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望着闻人隽灼热的目光,有些于心不忍,却还是叹了一声:“你见到他的人便知了,我也是尽力了,每天给他熬药汤,他却还是……染上了瘟疫。”

昏暗潮湿的黑屋中,只开着一扇破败的小窗,里头透出丝丝光亮,躺着一具死气沉沉的身影。

“老大,老大我来了……”闻人隽激动得双手发抖,每一步都像踩在海水中,随着心跳浮浮沉沉般。

当那具身子被翻过来时,破军楼人人倒吸口气,脸上乍然变色。

他们在江湖上厮杀,见过太多血腥惨状,却还是没有想到一个人可以面目全非到这般地步——

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一个人了。

毒疮从头长到了脚上,不少还流着腥臭的脓水,散乱的发丝纠缠在一起,许多地方打了死结,闻人隽费了好大的劲才解开。

当那张脸完完全全露出来时,破军楼的人个个都不忍再看,用骇人可怖都无法形容了!

闻人隽却泪流不止,毫不嫌弃,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一点点擦掉那些腥臭扑鼻的脓水。

那双眼睛似有所感,慢慢睁开,对上闻人隽一张落满泪的清丽面容,怔了怔,竟是嘶哑一笑:“又,又做梦了啊……”

他颤巍巍伸出手,仿佛想要抚上闻人隽的脸颊,开口间那个声音恍如隔世,好像苍老了十岁:“小猴子,我又梦到你了,老天还是眷顾我的,临死前还能让我梦到你……”

闻人隽身子剧烈一震,再也忍不住,将那道身影紧紧抱住,失声恸哭:“不,老大,是我,我来了!你的小猴子来了,再也不会和你分开了……”

那道面目全非的身影一颤,瞳孔骤缩,整个人不可置信。

叶阳公主奔入营帐时,杭如雪还心如死灰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杭将军!”

叶阳公主激动莫名:“你听我说,或许,或许有骆将军的消息了!”

“什么消息?”杭如雪几乎是瞬间弹起,扭过头,苍白的脸上燃起火焰般。

瘟疫村里,破军楼的人唏嘘感叹,终是对恸哭的闻人隽劝道:“五小姐,先别哭了,咱们快将骆将军带回去吧!让咱们的几位鬼医先生给他瞧瞧,这瘟疫实在骇人,再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正说话间,外头传来一阵剧烈的动静,马蹄声急,一位破军楼的人皱眉道:“我去瞧瞧!”

他掠身出去,没多久,便一把推开了门,脸色大变:“快!快走!”

众人齐齐望向他,他一口气都快顺不上来了,火急火燎道:“是跋月寒,跋月寒带着军队进瘟疫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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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雪地逃亡

熊熊大火燃起,鲜血溅满长空,草木焦黑,尸横遍野,跋月寒领着军队,以一种几近屠村的凶猛态势杀来。

事实上,他也的确抱着斩草除根,一个不留,宁愿杀得干干净净,也绝不放过骆秋迟的念头。

当初给跋月寒报信的那个村民,决计不会想到,自己的一己贪念,为高家村带来了一场怎样的灭顶之灾。

早在闻人隽一干人踏入瘟疫村,四处寻问时,那村民就留意上了,他悄悄出去通风报信,只为了换取一份不菲的赏金。

战火纷飞,横尸成山的年头,就有那么一些人,尊严骨气、家国大义,什么都可以抛却,只要能让他活下来,哪怕活得像个畜生一样。

可惜,连这个当畜生的机会也没有了。

高家村彻底沦为人间炼狱,到处都是尖叫嚎哭声,空气中满是浓烈的血腥味,大火烧红了半边天。

“快!五小姐,快往那边走!”

破军楼的一行人紧紧保护在闻人隽身侧,骆秋迟伏在一人背上,身上裹着一层破毯子,闻人隽握紧他的手,不住道:“老大,没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们一路朝高家村出口而去,却发现那里已被狄族人铁桶一般,密不透风地围了起来,简直是插翅也难逃!

要想在这铁桶中打开一个豁口,除了正面硬碰硬,别无他法。

天边的火光映红了破军楼一行人的双眼,他们中有烈性子的,早已忍不住,在袖中霍然探出一对铁钩,咬牙道:“奶奶的,跟这群狼崽子拼了!”

