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秋迟微微侧过身,但笑不语,只手握茶杯,慢慢饮了一口。

自从她进来后,他便一直是这副不冷不淡的样子,两人之间的气氛是从未有过的微妙。

闻人隽讪讪地收回手,抿了抿唇:“我这次来,其实是,是……想同你说件事,那天,那天你不是问我,最喜欢什么颜色的发簪吗?”

骆秋迟轻轻眨了下眼,握紧茶杯,一言不发,闻人隽抿抿唇,接着道:“我可能,可能无法……因为我已经答应……”

饱含歉意的声音中,骆秋迟倏然打断,抬头一笑:“你说那天啊,我想起来了。”

他俊逸的脸上长眉一挑,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我随口问问罢了,你不会当真了吧?”

闻人隽愣住了,骆秋迟凑近她,缓缓勾起嘴角:“你不会真以为,我要送你发簪,邀你一同游湖吧?”

“你,你……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逗你玩玩罢了。”

“逗我玩?”

“对啊,就是逗你玩呢,不然你以为呢?”

“我,我以为……”闻人隽脸色变幻不定,身子微颤间,忽然一下站起,咬住唇:“我自然也没想过要同你游湖,你这人口无遮拦,野性惯了,从来只顾自己开心,我怎么会将你的话当真呢,我早就跟付师兄约好了,秉烛夜游日那天,我只想跟付师兄一同游湖!”

骆秋迟懒洋洋地一声冷笑:“不用你告诉我,我也能猜到了,你们青梅竹马,自然亲密无间,谁也插不进去了,你巴巴跑来一趟,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你,你……”闻人隽颤声了半天,最终一咬唇,脸色愈发苍白了,笑得轻渺渺:“是啊,就是来告诉你这个,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便不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吧。”

她身子晃了晃,眸中有波光闪烁,出门时脚步还踉跄了一下,骆秋迟却佯装不见,只低低说了声:“好走,小师姐,不送了。”

待到人真的离去,屋中彻底静了下来后,那身白衣才微微侧首,凝望床头那个娇憨可人的陶瓷娃娃。

他不知静坐了多久,才无声一笑,眸色深深,几分寂寥,几分自嘲,随手将一物掷去。

“叮”的一声,那支碧玉簪击中那陶瓷娃娃,两相一同倒了下去,堪堪落在了床头。

“燕草如碧丝,燕草如碧丝……”

诗句轻喃出口,俊逸的脸上面无表情,一撑脑袋,索然万分,拖长了音:“没意思,真没意思啊——”

斜阳如金,斑驳照进长亭间,风吹衣袂,两道身影并肩而坐,清隽似画。

赵清禾捧着书卷,悄悄瞄了眼旁边的姬文景,他下巴白皙秀致,唇色水红剔透,乌发如瀑,一张脸俊美出尘,谪仙一般,直把周遭风景都比了下去。

她一时有些怔忪,屏住呼吸,生怕扰了这如梦似幻的场景。

姬文景埋首于画册之间,目不斜视,面上一派淡然,心中却有个声音不住腹诽着:“怎么盯着我看这么久?光看不说话,什么意思啊?还看?怎么还看?笨女人,说话啊,快跟我说话啊……”

“姬师兄,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哦。”姬文景抬头,一脸冷淡:“你想说什么?”

他周身气质委实太过清冷,容颜又妍丽到让人不敢逼视,赵清禾手心颤了颤,下意识咽了下口水,良久才鼓足勇气道:“姬师兄,这,这段时日多谢你了,教了我许多温书之法,叫我学会灵活变通,不再只是死记硬背,还,还将你平素的笔记借给我参阅,我,我受益良多,实在是特别感激你……”

姬文景神色不变,淡淡道:“小事一桩,算不得什么。”

赵清禾绯红着脸,继续一鼓作气道:“不,要谢的,一定要谢的……所以我,我给你做了一个香囊,你看看喜不喜欢?”

