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表姐死因仍未查明,她每日在姨母病榻前服侍,因为意志消沉,已经许久未出门游历了。那日管事拿来帖子她本不欲去,听说设宴人是皇后,这才打叠起精神筹备。

如滕玉意所料,赏花会空前热闹,贵女们盛装打扮,成群聚集在一处。据说不止皇后,连常年在外游历的成王妃也来了。

滕玉意随贵女们去拜见皇后和成王妃,忽听人悄声说:“瞧,那就是成王世子。”

滕玉意顺着看过去,正好看见一个俊美倜傥的少年穿过花园。

此人箭袖轻袍,臂上挽着一把金光灿灿的弯弓,不像来赴宴,倒像随时要离开此处去狩猎。

“呀,他哪像来相看娘子的,像是来玩的。”

“我听说他本要去打马毬,临时被成王妃给押来的。”

宴会正式开始了,滕玉意随众女抚琴、品茗、赏花,因为隐约猜到了皇后举办这次诗会背后的深意,她表现得尽善尽美。闲聊时含珠吐玉,赋起诗来别出机杼,即便在僻静角落跟下人打交道,也比平日宽柔有耐性。

赏花结束后,皇后和成王妃特意招滕玉意近前,她文文静静答了好些问题,出来时听到宫人议论:“我猜会是滕将军家的小娘子,这位的相貌也太招眼了,别看世子骄纵,毕竟到了开窍的年纪,若是他亲眼见过滕家小娘子,多半也会动心的。”

“是啊,看王妃的模样,好像也对滕家很满意,小世子谁都不怕,就怕他爷娘,有王妃在场,世子不敢胡来的。要是这回世子还敢跑,少不了会被王妃狠揍一顿。”

滕玉意觉得十分新鲜,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说会亲自揍儿子的王妃,本想再次端详那位坐在上首的成王妃,皇后就令人把她们带到园子里赏秋菊。

路过叠翠亭时,滕玉意瞥见亭子里趺坐着好些衣饰华贵的少年郎君。微风吹动竹帘,席上投来数十道目光。

滕玉意目不斜视款款而行,正是深秋时节,霏微细雨默然洒下来,脸上有种毛茸茸的凉意,当晚回到滕府,她回想白日皇后和成王妃拉着她问话时的情形,已是成竹在胸。

她对这位成王世子毫无倾慕之心,只不过仕女们私底下含蓄调侃,说得最多的就是成王世子,她边饮茶边竖着耳朵听,既然都恋慕此人,想必有些过人之处。

这回选妃的宗室子弟那样多,她滕玉意不能俯就,挑就要个最好的。

她气定神闲卸下簪环,隔日打探消息,皇后和王妃拿着她的画像征询意见,蔺承佑只有毫不留情的两个字:不娶。

当时滕玉意正挽着袖子用白蜜调香,一不小心就打翻了香盏。

不娶?她还未必肯嫁呢,一定是表姐的死和姨母的病扰乱了她心绪,所以她才会昏了头去参加宗室子弟选亲。

其实这两日她早就想过了,未曾谋面,脾性全然不知,那日听来的种种,不过是那人在外人眼中的样子,内里究竟怎么样,时日久了才知道,假如是个不好相与的,搭上的可是一辈子。

她五岁就没了母亲,父亲南征北战不在身边,多年来她早就习惯了事事由自己掌控,亲事非同儿戏,自然也不例外,她该庆幸蔺承佑不娶,省得她将来后悔莫及。

她仰头大笑三声,转眼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翌日照例到杜府服侍姨母,晚上回府令人做驼蹄羹。

香浓羹醯佐以波斯酒肆买的三勒浆,当真是神仙才能吃到的美馔。

酒足饭饱之后,她到浴斛里沐浴,本来好好地绞着絁巾,脑海中冷不丁冒出两个字:“不娶。”

