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肩而过时,他依旧是一脸失神的样子,叫姬文景都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走错个院舍而已,怎么跟丢了魂似的?”

他目送付远之的背影而去,摇摇头,回身继续走向门边时,却忽然“咦”了一声,眉心微皱。

院舍旁的花草之间,赫然显现着一地碎瓷,那瓷身上花纹精致,捏起一块嗅了嗅,还散发着一股清苦的药香。

姬文景蹲在花草间,遥望付远之背影消失的方向,皱眉思忖,屋里却传来愈加闹腾的两个声音——

“拿开,我宁愿破相也不要生吃这玩意儿!”

“不许你再提破相两个字,再提就给我吃两条!”

浮云悠然,长风掠过庭院花草,晴光正好,袅袅药香飘入空中,姬文景微眯了眸,忽地福至心灵,恍然明白了什么,他望向屋内两道身影,摇头失笑:“你这野蛮人呀,卷入春光却不知,我真同情付远之……”

他又看向了空中浮云,心里莫名想到当日流觞曲水,那身白衣对着辛如月,喃喃念起的那句佛偈:“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阳光洒在姬文景身上,映出他清美如画的面庞,他若有所思,长睫一颤:“究竟情这个东西,是何种滋味呢?”

第四十二章:小骆驼哥哥

书院休沐日到来的那一天,姬文景再一次问向骆秋迟:“你真不打算跟我回府,小住两日,要一个人待在这空荡荡的书院里?”

骆秋迟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撑起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腰带,点点头:“这么快就随你上门,我没做好心理准备啊,再说了,才出了前档子那事儿,我又生得这般仪表堂堂,去你府上,实在怕你哥哥误会啊……”

“去你的,你爱待哪待哪儿,我不管你了!”

等到姬文景也同众人一起离开了书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平日热热闹闹的书院,只剩一地寂寂泛黄的夕阳。

骆秋迟望着窗外斜阳,草木随风摇曳,黄昏中天地一片静谧,长空连只掠过的鸟儿都没有……竟是忽然间一个词涌上心头,形单影只。

平日不觉,一大帮子人打打闹闹,去哪都前呼后拥,无忧无愁,好不快哉,但只有这种时候,才于孤寂一人的书院里,深深看清楚,其实自己……是没有家的。

从前在青州,东夷山上有过一个,还有一帮出死入生的兄弟,但惨烈一战后,兄弟死了,地盘剿了,家也……没了。

天下之大,他骆秋迟,真真正正地成为了一个……孤家寡人。

一只手不觉摸上了脸颊,细细摩挲着那道浅浅小疤,目光一阵失神。

不知为何,这孤零零的黄昏之中,竟分外想念起,往日那个叽叽喳喳,成天寻来古怪偏方,不是灌他活吃泥鳅,就是让他生嚼蟾蜍的声音……

可这般日子里,她也是要回家的,家中有阿娘等着她,那个据说会舞双刀,很是厉害的侠女娘亲。

他的娘没那么传奇,只是村中一个普通的妇人,但依稀可辨的记忆里,是生得很美很温柔的,若是他娘亲还在,一定会像小时候一样,将他抱在膝头,摸摸他的脸,问他,衡儿,你怎么受伤了?脸上还疼不疼啊?让娘好好看看,吹一吹就没事了,我儿不疼的……

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有氤氲的水雾一点点升起,模糊视线中,远处炊烟缭绕,米香四溢,是家的味道……

风拍窗棂,床上那道白衣一激灵,陡然醒转过来,心头一跳,狠狠一吸鼻子:“大老爷们,有点出息行不行?别跟个娘们似的,不许想了不许想了……”

他一撩腰带,索性一把坐了起来,从枕下摸出了一副棋盘,拂袖展开,正打算自己跟自己来一局时……

外头忽地传来窸窣响声,长风习习,窗口忽然冒出两个陶瓷娃娃,一男一女,各自头上顶着一颗棋子,嘴角咧开,憨态可掬,相映成趣。

黄昏中,那两个陶瓷娃娃一动一动,窗下有人捏着童声道——

“小骆驼哥哥,你怎么不开心呀?”

“小猴子妹妹,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就差把难过两个字写在额头上了呀,是不是大家都走了,留下你一个人,孤单寂寞了,你想家了?”

“谁说的?我是男子汉,才不会这么没出息呢!”

“可是男子汉也可以想家啊,生病了当然要有家人照顾才行,你不用不好意思的。”

“但是,我已经没有家人了,不会再有谁照顾我了。”

“还有我呀,小骆驼哥哥,你忘了吗?你想吃泥鳅吗?”

