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须眸子浅眯,摇了摇头,“我自宫中出来不久。心思全扑在朝中老臣身上,燕王人在何处我竟不知。不过依我想来,燕王妃是个极聪明的人,应当不会有差。”

尉迟决点了点头,转身看了眼城门处整齐划一的队伍,又对秦须道:“你说的在理,我先回府上一趟,见过老爷子与大哥,再做打算。”

说罢,也不等秦须再言语。便自顾自地掉了马头,朝内城中飞驰而去。

秦须望着尉迟决满是杀气的背影,心底晃过一阵寒意。

幸好他那时将安可洛救下,要不然,还不知尉迟决此时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事来…

秦须直直地立在马上。直等尉迟决地背影都瞧不见了,才低头收缰,踢了踢马肚,朝天音楼方向行去。下。又命人做了几样清淡小菜和小米粥,自己陪着安可洛一道吃了点。

安可洛口中无味。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尉迟紫菀瞧着她这样子,心里多少有些了然。

秦须先前回来地时候同她说了,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儿,去将军府上之时,正好撞见安可洛想要服毒自尽。

尉迟紫菀左思右想,也知这事儿定于二哥有关,可对着一副失魂落魄模样的安可洛,她连尉迟决的名字都不敢提,连尉迟决已然抵京这件事都不敢告诉安可洛,深怕一句话说不好,又让安可洛伤了心。

待吃了些东西,安可洛脸色才略微好转,人看着也像那么回事儿了,尉迟紫菀让人将碗碟子都收拾了,又自去一旁取了首饰盒来,打开来安可洛看,一面又笑道:“这是前些日子才打的几样,你瞧瞧看,这做工如何?”

安可洛心里明白,尉迟紫菀这是想找法子让她开心,她自是不能驳了人的一片好意,就算心思并不在此,也挤出些笑意,依了尉迟紫菀之言,去细细瞧那些首饰。

两人正说着话儿,门外就有了些响动,然后听见院里小丫头道:“大人回来了。”

尉迟紫菀眼中一亮,忙急急地起身迎了出去,见真是秦须回来了,一张小脸顿时笑开了花,也不顾旁人,一头扎进他怀中,小声问他道:“二哥可都安好?”

秦须点点头,笑着轻拍她的背,尉迟紫菀这才放心,一扬头,却看见秦须身后还站着一个女人,不禁愣住了。

秦须放开她,走进屋内,看了眼安可洛,淡淡叹了口气,“安姑娘,有什么想不开的,竟能忍心对自己下次毒手?倘若我当时没去将军府找你,那你…”

安可洛咬咬嘴唇,眼眶又有些红,那些事情,哪一件是她能开口对秦须及尉迟紫菀说得的?就算是烂,也是要烂在自己肚子里面。

秦须一见她这样,不禁皱眉,原先想劝解一番的话也不必说了,直接让开了身子,低声道:“只怕我说什么也都无用,但我请了位人来,不知你见了她,是不是能心里面好过些。”

安可洛抬眼朝门外望过去,就见楚沐怜正站在那里,目光笼着她,眼里俱是心疼之意。

秦须本是想楚沐怜与安可洛情同母女,此时由她来开慰,是最好不过的了;哪里能想到安可洛此时最不愿见地两个人,一个是尉迟决,另一个便是楚沐怜了。

秦须侧身让楚沐怜进来,稍扬下巴,使了个眼色,便自己掩了门出去,搂过尉迟紫菀,去一旁的屋子里了,独留了楚沐怜在这屋中,与安可洛为伴。

楚沐怜拉了拉身上的外袍,快快往里走了两步,一开口,便是哭音,“洛儿,你怎么…”

安可洛听见这声音,愈发忍不住了,眼泪直往下砸,一扭头,不愿看她,口中叹了一声道:“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来做什么。”

那一日还在晋王府时,卫凌特意将楚沐怜叫了来,与他对质,说出安可洛当年地身世确是如他所说那般。

楚沐怜急急上前,手轻轻搭上安可洛的肩侧,哽咽不已,“要是知道你后面会想不开,如此为难自己,我当日就算是在晋王府,也该全对你说了才对!”

