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付远之半天都没有动弹,像被人点住了一般。

他智算无双,平生解过无数奥妙难题,却从没遇到过这样一道……无解的题。

东夷山君眸中的玩味却越来越深,仿佛发现了何等乐趣般,又懒洋洋地催了声:“快点,再不决定就一个都别想带走了。”

付远之一颤,这才转过身,看向牢房中同时与他对望的两姐妹。

一者人间绝姝,一者灵犀清隽,其实他早在心底做出了选择,人人都羡富贵花,他却偏爱幼年相伴的狗尾巴儿草。

听从本心不难,难的是,那是付远之的选择,不是丞相府的。

题并非无解,只要他够狠心。

“怎么样,是要赎走哪一个,姐姐还是妹妹?”

追魂不舍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付远之深吸口气,缓缓抬起手,决绝一指:“我选……姐姐。”

他垂首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牢房里的那道纤细身影,只在胸膛间不断回荡着启程前父亲说过的话。

“此去凶险难料,但无论如何,奉国公家那位嫡小姐你是一定得救出来的,这也是……闻人家那边的意思,你该明白的。”

牢房静了一瞬,东夷山君抚掌而笑:“那行,去把人带走吧。”

他看向牢里,这个选择他既意外,又觉预料之中,只是瞧见那道傻呆呆的身影时,还是不免想起下棋时,她在烛火摇曳下的明亮眼眸。

“如果真有人会来赎我,那一定就是他。”

忽然之间,东夷山君觉得自己是否过于残忍,可这的确……又很有趣,不是吗?

在东夷山待久了,他的匪气果然也越来越重了,多好的一件事。

付远之去牢里带闻人姝出来时,经过闻人隽身边,到底忍不住喊了声:“阿隽……对不起。”

闻人隽愣了愣,赶紧摆手:“世兄,不要紧的,我在这里没有受什么苦,真的。”

她脸上笑容一如从前,却看得付远之心头一涩,更加忍不住道:“阿隽,你再等等,容我想想法子,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你信我。”

“我信,世兄,我会等你的。”闻人隽认真点头,见付远之旁边的闻人姝似乎不大自在,她赶紧催道:“你们快走吧,顺便回去告诉我娘,让她别担心,我一切都好。”

东夷山君在牢门外,冷眼目视这一幕,摇摇头,觉得今晚下棋时一定会有乐子可寻了。

第六章:傲娇的姬世子

果然,一整晚,捏着白子的闻人隽都心不在焉,水平大幅下降。

东夷山君不动神色,清清嗓子,在她又输一局之际,适时地开口了:“你的小竹马没有选你,你很难过,是不是?”

闻人隽吓了一跳,拍拍胸膛,“大王你怎么跟个鬼似的,我都忘了要下哪了。”

东夷山君一嗤:“你今晚有下对的时候吗?”

闻人隽不吭声了,东夷山君继续凑近,笑得厚颜无耻:“不过也难怪,被最相信的人抛下当然会心神不宁了,这是正常的,我理解,理解。”

闻人隽抬抬眼皮,“大王你真是很无聊,在山里一定过得寂寞非常吧。”

东夷山君无视她的“小尖刺”,继续笑眯眯道:“你恨死他了吧?想哭了吧?想回家了吧?想你娘了吧?”

手中的黑子在棋盘上一拍,那把大胡子笑得直发颤:“可你回不去了,再也见不着你娘了!”

闻人隽默了许久,才无奈叹声:“大王你有时候真的很像个几岁的小孩,不,我几岁的时候都不会这样了。”

东夷山君意犹未尽,无视闻人隽的冒犯,“说来你怪那付远之吗?”

闻人隽摇头:“不怪,规矩就是那样,总要有取舍的。”

“可他舍了你。”东夷山君补一刀。

“他还是你的小青梅竹马呢。”再补一刀。

“你还说如果真有人会来赎你,那一定就是他。”又补一刀,顺手还撒了把盐。

闻人隽终于忍无可忍了,嘟囔着嘴:“还下不下棋了……大王你干嘛非要引导我去恨他呢?”

“你难道不恨他吗?”

“为什么要恨他?他已经尽力了,如果把我带走的话,我四姐就得留下来了,不照样很可怜吗?”兔子急了也会咬人,闻人隽瞪着不怀好意的东夷山君,语气里已带了些哀怨:“谁叫赎人的规矩就是这样呢。”

东夷山君拍下一枚黑子,故意哼了声:“那你是怪我咯?”