那是一对孪生兄弟,擅使铁钩,出招快如闪电,在江湖上有“追影双煞”的威名。

他们年纪不大,却在破军楼里屡立功劳,随鹿行云东征西讨,踏遍江湖,也算楼里的“老人”了。

当下,他们在长空下对视一眼,已互明彼此心中所想,扭过头,异口同声地对众人道:“你们先走,我们兄弟断后!”

其余人心头一惊,还来不及阻止时,两兄弟已一跃而出,铁钩在风中迅猛袭去,当真如同两道闪电般,所过之处,瞬间就放倒了一片狄族人!

守卫的军队阵脚大乱,霎时打开一个缺口!

时机宝贵,剩下的破军楼好汉也再不犹疑,径直掠出夺下几匹马,护送着闻人隽与骆秋迟就往村外奔去。

“走!”

大风吹起他们的衣袂,闻人隽在马上回过头,只看到那对兄弟手中的铁钩沾满了鲜血,艳艳在雪地中绽开一路血花。

他们对上她眼中的泪光,长声一笑:“痛快痛快,今日大宰狄族狼!五小姐,这些头颅就当我们送给你与骆将军的贺礼!”

说着扬手又是几钩下去,围住他们的几个狄族士兵应声而倒,他们的笑声回荡在天地间:“兄弟们,那杯喜酒代我们喝了,青山埋骨,下辈子相逢,再做好兄弟!”

马蹄声响,寒风烈烈,破军楼众人强忍热泪,只听到身后传来响彻长空的嘶声:“走,快走啊!一定要把五小姐和骆将军安然无恙地护送回去!”

那两道染血的身影越来越远,泪水彻底模糊了闻人隽的视线,她长发随风飞扬,闭上了双眼,紧紧搂住了怀里的骆秋迟。

天地萧萧,生死不弃。

一轮明月高悬天边,盛都城,六王府,笙歌曼舞,酒香缭绕。

今日是六王爷的大寿,王府热闹了一天,筵席散去后,如今深夜寂寂时分,府中却悄悄迎来了两位特殊的客人——

韩家军的首领,韩岩明,以及他的义子,韩平昌。

这午夜又一场秘密的寿宴,便专为他二人而设。

作陪的除却六王爷一干心腹外,还有一人,便是他引以为傲的女婿,从前的相府大公子,如今的远安郡王,付远之。

因为才能出众,善于出谋划策,付远之这大半年以来,替六王爷分忧不少,渐渐得尽了六王爷的信任,也成功打入了六王爷的内部“核心团”中,与六王爷的心腹党羽融入一片,关系密切。

今夜这场秘密寿宴,他的在场,就是六王爷对他的一种极度认可,彻底将他当作“自己人”,毫无保留,将所有东西都亮给他看了。

面对星夜造访,前来贺寿的韩家父子,付远之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一丝一毫也未显露出来。

韩家父子此刻本应在赶去括苍谷支援的路上,如今却秘密出现在了皇城中,前来赴六王爷的一场寿宴。

这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付远之唇角微扬,笑容温雅,任六王爷将自己介绍给韩家父子,点头寒暄间,态度谦逊又不失身份,六王爷在一旁瞧得十分满意。

这场寿宴的信息量丰富至极,甚至到了惊人的地步,付远之毫无异样,只是一字不漏地记在了心中。

宴至一半时,六王爷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本就想趁着大寿,尽兴一回。

他拍拍手,立刻有人端着托盘,送了一套金光闪闪的衣裳上来。

“不怕诸位笑话,今年这个生辰,对本王而言意义非凡,有些东西似乎近在眼前,不日便要唾手可得了,本王实在高兴得紧,于是也送了自己一份礼物,诸位不如看看,本王这份礼物如何?”

