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邪蹦跳着给绝圣等人喝彩,金衣公子也是笑声连连,两个人都快活得不得了,迫不及待想看到蔺承佑被自己人撕成碎片。

尸邪看了半天热闹,忽然双腿一蹦,直愣愣地蹦到了屋檐上,对准远处的滕玉意,欢快地狂奔过去:“该轮到你了。”

滕玉意早依照蔺承佑的嘱咐刺破了霍丘和程伯的天池穴,哪知二人不见清醒,在尸邪发令之后,两人甚至直接跳到庭院里去围剿蔺承佑。

“程伯!霍丘!”滕玉意在屋檐上厉声喊道,怎奈二人全不听使唤。她不明白这到底什么情况,但一定与尸邪有关。

蔺承佑原本是众人的主心骨,转眼变成了围攻对象,师弟对他的依赖、盟友对他的信任,一瞬间就瓦解冰消。人人都对他使杀招,人人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这对意志是一种极大的摧残,没有几个人能顶得住。

好在蔺承佑似乎并没有一下子被击垮,但他既要自保又不能伤人,既要脱困又要对付尸邪,绝不是长久之计。要不要上去帮忙?但她才学了两套剑术,即便只是跳下屋檐,尚且不能保证自己毫发无伤。

不等她想明白,尸邪远远奔她来了,她紧张地学蔺承佑吹口哨,结果没能吹出漂亮的口哨,反而变成了令人尴尬的“嘘嘘”声,俊奴冲她翻了个白眼,滕玉意干脆吼起来:“咬它!!!”

俊奴肩膀一矮,后腰一拱,不等尸邪活泼的笑声飘到近前,如闪电般一般扑过去。

它势如疾风,动作又快又猛,一口叼住了尸邪的脖子,甩动脑袋猛烈晃动,砰的一声,竟活生生将尸邪掼到了瓦当上。

尸邪如木头桩子般倒下,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变,鲜红的指甲一涨,抓向俊奴的天灵盖,口里笑嘻嘻:“想吃。”

俊奴的速度远远快于常人,不等指甲抓下来,斜刺里一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到了对面,这一回咬的是尸邪的脑袋。

滕玉意看得大气不敢出,尸邪不比金衣公子是血肉之躯,俊奴近身与其搏斗,虽也咬下些皮肉,但尸邪非但不痛不痒,伤口还很快就能愈合。

俊奴似乎有些困惑,一分神就容易露破绽,有那么几回,俊奴差一点就被尸邪的利爪给抓中,幸而速度敏捷堪比雷电,不然早已落败。

饶是如此,俊奴也抵不了多久。

滕玉意心下惶然,想看清蔺承佑此时的处境,哪知一抬头,迎面一道墨绿色的身影飞纵而来。

“世子。”

见天等人紧追不舍,但因蔺承佑轻功卓绝,很快就被甩到了后头。

蔺承佑跃到近前,一把将滕玉意捞到怀里,腾身几个起纵,落到前楼的阁楼窗前。

滕玉意惊疑不定,尸邪的本尊还在与俊奴搏斗,倒也不用担心眼前这个蔺承佑是假的,但他这是要做什么?

她没敢在他怀里挣扎,一双眼睛却飞快打量,他衣裳被划破了,胳膊可见血痕,先前与二怪斗了那么多来回都不见他挂彩,结果一被自己人围攻就受了伤,可见他就算再邪性,也没法对自己人下手。

她心里又惊且恨,尸邪算是找准了蔺承佑的弱点了,这样下去蔺承佑早晚会落败。蔺承佑一倒,今晚他们就输得一败涂地了。

蔺承佑把滕玉意放到瓦当上,喘了口气道:“俊奴撑不了多久,快。”

“要我做什么?” 滕玉意心弦绷得紧紧的。

蔺承佑指了指自己的脖颈:“这儿是不是有东西?把它擦了。”

滕玉意凝神一顾,果在靠近喉结的地方看见了一块暗黑色的血迹,蔺承佑本就皮肤白皙,因此格外触目:“没错。”

她忙要用袖子擦拭,哪知蔺承佑冷不丁道:“用你的口水擦。”

滕玉意一惊,她的口水?

“快点,再拖可就来不及了。”蔺承佑面色古怪,扭头看向后方。

滕玉意不敢啰嗦,连忙掏出帕子,可真等她往帕子上吐了点口水,又觉得说不出的难堪。

真要这样擦吗?这句话差点就冲口而出,旋即又忍住了,蔺承佑怎会在这个当口同她开玩笑。

她用帕子沾了一点自己的口水,抬手擦拭蔺承佑皮肤上那块血迹,偏偏那血迹极不好擦,擦了一回不够,她只得补了一回口水。

“世子就不能解释两句吗?”

