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拿出确凿的证据来再说吧。”骆秋迟随手又飞出一颗石子,夜风拂过他的发丝,他淡淡道:“至少现在,他只能按兵不动,等着我们方寸大乱,露出马脚给他,而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什么也不做,好好当个书院学生,一切都像往常一样就行了,他反倒无从下手,毫无办法。”

闻人隽点点头,在风中一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如果这杭将军能知晓当日青州一事的过往原委,同老大你握手言和,化敌为友就好了……”

骆秋迟手一顿,捏着石子转过身来,冲闻人隽微扬了唇角,低低一笑:“小猴子,你听过一句话没有?自古官匪不两立,化敌为友这种事情,杭如雪同骆秋迟有可能,同东夷山君就是妄想了。”

“他吃皇粮,拿皇饷,走的是忠君护国的路线,身上无一处不打着官家的烙印,你让他怎样跟一个‘匪’握手言和?”

闻人隽听得有些急了,月下起身道:“可是老大你并不是那种烧杀抢掠的土匪,你在青州做了那么多好事,劫富济贫,对抗狄族,深受百姓爱戴,他难道都不能明辨是非,将你同那些真正的恶匪区分开来吗?”

义正言辞,又略带稚气的一番话成功逗笑了骆秋迟,他看着月下天真纯善的姑娘,忍不住柔声道:“小猴子,若世间之事,都能如你所想的那般简单就好了。”

“你的世界里非黑即白,好坏划得清清楚楚,泾渭分明,可事实上,这个世道很复杂,人也是复杂的,哪有什么泾渭分明的黑白好坏。”

“东夷山君就是一个不黑不白的人,统领着十八座匪寨,脚踩着灰色地带,诚然做了许多好事,但手上也同样沾了不少鲜血,那些个中的是非曲直,三言两语哪说得清楚,站在杭如雪的立场上,他也是在做他认为应该的事情……行了,不说这些了,你现在这样挺好的,简简单单,一个姑娘家的,天真一些没什么,我倒宁愿你一直如此,保有自己干净善良的秉性,不用被世俗弄污。”

“毕竟,面目全非的人,有一个骆衡,就已经足够了……”骆秋迟将剩下的石子一气扔出,掸掸衣袖,侧身面对着闻人隽,洒然笑道:“要不要来庆贺又一次成为队友,嗯,小师姐?”

他伸出手,月下眸光闪烁如星,一张脸说不出的俊逸动人,闻人隽心头忽然就跳了起来,她久久与他对视着,将手也伸了过去,握紧的一瞬间,不知怎么竟脱口而出道:“会一辈子吗?”

“嗯?”骆秋迟笑着一扬眉。

闻人隽的心跳得更快了,她按捺着呼吸道:“我是说,我们会一直是队友吗?一直站在一起吗?一直……”

那身白衣笑容迷人,仿佛一眼看穿她心底:“你希望如此吗?”

“我,我……”闻人隽微红了脸,点点头。

“那便如你所愿。”白衣翻飞,眉目含笑,大手将那只白皙纤秀的小手握得更紧了,他目视着她,一字一句道:“我说过,我不会做那个被先扔下的人,同样也不会做那个先扔下别人的人,你明白吗?”

只要她不离,他便不弃。

夜风凉如梦,月移花影动,天地间静悄悄的,只有波光粼粼的湖面映照着两道久久对望的身影。

闻人隽心中温热难言,明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来,却像有一股力量推使着她,叫她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有一天阿狐回来了怎么办?”

话一出口,她便悔得恨不能咬掉舌头。

果然,那只手一顿,笑意凝固,在夜风中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

她整颗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却听到那道白衣转过身,对着清风明月,幽然一叹:“阿狐不会再回来了。”

“万一,万一有一天回来了呢……”月下少女肩头微微颤动着,莫名红了眼眶,她知道自己不该再继续问下去了,可却忍不住,胸中酸楚无限涌上,她不知哪来的执拗,似乎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般。

“小猴子。”骆秋迟转过身,定定地望着风中那道单薄的身影,那双眸中水雾愈漫愈多,他再忍不住,忽然伸出手,将她一把拉入了怀中,紧紧闭上了眼睛:“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