呵。她立时坏了兴致,绷着脸把絁巾扔回水里,力道大了点,水花全溅到浴斛外。

白芷和碧螺溜到一旁窃窃私语:今日娘子不知因何事生气,一整天腮帮子都鼓鼓的。

笑话!她心情明明好得很,她不紧不慢穿上衣裳回房,可直到歇到床上了,脊背上还有一种极不舒服的痒感。

这份痒不在骨也不在皮,若是伸到后面去挠,未必找得到地方,可若是不去管,时不时又会冒出来痒一阵。归根结底一句话:不痛快,浑身都不痛快。

这种不痛快的感觉持续了整整三天之久,久到她琢磨着做点什么找回场子了,就在此时,姨母的病情骤然加重了。

她不眠不休侍奉药石,本指望姨母身体好转,不料越治越差。

医官们个个束手无策,姨夫和表弟忧心如焚,她情急之下给父亲送信,说前头请的医官全无用,求他尽快想办法。

自从阿娘去世,她因深恨父亲从不与他写信,接连几回求父亲,都是为了姨母的病。

她不想姨母死,阿娘早早走了,幸有姨母和表姐悉心照料她,要是连姨母也走了,她岂不是又会变回孤零零的一个人。

父亲果然赶回了长夜,并在当夜请到了尚药局的余奉御私底来诊脉,可惜还是晚了,姨母的病损及了根本,拖了这些时日,已是医石无用。

姨母走的那晚,姨夫和表弟在棺椁前哀哀痛哭,她木然跪着,心知哭也没用,五岁时就已尝过这滋味,哪怕她哭得撕心裂肺,母亲也只是无声无息地躺在棺椁里。

记得母亲去世那晚,她站在灵堂里,用小小的手拍打冷冰冰的木板。

“阿娘,阿玉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阿娘,阿娘起来看看阿玉。”

府中太乱,她趁下人们不注意爬上了棺椁,母亲身着盛装,鬓边贴着花黄,安静柔美的面庞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她笨拙地爬进去,冲母亲伸出胖胖的胳膊:“阿娘,抱阿玉睡觉觉。”

母亲不理她,她小声啜泣,把自己的脑袋贴到母亲胸前,握紧小拳头说:“阿娘别生气,阿玉乖,阿玉帮阿娘打坏女人。”

她幻想醒来母亲就会理她了,依偎在母亲怀里,不知不觉睡着了。

也许是心里的祈祷起了作用,半梦半醒间她跌进了一个温暖的胸膛,可等她充满惊喜地睁大眼睛,对上的却是父亲满是胡茬的憔悴脸庞。

父亲表情哀伤,眼眸里布满血丝,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十岁。

她怔忪了一会,猛然想起父亲身边的那个女人,不由哇哇大哭起来:“我不要阿爷!阿爷是坏人!我不要阿爷抱!”

父亲潸然泪下,双膝一矮,抱着她跪到棺椁前,无论她如何哭闹,都沉默得像一座山。

她大声抽噎,在那一瞬间,终于意识到母亲再也回不来了,恐惧的滋味无限扩大,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她踢打父亲,放声尖叫:“阿爷是坏人!是你害阿娘生的病!”

回忆到此处,那种悲凉愤懑的情绪如潮水般涌上来,她茫然去抓襦裳的领子,忽有人在耳畔喊:“阿玉,阿玉!”

滕玉意回过神,看着姨母那张跟母亲相似的脸庞,心里依旧满是酸楚,她呜咽着扎进姨母怀里:“姨母。”

杜夫人呆了一呆,表情随即温柔下来,抬起手来像哄孩子似的,一下下轻抚滕玉意的后脑勺:“好孩子,这是怎么了?定是那怪物把你吓坏了,有姨母在,什么都别怕。”

她们刚进屋,蔺承佑给的药瓶就在手里,滕玉意环顾四周,迅速平复了心绪,打开瓶盖,一下子倒出三粒丹药:“姨母,我们先分头服药。”