说完这句话,她耳根子都红透了,颤着手摸出一物,递给姬文景,看都不敢再看他一眼,只低着头,结结巴巴道:“这,这是我第一次做这种东西,针法什么都不太好,可能入不了姬师兄的眼,但,但里面的香料是极好的,有,有安神之效,若是,若是姬师兄疲乏……”

“是挺丑的。”姬文景盯着那香囊,忽然开口。

“你说什么?”赵清禾怔怔抬头,有些没反应过来。

姬文景望着她,语气平平道:“我说,是挺丑的。”

赵清禾脸颊瞬间红得快要熟透一般,手也越颤越厉害,眼中更是陡然涌起波光点点,却就在这时,姬文景一下站起,抬起双手,轻咳了声:“给我系上吧。”

“啊?”赵清禾怀疑自己听错了,瞪着眼睛看向姬文景,怯怯道:“可,可你刚才不是说……”

“我的眼光本就高于常人,我说丑,其实在旁人看来,已然不错了,更何况,人无完人,世间之事哪有十全无缺的,这香囊除了丑了些,其他地方倒也尚可……我说,你还愣着做什么,快给我系上啊。”

姬文景又将双臂打开了些,一脸正经,他身姿玉立,腰间纤长,衣袂随风飞扬,一番话说得赵清禾一愣一愣的,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指了指姬文景的腰际,“姬师兄,你,你要将香囊佩戴在腰间吗?”

“不然呢?”

姬文景低头望她,两人四目相对间,斜阳笼罩长亭,风掠发梢,赵清禾这才反应过来,心间狂跳不已,脑中有个声音霎时在不断叫着——

我,我做得这么丑,姬师兄居然都没有嫌弃,还语带鼓励,当真收了下来,他这般高傲之人,竟为了照顾我的情绪,不让我下不了台,不惜委屈自己,要将这粗鄙之物戴于腰间!

赵清禾啊赵清禾,你真是何德何能,能得姬师兄如此对待!

心潮汹涌起伏,赵清禾仰起头,一双眸波光闪烁,感动万分地望着姬文景:“好,姬师兄,我,我这就帮你系上……”

她靠近他,长发滑落下来,又带来那阵熟悉的月梧花香,姬文景喉头一紧,感受到她双手轻轻触上他腰间,脸上是虔诚而认真的神情,动作明明很温柔,却撩动他心湖一片,带来阵阵涟漪微波。

风过亭间,暖阳微醺,姬文景从来不知道,原来为人佩戴香囊,也能这般……诱人。

那香囊的结似乎打得有些繁杂,赵清禾系了许久也未完全系好,她脸颊微红,又凑近了些,动作也更大了,甚至在姬文景腰间连摸了好几下,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姬文景几乎能感受到她双手的温热与柔软。

他长睫一颤,极力控制着呼吸,面上亦清清冷冷,唯恐叫赵清禾瞧出了异样。

便在这时,清风扫过长亭,桌上一方砚台斜斜倒下,正朝赵清禾脑袋砸去,姬文景眼皮一跳,说时迟那时快,他伸手一把将人拉入怀中,抬袖一挡,猛地护住了赵清禾的头——

哐当一声,砚台正砸在他手背之上,他咬牙闷哼,依旧是弯腰相挡的姿势,赵清禾却在他怀中,整个人都懵住了。

“姬师兄,你,你没事吧?”

赵清禾还来不及站起,姬文景已经蹲了下来,他按住她脑袋,紧张道:“怎么样,磕到额头了吗?”

赵清禾忙摇头,抓过姬文景的手,“我没有事……姬师兄,你的手,你的手都被砸红了!”

她惊呼着,心疼不已,捧着那只手不住颤抖,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疼不疼啊?你干嘛帮我挡一下?这可是你的手啊,你用来写字作画的手啊,要是砸坏了怎么办……”

手背上红肿一片,衬得其他地方更加白皙娇嫩,赵清禾泪光闪烁,对着那红印不住轻柔吹气,比砸在自己身上还疼上百倍般。

她只顾着又吹又揉,全然没有注意到姬文景望她的眼神。

他们挨得很近,近在咫尺,那好闻的月梧花香就萦绕在他们之间,姬文景一动不动,盯着赵清禾的脸,手上的伤并不疼,但却被赵清禾轻轻呵气,吹得……有些痒。

他能清晰看见她雪白剔透的肌肤,微微闪动的睫毛,以及上面沾着的泪珠,还有……那不住吹气的一双唇。

许是目光过于灼热,赵清禾终于察觉过来,傻傻抬起头,姬文景却看着她,忽然一笑。

“姬师兄,你,你笑什么?”

“我笑你傻啊,再要紧也只是一只手,还能比你的脑袋重要吗?你至于急成这样吗?”

