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皇身子僵住了,骆秋迟白衣一拂,在他旁边施施然落下,压低了声笑道:“秘密就是……乌前辈不能吃香菜,一吃就会浑身长疹子,你说他多可怜,香菜多好吃,他却一辈子都碰不了,是不是很惨,很值得人同情?”

小天皇双目陡然瞪大,却僵硬着身子,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骆秋迟一拂袖,轻而易举地让他跌出擂台,踉跄落地。

“千岚天君!”扶桑代表团个个大惊失色,齐声喊道。

明本先生更是瞪大了眼眸,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首席上的梁帝却是松了口气,握紧龙首的一只手渐渐放开。

风过也,玉玲敲响,胜负已分。

骆秋迟,赢了。

满场静了静,紧接着爆发出一阵欢呼喝彩,骆秋迟白衣胜雪,衣袂发梢随风飞扬,隔着人群,遥遥望向了那道清隽身影。

天与地,他与她,周遭宛若不存在般,他忽然吹了声口哨,歪头一笑,阳光落在俊逸眉眼上,像梦中牵马踏柳的游侠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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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论功行赏

风掠长空,水面波光粼粼,大船即将扬帆起航,千岚天君以及扶桑代表团的人都要离开大梁了,临行前,闻人隽与骆秋迟送了他们最后一程。

是明本先生给闻人隽递的信函,传达了小天皇的意思,他希望临走前能再见闻人隽一面,只是没想到,骆秋迟也会跟着过来。

渡口处,阳光斑驳如碎金,千岚天君抬头看着眼前那身白衣,撇了撇嘴:“为什么你也来了?”

他小小的个子站在风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张脸还有些鼓鼓的,煞是可爱别扭,让人忍不住就想伸手掐上两把,骆秋迟抱着肩,站在长空下不由笑了:“好歹在下也与千岚天君有过一次酣畅淋漓的比试,如今天君要走了,在下来送一送,表表心意,难道不应该吗?”

千岚天君的小脑袋一偏,哼了声:“厚颜无耻。”

闻人隽忍俊不禁,抬首望了眼海面,趁船头的明本先生没注意,赶紧伸出手,将那个小脑袋一摸,千岚天君的脸色顿时变了:“你!”

他琥珀色的眼眸瞪得大大的,看了闻人隽许久,却终是对着她笑眯眯的模样,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垂下了头,忽然道:“那天你在驿馆跟我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后来翻了大梁的书查过了……虽然我并不完全赞同这句话,但我知道,逝去的东西不会再回来了,活着的人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执念虽然不会在生命中消弭,但却可以试着放下减少。”

哀伤的声音回荡在风中,有什么坠落在地,晶莹剔透,转瞬即逝,小小的身影在阳光下倍显伶仃。

“我已经很久没有梦见瑕了,因为我没有遵守对她的承诺,好好活下去,她应该是生我的气了,可我想,今夜返国的船上,听着海风的声音,我大概会梦见她了。”

长阳下,渡口处,闻人隽长睫微颤,心里不知怎么一酸,她弯下了腰,温柔开口,像对弟弟一般:“千岚天君,你能这样想,就再好不过了,瑕在天上也能安心了……我虚长你几岁,如果你愿意,不如将我认作姐姐吧,日后你再来大梁,我带你看看大梁的四时风景,雕栏画楼,好不好?”

“咳咳!”骆秋迟在旁边使劲咳嗽了两声,伸手拉了闻人隽一下,闻人隽却没有答理他,只是依旧望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温柔而笑,满怀善意。

千岚天君怔了许久,终于“嗯”了一声,含含糊糊的,却也没说愿不愿意,只是将腰间的一物取了下来,递给了闻人隽。

“送给你。”

闻人隽接过来,定眸一看,竟是一串精致古雅的风铃。

千岚天君柔软的长发随风飞扬着,身后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大船即将起航,他声音悠悠飘在风中:“我翻书的时候还学了一句话,刻在了这风铃上,此后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以后你若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可以拿着这风铃,来扶桑找我,我必当倾力相助……”

船终于驶出了海面,斜阳如金,千岚天君小小的身影站在船头,向渡口的两人挥手告别,谁也听不清,他嘴中呢喃的最后一声:“再见了,瑕。”

回去的一路上,骆秋迟抱着肩,哼哼着:“小弟弟的脑袋很舒服吧,摸得开心吗?”