杜夫人喜不自胜,“哎”了一声,自去安排。

端福躺在廊庑下,滕玉意拿着药去外头救人,董县令家的管事娘子三步并作两步奔上来,干巴巴笑道:“滕娘子,方才老奴说错了话,老奴给娘子磕头赔罪,但我家二娘急等着救命,滕娘子快把丹药给老奴吧。”

滕玉意横她一眼,这主仆俩缺德事没少做,依她看一点都不无辜,但毕竟是一条人命,公然见死不救,委实说不过去,于是微微一笑,慷慨地打开瓶盖,谁知只倒出一粒药丸,里头就空了。

受伤的还有两人,一粒可怎么分?管事娘子面色变了几变,那边只是个老仆,死了也没什么了不起,药只剩一粒,当然要留给她家二娘,于是赶忙上前抢夺:“老奴先替二娘谢过了!”

不料滕玉意身子一偏,抓着那药就奔向端福。

管事娘子嗔目结舌,眼看滕玉意一溜烟跑了,她气急败坏跺跺脚,回身下了台阶,眼含热泪望着蔺承佑:“世子,我家二娘命在旦夕,滕娘子拿了你的药却不肯施放,岂不白白辜负了世子的高义之举。”

蔺承佑毫无反应,管事娘子咽了口唾沫,仍硬着头皮捱过去。

“世子,那丹药……”

无意中往庭中一瞥,她吓得一哆嗦,只见安国公夫人的脸说不出的怪异,乳白色底子透出光光的亮彩,不像人的面皮,倒像上等的邢窑白瓷,眼眶有如抹了艳色胭脂,醺醺然透出狰狞的醉意。

安国公夫人嘴上贴着符纸,只恨口不能言,盯着蔺承佑瞧了片刻,忽然无声笑了笑。

她这一笑,庭院前的帷幔无风自起,黑云从四面八方涌来。

管事娘子双腿直发软,这情景让人想起风中摇曳的牡丹,那张脸之前有多美貌,此时就有多瘆人。

正不知如何是好,脚下突然传来异动,低头一瞧,地底下钻出好些五颜六色的花枝,枝叶簌簌摇晃,像在闻嗅着什么,扭头发现管事娘子,争先恐后涌了上来。

管事娘子吓得魂飞天外,连连往后退,然而那花枝顺着腿就往上爬,越挣扎缠得越紧。

“世子,救、救命!”

蔺承佑脸上那抹谑浪的笑不见了,飞身跃到屋梁上,一言不发环顾四周,直到管事娘子吓得屎尿都要出来了,才掷出一张符:“可以滚了吗?”

那道符击到院中,溅出阵阵焦臭味,花枝躲闪不及,一大半被烧得焦黑,剩下那些吃了教训,齐齐缩回地底。

管事娘子忙不迭爬回廊庑下:“滚,老奴这就滚。”

她心知蔺承佑早就可以出手救她,无非嫌她碍事才叫她吃苦头。都说这位世子不好惹,今晚算是领教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①此处参考了《旧唐书.舆服志》中关于亲王、皇子服饰的相关规定。

唐时服饰以紫为尊,自武德年间起,就规定只有“亲王及三品以上官员”才可以穿着紫色常服。

陪皇帝到月灯阁观大脯算正式活动,所以阿大出场穿的是最风骚的紫色哈哈哈哈哈哈哈。

②驼蹄羹是唐朝一种著名美食。三勒浆是波斯人酿造的一种美酒,由菴摩勒、毗梨勒、诃梨勒三种果实酿造,所以叫三勒浆。(详见《唐国史补》。

ps:唐朝的酒度数不高,酒精浓度普遍在18%左右(白酒的酿造技术是在元朝时才出现的),所以女子喝酒也很常见,尤其是贵族女子,几乎把酒水和蔗浆当作一种日常饮料,wuli阿玉喝酒很正常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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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忽听蔺承佑道:“站住。”

管事娘子战战兢兢问:“世子还有什么吩咐。”

“屋里共有几位伤者?”