赵清禾赶紧点头,结巴道:“至于啊!你的手当然重要了,比什么都重要,要是毁了你的手,我会一辈子悔疚难安的……”

“真傻,既然你这么看重这双手,不如我剁下来送你?”姬文景笑了笑。

“姬师兄,你,你别说笑了,我看,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我给你上点药,或者直接去仁安堂看看,万一真伤到筋骨就不好了,而且,而且马上还要大考了,可不能……”

和风吹来,天地静谧,赵清禾絮絮不断地说着话,姬文景却心弦一动,全然没有仔细听了,因为,他走神了。

盯着她的一双唇,走神了。

他忽然很想知道,眼前这张泛着水光,嫣红若花,看起来芳香柔软的唇,亲上去……会是什么感觉呢?

第五十章:秉烛夜游日

在书院上下所有弟子的期待中,秉烛盛会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湖面上飘满了花灯,岸边柳树下,男女弟子各站一排,两两相对,有的兴奋不已,有的含羞带怯,月下情动的气息脉脉流淌着。

今夜这场别开生面的盛会,几乎每个人都悉心打扮了一番,尤其是平素端庄雅正的女弟子们,个个换上了清丽娇俏的衣裳,远远望去,好一派灵动的少女丽景。

男弟子们也穿戴一新,华服佩玉,衣绣金丝,月下颇显丰神俊朗,唯独站在一排人群中的骆秋迟——

他似乎半分心思也未花,懒洋洋地站在风中,穿着打扮皆如常,脸上也不见丝毫兴奋,一袭白衣飘飘,乌发飞扬,随意洒脱,却反而在一群富贵子弟间格外突出,月下俊逸无双的面容,与那股潇洒不羁的气质,吸引了不少女公子的目光。

同样惹眼的,还有与他相隔极近的付远之,他今日青衫翩然,一身清贵秀致,俊雅不可方物,脸上还带着一贯的淡笑,是一股与骆秋迟截然不同的风华气质,但若是有人凑近仔细看一眼,便会发现,他唇角虽是扬着的,眸中却无一丝笑意,或者说,整双眼眸……都是冰冷的。

他盯着闻人姝的方向,手心在袖中不易察觉地握紧,耳边还回荡着早一刻前,她将他拉到一边,娇羞低头说出的那番话:“付师兄,我娘,我娘前些天,去了一趟相府……”

她羞涩中又带着些欣喜:“郑姨听说了这一次的游湖盛会,特地挑了两支发簪,托我娘送进了书院,她说,她说,这一对发簪清雅妍丽,正配你我……”

夜风之中,付远之的眼眸一点点冷了下去,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收下那支紫檀发簪,又是如何淡笑应允闻人姝的,他只知道站到人群中时,他从头到脚感到一股刻骨的……寒意。

明明胸有热血沸腾,万般不甘,他却只觉得冷,一阵铺天盖地袭来,怎么也无法压下去的冷。

这种冷,叫作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陈院首已宣读完开场训诫,对着两排男女弟子高声道:“现在,互赠发簪,结对仪式开始,诸位弟子可自行做出选择——”

付远之扭头看向月光下,一袭柳色长裙,纤腰楚楚的闻人隽,指尖颤了颤,目光深不见底。

因着几分矜持,女弟子们推推笑笑,无人敢上前先明心意,月下赵清禾也拉了拉闻人隽,悄悄道:“阿隽,你,你想送给谁啊?”

闻人隽有些心不在焉,好一阵儿才回过神来:“我,我……”

她低头,苦笑了声:“我想送给一个带我飞的人。”

“飞?”赵清禾没听懂,闻人隽也不解释,只看着虚空,看着某个人影的方向,莫名怅然。

赵清禾却是心有所属,只是胆小,好不容易向对面望了一眼,手心都攥出了汗来。

他真好看,今夜穿的衣裳宽袖飘飘,衬得人更俊俏了,她心里想着,喜滋滋的,又将那人的模样勾勒了许多遍,像吃了糖一般,只是……这么美好的他,怎么可能属于她呢?

她有肖想的资格吗?

月下花影动,见仍无女公子站出,一旁的欧阳少傅忍不住喊了声:“姑娘们莫矜持了,看上谁就快些上啊,晚了可要被人抢走了!”

他嗓门高,吓了众位女公子一跳,身旁的宣少傅也不禁将他一拉:“凌光,你休要孟浪,女公子们会不好意思的。”

“有什么好害臊的?才子佳人,风月快事,何等恣意,我若年轻个几岁,也要赶着上去送簪子呢。”

“你现在就很老吗?”