安可洛身子不动,心里一阵一阵发凉,“你那一日,可不正是全对我说了么?晋王将我交至你手中,你养了我十六年,明知我的父母是谁,却从未对我提起过…”

楚沐怜眼泪掉下来,“洛

听见她哭,安可洛心口一痛,不禁抬头去看。

十六年的恩情亲情,早就深深浸入骨髓中,纵是自己被伤得体无完肤,此时见到楚沐怜落泪,她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楚娘,你别哭…”安可洛开口,声音低低的,却不知后面还能再说什么。

楚沐怜使劲摇了摇头,“当日我在晋王府对你所说之言的确不假,可是…可是当日晋王在场,我心里面还有好多别的话,没有对你说出来!”

卷六忍思量耳边曾道第一三六章

安可洛看着她,心头忽然晃过一丝不安。

楚沐怜靠着她坐下,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中,轻轻握住。

这动作,自安可洛小时记事起,便是她最常做的。

暖暖的掌心,温柔的动作,透着关爱,这份感觉,难道也做得了假么?

安可洛心头似有温水流过,手指不由勾住了楚沐怜的掌,摇摇头,道:“罢了,这么多年了,就算有什么,也不过是那雪地里的一抹灰罢了…”

楚沐怜重重叹了口气,“你可知当年,太府寺的王恩怀正是晋王的人…晋王抱着你来找我时,我本是不愿意的,可他却那王恩怀的身家性命相要挟,我迫不得已才…”

安可洛身子一震,原来…原来楚娘她,也不过是因那一个情字。

楚沐怜眼眶又红了起来,“这么些年过去,你以为我忍得容易么?四年前王恩怀因病而逝,我这心里面除了你之外,便没别的念头了。当时本想对你将一切都和盘托出,可又一想,这么多年都平平安安过来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只要你在我身边安好,那也便罢了。哪里想得到,后面竟能生出这许多事情来…”

楚沐怜用手背轻轻抹了下眼睛,又继续道:“当年是他晋王将你护了下来不假,可你安家一门叛逆谋反地罪名。。。也是他安在你们头上的!”

安可洛闻言大惊,“怎么会!他明明说是尉迟相公…”

楚沐怜叹了一口气,“王恩怀知之甚多,许多事情,我也是从他那里听来的,虽说不全不整的,可是我在心里面拼一拼,那便也能知道得差不多了。当年晋王本是想先除了安王爷。再除了尉迟相公,才假尉迟相公之手捏造了安王爷谋反之实,过后又打算给尉迟相公安一个诬陷忠良的罪名…可他只算对了一步,却没算到后来之变。今上登基后,还未等他有所动作,便遣他去西京任西京府尹,整整五年后才将他诏回帝京。待他回来后,尉迟相公在朝中权势早已不比当年,已然是他不能随便动得的了。至于你。他也不是因看在与安王爷多年的情份上才将你护下,而是恰巧看见那奶娘去找他,想到留着你说不定以后还能有些什么用,这才将你托给我养着…”

安可洛手脚冰冷。嘴唇发颤,她哪里想得到卫凌那一晚短短几句话之下,藏得竟是这般深的阴谋!

可是…那过往之事,谁又能说地准,到底是卫凌所言为真。还是她楚沐怜句句不假?

安可洛低了头。半天不说话。手指将那衣服下摆越绞越紧。。h

楚沐怜看着她,心疼不已,“我今日将这些全都告诉了你。只是因为秦大人同我说你想不开,自己做那傻事…倘若你是因为安家与尉迟一门的纠葛而想不开,那你可就错怪了尉迟相公,也为难了你自己…”

安可洛眼泪又涌上眼眶,她…

若是因为两家恩怨,她也不过是伤心罢了;只是尉迟决收到她的信后,又毅然决然地带兵回京这一举,让她彻底心碎绝望。

哪怕,哪怕他能让人捎封信给她,说明他是因君臣大义而不得已为之,也不会将她伤至如此地步。

安可洛心口阵阵在痛,哽咽道:“现在说这些,左右都没什么意思了。我与他…怕也只是这样了。莫说我现在心境如此,只怕是他,看见我要他为了我而弃燕王殿下于不顾的信,心中也不定是怎么想的。”

楚沐怜终是笑了一下,“这话说得当真傻。我倒是一直觉得,你与尉迟将军是老天爷安排好的,不论何人何事,都是拆也拆不开的。”