“四、四位,不,加上滕将军家的男仆,共是五位。”

“四女一男?”

“是、是。”

“全都丧失了神智?”

管事娘子心里隐约生出一丝希望,结结巴巴道:“那四人估计都已醒了,只有我家二娘尚未得救,方才世子给的药不够分,最后一粒被滕家小娘子拿去喂她家的男仆了。世子若还有药,可否再给我家二娘一粒?若是没有了,以世子的高明道术,只求能替二娘诊视一番。”

说话这当口,那些古怪花枝复又钻出地面,数目比之前多了一倍,赫然掀起数尺高的花海。

管事娘子哪还敢再待,连滚带爬就往屋子里逃。

蔺承佑取下腰间的箭囊,向天射了一箭。

金镝飞到半空,倏地炸裂开来,化作无数箭雨,缤纷洒落四周。

这东西如有灵性,一粘到邪物就迸出火星,游走似火龙,迅疾如闪电,花枝们逃不过,一时间被烧得吱哇乱叫。

安国公夫人的笑容开始发僵了,蔺承佑从箭囊里又取出一箭,笑道:“对不住,伤到你的子子孙孙了。”

话虽如此说,行事却冷酷无情,一箭射出去,把剩下的花蔓也烧了个大半。

安国公夫人被铁链缚住动弹不得,眼看蔺承佑要赶尽杀绝,忽然横下决心,一口咬住舌尖。

她极怕痛,咬下去的一瞬间就蹙起了秀眉,鼻哼不断,身子也轻轻颤栗。

蔺承佑啧了一声:“头一回见到如此做作的妖物。”

他向天射出第三箭,纵身飞踏上旁侧的梁柱。

安国公夫人垂眉敛目,口中念念有词,嘴角溢出黑血,一点点沁透嘴上的符纸。

那符纸贴得固然牢固,却敌不过血水的一再侵蚀,倏忽之间,乌云团团堆簇,星辰隐没,风雷暗涌。

蔺承佑佯装不觉,绕着庭院飞掠一圈,待手中的铆钉一一钉在阵位上,这才落回地面,把符拍到安国公夫人的额上。

安国公夫人神魂被打得一散,齿间顿时溢出痛苦的呻-吟,地底停止异动,翻涌的星云也回归原位。

蔺承佑扯下那张染了血的废符扔到一旁:“阁下在存心拖延时辰吧。”

安国公夫人猛地睁开眼,目光像淬了毒的利箭。

蔺承佑绕着她踱了两步:“我这符纸上画的是黄神越章令,使的是玉皇心术,寻常妖物沾了这符纸,即使不现原形也会被打出原主体内,你非但不痛不痒,还能在我的阵中招风引雷。”

安国公夫人冷笑一声,依旧是通身戾气。

“明明有通天的本领,却一再出乖露丑,不是招些虾兵蟹将来缠斗,就是使些低微法术。”蔺承佑停下脚步,玩味地打量这妖物:“你在等什么?“

安国公夫人眼神闪烁,怒容装不下去了。

蔺承佑敛了笑意,击了击掌。

外面涌进来大批仆从,全都训练有素,看见妖物吃了一惊,旋即镇定下来。

“世子。”

“绝圣和弃智找来了么?”

侍卫们拎着两个小孩近前:“找来了,两位小道长就在江边看胡人耍寻橦。”

这是一对白胖孪生儿,穿着一样的缁衣和芒鞋,年约十岁,身量圆得像木桶,一个道号“绝圣”,另一个道号“弃智”(注①)。

绝圣和弃智一人拿着几串炙明虾,双腿在半空中乱蹬:“放我们下来,我们要找师兄。”

突然瞟见安国公夫人,惊讶地揉揉眼睛:“这、这是?”

“你们吃饱了?”蔺承佑笑道。

绝圣和弃智忙将炙明虾往身后藏,憨笑道:“师兄。”

师尊去外地云游,这几日观中无人,恰逢上巳节,他们按耐不住偷溜出来,原打算子时前就回观,岂料被师兄身边的人发现了。

“要不要再拿些荤馔给你们?”