闻人隽正举起手看着那串风铃,找着上面刻着的那句话,丝毫没听到骆秋迟的话,骆秋迟长眉一挑,白衣一拂,忽然伸手夺过她手中那串风铃。

闻人隽猝不及防,在斜阳中追去:“老大,别闹了,我还没找到那句话呢,快还给我吧!”

“我倒要看看,这小鬼头究竟给你写了什么话,肯定肉麻死了!”

骆秋迟将手中风铃几个翻转,忽地目光一亮,指尖摩挲上去:“找到了,刻在这里面呢!”

闻人隽也连忙凑上前来,两人低着脑袋,在风中同时轻轻念出了那句话——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隔了一行,下面又写了五个小字:相逢自有时。

落款:千岚。

暮色四合,夕阳笼罩了天与地,微风拂过骆秋迟与闻人隽的衣袂发梢,他们抬起头,彼此相望一眼,忽然同时一叹,摇头笑了。

骆秋迟望向天边的夕阳,感慨万千:“这小鬼头有点意思,不过十几岁的孩子,语气却像个看透世事的老者一样,也是可怜可叹。”

闻人隽在旁边听着海浪的声音,想起千岚天君临走时说的那些话,心中不由有些酸楚难过,叹声道:“人生无常,美好的东西总是容易逝去,他写这句话的时候,一定是无比怀念着瑕。”

骆秋迟手握着风铃,微眯了一双笑眼,久久望着闻人隽,忽然冷不丁伸出两指,一弹她额头:“所以人家经历的东西多了去了,可比你老成多了,你还想去当人家的姐姐,羞不羞啊?”

闻人隽捂住头,脸上一红:“我,我大了他几岁,本来就是姐姐嘛……你别跑了,快把风铃还给我啊!”

白衣翻飞着,俊挺的背影被斜阳拉得很长很长,泛着金色的光芒,两人在风中笑闹着,一时间天地静谧,岁月安好,铃铛摇曳入梦。

扶桑国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梁帝大悦,召了众人进宫,论功行赏。

大殿之上,八位参与学府比试的弟子俱有封赏,除却一并记入宫学的千秋册以外,还各得了不同的赏赐。

孙家兄妹的是一对黄金长刀,一条金丝长鞭,以及两匹汗血良驹,他们的父亲兵部尚书孙汝宁,在一旁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梁帝还在龙椅上特意夸了句,虎父无犬子,孙尚书得了一对好儿女,让那孙尚书受宠若惊,连连谢恩,欣喜万分。

姬文景与赵清禾也得了同样的贵重恩赏,姬文景的是一全套小叶檀木的文房四宝,还有太湖凤老仅存于世的几套作品,这可是千金难买的珍贵之物,除了宫中的藏书阁里收了几套外,别处几乎不可能寻得到,姬文景喜出望外,这份赏赐可远胜过一般的金银珠宝,他听到太湖凤老那几套作品时,眼睛都亮了。

而赵清禾的则更让人惊喜,她家本就是平江首富,财力通天,任何稀罕的东西都不缺,梁帝心思玲珑,直接大手一挥,赏了赵清禾父亲一个官职,虽只是个没有太多实权,好听“挂名”的虚职,但这个头衔对于赵家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殊荣了,这在过去是多少钱都换不到的,几乎等于让他们一下跨越了阶层,实现了整个家族地位的跃升!

赵清禾激动得快要热泪盈眶了,谢恩时结结巴巴,将梁帝都逗笑了,姬文景也看着她唇角微扬,目光中满带柔情。

两轮封赏后,当轮到付远之与闻人姝这一组时,闻人姝几乎要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双手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她今日上朝,特意穿了一件艳光四射的衣裳,将自己打扮得美若天仙,可其实,梁帝是个文雅的性子,并不喜欢这份“艳俗”的美。

当下,他坐在龙椅上,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让随侍一旁的公公开始宣旨封赏,那公公清清嗓子,正要开口时,却有一道身影排众而出,朗声道——

“陛下,竹岫书院少傅宣名初,有一事禀告。”

宣名初在扶桑代表团离开大梁的那天,意外地在房中收到了一张画像,画像是从底下的门缝里塞进去的,他一开门,就看见了地上折叠起来的画像。

打开画像,宣名初几乎震惊难言,那画上的内容不是别的,正是与扶桑烹饪比试那一日,闻人姝潜入书院厨房,毁掉秋萤草的画面。

画中人物栩栩如生,每个动作细节都清晰无比,连热水中那散发出的氤氲雾气都生动逼真,让人一眼便能看明白过来,可见画作者功力之了得。

而更让宣名初惊异的是,画像的末端,还写着一行蝇头小字:亥时二刻,十方亭中,星夜一谈。

那字迹既陌生又熟悉,有种说不出的即视感,宣名初思虑再三后,最终还是怀揣着画像,在夜晚亥时去了那十方亭。

亭中月下,他见到了一袭俊秀青衫,愕然地脱口而出:“远之,怎么会是你?”