这一哼,闻人隽果然又怂了下去:“没有没有,我谁都不怪,我现在就只想好好下完这盘棋……说不定我哪一天就真的能下赢大王你了,成功自救呢?”

东夷山君就爱看闻人隽这副憋屈的小怂样,当下笑开:“我看再过个五百年有这个可能。”

闻人隽不想被他打击到,努力把心思掰回到棋盘上,渐渐地也真的投入进去,听不到东夷山君在耳边喋喋不休些什么了。

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当东夷山君搂过闻人隽的腰,又要扯下那宫学玉牌丢出去时,闻人隽忽然下意识地夺过来,一把揣到胸前,一反常态:“别扔了别扔了,我不让它磕到你。”

东夷山君半天没说话,大胡子贴在闻人隽的脖颈间,幽幽道:

“小猴子,你还是很难过。”

极肯定的语气,一言能戳到人心底似的,闻人隽抱紧玉牌,望着窗棂下洒进的月光,轻轻一叹:“我啊,是真的很难过,为什么老是下不赢大王你,明明女傅都说了我是妙手神童再世,棋艺冠绝盛都城的,赢过很多很多人,你真别小瞧我,我很厉害很厉害的……”

东夷山君笑了笑,也不去戳破,只顺着她的话道:“是是是,你很厉害,你很好,你是猴子里生得最聪明最好看的了……”

闻人隽没吭声,过了好久也一点动静都没有,东夷山君凑过去一看,发现她居然抱着牌子睡着了。

不由哑然一笑,大手抹过那眼角,试图擦去些不存在的痕迹。

“真是个傻猴子。”

当赎人的期限越来越近时,盛都那边也像憋足了劲动用关系,上山的竹岫书院弟子陡然增多,来来走走一大批人后,牢房里终于只剩下了两袭绿罗裙。

赵清禾,以及闻人隽。

这也基本在东夷山君的预测之内。

赵清禾是因为家里虽然有钱,但没权没势,平江首富又如何,在盛都那些王孙贵族看来,不过是介粗鄙的商人,谁会卖他面子,看中那点钱,搭上自家高门子弟去冒险?

而闻人隽嘛,不外乎是那庶女之身,家里起先就没多上心,本来让付远之一股脑儿捞出来也就罢了,偏偏规矩没糊弄过去,又错过了那最佳的赎人时机,现在想再找个能够来赎人的竹岫书院弟子估计不大容易了,一个萝卜一个坑,早就抢光了。

这些内中隐情赵清禾和闻人隽都心里明白,因为在期限将至的最后几天,赵清禾终于忍不住搂住闻人隽,小声抽噎起来:“阿隽,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啊?”

她才刚说完,牢门口的瘦子已经笑嘻嘻接了一句:“不会死,给我做老婆比较好。”

赵清禾一哆嗦,眼眶更红了,闻人隽赶紧抱住她,贴在她耳边不住安慰:“他跟你开玩笑呢,不会要你做老婆的,你别怕,我们都不会有事的,一定能离开这里。”

赵清禾在她怀里掉眼泪,颤颤巍巍地摸到头上一根金钗,塞给闻人隽,“阿隽,你知道我胆小,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怕疼,你下手得快些。”

闻人隽一把拍掉金钗,小脸一寒:“你瞎说什么呢,哪至于就到那一步了,你忘了我以前和大家伙怎么说的了吗?即便真没人来赎咱们,那也不至于就走到绝路了,你没看我跟那山大王下棋下得挺好的嘛,一直都相安无事的,他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咱们毕竟还在书院学了那么多东西,再不济总还能给这一山的土匪们当当女先生吧,不要工钱,管吃管住就行,上哪找这么便宜的事情啊……”

赵清禾被闻人隽逗笑了,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勾住她的脖颈,依偎在她怀里,呢喃着:“阿隽,有你真好,你要是个男的就好了,我铁定嫁给你了。”

闻人隽回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脑袋,故作惊喜:“哇,那敢情好,娶了你我不就娶了座金山,叫我入赘做‘上门女婿’我都愿意呢。”