“不不不,不必了。”两人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师兄越是待他们和颜悦色,越是没好事。

“几串炙虾就吃饱了?”

二人唯唯点头:“吃饱了,真吃饱了。”

蔺承佑把铁链扔到绝圣手中,和颜悦色道:“吃饱了就干活吧。”

绝圣和弃智怔了怔,这事就这么揭过了?

“这妖物道行了得,镇坛木顶多能撑半个时辰。你们一个守住坎宫和乾宫,另一个守住艮宫和震宫,不得分神也不得跑开。”

两人欲哭无泪,就知道没那么好的事,师兄这是要摆五藏阵了。

人有五藏,各有神主,如被邪祟附身,魂魄即刻会被震出体外。

若是寻常邪祟,一道符就能将其打出宿主体内,能用到五藏阵的,往往是非同小可的妖物。

这阵法对主阵之人功力的要求极高,他们固然只是护阵的童子,但因为会吸纳到阵中妖物的腥秽之气,一年之内都不得食荤腥。

一年……

两人眼泪汪汪地看着蔺承佑的背影,师兄好狠的心肠,惩戒了这一回还不够,连他们今后偷吃的机会都给彻底掐断了。

蔺承佑取出一支箭,叹了口气:“委屈了?还是怕了?是不是觉得师兄对你们不够好?”

绝圣和弃智急忙挺起胸膛:“既不委屈也不怕!师兄待我们最好了,师兄天纵奇才,只要师兄在,就没有降伏不了的妖魔。”

两人擦擦嘴角,一溜烟跑向阵中。

蔺承佑这才恢复正色,扭头问侍卫:“找到安国公府的人了?”

“安国公头几日虽接了帖子,但因抱恙婉辞了,事先也未听说府内女眷来赴宴,不知这位‘安国公夫人’从哪冒出来的,现已派人快马前去知会安国公府。”

果真如此。蔺承佑又问:“皇叔在外头么。“

“淳安郡王还在前头坐镇,宾客都急着离开,幸有郡王殿下把持大局。倒是镇国公府的人来了。”

“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的段小将军跟滕将军的女儿从小就订了亲,今晚段家的人正好也在紫云楼,听说滕家出了事,段小将军便和永安侯夫人赶来照应了。”

蔺承佑想了一会才意识到滕将军的女儿是谁,漫不经心看向西侧的廊庑,正好看见滕玉意和温公公合力将那男仆拖到里屋去,所谓的最后一粒丹药,估计已经送到这男仆的肚子里了。

怪不得那管事娘子冲他鬼哭狼嚎。

“把他们统统挪到别处去,封闭揽霞阁,不许任何人靠近。”

众仆从愣了愣,世子这是嫌那些人碍事了,不过这地方本来就凶多吉少,本就该如此安排。 “是,小人这就料理。”

绝圣和弃智分别占好四宫,咬破指尖把血涂抹在手中的镇坛木上:“师兄,这妖物到底什么来历,今晚伤了多少人?”

蔺承佑取出符纸在指尖点燃,火苗跳跃,照得他的黑眸耀如宝石。

“它在江畔伏击了四女一男,正好暗合紫微之数,我猜它体内的宿主元神快要消散了,急需摄取新的魂魄来滋养五藏。”

弃智有些纳闷:“师兄,原来的宿主不行了,换个宿主不就可以了,何苦费心费力再去找五枚新的精魂?”