“那还是……算了吧,小猴子妹妹,我不太想见到你。”

“不要这样,小骆驼哥哥,勇敢一点,不要做胆小鬼,泥鳅可好吃了,真的,肥肥滑滑的,吃了一条还想再吃一条……”

床上,那身白衣再忍不住,一拍棋盘,笑道:“够了,你再说下去,我可把你扔出院子了!”

两个小娃娃一顿,窗下站起一人,清隽灵秀,笑吟吟立在花间,一袭柳色长裙,夕阳笼罩下,乌发飞扬,风中不胜动人。

骆秋迟眼睛亮了亮,却轻咳了两声,装模作样道:“你怎么没有走,没回奉国公府吗?”

闻人隽莞尔一笑,举起手中两个陶瓷娃娃,“回了呀,路上看到两个娃娃很是可爱,傻呼呼的样子很像一个人,就买了来,想送回书院叫那人看一看,谁知道那人躺在床上,愁眉苦脸,可怜兮兮的,还想家想到哭鼻子了……”

“住,住嘴,不许说了!”骆秋迟难得结巴一回,神色有些不自然,厚如城墙的脸上更是破天荒地红了一遭,窗外闻人隽笑得更坏了,挑挑眉道:“想家就想家嘛,骆小师弟,师姐又不会笑话你,干嘛这副小媳妇样儿?”

“你,我说你,你这只小猴子皮痒了是不是……”骆秋迟咳嗽一声,努力摆出老大的威仪。

窗下,那袭柳色长裙却摇摇头,背着手站在风中,俏生生道:“皮不痒,手倒是痒了。”

她白皙的下巴一抬,指了指屋中,“一个人下棋多没意思,不如跟我过过招?看看我棋艺比之东夷山上,是否有进步?”

夕阳投在那清隽的眉眼上,风掠衣袂,骆秋迟心头忽地柔软一片,面上却忍住了笑意,只问道:“你不用回家吗?”

“还早着呢,趁天光多下几盘,等天黑了,就‘骑骆驼’回家呗。”闻人隽眨了眨眼,俏皮异常,身上笼了层光一般,上下充满了灵动的少女气息。

骆秋迟望了她许久,白衣清逸,俊朗的面容忽地绽开笑颜,苦闷一扫而尽,眸中星河灿灿:“好,那你就放马过来,天黑了,我这只骆驼便送你回家!”

清月如钩,屋顶之上,两人风中对弈,影如谪仙。

闻人隽落下最后一子,抬头看向对面的白衣,吟吟笑道:“骆小白脸,你今日一定让了师姐我,不然三局之中,怎么师姐我还能赢上一局呢?”

那身白衣摆摆手,煞有介事道:“师姐你过谦了。”他一本正经,指了指天:“你不知道,你体质特殊,一向颇得天公眷顾,狗屎运异于常人吗?”

“……骆师弟惯会说笑,那就再来一盘,看看师姐我,究竟是不是走了狗屎运?”

闻人隽唇角一扬,拂袖打乱棋子,便欲再来一局,骆秋迟却按住了她的手,她抬头,对上他含笑的一双眸。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奉国公府吧?”

星空之下,清朗的声音中,极力掩饰住了那丝不舍。

闻人隽倒结巴了:“可,可还不算太晚,能再来一局的……”

“回去吧,再不回去,你娘就要担心了,万一举着杀猪刀冲过来怎么办?”

“什么杀猪刀……”闻人隽扑哧一笑,耳边一缕碎发被风吹起,“那是斩月双刀,很厉害的!”

她有些眷恋不舍地看了眼棋盘,深吸口气,站起身来,拍拍长裙,“那就回去吧,咱们下屋顶吧?”

“嗯。”骆秋迟应了声,却一抬头,忽地拉住了闻人隽,“等等,你想不想飞?”

“飞?”

月光似银,星河满天,风掠四野,草木摇曳生姿,如梦如幻。

长空中,骆秋迟白衣飒飒,背着闻人隽飞过月下,两人发丝随风扬起,闻人隽勾住骆秋迟脖颈,双眸在大风中熠熠发亮,她喊道:“我娘也带我这么飞过,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是吗?”骆秋迟勾唇一笑,“那有我快吗?”

闻人隽摇摇头,抱住他脖颈的手愈发紧了,“没有,你太快了!我心跳得慌,有些害怕!”

她气息萦绕在他耳边,似有若无的幽香飘来,一缕发丝更是撩过他脸颊,微微有点痒,骆秋迟心头一动,忽地放声长笑:“那就抱紧些呀!”