那华服展开,穿在了身上,在灯下流光溢彩,衣领与袖口都绣了金黄色的龙纹,制式分明像极了一样东西,一样只有天子才能穿在身上的东西——

龙袍。

付远之目光一动,极力抑住内心翻涌的情绪,只是藏在案下的手慢慢握紧了。

“怎么样,本王这件新衣裳,好不好看?”六王爷兴致勃勃,眸中迸射出睥睨天下的精光。

面对满堂心腹,他的野心已经不加遮掩了,而那些部下也个个夸赞不已,唯独韩岩明的义子,韩平昌,坐在席中皱了皱眉,似乎欲言又止。

六王爷是个心细如尘的人,立刻就发现了这份异样,双眸微微一眯,似笑非笑地对韩平昌开口道:“世侄可是有什么话想说?这衣裳可是有哪里做得不够精细?”

他一直亲密地称韩岩明为“韩老弟”,看到韩平昌也像对待亲侄子一般,那股发腻的亲热劲儿,令付远之内心冷笑不止。

如今听到六王爷发问了,韩平昌并不见慌乱,只是从席中站起,恭恭敬敬地向六王爷行了个礼,而后朗声道:“这衣裳华美至极,也未有任何不精细之处,只是在制式上,恐怕是绣娘匠人思虑欠妥,许多地方并不合规矩。”

他话一出口,在座众人已脸色皆变,那韩岩明更是一拍案几,怒声道:“你一个舞刀弄枪的大老粗,会看什么衣裳,快给我坐下!”

唯独六王爷,却是笑意愈深,抬手阻止道:“韩老弟莫动气嘛,说不定世侄真有什么见地呢?也许是所用的金丝还不够好,做出的衣裳还不够耀眼,需要再改进呢?”

他有意调侃,给双方一个台阶下,那韩平昌却毫不“领情”,只是目光炯炯,在堂中一字一句道:“王爷府中的匠人或许不懂礼制,此衣既不可用明黄色,也不能绣制龙纹,否则就是冲撞了天子,是对当今陛下的大不敬,虽只是一件衣裳,却很有可能给王爷惹来杀身……”

韩平昌一番话还未说完,那韩岩明已经霍然站起,狠狠一脚踹在他身上,“满嘴胡言!快给六王爷下跪道歉!”

他大手揪着韩平昌,迫使他跪在堂中,两个大耳光风一般就抡了上去,“快道歉,听见没!”

韩平昌双颊红肿,呼吸急促,却依旧挺直着背脊,毫不退缩道:“孩儿并未胡说,孩儿一心为了六王爷着想,该重重责罚的是那做衣裳的人才对……”

“你他娘的还大放厥词!”韩岩明怒不可遏,又是几个大耳光打在韩平昌脸上。

满堂所有人都看呆了,不知这韩公子是真傻,为人耿直过头了,还是在装傻充愣,借机说出心中所想。

但不管哪一种,很显然,他都惹得今日这场寿宴的主人,不悦了。

看着六王爷微微眯起的双眸,韩岩明心生寒意,唯恐六王爷误会自己,忙又一脚踹在韩平昌身上,破口大骂道:“你算我哪门子的儿子?要不是我几个亲儿子都打仗死了,老子会抬举你这个畜生吗?”

“不要看自己有几分领军作战的才能,尾巴就翘得比天还高了!你不要忘了,是谁把你捡回来的,你原本就是个下贱的孤儿,要不是老子赏你一口饭吃,你会有今天?你这不知好歹的贱种,扒了韩家军的一身皮,你什么都不是……”

韩平昌被劈头盖脸地打着,眼眶处都流出血来,却丝毫也未闪躲,看情形似乎是挨惯了打,身心早已麻木,今日并不是头一遭。

他只是跪在堂中,努力挺直着脊背,像一棵狂风暴雨中,始终屹立不倒的青竹。

付远之凝眸注视着一幕,心念一动,有什么在脑海中隐隐浮现出来。

或许,今夜这场寿宴,他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等韩岩明骂也骂够了,打也打够了,六王爷才挥挥手,象征性地劝道:“小孩子嘛,不懂事,韩老弟不要动怒了……来来来,继续喝酒,今夜高兴,不醉不归!”

韩岩明却又是一脚踹在韩平昌身上,不知做给谁在看,“你也配喝六王爷的酒,你算什么东西?给老子跪出去,听见没?什么时候王爷原谅你了,什么时候再滚进来!”