蔺承佑看着符纸没吭声,好似陷入了思索。

弃智和绝圣互觑一眼,心里直犯嘀咕,师兄是觉得哪儿不对劲么。

蔺承佑在箭镞上埋好符咒,一言不发对准院落檐角下的铁马,而后拉满弓弦,接连射出四箭,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竟是无一不中的。

绝圣一拍脑门道:“我知道了,师尊他老人家说过,妖物也有爱美之心,这位夫人如此美貌,妖物定是舍不得这幅皮囊。师兄,我猜得对不对。”

蔺承佑搭上第五支箭,仍是不搭腔,金箭离弦,笔直地射向安国公夫人的眉心。

安国公夫人看着那箭迫近,神情逐渐从嘲讽转化为妩媚,不等射到眼前,她竟然拽动铁链拔地而起:“枉你生了一幅好模样,竟是全无心肝之人,对着这样一张脸,你真忍心下得了手?”

绝圣始料未及,被这股力量扯得摔倒在地上,马上想要夺回铁链,然而力气终究敌不过,硬被拖了出去。

绝圣和弃智大惊失色:“师兄!妖物不是被锁魂豸困住了吗?为何说破阵就破阵?”

安国公夫人凌空而上,身躯如疾风般盘旋攀升,铁链叮当作响,层层环绕将她从下至上缠住。

“凭这面条般的小虫,安能困得住我?”

她捏住身上那条虫豸化成的铁链,稍稍一用力,铁链便发出吱吱哇哇的虫鸣声,随后抖动巾帔,软透的雪白缭绫仿佛化作了银蛇,去如流星,一下子缠上了绝圣。

“你师兄该多找些你这样的小娃娃来,白白胖胖的正好给我打牙祭。”

这妖物动作快比疾风,绝圣猝不及防被提到了半空中,他情急之下胡乱拍出镇坛木,然而毫无效用,眼看安国公夫人冲自己张开血红的唇,他挥动胖胖的胳膊,杀猪般大嚷起来:“师兄!”

院子上空忽然金光耀目,安国公夫人刺到眼睛,手上力道稍减,绝圣趁势用怀中的小剑斩断巾帔,直直摔落在地。

他就地打了个滚,哭哭啼啼爬回原位护阵。

再要抓人已经来不及,安国公夫人抬头看去,蔺承佑射出的四只箭互相勾连成一道金网,如帘幕般当头罩下来。

她心中暗哼,逆风扶摇直上,可是那网不知藏了什么法门,越靠近越灼热。

须臾之间,她头顶的乌发被烧焦了一小簇。

她暗道不好,自己附着的这贵妇皮娇肉嫩,当不得半点摧折,若是强行破网而出,定会烧得皮开肉绽。

这小子比她想的还要坏,定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提前做此安排。

安国公夫人心中恨恨,肩膀一矮正要落回地面,忽觉颈后热风拂过,蔺承佑竟袭上她后背。

上有法器,后有追兵,安国公夫人闪避不及,指甲突然暴涨数寸,迅即割破自己的掌心。

血珠从她手指间溢出,刹那间染红了锁魂豸。

她口诵咒语,扬手就将铁链甩向蔺承佑。

这锁魂豸本就少了灵根,修炼千年才修炼成低等的物灵,虽然可以锁住大多数妖邪的魂魄,但遇上法力高深的妖物,也会被蛊惑,蔺承佑很清楚这东西什么德性,因此始终不敢松开铁链。

“铁链”被强逼着吃下妖血,简直如坠五里雾中,不及分辨身后的少年郎君是谁,稀里糊涂就缠上去。

蔺承佑眯了眯眼,一把掐住锁魂豸,骂道:“畜牲,看清我是谁!”

掐住的是命门,锁魂豸瞬间被打回原形,自觉无脸见人,化作一条小金蛇,灰溜溜钻入蔺承佑的前襟里。

安国公夫人娇笑连连,趁此机会往左侧一偏,擦过蔺承佑身侧,直往廊庑下飞去。

谁知蔺承佑竟能一心二用,掌风倏忽而至,猛地拍向她肩头:“这就想走了?我还没玩够呢。”

安国公夫人大吃一惊,头上有金网,身上再无虫豸可供借力,她无处可避,只好生生受了这一掌。

她心中存着轻视,蔺承佑年纪轻轻,又是富贵出身,哪有什么道家修为,唯知仗着高明法器耍些花头功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