他在月下沉声道:“小猴子,我说过,我永不会做那个先扔下你的人。”

藏书阁里暖阳微醺,一行人围桌而坐,细细看着手中的长卷,神情认真。

陈院首站在桌前,清清嗓子,介绍道:“这次的两国学府比试科目一共分为文、武、技三大块,文分策论、诗赋、算术、辨理、地经五项,武分弓法、马法、枪法、剑法、搏斗五项,技分琴术、舞术、棋术、画术、书法、厨艺六项。”

“其中这‘厨艺’是最为特别的一项,因为那扶桑临海而居,乃一小小岛国,物产十分稀少,食材种类有限,便在饮食的精细上格外下功夫,他们那边的皇室学府中,还专门开了这样一门课,教导贵女们用稀少的食材,做出美味的佳肴,这次漂洋过海来大梁比试的学府弟子里,便有庖厨方面的顶尖高手,据说会专门带当地的海产过来,做扶桑最具特色的美食,与大梁的美味佳肴切磋一番。”

“陛下特意叮嘱了,这一项竹岫书院的弟子可能不占优势,个个俱是王孙贵女,何曾洗手作羹汤过?但正是这一项,尤为重要,试想我大梁地大物博,所产之食材,所孕之生灵,岂是小小一扶桑可比?若是我们守着这样一座丰富的宝库,还输给了那物产贫瘠的扶桑人,可真是要丢尽脸面,沦为扶桑国上上下下的笑柄了。”

“是故,这一项,你们一定要用最严谨的态度去对待!陛下说了,在你们为学府比试做准备的这段期间,会赐你们特制的宫牌,让你们能够自由出入御膳房,学习各样宫廷美食,选出‘应战之菜’,你们要用任何食材也尽管跟御膳房打招呼,就算倾一国之力也会给你们弄过来!但时间有限,你们务必要在比试之前,将那几道应战之菜学得炉火纯青,挥洒自如,当天才能……”

陈院首说到这,忽然顿住了,目光在长桌上扫了一遍,问道:“对了,你们八人中,谁下过厨?掌过勺?有些底子,会一点刀火功夫的?”

阁楼里静了静,毕竟此项事关重大,谁也不敢轻易答话,却是孙梦吟忽然生生地抓起旁边闻人隽的手,高高一举:“陈院首,她会,闻人隽会!她以前还做过饭给骆师弟吃呢!”

所有目光瞬间齐齐望来,闻人隽的一张脸微微泛红,颇为无奈道:“我,我也是半吊子厨艺,跟我娘学的……”

“半吊子厨艺也是刀火功夫啊!那就你了,厨艺这块就分给你了,反正除了你,我们谁都不会做饭……”

孙梦吟囔囔的声音还未完,另一只手已经懒洋洋地举了起来,骆秋迟抬起一双好看的眉眼,徐徐吐出五个字:“我也会做饭。”

他望着众人的惊异目光,唇角一扬道:“不过难吃了些,但好歹吃不死人,毕竟这么多年我也没被自己毒死。”

白衣一拂,倏然站起,从孙梦吟手中拉过了那道清隽身影,面向陈院首笑道:“不如就让我跟小师姐一组吧,一同负责厨艺这一项,院首您看如何?”

陈院首点点头,提起桌边一支紫毫毛笔,在那长卷的厨艺一项后,以小篆写上了骆秋迟与闻人隽两人的名字,道:“行,这一块就你们两个主要负责了,其他人协同配合。”

他拿起长卷,望向众人道:“除了厨艺这一项,还有其余十五个项目,你们现在商量一下,按照各人的特长分配一番,我们每项大概会派出两人应战,每组大概负责四个项目,各组有了主攻方向后,就要开始全力准备了,书院方面也会紧密配合,务求此次学府比试胜过扶桑。”

长卷上三大块,十六项列得清清楚楚——

文:策论、诗赋、算术、辨理、地经。

武:弓法、马法、枪法、剑法、搏斗。

技:琴术、舞术、棋术、画术、书法、厨艺。

有了骆秋迟与闻人隽“打头阵”,拿走了最难的厨艺一项,剩下的分配便简单多了。

孙梦吟拉着大哥,率先圈了几项道:“武术这几项我们都可以主攻,弓法马法枪法剑法什么的,爹爹从小就训练过我们,过往的宫学大考中,我们也均是甲等的成绩,此次两国学府比试,我们兄妹同心,不信还压不倒那小小的扶桑国!”