六王爷这回没再说话,就那样冷眼望着,一点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唇边依旧挂着一抹深不见底,阴冷万分的笑意。

外头天寒地冻,韩平昌在夜色中不知跪了多久,六王爷才放下酒杯,对右侧席下的付远之道:“远之,你带上药,去看看韩公子,把人请进来吧。”

韩岩明连忙摆手道:“让那畜生再跪一会儿……”

六王爷摇头笑了笑:“这么冷的天,可别冻坏了,韩老弟不心疼,本王还心疼呢,韩家军也会心疼的,韩老弟说对不对?”

他话中有话,韩岩明听懂了,忙颔首道:“王爷所言极是。”

如今韩家军上下,最服的将领恐怕不是韩岩明,而是韩平昌,他军事才能卓绝,在军中拥有极高的声望,这也是韩岩明今夜带他来赴宴的重要原因。

不久后的那场举事中,决计少不了韩平昌的作用。

所以,今夜还不能将他冻坏了,六王爷恩威并施下,手段让人不得不服。

可惜,六王爷唯一算错的一点,大概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克星,付远之。

星夜下,付远之来到韩平昌身边,递上药,温声道:“韩公子快起来吧,身上的伤要不要紧,我让人领你去换身衣裳吧……”

韩平昌抿紧唇,一言未发,只是抬首望向付远之,双眸中充满了鄙夷与唾弃。

付远之瞧了出来,心中却更加喜悦,脑海里那个念头愈发坚定了。

他蹲下身来,目视着韩平昌,忽然高深莫测地一笑,低声道:“据我所知,韩公子喜好书法,最崇敬的书法大师,乃我的外公,郑汝宁,对吗?”

韩平昌一怔,付远之的笑意于是更深了。

当韩平昌被领去换衣服后,付远之一步步走上阶梯,又要走进那坐满豺狼虎豹的大堂时,心神却忽然恍惚了下。

冷风吹起他的衣袂发梢,他在这天地寂寂的寒夜中,思绪一下飞得很远很远,飞到了那遥远的括苍谷中——

不知道阿隽,此刻在做什么,过得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玷污阿隽

第一百一十三章:玷污阿隽

月冷风寒,雪地如银,两道身影渺小如蜉蝣般,在大风中艰难挪动着,赫然正是闻人隽与骆秋迟。

一路逃亡,破军楼的江湖义士相继倒下,他们与追兵经过一场场惨烈的厮杀,最后几人都牺牲在了风雪中,一番以命相搏,竭尽全力下,却终是保住了闻人隽与骆秋迟。

最后一个倒下的破军楼义士姓荆,在楼中辈份极高,与鹿行云素来都是称兄道弟的,他临死前握紧了闻人隽的手,满是血污的一张脸笑道:“五小姐,剩下的一段路,不能再陪你前行了……”

“荆叔叔!”闻人隽在风雪中嘶声泪流。

那张染满鲜血的脸却催促道:“快走吧,五小姐,快点走,趁又一波追兵还没有赶来……”

“带着骆将军一直往前走,别回头,前方就是军营了……你们一定要活下去,活着见到战争胜利,驱逐外族的那一天……”

他遥望长空,目光渐渐涣散:“回去记得告诉你鹿叔叔,他还欠我一首碧海龙吟曲,来日一定要来我坟头,奏给我听……”

寒风吹过袖口,那只手陡然垂了下去,闻人隽身子一颤,泪水汹涌而下,天地飞雪悲鸣。

“老大,我们走,我一定会把你带回去的……”

她擦掉泪,咬咬牙,背起破毯裹住的那个身影,一步一步踩在了雪地里。

她必须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不能辜负那么多条性命换来的一线生机,他们必须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骆秋迟伏在闻人隽纤瘦的背上,一张满是毒疮的脸恐怖扭曲,几乎辨不出人形了,只有那双眼睛依稀还能瞧出原来的模样,却是在月下盈满了泪水,他沙哑着喉头道:“小猴子,你走吧,不要管我了,带着我你跑不远的……”

闻人隽摇着头,飞雪迎面,寒风入骨,她却坚定无比,一步又一步,即使双腿都在打颤,却仍咬牙道:“老大,不要放弃啊,我不会扔下你的……”

