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一面,天音楼二楼她的房内,他临出征前地那晚,她亲手给了他那个荷包。

未做完的荷包,从此却再也没机会再做。

太后遣太医来给她瞧身子,每一次都嘱咐她,范姑娘不可过度伤神,否则对胎儿不益。

搬出了天音楼,一个人住在这座空空荡荡的大宅子里,仿佛前尘已尽。

没有什么可让她欣喜地,也没有什么可让她再悲伤的。

肚子里的孩子,他的骨肉。

那是她唯一拥有的,和他相连的…

那番英容笑貌,怎可就这样弃她于不顾,怎么忍心?

离了他,还让她如何能独活下去?

对着阳光,却手脚冰冷,她轻轻抚上已经略微鼓起的小腹,她不要他成忠烈之士,她只想他能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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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丫鬟来,小声在她背后道:“范姑娘,安姑娘来看你了。”

范衾衾擦擦眼角,也不转身,“你先去上茶,我一会儿就过去。”

待丫鬟退下,她才慢慢转过来,心里又开始一点一点绞起来,痛到无以复加。

安可洛带了好一堆补身子的东西来,范衾衾见了,强作欢笑,“安姐姐这是做什么?我这里,太医开的补品都成山了,你这又是何苦?”

安可洛将她那模样看在眼里,心里跟着疼起来,拉过她的手,半天才道:“就算是我一点心意。”

范衾衾眼眶瞬时就红了,却还是努力在笑,“安姐姐近日来如何?听下人说你搬去将军府了…尉迟将军应是高兴极了才对。”

安可洛垂眼,“是搬去了,可那又能如何?我贱籍未脱,说到底也还是天音楼的人。”

范衾衾偎着她,“脱籍是迟早的事情,都说老子犟不过儿子,尉迟相公总有想明白的一天。我今儿一早听人说,皇上要将秦大人从梓州路召回帝京,这事儿可是真的?”

安可洛点点头,又是一叹,“帝京现在真是乱,一天一个变头,谁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秦大人…也不知他现在如何。”

范衾衾想了想,又道:“说起来他娶的也是尉迟相公的千金,皇上多少亏待不了他的。”

安可洛不再说话,脑中闪过那人冷洌的神情和那双细眸。

那一日悦仙楼初相见时的布袍举人,现在…早已不一样了罢。

卷六忍思量耳边曾道

第一一零章

须奉诏返京,一进外城,便觉这城中气氛大不似从前

颇有一种人人自危之感。

回府洗去风尘,并无接到要进宫面圣述职的圣旨,却接到了皇三子燕王命人来传他过府一叙的手书,和晋王设宴于华盛台替他接风洗尘的帖子。

秦须坐在府中红木椅上,手里握着这两纸虽轻却重的帖子,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脑中不由想起还在梓州府时,王崎直那一日对他说的话。

皇上,怕是没有多少日子了…

当时他还当那是市井传言,可如下再看,却并非是空穴来风。

秦须又看了看这两封帖子,皇上此时诏他回京,目的何在?

将它们放在面前桌案上,拿石镇压着,自去起身换衣,挑了袭轻便布袍穿上,又叫府里下人备了单马,趁天黑之前出了府门。

没带随从,没乘马车,没着官服。

他既没有去燕王府,也没有去华盛台。

而是径直去了尉迟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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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门口候着的小厮远远就见一布袍男子骋马而来,心里笑道,定是又一个来拜贴的年轻人。

那人到了门口,小厮才惊觉,他他他…

当下连忙行礼,“秦大人…”刚开口又觉不对,连忙改口道:“姑、姑爷…您怎么…?”

秦须翻身下马,将马缰递给另一侧的小厮,“我近日刚抵帝京,我来…拜会尉迟相公。”

小厮连忙在前开路,口中诺诺道:“您来之前也不派人通报一声,我们也好做好准备替你洗尘…”

秦须不接他的话。快步走着,“你们小姐在府上?”

小厮笑道:“不巧了,小姐午后带了丫鬟去怀化将军府了,此时还未回来。”

秦须脚下步子瞬时停了,飞快地转过身子,原路往府外走去,口中对小厮道:“突然想起来有急事,禀报尉迟相公,我明日再来。”

将那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他为何变脸如此之快的小厮留在身后,秦须拉过马。翻身上去,飞速朝尉迟决府上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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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可洛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她和秦须的再次相见,会是在这种情形之下。

今日天气好,尉迟紫来将军府上玩了一阵,恰巧碰上尉迟决回府,便要留她在府中吃饭。

安可洛对着尉迟紫,还是略显拘束,话也不多;而尉迟紫也和之前大有不同,顽劣之性收敛了不少。笑多话少。

尉迟决正吩咐着下人去备饭菜,就有人来报。说秦大人来了。

三个人脸上神色顿时变了。

尉迟决扭头看了眼安可洛,又看了看尉迟紫,“他今日才抵京,怎么此刻便寻到这儿来了?”对小厮吩咐道:“迎他至这儿,摆膳。”

小厮依言去了,剩下屋里三人,心思各自不同。

还没待几人多想,秦须便入了此厅,左手一抖下袍,身子立住。眼睛扫过屋内诸位,便定定地盯着尉迟紫不放了。

尉迟紫坐在椅上,手放在桌下地襦裙上,微微有些颤抖。

眼前这男人。瘦了,下巴上有青色胡茬,眼里有红色血丝。身上成熟之气愈盛。

他对着尉迟决一点头,“尉迟将军。”

尉迟决看看他,忽而一笑,“秦大人才回来,怎么不在府上多休息休息?”

秦须直截了当,目光扫至尉迟紫身上,牢牢罩住她,“来找人。”

尉迟决眸色暗了一下,“儿,随我过来一下。”说完便转身朝内厅走去。

尉迟紫踟躇了一下,又看了一眼秦须,便跟着尉迟决进去了。

秦须目光随着尉迟紫的背影一直绕过去,直等她进了里间屋子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眼睛垂了一瞬,才抬起头,看着安可洛,苦笑了一下,“真是让安姑娘看笑话了,我不知你也在此。”

安可洛这才起身,款款行了个礼,笑道:“秦大人哪里的话。我…现在已经搬入将军府了。”

秦须眸子略动,神色却未变,片刻后道:“也应如此。”

安可洛先前怕秦须对她还存了心思,但此时见秦须神情,并非她所想的那样,又见他同尉迟紫之间的情势,心里微微有些了然了。

秦须上前一步,对她道:“当初,若非你的那封信,我是不会娶她的。”

安可洛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那一日尉迟翎因尉迟紫离家随秦须而走一病不起,尉迟决心急

也无法。她手书一封命人送与秦须,请他好好待尉不能,还请将尉迟紫送回帝京…

秦须当日带走尉迟紫,本是顺势罢了,又因心存对尉迟决不满之情,想借机为难尉迟一府。

刚到梓州便收到安可洛的信,措辞委婉柔顺,谦逊卑微地乞求他,好好对待尉迟紫…他知道她为什么写这信,因为她爱那个男人,她见不得那男人身边的人受委屈。

自己心仪地女人如此低三下四地乞求,却是要他娶别的女子。

秦须自嘲地一笑,对安可洛道:“最初,是赌那口气。你既然要我娶她,我便娶了!…可谁知到后来,我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他抬眼看看她,“那一日清晨,发现她不告而别,我恨不能立马动身追她来帝京…可偏偏不能任性,还得管梓州那堆烂摊子。”

说到这里已经足够,安可洛听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