他衣袂翻飞,墨发如瀑,俊逸的面容在月下灵动飞扬,一个踏风疾行,吓得闻人隽尖叫出声,贴紧他后背,又是害怕又是兴奋,欢喜得像个孩子一样。

两道身影飞过月下,清姿无双,星光粲然,留下笑声一串。

盛都城里,此时若有人抬头望见,定会疑心,天上有谪仙踏风飞过,轻盈灵秀,浑如梦中一般。

轻巧落在奉国公府的屋顶上,闻人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一个趔趄,骆秋迟白衣一拂,一把揽过她腰肢,在她耳边一笑:“小心点,站稳了,别摔下去了。”

闻人隽耳根一热,心跳不止,在黑夜中定了定心神:“好,好,我站稳了……”

她话有所指,骆秋迟的手却还未放开她的腰,只是在月下含笑望着她:“今天飞得开心吗?”

还不待她回答,那张俊逸的面容已经一扬唇:“我今天很开心,从未有过的开心。”

漆黑眸中映出她的身影,闻人隽心头跳动更快,夜风吹起她的发梢裙角,她也不禁莞尔一笑:“托你之福,做了一次月下仙,自然欢喜不胜。”

“不过,咱们要快点下去了,被府里的人撞见了可就不妙。”

“行,我这便送你下去。”

骆秋迟说着脚尖一点,便要旋身飞下屋顶,闻人隽却一激灵,一把拉住他:“等等,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我可以带你去见我娘!”

“见你娘?”骆秋迟扭过头,神情一怔后,似笑非笑:“小猴子,你也未免太心急了吧?”

“你想什么呢!”闻人隽脸一红,在骆秋迟的手上一拍,“是让我娘看看你脸上的伤,她早年闯荡江湖,身上三天两头落下伤来,可她有特制的药膏,一丝疤痕都未曾留下过,你这点小伤,她也一定有办法治好的!”

第四十三章:采花大盗

房中烛火摇曳,骆秋迟站在屋中央,唇边含笑,大大方方地任阮小眉左三圈右三圈地打量。

“模样嘛,是挺俊俏,个头也挺拔……”阮小眉喃喃自语着,冷不丁一伸手,往骆秋迟胸前重重一拍,紧接着露出喜色:“啧,身子骨也结实!”

她似乎越说越兴奋:“还是个麒麟魁首,饱读诗书,前途无量,好,好,阿隽眼光就是好,比你娘强……但远之,远之那孩子可怎么办呢?”

她眉心一皱,似乎有些为难:“虽说上次赎人吧,远之是有点不厚道,但后面也补救回来了,还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那么好一孩子,毕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阿隽你也变得太快了……”

嘀嘀咕咕里,闻人隽再也忍不住,一把上前,红着脸就想捂住阮小眉的嘴,“娘,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她听到耳边传来骆秋迟的一声轻笑,愈加不敢看他了,只用力拧了一把阮小眉的腰,“我是让你来看看骆师弟的伤,你扯哪里去了?”

阮小眉腰肢一扭,忙不迭点头:“好好好,看伤看伤……也没什么伤啊?这么条小疤,抹点九玉冰蟾膏就行了,毁不了这张俊脸的,你瞎急个什么?”

说着,阮小眉向闻人隽挑挑眉,一脸促狭,闻人隽伸手又拧了过去,生怕阮小眉再说出些什么,“娘,人家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我不应该急吗?你别想太多了……”

阮小眉乐呵呵躲开,漂亮的两条眉毛似柳条儿一般,红衣在灯下美艳动人,“行行行,别挠我了,怪痒痒的,我知道你心急,我现在就去拿药,行了吧……”

“那,那你悄悄去,别让爹知道了……”闻人隽眨眼道,她素来清楚闻人靖的性格,若是被他知道,自己带了个男人回府,只怕又免不了一顿训斥。

阮小眉心领神会,笑道:“你爹现下又不在府中,哪能发现呢?”

“不在府中?”

“对啊,好像是去了娄尚书家里,商量如何对付近来城中那个采花大盗……”

“采花大盗?”

