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城。

天朝禁军早已将城墙换防,城中百姓尽数安置妥当,一干官员及降将们被软禁在府,城中上下倒也无甚大波澜。

原先逐州知州府衙早已被尉迟决暂作行辕,麾下十万东路军,三万在城外扎营驻守,其余七万尽驻城内。

中路及西路两军捷报频传,尉迟决自出帝京便吊在嗓子眼的一颗心,至此,才略略放下了些。

此番北伐,竟比他先前想的顺畅许多。

北国国母垂政,宠幸专权,于军国大事上拿不定主意;耶律宁虽是天资卓越,可未经兵事的他,又哪里能够用手中南京道这点兵来抵抗天朝三十万禁军?

尉迟决反反复复看着眼前的地形图,十六州,已经攻下六州了。

他之所以在逐州这么久都按兵不动,就是在等杨年庆与潘立二人在山后九州的进展,只要攻下其余四州,那便可以调中西两路大军与他的东路军于山前汇合,集力合攻山前其余六州,牢牢将耶律宁困死在析津城内!

照杨潘二人眼下势不可挡的攻势来看,只消再两个月,或者更短,他便可以放手去攻析津了!

尉迟决黑眸一闭,只希望朝中,此时千万别出什么事…

屋外雪花纷飞,时至四月,还能降雪,这雪当真诡异万分。

那析津城中的耶律宁一定想不到,这莫名其妙的大雪,也让他头疼异常。

千里奔袭,他这三十万大军的粮草,全都指着朝中秦须倾心尽力运筹调运。这一场雪,可是也给秦须身上加了不少重担罢?

此时他离析津不过一百二十里,一百二十里…

尉迟决不禁往窗外望去,只消占了析津,那十六州便全在囊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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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析津府上,还有个人。一个让卫靖和他心里不停挂念的人。

尉迟决握拳,靠上椅背,重重吐了口气。

他此次出征前,卫靖再三叮嘱他。若是两军交战出什么意外,一定要把卫淇好生带回来…

正兀自想着。却有将士叩门来报:“将军,守城士兵带来几个人…说是。说是当年七公主地陪嫁宫女!”

尉迟决眸子一下睁开,人也站了起来,望着那将士,“人呢?”

那将士禀道:“底下的士兵们拿不准是真是假,却又不敢轻易拒之不纳。便直直送来这儿了。说是让将军您自己看!”

尉迟决登时大步往外走,“带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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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内后院偏厅。几个女子望着门侧那配刀禁军,身子瑟瑟发抖。

待尉迟决进来,那禁军士兵忙道:“将军,就是这几人了。”

尉迟决点点头,那士兵又冲那几名女子道:“这便是尉迟将军了,你们先前说是七公主身边的人,那就证明给将军看。”

几个人一听这进来的男子是尉迟决,本来僵着的脸色立即软了下来,其中一人趋步上前,从怀中摸出一块玉,急急递给尉迟决,“尉迟将军,公主说了,您看了这玉,就该信了。”

尉迟决接过那块玉,仔细瞧了一番,见那玉确是卫淇身边常年佩地,心中便信了七分,可还是疑道:“析津城内外戒备森严,早就不许人随便出入了,你们几个是怎么出来的?”

那女子眼里含泪,道:“将军有所不知,本来宁王殿下是要送公主出城地,可公主打定了主意,死活要留在殿下身边,只求殿下将我们几个送出来,好让我们将来回天朝去…”

尉迟决胸口一紧,他没想到耶律宁会想送卫淇走,更没想到卫淇会不愿意回天朝!

那女子还要再说什么,可却欲言又止,眼睛望向尉迟决身后的士兵,咬了唇将话咽了回去。

尉迟决心中明白,回头遣了那几人退下,又挑眉看着那宫女。

她见厅中除了尉迟决就没外人了,才又摸出一封信来,低声道:“这是公主让我们带给将军的,公主有言,她与将军相识已有十四年,还望将军看在这多年的情谊上,好生看看这信罢。”

尉迟决皱眉,接过那信,想也不想便拆了看。

是卫淇地手书无疑,只是那短短几句话,却让他胸口大震。

手捏着那信,恨不能将纸撕碎了!