泪水滑过骆秋迟遍布毒疮的面孔,他伏在闻人隽背上,氤氲了呼吸。

夜风烈烈,雪地湿滑,闻人隽每一步都吃力无比,尽管小心翼翼,但一个不防间,两人还是齐齐摔倒在了风雪中。

闻人隽慌乱不已,第一反应就是摸向那破毯裹住的身影,颤声道:“老大,老大你有没有事?老大你摔疼了吗……”

她伸出手,想将他搂入怀中,却被他陡然推开了。

那道身影在雪地里艰难撑起,泪眼望着闻人隽,苍凉一笑,竟是猛地将身上的破毯掀开——

“小猴子,你看看,你好好看看我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就算你把我带回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嘶哑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我的毒疮早已从头长到了脚上,根本不可能再治好了,这具残躯活不久的,你别傻了,快把我扔下吧,快走吧!”

闻人隽震在雪地中,呼吸急促,却是强忍泪水,咬牙道:“你才傻,你还不守信用,明明说好了谁也不松开手,你为什么要赶我走,要我做那个先扔下你的人?”

她不管不顾地上前,一把捧住那张长满毒疮的脸,“老大,你听我说……”

“脏!你别碰我,不要弄脏你了!”骆秋迟猛然一喝,躲闪着低下头。

闻人隽双手一颤,不可置信。

他似乎每一次都是这么说,挡在她身前,护她周全,却总要调侃一句,自己的鲜血又弄脏了她,可是这一回,不是调侃,而是真真切切的害怕。

他是真的害怕自己……会弄脏了她。

一瞬间,心头揪作了一团,闻人隽几乎疼得无法呼吸,她再也忍不住,捧着那张面目全非的脸,用力地就吻了下去。

骆秋迟瞳孔骤缩,闻人隽的手却按得更紧了,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气喘吁吁地放开了他。

四目相对间,她咬牙开口,字字掷地有声,响彻在风雪之中:“骆秋迟,你听着,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人也好,鬼也罢,你永远都是我的老大,是我的丈夫,我绝不会扔下你的,哪怕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声音久久回荡在雪地中,骆秋迟震在长空下,双唇翕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闻人隽却再不给他任何犹疑的机会,又用破毯将他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将他一把背了起来。

“你撑住,不要闭眼,不要放弃,我这就带你回去……”

她背起他,继续一步步踏在风雪中,冷汗从额头上渗出,她双腿都打着颤,声音却极力平稳道:“老大,我给你背《山海经》,给你讲好多有趣的故事,故事讲完,我们也就回家了,家里还有好多人在等着我们呢……”

她说着深吸口气,扬声道:“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负子,有两黄兽守之。有水曰寒署之水。水西有湿山,水东有幕山。有禹攻共工国山。有国名曰淑士,颛顼之子。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

骆秋迟将头埋在闻人隽脖颈里,有温热的湿意弥漫开去,他忽然低低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阿隽。”

不是小猴子,而是阿隽,第一次叫她“阿隽”。

闻人隽一怔:“什么?”

背上之人没有动弹,许久,才有声音低哑地从脖颈处传来:“以后我们……生个女儿吧。”

闻人隽呼吸一颤,巨大的激动笼罩着她,像有烟花炸裂在耳边,她胸膛起伏间,却什么也没多说,只回答了一个字:“好。”

水雾模糊了眼前,内心却从没有一刻比现在还要坚定,灼热得无惧旷野冰霜。

云层散去,远方那片天渐渐亮起,闻人隽抬起头,隐隐约约看见有人马站在风雪中,她目光一亮,整个人为之一振。

“老大,老大你看,是不是杭将军他们……”

当踉跄奔上前,对上那道跨坐马上,阴冷而笑的身影时,闻人隽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她看见的不是一束希望,而是……万丈深渊。

“好久不见啊,书生和他的小书童,不,该改口叫……骆将军和他的未婚妻,对吗?”

冷风拂过天地间,飞雪萧萧,一股杀意凛冽得直逼人心。

跋月寒一脚踩在骆秋迟头上,他半边脸陷在雪地中,动弹不得,只听到跋月寒笑得阴恻恻:“你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我还记得你从前那副皮囊,可是万中无一的俊俏啊,连我都被你迷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