陈院首抚须而叹:“好志气,这一块你们兄妹二人的确适合,那便……”

“等等,院首!”孙左扬忽然开口,他看了看骆秋迟,真心诚意道:“其实我们之中,骆师弟的武功最好,我与妹妹加起来,恐怕也不及他十分之一,他才是……”

“孙师兄,不用谦虚了,我的武功路子野,从未经过系统的训练,这什么弓法马法一类,规矩繁琐,评判复杂,还是你们兄妹二人更加熟悉与了解,况且两人一组,单打独斗没什么优势,还是你们更加适合。”

骆秋迟淡笑回应道,神情洒脱豁然,孙左扬怔怔地望着他,心头一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事实上,他当然是想出战,为自己,为家族,为书院,更为大梁夺取荣耀,但他又顾及到自己的实力,这样的分配并非最佳,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骆秋迟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其实,作为骆秋迟而言,他一个麒麟魁首,文武双全,有这样展示实力的大好机会,若是他想露脸出风头,大可直接拍桌子一句,所有项目我全包了,不需要你们任何人,反正我样样都强,我一人独挑扶桑也无惧。

但他没有,不仅没有,还将自己擅长之处“拱手让出”,为他人极尽争取……这样的一个骆秋迟,为什么从前会被自己认为是粗蛮无礼,放浪野性呢?

孙左扬心中一时百感交集,望着那张俊逸面容,喉头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院首思量了番,沉吟道:“你们都说得有道理,这样吧,弓法、马法、枪法、剑法这四项划给孙家兄妹,搏斗乃单人的项目,骆秋迟可以发挥最大优势,便由他主攻。其实大家也不用太紧张,真到了两国学府比试的场上,我们可以视具体情况,灵活上阵嘛,总而言之这是一件团队的事情,大家各展所长,相互配合,随机应变,自然会取得最佳的成绩。”

“武”这一大块便这样划分好了,剩下“文”与“技”还有足足十项,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付远之。

除却刀枪剑戟这类武技外,他其他方面都很出众,与骆秋迟不相上下,尤其在算术一门上,更是天赋异禀,整个宫学的人都望尘莫及。

当下,付远之薄唇微动,看出众人的意思,正要开口之际,他旁边的闻人姝已经抢先道:“我跟付师兄这一组能主攻的项目太多了,都不止四项呢,院首您看……”

她兴致勃勃地圈了一大片:“算术付师兄无人能敌,自然由他出战,策论他也头头是道,提出的精妙观点传遍宫学,诗赋一类就更无需赘言了,往年的流觞曲水大会,都是付师兄摘取头名呢,而琴棋书画这四艺,我与付师兄出身名门,自小浸淫其中,若能好好搭配,定能……”

她话还没说完,骆秋迟已经双手抱肩,发出一声嗤笑:“四小姐,你当小姬、小禾苗是死的吗?”

闻人姝脸色一变,骆秋迟却丝毫不给她面子,讥讽道:“小姬的一手妙笔丹青,冠绝盛都,连皇上都赞不绝口,你不会不清楚吧?而小禾苗那夜在御前献艺时,跳的那段画中舞,也是艳惊四座,比某人的鼓上舞强上百倍不止,明显更得圣心,不信你问问在座的诸位?”

他话音才落,孙左扬已连忙夸道:“是是是,清禾师妹的那段画中舞当真惊艳,可谓是翩若惊鸿,仙气四溢,风华绝世,碾压小小一扶桑完全不在话下……”

他夸得肉麻不已,赵清禾的脸一下红了,姬文景站在她旁边,却神情淡定道:“孙左扬的话虽然浮夸了点,却没有说错,仅以当夜二舞相较,同样都带了一个‘俗’字,只是一个是清丽脱俗,一个却是矫柔艳俗,完全不可放在一起比较,若要与扶桑一战,只要眼睛未瞎的人,都知道该如何选吧?”