那身青衫徐徐转了过来,向他一施礼,正是眉目清雅的付远之:“学生便知道,老师一定会来。”

他抬首一笑,月光披身,青衫随风飞扬。

原来那画像与字迹俱是他所为,只不过他都是用了左手,宣名初才一时没能认出。

当下宣名初听了他一番陈诉后,整个人难以置信:“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付远之神色肃然道:“千真万确,学生敢以性命担保……只是学生系于家族牵制,不便出面,才只能以此方式请老师星夜前来,将事情据实告知。”

他顿了顿,望着宣名初,一字一句道:“整座书院上下,学生最为信任的,除了老师您,别无他人。”

月光如水,亭中两道身影一番久久夜谈后,离去时,宣名初对付远之郑重其事道:“你放心,你不便去做的事情,老师来做,也不会将你牵扯出来……毕竟,老师理解你的苦衷,你身后站着那样一个大的家族,一言一行势必都无法遵循本心而为,可老师不同,老师出自寒门,不依附任何派系势力,我只代表我自己,我无所顾忌,也无畏无惧。”

付远之长睫一颤,宣名初已拍了拍他的肩头,神色坚定道:“这件事情你来找老师就对了,你放心,老师绝不会坐视不管,无论如何,我都一定会在陛下面前揭发这桩罪行!”

无法言说那一刻的触动,星月下,付远之胸中热血沸腾,久久望着宣名初,终是向他深深一拜,语带哽咽:“老师大义,学生感念于心。”

如今这几个字还回荡在宣名初耳畔,宣名初深吸了口气,跪在梁帝面前,对着满朝堂的文武百官,扬声道:“此番学府比试,书院上下殚精竭力,人人皆可赏,但唯独一人,不可领赏,还须重重受罚。”

他话一出,满朝皆惊,个个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窃声议论起来,龙椅上的梁帝也微蹙了眉头,不解道:“宣少傅这话从何说起?你口中的那人是谁?”

一片惊疑不定间,付远之垂首站在殿中,面无表情,淡然如常,他旁边的闻人姝却是身子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脸色也开始一点点发白,她心头跳动如擂鼓,有种强烈的不好预感。

大殿之中,宣名初昂首目视梁帝,余光投向了那道发抖的丽影,高声一字一句道:“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奉国公府的四小姐,此番代表书院与扶桑比试的女公子,闻人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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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骆秋迟唯有一愿

“当时臣无意路过,在后厨窗外撞见这一幕,却并未多想,还以为女公子是在准备应战食材,只因她也是八位参与学府比试的弟子之一,臣对她毫无怀疑,再加上臣负责的只是算术一块,对烹饪一项的具体分工,食材特性也不甚清楚,所以当下什么也没想,也未阻止她的举动,只望了一眼便离开了。”

“直到后来场上出现巨大变故,臣得知一味重要食材被蓄意毁坏时,才顿然醒悟过来,一切都是女公子做的手脚!臣当时又惊又愤,却因比试在即,不好站出来揭发,也害怕‘扰乱军心’,便强自按捺住,想等到比试结束再说,哪知后面又接连发生千岚天君求娶一事,臣一直未找到合适的时机,好不容易等到了今天,万事尘埃落定,扶桑代表团也终于离开了大梁,臣才得以在圣上面前,亲口揭露这桩罪行!”

“臣敢以性命担保,所见所述的一切,尽皆属实,若有虚言,任陛下处置!”

宣少傅伏地一拜,声音久久回荡在大殿之中,满朝震惊。

他巧妙地将时间线挪到了前面,设在了闻人姝动手,而付远之还未到来之时,给自己制造了一个第三人的目击时间段与证词,将付远之彻底摘了出去,可谓是天衣无缝。

当下,殿上炸开了锅一般,梁帝更是眸光一紧,霍然瞪向闻人姝,闻人姝吓得面无人色,摆手间语无伦次:“不,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臣女没有做过这种事,是宣少傅,是宣少傅诬蔑臣女……”

“女公子到了今时今刻还不承认吗?”宣名初抬起头,厉声一喝,他冷静的目光扫过文武百官,最终落在了龙椅上的梁帝身上,一字一句道:“臣早知女公子不会轻易承认,还好臣后面回到厨房检查时,在角落中拾到了一物,不是旁的,正是女公子当日无意掉落的一支海棠发簪。”

“这发簪上刻着女公子的名姓,还有奉国公府的独有标志,旁人绝不可能伪造出来,臣今日将它带到了朝上,此刻就能拿出来与女公子当堂对质,不知女公子敢不敢一见?”