两个少女咯咯笑了起来,又搂又抱,窃窃私语着,连身边流淌过的暗河都温柔了些般。

牢门外的瘦子和胖子相视一眼,也不禁跟着笑了笑,却是一回头,发现东夷山君就站在牢门外一角,不知看了多久,大胡子下的一张脸若有所思,漂亮的眼眸里亦含了几丝笑意。

赎人之期最后一天,一个不速之客出现在了东夷山,点名要赎赵清禾。

之所以说他是“不速之客”,是因为赵清禾同闻人隽做梦都没有想到,从竹岫书院来的会是这个人——

昭阳侯少世子,姬文景。

这几乎可以说是宫学里性子最孤傲冷僻的一个人了,他生得极俊美,也极有才华,一手妙笔丹青独绝盛都,连付远之都自愧不如。

可他性子也太怪了,平日里从来不与人多打交道,独来独往,万事万物都不在乎,谁都同他没关系,在宫学里简直有点“不问世事”的感觉。

但他居然点名要来赎赵清禾了,赵清禾傻愣在牢房里,有种梦还未做醒的错觉。

可惜姬文景看也未看她一眼,从踏入岩洞起就满脸不耐烦,他看起来熟知所有流程般,交了赎金后,什么也未多说,就在一堆备好的东西里挑了自己所需的,找了个桌子坐下去,自顾自开始研墨作画,也不挑剔缺色少料的,只一支毛笔信手画下,赶着去投胎一般。

别说赵清禾了,就连东夷山君都没见过这样的,一时大奇,凑上前去看他作画。

居然画的正是这方岩洞,潮壁、悬石、暗河……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派幽静之景,简单的白纸黑墨,游走间浑然天成,硬是画出了一番惊心动魄的美。

围上来的山匪们也都惊住了,尤其是瘦子:“这,这是咱这洞穴?”

姬文景头也不抬,一口气画完后丢了毛笔,直接起身,也不啰嗦,径直解下腰间的宫学玉牌,抬袖就要往火炉里抛,却还好被东夷山君眼疾手快,凌空接住。

“你这人也忒性急了点,有说要烧你的了吗?”

姬文景皱眉,东夷山君拿起他的画吹了吹,让墨迹干快一些,眼里尽是难得的欣赏。

末了,他把宫学玉牌亲自为姬文景系上,语带感叹。

“你的牌子我不要了,把画留下就行,你这手丹青配十个这样的牌子都绰绰有余。”

这是这么多来的竹岫书院弟子中,第二个没被烧掉牌子的,或者说,没被烧掉脸面的。

可惜姬文景对这份欣赏毫不在意,只是大步走到牢房前,不耐烦地道:“还不快出来,要我进去拉你吗?”

赵清禾被他的眼神瞅得心一颤,下意识地去握闻人隽的手,“阿隽,我,我舍不得你,我走了你怎么办……”

闻人隽明显看出姬文景耐心有限,赶紧去推赵清禾:“别说了,你快走吧,我没事的,我肯定还会回书院和你相聚的……”

赵清禾两眼一红,水雾汪汪的,又像只可怜的小白兔了,却是身后牢门打开,姬文景不知何时钻了进来,将她粗暴地一拉,在跨过牢门的一瞬间,赵清禾爆发出一声惊天恸哭。

“阿隽!”

俊美的公子哥满脸冰霜,毫无一丝怜香惜玉,拖得赵清禾一路踉踉跄跄,回首还不停伸着手,对着牢里的闻人隽嚎哭。

“阿隽,阿隽,我不要扔下你,不要……”

那哭声要多凄惨有多凄惨,不知道的还以为姬文景棒打鸳鸯,活活拆散了一对至死不渝的爱侣呢。

等到哭声终于消失在洞口时,闻人隽脸上的笑才缓缓下去,她第一次眸光闪烁,双眼也红红的,察觉到东夷山君投来的目光,转过身,赶紧抬袖抹了抹。

一旁看够了戏的东夷山君慢慢踱上前,靠着牢门,似笑非笑。

“小猴子,还有两个时辰期限就过了,你说还会有人来赎你吗?”

山脚下,赵清禾走了一路,哭了一路,听得姬文景心烦气躁,就想把她扔半道上不管了。

“阿隽可怎么办,今日是最后一天了,再没人去赎她就出不来了……不行,姬世子,我们回去救救阿隽好不好?”

赵清禾哭得两眼通红,本来想喊“姬师兄”的,但在书院里跟人家一点都不熟,一句话都没讲过,实在喊不出口,话到嘴边又改成了“姬世子”。

姬文景显然很讨厌这个称呼,不爽地喝道:“救什么救,你没听到那赎人的规矩吗?你不如先去找把斧头把我劈成两半,怎么样?”