两番话一出,闻人姝指尖掐入手心,脸色一下难看至极。

但孙左扬却还在兴奋道:“对对对,姬文景所言甚是,舞术一项,一定要派清禾师妹出战!”

他往常都与姬文景势不两立,觉得他言语刻薄,讨厌至极,但今日却难得统一战线,只觉他每一句话都说得太漂亮了,字字都说进他心坎里,他简直想与他击掌一贺了!

陈院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拿笔在长卷上写下对应的名字:“那便如此安排了,画艺与舞术,外加书法一门,均分给姬文景与赵清禾这组,由他们来主攻。”

闻人姝呼吸一窒,霎时间,又是难堪至极,又是不可置信,她娇美的脸庞还想说些什么时,旁边的付远之已将她一拉,脸上无甚表情,只语调凉凉道:

“院首之前才说过,两国学府比试,是一个团队的事情,要各展所长,相互配合,怎能由一组揽下多项呢?时间精力毕竟有限,分工合作,专攻所长才是明智之举,一切还是听从院首的安排吧。”

他话中隐隐有责备闻人姝太过贪心,不顾全局的意思,闻人姝显然听懂了,脸色一白,这才发现自己之前的举动有多么愚蠢,她咬住唇,虽然不甘心,却不敢再造次,只能老老实实在付远之旁边低下头,染着蔻丹的长指甲却深深陷入了手心之中。

陈院首欣慰地点点头,望着付远之道:“远之,除了你最擅长的算术以外,剩下各门你也均出类拔萃,你自己便在其中任意挑选几项吧?”

付远之点头称是,望着那长卷,沉思了番,开口间却提到的不是自己,而是“闻人隽”的名字。

他朗声道:“闻人师妹的才名相信大家都有所耳闻,她笔下诗赋灵秀生动,不拘一格,趣味盎然,可谓是新颖出众,令人眼前一亮,比起那些四平八稳,死气沉沉之作,不知高出多少境界了。”

“而棋术方面,若我未记错,她的棋艺,似乎就连教导她的女傅都自愧不如,夸她是妙手神童再世,若这样一个妙棋圣手我们都放置一旁,不用来应战,还更用何人?”

两段话皆属事实,又巧妙地将闻人隽“抬高”不少,在场众人不由信服点头,唯独付远之身旁的闻人姝,垂首死死咬住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让心里那份滔天的妒意,以及不甘怨毒丝毫显露出来。

陈院首提笔记下,满意点头道:“那远之,剩下的策论、琴术、地经这些都全交给你了,再加上算术一项,你们组就主攻这四个方面,没有问题吧?”

付远之眉目沉静道:“是。”

“对了,还漏了辨理这一项……”陈院首提笔嘀咕着,抬首正好看见姬文景露出不耐的神色,似乎对商讨了如此之久感到不满,只想早点离去。

他眼前一亮,瞬间想到先前劝姬文景去御前献艺时,他那番干脆的驳斥,不由大喜道:“来来来,姬文景,辨理这最后一门归你了,你言辞犀利,一张嘴死人都能给骂活了,辨理此项,真是舍你其谁!”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酒楼相遇

第七十四章:酒楼相遇

“龙井竹荪、凤尾鱼翅、红梅珠香、宫保野兔、佛手金卷、绣球乾贝、八宝野鸭、金丝酥雀、五彩牛柳、芫爆仔鸽、奶汁鱼片、干连福海参、花菇鸭掌、生烤狍肉、随上荷叶卷、红豆膳粥、山珍刺龙芽、太极发财燕、雪月羊肉、双色马蹄糕、桂花海蜇、翡翠鱼丁、玉盏龙眼、五丝洋粉、三丝驼峰、晶玉海棠……”

宫殿之中,长长的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香气四溢,御膳房的林总管一边报着菜名,一边介绍着具体做法。

桌边两道人影都已经吃得趴在席上,腰都直不起来了,林总管还在热情介绍着,命人又端上了一盅炖汤,两人抬头间皆面露惊恐。

骆秋迟第一反应就是伸出手,推了推旁边的闻人隽,道:“去,小猴子,你去尝一口那汤,把味道告诉我,我记在珍馐册上……”

“不不不。”闻人隽慌忙摆手,几乎是将毛笔同册子抢了过来,“我来记,我来记,你去尝一口,老大你行的,眼睛一闭,嘴一张,咕噜一口就喝了,很快的……”

骆秋迟被推上了“前线”,硬着头皮端过那盅炖汤,才一揭开盖子,肚里便一阵翻江倒海,他赶紧将盖子一合,扭过头去:“不,我不行,还是你来吧!”