“不老,不老,比你还小上三十六天呢,可谁叫你生得面嫩,倒衬得我像你哥哥似的,实在不划算。”

“……那等会儿,一同游湖,我来划桨,你心意可平了?”

“甚好甚好,如此方有为兄之状,宣名初哥哥,你可要说话算数呀?”

那厢两位少傅调侃着,这边女公子们亦蠢蠢欲动,一片喧杂中,闻人隽闭了闭眼,深吸口气,正要上前时,却被人向后一扯,孙梦吟将她一把挤开:“干嘛?想去邀骆师弟吗?我要在你前头才行!”

她急不可耐地一个跨步,窜到骆秋迟跟前站稳,兴奋又紧张,得意地回头瞥了瞥闻人隽。

闻人隽一怔,却没有看她,只是与骆秋迟对视了片刻,而后,两人都转开了目光,风中有意味不明的情绪浮动着。

心口涌起一股酸酸涩涩的味道,闻人隽极力平复住呼吸,手心握了握,徐徐走到付远之跟前,展颜露出一笑。

“世兄,赠以发簪,借问心意,愿否携手共游湖?”

月光洒在她身上,裙角随风摇曳,长发飞扬,眉目楚楚,清隽如画。

这是今夜第一个相邀,似湖面漾开的一道涟漪,气氛总算被带起,无数目光注视下,付远之却只低低唤了声:“阿隽。”

轻轻渺渺,听不出任何情绪。

相隔不远的骆秋迟一声冷笑,别过了头。

月下,孙梦吟有些诧异地看着闻人隽,她虽料错,却也不甘落于人后,忙扭头向骆秋迟递上发簪,忐忑又兴奋:“骆师弟,我,我也借簪问心意,想问你一句,你愿意跟我游湖泛舟吗?”

“不愿意!”孙左扬大吼一声。

他在旁边一步跨出,痛心疾首地指着孙梦吟,“你什么眼光,挑中这个家伙,我早先怎么叮嘱你来着?”

“要你管,大哥,你顾好你自己就行了,别给我捣乱!”

“你,反了你!”孙左扬双目圆睁,差点想上前将孙梦吟拎走。

湖边气氛活络起来,有两个女公子打了头,剩下的人也便不再扭捏,纷纷持簪上前,羞答答地站到了心属之人面前。

尽管孙梦吟不断使眼色,暗示旁人不要同她抢,但骆秋迟跟前还是迅速围满了人,一个个腮带桃花,小鹿乱撞般,唤着“骆师弟”,同样“壮观”的还有付远之跟前,闻人隽都险些被挤开,还好付远之及时拉了她一把,她才没有跌倒。

骆秋迟凉凉望着这一幕,白衣随风飞扬,一言未发。

月下,姬文景微微伸长脖子,一眼便瞥见了赵清禾,依旧是怯生生的样子,穿着一袭烟粉色的衣裙,瑟缩在角落中,犹疑着不敢上前,他不禁内心暗恼:“胆儿比针眼还小!”

正腹诽着,面前不知何时已站了不少女公子,个个含羞带怯,几支发簪同时递来,把旁边的孙左扬都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姬文景也这般受欢迎,完全不亚于骆秋迟与付远之。

可是,凭啥?

这厮平日独来独往,孤僻离群,不声不响的,女公子们是瞎了眼吗?

他不知道,理由很简单,正是因为,女公子们……没有瞎了眼。

“姬世子,我们一同去游湖赏月可好?”

“姬世子,你瞧瞧这支海棠簪可还合心意?”

“姬世子,我知晓你是风雅之人,特地寻来太湖凤老所作的梅兰之图,刻在这发簪之上,你可喜欢?”

……

声声相邀间,姬文景眉心越蹙越紧,忽地冷冷一喝:“不能直呼我名姓吗?叫什么姬世子,难听死了。”

众位女公子吓得一颤,各番娇声软语戛然而止,姬文景扫过她们手中的发簪,冷着一张俊脸,毫不客气道:“不好,不合心意,不喜欢。”

女公子们又是一哆嗦,芳心尽碎,却有人仍想再争取一下,嗫嚅道:“为,为什么啊?这梅兰之图出自太湖凤老之手,世间只有一幅,你不是最喜欢太湖凤老的……”

“太湖凤老?”姬文景冷笑了声,再不耐多听,只是不屑地瞥了那梅兰之图一眼,“凤老一生最喜画竹,从未画过什么梅兰之图,你这是从哪捡来的赝品?要投人所好也该有点真心实意,随便弄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来,就能来糊弄我吗?”