宣名初掷地有声的话语回荡在朝堂上,闻人姝脸色愈发煞白,眼见宣名初就要往怀中掏去,她吓得身子颤抖不已,下意识就伸手摸向了头上,却是目光一喜,心弦骤松,脱口而出道:“你胡说,海棠发簪明明就在我头上,根本没掉在那厨……”

她话还未说完,已猛然反应过来,脸上血色尽褪,然而为时晚矣,满堂哗然,梁帝眼眸更是遽然一紧。

宣名初却是笑了,从怀里伸出的一只手空空如也,在闻人姝面前摊了摊,长声道:“女公子自己承认了,还有何话可说?”

奉国公闻人靖站在百官中,脸色铁青,一记怒声道:“姝儿,你当真做出这种事情了吗?”

闻人姝再无可辩解,整个人吓懵了,身子一下委顿在地,她猛然看向龙椅上的梁帝,颤声哀求道:“陛,陛下,臣女一时糊涂,臣女知道错了,求陛下开恩,臣女再也不敢了……”

朝上愈加哗然,无数震惊目光的注视下,闻人姝撑不住,扭头又看向人群中的伯阳侯,泪水夺眶而出:“外公,外公救姝儿,姝儿不是存心的,姝儿……姝儿只是一时糊涂!”

那伯阳侯又气又心疼,当着梁帝的面,却什么也不好说,只能痛心疾首道:“姝儿啊,你为何要干出这种糊涂事啊!”

座上的梁帝一拍案几,龙颜大怒:“干出这种事情,还妄想去求谁,能帮你脱罪不成?难道你以为国家法度是儿戏吗?”

闻人姝吓得一激灵,跪在地上急挪了几步,眼妆都哭花了:“不,不,陛下……臣女不是这个意思……臣女错了,求陛下网开一面……”

“姝儿,你怎么会……”孙梦吟看着这一幕,喃喃出声,茫然又不解。

她旁边的孙左扬捏紧拳头,恨恨唾弃了声:“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这么重要的比试,居然出了你这个内鬼!难怪那天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所有人都急得焦头烂额,你却躲在一边不来帮忙,原来根本就是你搞的手脚!要不是杭将军挺身而出,带阿隽师妹再去了一趟晏山,取来了这秋萤草,还不知道事态该如何收场!这烹饪一项正是骆师弟与阿隽师妹主力出战,要是秋萤草没及时送回,他们可就被你害惨了!你竟连自家妹妹都不放过,真是好狠毒的心肠啊!”

他这一语可算是点到了关键,许多人前后一联系,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闻人隽站在一侧,也紧紧咬住了唇,呼吸灼热间,眼眶一点点泛红,她正强忍之际,旁边的骆秋迟忽然伸出手,轻轻勾住了她的手指,清亮的眼眸温柔地看着她,似乎能望到她心底般,他低声一笑:“小猴子,没关系的,有老大在呢……不要再为不相干的人心寒难过。”

闻人隽对着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吸口气,点点头,长袖遮掩下,也紧紧勾住了那根手指,温暖直达心底。

龙椅上的梁帝又将案几一拍,厉声道:“原来如此,朕还道你哪来的动机……简直愚不可及,歹毒异常,只为一时妒恨,便能置国家荣辱于不顾,置一族胞妹于死地,真不知堂堂一个雅正端方的宫学,怎么就教出了你这样的弟子?闻人姝,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怒不可遏的斥声间,满殿噤若寒蝉,唯有站在中央,始终垂首一言未发的付远之,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了一丝嘲讽的冷笑。

他从没有这般痛快过,每一步都按照他的预想算无遗漏,闻人姝绝不可能再翻身!

时至今日,他终于能够摆脱这道阴魂不散的影子,摆脱这个令他厌恶至极蠢猪一样的女人!