闻人隽紧抱着珍馐册不松手,可怜巴巴地望着那身白衣:“我今天要是再多吃一口东西,一定会死在这里的,老大,你就行行好,做做好事,放我一条生路吧……”

“那要生就一起生吧!”骆秋迟猛地将那盅炖汤一推,脑袋向后一仰,长叹一声道:“林总管,明天试吧,今天到此为止,我们实在不行了!”

那林总管脸上的笑意不变,命人将席上的佳肴撤下,恭敬道:“那便依二位的意思。”

“只是该提醒二位一句,时间不多了,与扶桑国学府的比试,一共有五道应战之菜,你们这些天总共试了九百七十三道菜,才选定了三道应战之菜,还有这最后两道菜,无论如何都要在这几日敲定了,否则可就……”

暮色四合,晚风拂动,斜阳斑驳照在朱红色的宫墙上,两道身影从皇宫的正西门结伴出来,步履缓慢,相互搀扶。

“老大,我,我走不动,你再慢点……”

骆秋迟脚下一顿,扶着旁边的闻人隽,又放慢了些脚步,几乎是一点点往前挪了。

他在黄昏里叹道:“再这样吃下去,我们估计就要变成两道菜了,炙烤乳猪……”

闻人隽扑哧一声,想笑却又赶紧绷着脸道:“别别别,老大,别逗我笑,我怕我刚吃的东西会吐出来……”

她遥望着天边的金色浮云,深深感概着:“其实宫中的菜那么多,制作那么精致,按理说再挑两道不难的,可我就是老觉得,差了些什么东西,太精致了反而失去了菜本身的原味,拿去应战心里总是不放心,隐隐发虚来着……”

“对,而且宫中的菜‘痕迹’太重了,我现在都不用尝,只要一闻,就知道这是宫里的东西!”骆秋迟赞同道,他若有所思着:“好确实是好,但拿出三道去应战已然足够,若是五道都打着宫中烙印,似乎太过千篇一律,毫无新意了……”

白衣飞扬,那张俊逸的面容映照在夕阳下,眉目染了金色的薄光:“小猴子,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得找个突破口……”

他喃喃着,脑中忽有灵光一闪,迅速捕捉到了什么,他扭头冲闻人隽兴奋道:“我知道了,小猴子,你听过一句话没有?”

闻人隽忙道:“什么话?”

“美食在民间,高手藏深巷。”那张俊逸的脸笑意飞扬,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有三道菜作为宫廷代表足矣了,剩下的两道,我们去民间找一找,不再受宫里这份罪了,怎么样?”

新思路一定,骆秋迟与闻人隽两人立刻开始行动,短短几日便将大梁的街巷酒楼逛了个遍,浪里淘沙地挖出了第四道美食,也算皇天不负苦心人了,只是还差最后一道应战之菜。

时间紧迫,他们只能分头行动了。

珍馐册化作了两份,骆秋迟与闻人隽各携一册,马不停蹄地开始钻往各处长街小巷试菜,每日约定黄昏时会面。

这一日,闻人隽来到了大梁一家颇具特色的酒楼,摘星居,此楼以素食蔬叶为主,采集四季各色新鲜原料,不乏稀有奇株,菜品清新少见,虽然名气不足,但却颇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更兼这家摘星居的主厨,是一位掌勺三十年的老师傅,经验丰富,巧手可做千人食,手中还握着家里的祖传秘方,千金不换,连宫廷的御厨都求不来,可谓是真正的“高手藏深巷”。

闻人隽抱着珍馐册,满怀期待地来到了这家摘星居,为免闲人打扰,方便试菜,她一人独自包了一间清静的厢房,点了一桌菜,细细品尝。

只是前脚才关了门,后脚摘星居门口,就来了她万分不想见到的一位“老熟人”。

“杭将军,快请进,这家摘星居名气虽不及城中吉祥居那几家,可却自有一番独到之处,寻常人还难以摸过来呢,杭将军久不在盛都,大概也未有耳闻,今日倒要一饱口福……”

几位官员身着便服,殷勤地围在一冷面少年旁边,明明都能当人家爹的年纪了,却点头哈腰,讨好得像个孙子般。

杭如雪眉心微皱:“不是要谈兵部新制的事情吗?怎么到酒楼来了?”