那女公子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难堪地羞红了脸,咬住唇:“我,我不知道这是赝品,我是花了大价钱的……”

“花了大价钱又如何?”姬文景毫不客气地一挑眉,冷冷道:“用钱就能买来你想要的一切东西吗?金银堆起的簪子,就比旁人的更加高贵,更显赫夺目吗?我就必须收下吗?”

“不,姬世子,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位女公子眼中已泛起泪花。

“说了直呼我名姓,我与你很熟吗?”姬文景最后一点耐心似乎都耗尽了,长眉紧蹙:“我喜欢谁的画,同你有什么关系?你巴巴寻一幅赝品来,是折辱了太湖凤老的名声,你知道吗?”

“我,我,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我错了……”那女公子再无颜待下去,提裙泣声不止地跑开了。

姬文景冷冷的目光又扫过了身前的莺莺燕燕,那些女公子们不寒而栗,纷纷四散开去。

这下,他跟前彻底熄了火。

不远处,赵清禾原本想要迈出的脚步,久久地僵在了半空之中。

她怀里还揣着那根价值不菲的白玉簪,她原先觉得这发簪极衬他的气质,此刻却只觉得它沉甸甸的,似乎在无声嘲讽着她,像一个烫手山芋。

用钱就能买来你想要的一切东西吗?

金银堆起的簪子,就比旁人的更加高贵,更显赫夺目吗?

我就必须收下吗?

每一句都像迎着风打在她脸上,叫她原本鼓起的一点勇气,在一种深深的羞愧中,消失殆尽。

隔着无边夜色,姬文景皱眉看着僵住的赵清禾,心中暗恼不已:“怎么了?刚刚明明想站出来了,为什么又停住了?想什么呢?没看到我把身前的人都骂走了吗?为什么还不过来?真是榆木脑袋一个,笨死了……”

赵清禾攥紧怀中的白玉簪,慢慢缩了回去,她旁边有尚在观望的女公子仍窃声议论着:“连左三姑娘都没戏,吃瘪得这么惨,我可听说她那簪子花了不少钱,这姬世子真是太可怕了,干嘛想不开要挑他呢,就算长得再好看又怎么样,我宁愿去邀付师兄与骆师弟,他们同样生得俊俏,还不会这般伤人。”

这话传到了月下一直未动的闻人姝耳中,她偏过头,冲那几位女公子嫣然一笑:“付师兄出自相门,一向温和有礼,自然非旁人可比的。”

那些女公子愣愣看着她,她拂过脸颊一缕发丝,笑意愈浓,下巴微抬,走向了对面那道众星捧月的身影。

倾国倾城之貌,势在必得之心。

只有她,才能配得上这样的付远之。

月华笼了闻人姝一身薄光,她不愧乃竹岫书院第一美人,长裙所过之处,对面的男弟子们都屏住了呼吸,看直了眼。

场中一时静了静。

付远之看着闻人姝步履款款,缓缓走向他,脸上浮起清浅笑意,温柔如许,却没有人看得见,他袖中紧紧握住的手。

需要多用力,才能克制住那股不甘的恨意。

在第一美人面前,大多数女公子都生出自惭形秽之感,不自觉便让开了道,闻人姝走上前,在众所瞩目下,对着付远之柔美一笑,勾出一股动人心魄的风情。

“付师兄,姝儿想要邀你游湖泛舟,你愿不愿意?”

她为今夜筹划已久,不仅盛装赴会,连一颦一笑都经过了精心设计,她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的美最大绽放于人前。

今夜,她自信再无人能压过她的风头,更夺不去她想要的东西,尤其是……闻人隽。

事实上,闻人隽确实愣住了。

其他女公子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纷纷退开,眨眼间,付远之跟前竟只剩下了闻人家两姐妹。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某段经历重演一般,不少女公子露出微妙的神情,有人更是附耳窃窃私语,心照不宣地交换眼神,猜测道:“对啊,和那回一样,不知道付师兄这次会选谁?我看阿隽依然没戏,可惨喽……”

骆秋迟习武多年,耳力过人,将这些议论听得一字不漏,他目光一沉,紧紧盯住场中。

闻人隽显然也明白四周投来的目光意味着什么,她有些不自在,只想快点结束这场赠簪仪式,于是顾不得许多,又向付远之走近了一步,将簪子递上。

“世兄,这支杏雨含芳簪,你可愿收下?接受相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