眼见事态到了这一步,伯阳侯就算再恨外孙女不争气,也不得不站了出来,替她向梁帝求情,闻人姝的几个姐夫也跟在后头,跪了一地。

伯阳侯一派势力极大,追随者众多,这种时候不管情不情愿,面上的样子还是要装装的,一时间不少官员也站了出来,纷纷求情。

梁帝发了一通怒火后,情绪渐渐平息下来,也深谙帝王之术,又斥责了几句后,终是顺势卖了伯阳侯一个人情。

闻人姝德行有亏,虽大罪可免,但小惩难逃,梁帝将她从千秋册的功劳簿中除名,还责罚她去竹岫书院后山的一处冷僻院落,禁足面壁三个月,好好反思自己的罪过,抄满十本大梁律法,三个月后才可出来。

闻人姝哭花了一张脸,泪眼涟涟地被带下去时,嘴里还在苦求着:“外公,外公救救姝儿,姝儿知道错了,姝儿不想去那后山,去那荒芜破院……”

伯阳侯急得脸色都要变了,拼命向闻人姝使眼色,心中只恼恨不已,自己这蠢外孙女快闭嘴吧,再不依不饶地纠缠,恐怕就不止这点惩罚了!

人好不容易被带了下去,梁帝清清嗓子,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那身白衣与旁边的清隽少女身上。

该罚的人也罚过了,如今该赏之人,也要好好大赏一番吧?

骆秋迟与闻人隽排众而出,梁帝在龙椅上望着他们,格外和颜悦色道:“此次学府比试,你二人居功甚伟,又受小人陷害,却也力挽狂澜,终是逢凶化吉,未失我大国颜面,朕心甚慰,你们此番想要什么恩赏,都尽管开口吧,朕一定竭力满足!”

前面几组全是旨上定好的封赏,骆秋迟二人却可以当堂自己提出,这可是天大的殊荣,文武百官皆目光一动,别有深意地望向他们。

骆秋迟与闻人隽对视一眼,向梁帝施礼下跪,骆秋迟面目沉静,不骄不躁,向梁帝清声开口道:“草民不求金银富贵,唯有一愿,万望陛下成全!”

梁帝微感意外,却露出温和的一笑:“骆生何愿?”

他言语间对他已是另眼相看,群臣心下皆如明镜般了然,望着那身跪着的俊逸白衣,只道这小子恐怕要平步青云了,这般大好机会摆在眼前,他此刻纵是开口直接要个官位,但凡未太出格,梁帝也会欣然答允的。

无数双耳朵同时竖起,却只听骆秋迟微微昂首,一字一句道:“大梁千百年来等级森严,素来流传着一句话,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寒门学子若想要出人头地,走向仕途,报效国家,需经历多达二十九项考核,为期五年至十年的下放期,简直比登天还难,长久以来,这样不公正的选拔制度,埋没了太多人才。草民以为,官员选拔应当以个人才学而论,而非门第家世,如此大梁方可蒸蒸日上,国力愈渐强盛。”

“草民不求个人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任何赏赐都可不要,只斗胆恳求陛下,愿陛下昌明开盛,改革这寒门选拔制度!”

“草民写了一份《寒门谏书》,若陛下有此意愿,可看上一眼,草民不求任何东西,惟愿换得陛下这‘一眼’,为天下寒士争取一线机会!”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大殿之中响起,所有人倒吸口气,震惊无比,这番“请愿”简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谁也没有料到这骆秋迟会放着自己大好前程不顾,胆大包天地提出这样的要求,人群中的六王爷更是眉心一皱,深深看向了那身白衣。

却谁也没有发现,龙椅上的梁帝手心一紧,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

其实谁也不知,早在很久以前,这位看似文弱的年轻帝王,就有过动摇贵族势力,革新变法的意思。

那时他刚上位不久,根基不稳,许多事情都把控在六王爷一派的手中,他处处受到掣肘,甚至有过寸步难行之感。

在一次次举步维艰中,他慢慢意识到,以六王爷为首的这群世家贵族,门阀派系,势力实在太过庞大,就像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根须从四面八方展开,牢牢扎在泥土里,不可撼动,他笼罩在这棵大树的阴影下,做什么都瞻前顾后,许多国策都无法推行。

门阀权贵专政,王权却日渐式微,积弊如此之深,再不变革,恐怕头上的一方天都要易主了!

骆秋迟在这个时候跳了出来,简直是老天赐下的一个契机,再及时不过,各番想法均与梁帝不谋而合!

