个皇上及太后都极其看重的人,纷纷提议说要赶在旨意到之前派人去将廖珉的尸骨收回来;还没等此事有所决议,众人又为了派谁去接管盐亭、射洪以及涪城三县而吵得不可开交。

未及梓州府派人去涪城探个究竟,谢知远又主动遣人来,道攻城之夜叛军趁乱纵火,死伤一片,待天明城破后收敛士兵遗骸时,才在那些骨肉焦离、尸首莫辨的死人堆里发现廖珉的尸体。当时那身子面目破碎,几不可认,还是看了那身上盔甲下的棉布单衣上拿棉线绣了的名字才知道那是廖珉。

涪城来人奉谢知远之命,主动带来了廖珉的遗骸及他身上那用来证明身份的绣字单衣。棺枢运抵梓州府时,里面未经处理的尸体已因潮气而微显腐烂。秦须为保真确,忍着那难闻的气味也开棺验了一遍,只是没料到那具面目皆非的尸首着实让他震惊万分。

廖珉廖中琰,那个承皇上及太后宠信,又有廖家荣耀加身的年轻男子,在帝京时他也是见过几面的。

脸上永远都是那种温玉般的沁人笑容,说话时从来都是彬彬有礼,举手投足间总带了那么丝一般人没有的贵气感----怎能想到如此一个轻衫贵气的男子,会变成今日这具冰冷而丑陋的尸体。

虽是还未接到帝京那边传来的旨意,但秦须仍是命人火速将廖珉的尸体处理一番,又遣人将谢知远送来的衣物随棺枢一同送往帝京,一日都不敢多耽搁。

盐亭、射洪二县本是为先前临阵叛乱的梓州禁军所占,后来又因叛乱禁军是主动受降而没遭到多大损害,而这二县先前的县丞本就是能干之人,所以就直接留那些官员暂管二县事务;涪城被作乱的厢军前后占了两月有余,因厢军士兵在城中为乱不堪,外加拱圣军攻城时叛乱厢军烧毁了涪城内外不少城建工防,此时涪城早已不似当初,先前涪城县丞也被乱军在入城时吊死,所以要命何人前去涪城接管城内一切事务则成了梓州府近日来争议的焦点,一帮子府上旧吏吵吵嚷嚷没个消停,着实令秦须头疼不堪。阳铺地,知州府内静谧无声,惟有一群麻雀停在院中地上啄来啄去。

外院大门突然一响,马上便有下人匆匆跑来跑去,先前安安静静的府院中顿时有了生气。

内寝里,尉迟紫菀正同小丫鬟说着话,就听碧环进来道:“小姐,大人回府了。”

尉迟紫菀虽是已与秦须成亲多日,但碧环对她的称呼还是依了以前在相府时的旧称,一点都不愿改。

尉迟紫菀忙停了手上的事,问碧环道:“可瞧见了没?”

见碧环点点头,她便遣走丫鬟,又问道:“怎样,他今日脸色比起前几日可有和缓些?”

碧环嘟了嘴,小声道:“还是那张黑沉沉的脸,没见有什么变化。我看小姐还是省省心,别拿热脸贴他那冷屁股了。”

尉迟紫菀听着她这怨气肆溢的话,微微一笑,道:“怎的这般任性。去后面灶房盛我下午熬的粥来,我给他送到书房去。”

卷六忍思量耳边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