“这谈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谈成的,自然要边吃边谈,慢慢深入才好,杭将军久居沙场,大抵不习惯这一套,权当‘入乡随俗’,体谅一二了,这次来都来了,就多少给下官们一些薄面吧,下回咱们一定不让杭将军为难,如何?”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杭如雪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冷着脸,让那几位官员热情带路,将他直接引进了厢房雅座间。

说来他素不喜应酬,这次能被请动,完全是因为那“兵部新制”的噱头,他希望这新制能造福更多兵士,若在军需用度、粮饷补贴上能有所革新,更添份额,他能替手下的士兵争取更多优厚待遇,也算不虚此行了。

哪知厢房门一关,酒菜一上桌,几位官员拍拍手,屏风后就走出了几个娇滴滴的艳丽女人,衣裳暴露,腰肢扭动如蛇,一望便知是风尘女子,身上的胭脂味浓得呛人。

杭如雪几欲拍案而起:“这是何意?”

他一张脸冷得能滴下水来,那几位官员忙道:“入乡随俗,入乡随俗,在这摘星居吃饭,有曲有舞才得雅趣,杭将军不用管她们,你只管吃饭听曲便好,就让她们在旁边为你夹菜倒酒,你不用多想,权当尝回新鲜了……”

“我不需要这些,别让她们坐我旁边,快点开始谈正事吧!”杭如雪深吸了几口气,对着几位官员的笑脸,握紧双拳,强自将心头怒火按捺下来。

他素有名声在外,不近女色,每次回京述职,都有太多人试探巴结他,送金银玉石的也就罢了,送女人的最让他头疼,他多次冷面拒绝后,身边便消停了许多,但私下却开始有风言风语传出,说他练的功夫不能近女色,否则就会破了功,差不多类似于少林寺的“童子功”了。

这流言荒谬可笑,却所传甚广,不少人都当了真,暗自惋惜杭如雪一张好皮相,却消受不了女人福,杭如雪听了内心冷笑,却也不耐烦去解释,反正这流言一出,往他身边塞女人的几乎没有了,他也乐得清静。

只是没想到今日,竟还有人往他跟前塞女人。

当下几位官员互相交换眼神,各自带着心领神会的笑意,似乎“验证”了某个传言般。

杭如雪也不去揭破,只冷着一张脸,浑身锐气逼人,吓得那几个风尘女子丝毫不敢近他的身。

酒过三巡,几位官员都喝大了,搂着那些花魁亲热调笑,杭如雪独坐其中,身上的冷意越来越重,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缓缓饮下后,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到底何时开始谈兵部新制的事情?”

这一下,满屋的歌舞笑声戛然而止,那几位官员望向杭如雪,为首一人笑道:“不急,不急,还没到时候呢……”

他语调意味深长,一字一句悠悠道:“其实这兵部新制的事情,有个人一早就找过杭将军吧?那人身份地位皆在我等之上,若杭将军愿意听从他的建议,采取他所制定的那一份新法,早就皆大欢喜了。”

此话一出,杭如雪手心霍然一紧,他死死盯住那官员,电光火石间明白过来什么。

当今梁帝有位六皇叔,权倾朝野,党羽众多,从来没有人敢拒绝他,拂他的意,若要算起来,他杭如雪大概是第一个。

果然,那为首的官员还在笑道:“只可惜,杭将军就是不肯合作,放着利人利己的事情不干,偏偏要同我们这些虾兵小将在这里周旋,也当真是有意思,诸位说是不是?”

其余几人皆纷纷附和,一时间,屋内笑声四起,杭如雪呼吸急促,猛然站起:“你们,你们是六王爷的人?”