安可洛只当她这话是说出来安慰她的,当下也不答,心里面自那日提笔写信始,便不再存什么念想了。

谁知楚沐怜又说:“想当初你是与秦大人先认识的。那一日悦仙楼地张掌柜来同我说,秦须一表人才,又对你念念不忘…我便自作主张送了支毛笔去悦仙楼给他,想撮合你俩。这么些年,我心中唯一惦念的,就是不要让你像我当初那样,没了好结果…谁曾想你与尉迟将军又撞见了,后面几波几折,秦大人对你的心思未曾变过,你的心却始终向着尉迟将军那一边。所以我说,这事儿,非天即命,强求不来地…”

安可洛眼睛蓦地睁大,“那支毛笔,原来是楚娘自作主张送给他的?”

楚沐怜点点头,叹了口气,“其实就算到现在,我也觉得,若是你当初一开始便跟了秦须,这之后许是根本不会有这么多事

她抬头,伸手将安可洛脸侧的泪痕擦净,微微笑道:“就算你此时死了心,谁也说不准将来又会是怎么个光景,何苦一定要为难自己呢。人就活这么一辈子,遇见了一个,就好生与他相伴下去…”

安可洛心潮若海,看着楚沐怜,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尉迟相府偏厅里,尉迟决立在厅间,一个字一个字地听完坐在上位的尉迟翎对他说的那番话后,人已僵得和石头似地。

卫靖坐在厅中另一侧,听完那话,也是冷汗涔涔,手指微颤。

尉迟决一抬眼,望向尉迟翎,异常艰难地开口道:“你…既是早就知道,为何不同我说?”

尉迟翎眯了眯眼睛,“冲你那脾气,若是我早就告诉你,你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再说了,安世碌当年一案,朝野皆知,又怎可能是我几句话便能反了地?我先前之所以一直拦着,不让你与她相好,便是不想将来有人拿这件事来要挟尉迟一门!”

卫靖喘了口气,“尉迟相公,你让我听这些事情,意图何在?”

他本是听闻尉迟决率兵回京,便连夜入城赶赴尉迟府上,想要见他一面,谁知却被尉迟翎请至偏厅,同尉迟决一道,听他翻出那尘封了许久地往事。

怎么都没有想到,当年的“叛臣贼子”安世碌竟是被诬陷的,更没有想到,安可洛,竟然是安世碌地亲生女儿…

尉迟翎看了卫靖一眼,慢慢起身,“殿下,今晚是老臣最后一次称您殿下了,明日起,您便是皇上了…”

卫靖一怔,尉迟决也是一愣,虽知这确是实话,可尉迟翎突然这般说出来,倒叫两人一时回不过神来。

尉迟翎直起腰,“臣之所以今日对殿下说出这些,实是因这十几年来,一念及此事便彻夜难眠,若是殿下他日登基为帝,还望能还安家一个清白。”说完,便对着卫靖深深一揖。

卷六忍思量耳边曾道第一三七章

尉迟翎两朝老臣,他这一揖,倒让卫靖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立时便去扶他,又一边道:“尉迟相公乃朝庭肱股之臣,何来此言,若是相公所言为真,我定当为安家昭雪。”

尉迟翎这才起身,看着卫靖,语重心长道:“殿下对于晋王是如何想的?虽说晋王手段狠辣,但殿下亦当权重,切不可因一时之快而使自己背负万年骂名。”

卫靖咬咬牙,手不禁一攥,忍了半天才道:“尉迟相公莫操心,我自有打算。”

他转头去看尉迟决,见尉迟决满面冰霜之色,正兀自怔愣,不知在想什么。

卫靖上前一步,问他道:“定之,你此番率兵回来,那北十六州可还有希望夺下?”

他这一句,才将尉迟决唤回神来。

尉迟决看看尉迟翎,又看看卫靖,压低了声音道:“半路上收到中琰传来的消息,说是已说通耶律宁舍十六州,起兵北上…但天朝不得再往北进一步,之后须与北国世代修盟。”

卫靖一眯眼,正想说什么,却被尉迟决打断。

尉迟决看着他,“中琰说,公主与耶律宁一片情深,还望殿下看在兄妹情份上,不要为难她了。”

卫靖猛地一叹气,“这丫头…倒真把自己赔给那北国蛮子了!”又抬眼看尉迟决,“先前不是死也不肯同我说中琰地去向么?怎么今日便无所顾忌地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