“是啊,你都不知道,这采花贼有多么张狂,专挑世家小姐下手,有几户大官的女儿都遭了秧呢,还有年轻貌美的妾侍也不放过,前两天娄尚书新纳的一房小妾就……哎呀不跟你说了,小孩子家家的,省得你担惊受怕,放心放心,你爹和几位世伯都正在想办法呢,这采花贼一定很快就能落网,掀不起什么风浪。”

阮小眉挥挥手,却见闻人隽仍瞪大眼睛望着她,她不禁一敲她脑袋,“瞧你这傻样,采花贼也看不上你,要是实在怕得厉害,回来这两天就跟娘睡吧,我勉为其难保护一下你好了,不过,只要这贼眼睛没瞎,看咱躺一块儿,都知道冲谁下手,你倒是安全……”

说着,阮小眉掐起闻人隽脸上的肉,长眉戏谑一挑,哈哈大笑,闻人隽又气又无奈,拍开阮小眉的手,揉了揉自己的脸,“我这种书呆子,怎么比得过你这种侠女风姿呢,你是谁啊,你是当年江湖一枝花,斩月双刀阮小眉啊,多少英雄豪杰拜倒在你的大砍刀之下,区区一个采花贼,你又怎么会放在眼里呢……好了好了,快去拿药吧!”

“一张甜嘴,跟说书似的,净整这些大实话做什么,你呀,从小到大就是不会撒谎!”

阮小眉纤腰一扭,等到她笑眯眯离去后,屋内只剩下了闻人隽与骆秋迟两个人,烛火摇曳间,骆秋迟忽地扑哧一笑:“你娘当真是个妙人。”

闻人隽脸色讪讪,更尴尬了:“让,让你见笑了。”

“不不,我不觉得是见笑。”骆秋迟望着闻人隽,笑意愈浓:“你爹一定很喜欢你娘。”

他双手抱肩,吹了声口哨:“不过,我也可算知道了,你那金刀大菜牙的署名,原型是从何而来……”

闻人隽听他这么说,也有些忍俊不禁,刚要开口时,骆秋迟却忽然脸色一变,捂住她的嘴,一声轻“嘘”。

他指了指上面,与她四目相对,比出口型:“屋顶上有人。”

闻人隽一惊,头顶瓦片上传来窸窣动静,两人同时自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个答案——

“采、花、贼?”

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骆秋迟向闻人隽使了个眼色,慢慢放开了她的嘴,凑近她,压低声音:“你在屋里待着,关好门窗,千万别出去,我去会一会这淫贼……”

说着,他白衣一拂,便欲跃窗而出,却闻人隽一激灵,抓住了他衣袖:“你,你小心点,别,别再受伤了。”

他看着她紧张的神色,倏然一笑:“你这结巴是被赵清禾传染得吗?”

手指在那白皙的额头上一弹,骆秋迟抽衣而去,“行了,放心吧!”

夜风猎猎,刮得窗棂呼呼作响,闻人隽心跳不止,在房中仰头紧紧盯着,屋顶上传来打斗之声,辨不清谁占了上风,她一时忐忑不安。

一边想着,这采花贼本事如何,会不会使些阴招,骆秋迟能不能打过他?一边又想着,娘怎么还没有回来,若能早些回来,凭她跟骆秋迟联手,一定能将这采花贼一举擒下……

心中正纷乱如麻时,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闻人隽眼皮一跳,盯着跃动的烛火,忽地福至心灵:“不好,这人不一定是采花贼,说不定,说不定是……”

她越想越确认,若真是那人,可就误会大了,骆秋迟也只怕要吃亏……她再顾不上许多,推开门便奔了出去。

长裙随风飞扬,闻人隽抬头看向屋顶,月下两道人影正打得不可开交,她尚未看清之际,两人已飞出屋顶,骆秋迟紧追而上,风中传来一记笑声:“淫贼,哪里去?!”

闻人隽心跳得更快了,来不及多想,提着裙子,也跟着往两人的方向追去。

夜色里穿长廊,过亭台,闻人隽跑得气喘吁吁,那两人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会儿在这个屋顶过两招,一会儿又飞到另一方院落上空,直把闻人隽累坏了。

她在迎面而来的夜风之中,越来越确认什么,在奔到前院正门处,看着屋顶上两道打斗的身影时,她正要出声制止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阿隽,你在这里做什么?”

闻人隽身子一颤,扭过头,吓得话都说不清了:“爹,爹,你回来了,我……”

一袭温雅长袍的闻人靖站在月下,显然刚自娄尚书那回来,他眉心微皱,正要再开口时,却发现了什么,猛然一拂袖,指向闻人隽身后的屋顶:“那是什么?”

闻人隽吓得更厉害了,急急张开手,下意识想挡住闻人靖的视线,“没,没什么的,爹你累了吧,我扶你去……”

“你让开!”

闻人靖眼眶跳动,盯着那打斗的身影,电光火石间,忽地一声吼道:“来人,快来人啊!抓采花贼!”