赵清禾被凶得一颤,还想说什么,却被姬文景狠狠一瞪,眼泪都吓回去了,情绪却好歹是渐渐平复了下来。

她想着先回盛都再说,找她爹寻寻法子,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把阿隽救出来,正想得出神,一抬头,却发现前方的姬文景早已走远,她长睫微颤,赶紧跟了上去。

“姬世子,姬世子你等等我!”

姬文景脚步慢了下去,眉头紧锁,一脸阴沉。

“姬世子,谢谢,谢谢你救了我。”

小跑上前的赵清禾脸颊微红,姬文景没说话。

赵清禾便紧跟在他身边,碎碎念着,一口一个“姬世子”,什么生死大恩,什么涌泉相报,姬文景终于忍无可忍,猛地一回首:

“什么姬世子姬世子,别再这样叫我了,你知不知道很难听,听起来很像鸡屎子,你就一点常人的审美都没有吗?”

那张俊美的脸上显然已忍耐到极限,赵清禾顿悟过来,脸腾地一下红了,手足无措:“对,对不起,姬,不,世子,世子我不是有意的……”

她慌乱地想拉住姬文景的衣袖,却被姬文景一把拂开。

“你烦不烦人,离我远点!我算什么狗屁世子,别再跟着我了,救你不是我情愿的,要谢就去谢你家的钱,谢孙家的权,谢我有个会曲意逢迎的好大哥吧!”

第七章:红衣眉娘

日升日落,风掠四野,山间的时光似乎格外快一些,一转眼就过去了好几天,始终没有人来赎过闻人隽。

自从赵清禾走后,她就安静了许多,东夷山君能明显感觉得到,比如今日他还没走近牢房,远远地就看到了那道蹲在暗河边的身影。

孑然、单薄、孤寂,像只被弃之荒野的可怜野猫。

东夷山君悄悄靠近,给胖瘦二人使了使眼神,瘦子领会过来,摇摇头,小声道:“一天了,没说过一句话,东西都没吃一点。”

东夷山君沉默了会,垂下眼睫:“我知道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牢房,与闻人隽一起蹲到那条流淌的暗河边,盯着清浅的水花,久久没有说话,闻人隽忽然偏过头。

“大王,我今天不想去下棋了。”

声音细细的,未带任何情绪,却莫名让东夷山君觉得有些难过,“为什么?”

闻人隽拨弄着水花,笑了笑:“我下不赢你。”

东夷山君:“那你要放弃了吗?”

闻人隽摇摇头,不回答,只盯着暗河出神,东夷山君瞧了她半晌,忽然叹了口气:“你别等了,你家人不会来赎你了。”

闻人隽身子一颤,终于抬头,神情有些慌乱:“不会的,他们会来赎我的……至少我娘,我娘一定会想办法,她不会不要我的,我娘很厉害的,真的,她很厉害的……”

话音已有些语无伦次,叫东夷山君不忍再听,他屈指弹了下闻人隽的额头,故意笑道:“又来了,小猴子,你说你厉害,你的付师兄也厉害,你娘也很厉害……敢情你身边围着一堆厉害猴子呢,你怎么不干脆自封猴王呢?”

闻人隽没被东夷山君逗笑,反而急了,伸手去推他:“我娘真的很厉害,她会武功,是个侠女,我小时候看她耍过两把大刀,跟一阵风似的,不一定打不过你。”

“还大刀呢,过年杀猪用的么?”东夷山君本来还想调侃两句,却看到闻人隽眼底深处已有起泪光泛起,薄薄的红唇微颤着,似乎在极力强忍着什么,他心头莫名一颤,赶紧软了语气,哄小孩般:“好好好,打得过打得过,你娘最厉害了,一定把我打得落花流水……”

闻人隽咬紧唇,眼圈红红的,还在强调着:“真的,我没跟你开玩笑,我娘肯定打得过你,我娘肯定会来救我的,她不会不要我的,不会的……”

嘴里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似魔怔了般,东夷山君看着她,眸中几个变幻,猛地伸手一拉,一把将她的脑袋按在胸口。

“会来会来的,一定会来的,你娘是女侠,大大的女侠!”