那为首官员一声冷哼道:“我们谁的人都不是,只是想奉劝杭将军一句,做人可以恃才傲物,但也得有个度,不要看不清楚自己的身份,目中无人,还真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了,谁都可以得罪吗?”

“毕竟你杭如雪再骁勇善战,也只不过是一个武将罢了,还能凌驾于王侯头上不成?”

那人眸中精光迸出,厉声一喝,叫杭如雪心中热血翻涌,一时气急攻心:“你们果然是……”

他话还没说完,人却是一阵头晕眼花,脚步踉跄了下,堪堪站稳。

身体内似有一股来历不明的热气在流窜着,令他躁动难安,面红口干,是一股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

那几位官员赶紧使了使眼色,一位容貌艳丽的花魁立刻缠了上去,娇声软语道:“杭将军,消消气,听奴家唱个曲可好……”

“滚开!”杭如雪将她重重一推,身体却更加燥热难安。

他陡然反应过来,抓起桌上酒杯,脸色大变:“你们在酒里下了什么?”

那几位官员不答他话,只将身边的女人向他推去,催促道:“快,去伺候杭将军,务必让他舒舒服服,永世难忘今日送的这份大礼!”

杭如雪欲火焚心,一声低吼:“无耻小人!”

他彻底明白过来,今日是着了道了!

果然,那为首的官员阴恻恻笑道:“听说杭将军你还练了童子功,也不知是真是假,若破了这身法,你日后是不是连刀枪都拿不起来,彻底沦为一个废人了?”

杭如雪脸色一变,呼吸大乱,竟不料那六王爷歹毒至此!

他存心摆了这场“鸿门宴”,不仅要用妓女污他名声,给他一个下马威,羞辱他教训他,更是为了验证那坊间传言,若传言属实,六王爷就是一举两得了,一次就能破去他功法,彻底将他一身本事毁掉!

杭如雪踉跄后退,那为首官员一声冷笑,将自己身边的一个妓女猛地一推:“还愣着做什么,快去伺候杭将军啊!”

也不怪六王爷出此阴招,他对杭如雪是几番威逼利诱,什么法子都使尽了,但此人年纪虽小,心性却坚定如磐石,怎样也无恙动摇,他只能狠下心,既然不能为他所用,那么就彻底毁掉!否则留下只会成为心腹大患,阻他前路,日后对他造成不可小觑的威胁。

当下几位官员凶相毕露,厉声喝道:“快快,你们快去拉住杭将军,让他好好在温柔乡里醉一回!”

杭如雪怒吼一声,摔了酒杯,将桌椅掀翻,猛一推开那些靠近的风尘女子,强自提气,踉踉跄跄地出了门。

他身后几位官员脸色大变,却不便出面,赶紧对那几个花魁道:“你们快追出去,拖住他,今日无论如何也得让他在此破功,若此事不成,六王爷的手段你们是知道的!”

杭如雪一身燥热,在酒楼长廊上跌跌撞撞,一张俊秀的脸庞红得吓人。

外头声响吵到了屋内正试菜的闻人隽,说来也巧,她这间厢房,正与几位官员订的那一间在同一楼,相隔不过几间屋而已。

当下外头动静越来越大,她心中生疑,放下筷子,走到门边,正探出脑袋好奇张望时,迎面却撞见了一道跌跌撞撞,熟悉无比的身影!

她一双眼眸霍然瞪大,难以置信,还不及反应时,杭如雪抬头间已看见了她,她吓得刚想关门,却被杭如雪一只手重重按住了,他脸颊通红,喘息不已:“帮,帮帮我!”

闻人隽惊呆了:“究竟是怎么……”

话却还没说完,身后长廊上已传来一阵脚步声,杭如雪呼吸一紧,再顾不上许多,伸手将闻人隽嘴巴一捂,带着她瞬间卷进了房中。

“得罪了。”

两人紧紧抵着门,外头飘来一阵浓郁的脂粉香,有女子娇滴滴地道:“这小将军究竟跑哪去了,我看他那模样着实俊秀,待会你们可不要同我抢……”

另一个女子嗤笑了声:“那小将军可烈性得很,你就不怕他清醒过来,杀了我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