奉国公府的护卫行动迅速,不一会儿,就个个举着火把,如长龙一般涌现而出,围到了闻人靖身旁。

闻人隽吓得更加魂不守舍了,再没办法瞒下去,只能拦住闻人靖,急声道:“爹,不要动手,不是采花贼,是一场误会,那人是,是……是鹿叔叔!”

“鹿……鹿行云?”闻人靖眸中迸出精光,捏紧了手,霍然看向屋顶,“是鹿行云那龟孙子?”

闻人隽顾不得回答,心急如焚,又提着裙子奔到院中央,冲屋顶上扯着嗓子喊道:“骆师弟,错了,那不是采花大盗,不要再打了!那是我娘的朋友,是鹿叔叔,别打了,你们快下来……”

“果然是鹿行云……”身后的闻人靖捏紧双拳,定眸看清屋顶上的人影后,脸色愈发阴沉:“明天,明天是眉娘的生辰,难怪……难怪这姓鹿的又来了,真是岂有此理,阴魂不散!”

他骤然一挥手,几乎是恶狠狠道:“来人啊,弓箭手准备,给我把那个抱琴的采花贼射下来!”

闻人隽吓得一激灵,赶忙回头相拦:“不行,爹你不能下令,不能让他们动手,那是鹿叔叔啊,还有我的一位师弟,你不能……”

闻人靖不耐烦地一哼:“来人,把五小姐拖到一边,看住她,不要伤到她了!”

立刻便有两名护卫上来,按住了闻人隽,闻人靖面色阴沉,拔高语调,继续下令:“看仔细了,你们别乱射,就对准那个抱琴的老淫贼就行!”

“是!”众护卫齐齐应声,夜风凛冽,只听“咻”的一声声,万箭齐发,穿破夜空,直向屋顶逼去。

“不要!”闻人隽脸色大变,却如何也挣扎不开。

皓月长空下,那屋顶上的那两道身影也瞧着不妙,共同反手一挥,拂开那如潮水般涌来的箭矢。

两人暂停交手,只身形如风闪动,内力激荡,在屋顶上同时出掌相迎,只见月光之下,无数根箭矢连人都没碰到,便被掌风震落下去,纷纷扬扬洒满一地。

漫天箭雨齐发,火光在闻人靖眸中跳跃着,他紧盯那道抱琴的身影,“没用,真没用,至少挨到一片衣角啊,今天一定要给那龟孙子一点教训,谁能把他射下来,赏黄金百两!”

众护卫又齐齐一应,愈发奋力拉弓,飞箭疾速射出,气势浩荡,就在一片混乱之中,一道红衣身影踏风而来,掠入半空,长发飞扬——

“鹿三哥!”

素手抓住几只飞箭,头也不回地狠狠掷了出去,红衣烈烈,飞过月下,直朝屋顶而去。

闻人靖一震,嘶声急道:“快住手,住手,收箭!”

闻人隽也拼命挣脱了桎梏,几步奔上前,颤声喊道:“娘,娘!”

大部分护卫及时收手,却有些离得远的弓|弩手没听清,仍拔箭欲射,闻人靖心头一跳,大跨步上前,一把按住那弓|弩,抬手一耳光便扇了过去。

“蠢货没听见吗?都给我住手,没看到眉夫人在箭阵中吗?要是敢伤了眉夫人,十个脑袋都不够你砍的!”

那弓|弩手一哆嗦,扑通跪地,连声求饶。

另一头,那袭明艳红衣已飞上屋顶,一声急道:“鹿三哥,你没事吧?”

月下男子一袭玄衣,面容冷峻,抱琴站在风中,颇有一番出尘气质,他对上阮小眉关切的目光,摇了摇头:“不打紧,这些雕虫小技伤不到我。”

阮小眉长舒一口气,歉然道:“鹿三哥,真是对不住,城里最近出了个采花贼,专在世家贵族作乱,他们是误会了你,才这样……”

男子低沉一笑,看向已然惊呆的骆秋迟,“无妨,我知道是误会一场,并不想与这位小兄弟动手,奈何他身手敏捷,我绕了七个屋顶也没能甩掉他……”

骆秋迟如梦初醒,忙上前一拱手,颇有些哭笑不得:“前,前辈,实在抱歉,是我冲动了,冒犯了前辈!”

那男子一抬手,月下眉眼淡淡:“后生可畏,何来歉意?”

说完,他扭头看向了阮小眉,顷刻间变换了语气,低柔问出一句:“小眉,你还好吗?”

“好,我很好,鹿三哥,劳你挂心了,谢谢你每年都记得我的生辰,不远千里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