他知道卫淇自小被宠惯了,自是娇纵任性,可他却不明白,当此危急之时,她又如何能写出这种信来给他看!

尉迟决黑着脸,也不理会那几个宫女,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外面雪花飞到他脸上,倒是一下将他冰得清醒了些。

那封信…

若是他攻城,耶律宁必与析津共存亡,而她…定与耶律宁共存亡。

尉迟决胸口怒火翻腾,咬着牙站住,竟想不出能将卫淇怎么办。

眼下析津根本进不得人去,要怎样劝卫淇…

黑眸蓦地一闪,也并非全无可能!

脚下步子一下快了起来,现如今能入析津,能劝卫淇的,就只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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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皇宫内,萧氏脸上无了往日慵懒神色,只是冷着脸,看着身侧地闵念钦,一言不发。

闵念钦神色若常,不紧不慢道:“在下先前所说的话,还望太后能考虑一下…”

萧氏眉头弯了弯,“眼下天朝重兵压境,南十六州连连失守,就算此时派你回析津府,那又有何用?万一…那你岂不是白白送死?”

闵念钦垂目,道:“太后是想看着析津城门被破,而后天朝禁军占了南京道,再朝北直上,一路攻来么?”

萧氏闻得此言,不由一惊,“你…难道你去了,竟有什么法子不成?”

闵念钦挑眉,看着萧氏道:“和宁王殿下比,我对天朝禁军地了解要多上许多。若是我去了,或许并没得胜的法子,可若是我不去,那宁王殿下一定是要败了!还望太后此时能以大局为重,让我回析津府去…”

萧氏不语,转过身去,一个人想了良久,才回头望着他,轻声道:“既如此,我便依了你。可是…”她眼里忽然泛起了点水光,“你这番去了,自己可要好生保重!若是有个什么万一,马上回上京来,千万不要耗在那里…”

闵念钦看着她那神情,不由愣住了。

她…会为了他,流泪?

卷六忍思量耳边曾道

第一二六章

自接到北境传来的捷报之后,天朝朝中人心便一天比一天激昂,人人都道那北十六州不日便可再回天朝境内,竟没人担心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放眼朝中,唯一一个面不见喜色的人,便是秦须了。

尉迟决在前方攻池略地,他在后方督运粮草。

国库那点家底儿,秦须心里明镜似的,只够速战速决,经不起拖。

北国眼下天降大雪,阻了耶律宁后方的援兵,也让天朝禁军的粮草在路上耽搁了许久。

他秦须向来遇事不急,只独独这一次,竟急得上了火。

他心里清楚,想必尉迟决心中更清楚,这一仗,拖不起。

若不能趁眼下大好形势一举攻下析津,那往后的事情…便谁也做不得准了。

还有这朝中之事,千千万万不要在此时出意外啊…

可这日子往往是,怕什么,便来什么。

帝京虽已入春多时,可晚上这外面,仍是极冷。

自尚书省出来,天色已黑,府上小厮驾着马车守在御街那头,但等着接他回府去。

秦须望了望那天色,心下一叹,本以为今日能早些回去的,谁知又忙到这时辰。

这半年来战事不休,他也不休。

他不休,尉迟紫菀便也陪着他熬。

不论他每日有多忙。要多晚才回府,只要他不吃饭,她便等着他,只要他还不睡,她便也不睡。

虽是极贴心,可他却心疼她地身子。

年前冬日。尉迟紫菀曾小病过一场,身子出了许多血,太医来瞧才知道,她是有孕而不自知,一受凉。便小产了。

秦须一念及此,便觉自己对她不住,曾经信誓旦旦有言在前,说再也不委屈她,谁知到了后来,在他心中。原来国事还是大过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