他拍着她的后背,依旧是哄小孩似的口气,闻人隽先是一阵挣扎,挣不过便埋在他怀里低声啜泣起来,那泣声极为压抑隐忍,叫东夷山君心头像被只小猫咬似的,却是哭着哭着声音越来越大,泪水也越来越汹涌,到后面直接变成了放声大哭,哭得牢门外胖瘦二人都彼此互望一眼,一阵心酸。

流淌的暗河边,东夷山君按住怀中人的脑袋,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是心口隐隐发涩:“怎么那么傻啊,你娘当然要你了,可你以为她能做主呢……你说你生在那种高门大户有什么好,还不如山上的兄弟们有情有义呢,乖,别哭了,老大带你去看好玩的。”

与此同时的盛都城,奉国公府里已经快掀翻了一片天。

付远之赶来时,堂中一道红衣身影正闹得披头散发,扑在奉国公身上发狠哭泣着,拉都拉不开,府中人人望她俱像看只女鬼似的。

“我要阿隽,我要我姑娘回来,我不管,为什么那样大的竹岫书院都找不到一个人去赎她,实在找不到就打上山啊,端掉那帮土匪啊……”

付远之眉心一跳,急忙上前:“眉姨,眉姨你冷静点!”

“红衣女鬼”一颤,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扭头看清来人后,忽然一声凄厉,发了疯似地又朝付远之扑去。

“你还有脸来,你还有脸来,你为什么不救阿隽,为什么不把她带回来?!”

付远之退后闪躲,却并不反抗,任那身红衣一下下狠打在他头脸上,他只是不住道:“眉姨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已经在弥补了,你再等等我,我还差一点点,再等等就行了……”

“你一直说等等等,到底还要等多久?都那么多天过去了,阿隽到底还能回来吗?为什么你那天不带她回来,四姑娘是金枝玉叶,我的五姑娘就不是人了吗?亏你从小到大,我是怎么待你的,阿隽又是怎么对你的,你个忘恩负义的小畜生!”

这话一出,堂内忽然响起“啪”的一声,奉国公一耳光愤然扇去,猝不及防地将那身红衣打懵了。

“闹够了吗,阮小眉,疯疯癫癫的像什么样,这里是奉国公府,不是你那些曾经打打杀杀,乱七八糟的粗野江湖!”

府中一时静得可怕。

闻人姝适时温柔地开口劝道:“是啊,眉姨娘你莫要再闹了,五妹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平安回来的。”

阮小眉捂着红肿的脸颊,狠狠一瞪她:“你别在这假惺惺的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你和老爷嚼舌根,说阿隽可能失了贞,老爷才犹犹豫豫,不好去找人相赎……明明那昨儿个回来的赵家姑娘说得清清楚楚,阿隽什么事都没有,再清白不过,你为什么要诋毁她?她还是为了帮你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同那山匪周旋,你到底还有没有点良心了?”

闻人姝被斥得手一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尤其是看了眼付远之,生怕他有什么反应,她努力保持着端庄的形象,温声软语地解释道:“我之前也是不了解情况,担心五妹妹才妄加揣测的,绝不像眉姨娘说得别有用心,眉姨娘误会我了……”

她话还未说完,堂中的大夫人已经再也按捺不住,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美艳的脸上冷冷一哼:“姝儿,同她解释这么多做什么,她爱信不信,还当自个儿是闯荡江湖的侠女呢,这么多年都改不了一身野性,疯马一样丢人现眼!”

说着扭头看向场中那身红衣,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厌恶。

“阮小眉,你要发疯,少拿我女儿出气,你算个什么东西?付少爷不救闻人府堂堂正正的嫡小姐,难道还救个庶女不成,你是磕坏脑袋在痴人说梦吗?”

“我最后再跟你说一遍,少把那些江湖上的规矩带到我们高门大户来,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粗鄙不堪,平白地惹人笑!”

这大夫人在府中一向极有威信,连奉国公本人都要敬畏三分,不敢驳了这正妻的面。

是故大夫人此刻一出来,奉国公便沉不住了,对着那身红衣一声喝道:“眉娘,你快退下,姑且体谅你念女心切,就不与你追究了,快快回房去,别再失礼了。”

红衣凌乱地站在场中,披头散发着,仍是一手捂住脸的姿势,久久地望着奉国公,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声音凄凉地响起。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鹿三哥曾经和我说过这句话,我偏不信,现在我终于明白了,闻人靖,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就是当年跟你回这盛都城!”语气陡厉,红衣如血,仰头尖利大笑起来,那双泪眼染了凄色般,一一扫过每一个人的面目。

“好、好、好,你们一个个都当我是疯了,都不管我的女儿了,我不靠你们……我的阿隽我自己去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