当下,梁帝按捺住满心激动,不动声色地坐在龙椅上,点点头道:“你不为自己求功名利禄,却为天下寒士请命,倒也难得,来人,把骆生写的这份《寒门谏书》,呈上来给朕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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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老大拒婚

《寒门谏书》上共分了五大块,满满当当列了二十余条积弊与方针,除却骆秋迟当朝所言的那些,其中最戳中梁帝心坎上的一点,便是那力透纸背的十六个字——

门阀专政,王权弱小,任由焰嚣,大厦倾塌。

梁帝双手微微颤抖着,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呼吸,他这么久以来的隐忧,夜里时常辗转难眠,身边却无人可分担一二,今日却在这份《寒门谏书》上,叫骆秋迟一语挑明,他如何能不激动?

一时间,梁帝心潮起伏,望着堂下的那身白衣,久久不能平静。

大梁的官僚选拔制度,长期以来,的确存在着很大的弊端,才学品识非第一考核标准,家世门第却是重中之重,换句话而言,便是门第愈高,官职愈高,这样使得权力集中在了一小部分人手中,或者说是那么几大世家权贵,朝野由他们来操控着,王权却渐渐旁落。

他们靠着仕宦途径和姻亲关系来维护门阀制度,稳固家族的地位,久而久之形成一个封闭性的集团,想要打破,比登天还难,不经历一番大刀阔斧的变革,没有一场剜骨剐肉之痛,绝不可能。

梁帝想剐这块“肉”很久了,但却一直没能下定决心,朝中各种盘根错节的势力实在太难撼动了,虽说他战场上能够倚仗杭如雪,但朝中举目望去,一时却似乎无人可用。

就在他最焦心之际,老天像听到他的心声般,竟将一人送到了他眼前。

“这份《寒门谏书》朕已经看了,字里行间可见才华与忠心,但改革一事非同小可,朕此刻并不能给你明确的答复,但能允你一个机会,你若能达到朕提出的要求,朕必当重用你,你提出的各项方针也可让你一试,但若达不到要求,恐怕你会一无所有,你愿意跟朕赌一把吗?”

梁帝在龙椅上扬声道,他饶有兴致地望着骆秋迟,似乎想要考验他一般。

但事实上,梁帝之所以这么说,全然是顾及着朝上的世家权贵,他若是一口就应了骆秋迟,只怕会一石激起千层浪,几大派系势力都会纷纷站出来阻拦,这桩变革恐怕还未施行,便已夭折在了摇篮中。

至少现在的骆秋迟,一介白衣,还不具备同任何世家权贵抗衡的能力。

梁帝要做的,就是将他栽培起来,给他,也是给这桩变革,一段缓冲准备的时间。

路漫漫兮,还需从长计议,方可万无一失。

大殿中,群臣百官的注视下,骆秋迟望着梁帝,似乎与他心意相通般,微扬唇角,淡淡一笑,颔首道:“草民无惧,愿与陛下一赌。”

人群里,宣少傅望着那身俊逸白衣,心中热血翻涌着,眼眶一点点湿润,嘴中呢喃着:“寒门终有人能够走到这一步了,你看见了吗?若你还能活在世上,与吾等一并同行,该有多好……”

“不愧义勇侠,有胆魄!”听了骆秋迟的回应后,梁帝在龙椅上抚掌而笑,当着群臣之面,拔高了语调,一字一句道:“你是宫学难得一出的麒麟魁首,智勇双全,文武兼备,对你的要求当然非寻常人可比,你听仔细了,朕的要求便是,来年开春的科考之中,你必须同时摘得文武两个状元回来,才算赌赢。”

“若你真能一举夺得双冠,届时朕不仅会许你一个官位,允你推行寒门改革之制,还会给你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梁帝的话一出,满朝惊声四起,议论纷纷,付远之站在一侧也是眸光一紧,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

要同时夺下文武双状元,简直比登天还难,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可这要求虽高,梁帝下的“赌注”也不轻,实在有点“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味道。

只是不知,他口中说的惊喜是什么?

众人正各自揣度间,梁帝已将话锋一转,双眸露出笑意,悠悠道:“朕有一位皇妹,乃朕一母所出的宜宣公主,品貌端庄,秀外慧中,如今也是到了该婚配的年纪,长兄如父,朕本想在朝中各世家子弟里,为她觅得一个如意郎君,但现在,似乎要改变主意了……”

“骆秋迟,若你来年开春能够摘得文武双状元,朕便赐婚你与宜宣公主,你可愿意?”

梁帝话音一落,大殿中已经炸开了锅,六王爷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望着龙椅上的梁帝,眸光深不见底。

仍跪在大殿中的闻人隽却是身子一颤,抬头间脸色有些苍白,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到底握紧了手。

人群中,姬文景与赵清禾对视一眼,目露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