蔺承佑脸色没比滕玉意好看到哪去,这是尸邪的血,尸邪是世间至阴之物,最喜纯阳之体,他自己擦是死活擦不下来的,只能借用滕玉意的口水了。

“这是尸邪的血,它先设下幻境,再将血涂到某个人的身上,所有人就会将此人当成尸邪来攻击。”

滕玉意恍然大悟:“我说绝圣他们神情为何那么奇怪,尸邪也有血?它不是死物么。”

“它有血,但早就干涸了,像一块块硬痂附着在血管壁,平日是不能流淌的,要将这些硬痂化成活血引出来,颇费一番功夫,它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想借力打力。”

他眉头微蹙,任她用沾了口水的帕子在自己下颌下方搓来搓去的,她的口水先有点温热,很快就变凉了。好在没什么怪味,而且她的帕子上像是熏了香料,竟有一种细微的清香。

正胡思乱想间,不经意垂眸一看,发现滕玉意的脸居然红了,哎,估计也跟他一样窘迫至极吧。

不是……他为何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是想想尸邪怎么对付他们的吧。

“适才每个人都遇到了幻境,但各人所见不同。我知道自己陷入了幻境,故意装作被尸邪迷惑,哪知尸邪的真实目的不是蛊惑我,而是把自己的血涂到我身上,为了放松我的警惕,不惜被我砍断一手。

“与此同时,它给绝圣他们设了另一个幻境,让他们在幻境中看到同伴被尸邪所害,把他们弄得痛苦不堪,所以一看到我这个‘尸邪’,他们就恨不得千刀万剐。至于你为何没中幻境,我猜是尸邪得让你保持清醒,不然不好取心。”

滕玉意点点头,头顶的发丝不小心掠过他的下巴。

蔺承佑下意识后退一步。

“别躲,你这样我怎么擦?”滕玉意沾第三回口水了,一回生二回熟,现在已经有点心得了,知道竖着擦比横着擦要快。

蔺承佑只好一动不动,为了分神,他试着留神四周动静,唯一庆幸的是院子里的人都丧失了神智,他和滕玉意这情形没别人看见。

“擦好了。”

两人都同时松了一口气,蔺承佑没看滕玉意,只从她手中接过那帕子:“给我吧,我有用。”

又对滕玉意说:“我想办法把尸邪的獠牙逼出来,但见天他们未必能很快恢复神智,你能接住那根银丝么?”

滕玉意隐约猜到蔺承佑打算如何逼出尸邪的獠牙,心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忙暗自用他教她的心法汇聚内力,自觉运用内力越来越娴熟。

“好,我试一试。”

蔺承佑看她一眼,还要再嘱咐几句,这时见天等人杀了过来,他忙提溜着滕玉意的衣领,把她带回了下一层的屋檐。

滕玉意在半空中留神俊奴那边的动静,俊奴和尸邪搏斗一晌,已然现出了疲态,尸邪力大无穷,爪子堪比铁钩,俊奴久攻不下,又担心小主人的安危,渐渐便有些躁动不安,一分神一烦躁,它攻击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有那么几回,尸邪只差一点就能挖出俊奴的碧眸了。

金衣公子在树下得意地大笑,这院中它第一恨的是蔺承佑,第二恨的就是那只豹子,现在蔺承佑被自己人围攻,很快就要被碎尸万段了。那只该死的豹子,也马上要变成它和尸邪的盘中餐了。

他们一死,剩下那些人如蝼蚁一般,它被伤到要害又如何,只要它与尸邪合练秘术,一转眼又会变成往日那个风度翩翩的俊俏郎君。

它的笑声震得树叶哗啦啦作响,边笑边得意环顾周围,冷不防看见一道人影从屋檐下跃下来,看清是蔺承佑,它心里只是冷笑,此子已是强弩之末,再也腾不出什么花样了。

蔺承佑瞬间就欺到了金衣公子跟前,金衣公子冷哼:“你要做什么?”

蔺承佑一笑,把手中的帕子缠到它的红喙上:“来而不往非礼也,送你一样好东西。”

他三下两下绑好帕子,笑着拍了拍金衣公子的红喙,随即纵到一旁,掏出弓箭冲屋檐上的尸邪射出一笴,射的是连珠箭,嗖嗖嗖嗖连发四箭。

金衣公子不明就里,这小子究竟要做什么,忽听大批脚步声越来越近,它疑惑地用完好的那只左眼一望,那帮道士竟冲它杀将过来。

它瞳孔一缩,这是怎么回事?

快去围攻蔺承佑,找它做什么?

思量间,一堆雪光刺眼的剑尖刺到跟前,它受了重伤无法使妖力,只能狼狈地飞速用双翅爬动,哪知很快被围住了,它无处可躲,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原来是嘴上那块沾血的帕子在作怪。

蔺承佑,真该死!它狂怒地挥动翅膀,试图把帕子从嘴上推下来,只恨系得太紧,而老道士和小道士出手太快,这群人眼睛里藏着滔天怒意,下手全是杀招,金衣公子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叫喊,另一只眼睛就被刺中了。

眼前一下子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它浑身猛地一抽,这种黑暗让它心悸绝望,比身体上的疼痛来得更折磨人。一只要害被刺中,总有痊愈的一天,两只要害都被损伤,连密法都救不了它了。

它心底一片冰凉,尽管百年前的瞎眼道士打散了它和尸邪一身邪力,但道士自己也一命呜呼,留下的两个弟子不敢再把它们挖出来作法,只能在原地用阵法镇压,所以它们能枯木逢春,在百年后重回世间。

而这一回,拜蔺承佑这小子所赐,它要被挫骨扬灰了。

不,它不甘心,它还没玩够妙龄妇人,没吸够精元,没帮丰阿宝实现夙愿呢……

它惨叫着翻滚,扑腾起满地的灰尘,这叫声传到屋檐上的尸邪耳朵里,让尸邪浑身一僵。

它缓缓转动僵直的脖颈,不敢置信地看着树下,发现金衣公子双眼均被射瞎,一时竟毫无反应,不知是愤怒到了极点还是震惊到了极点,身上连中四箭也不动,被俊奴叼住脖子也不反抗。

直到金衣公子不再扭动,它这才惊声尖叫,这声怪叫直冲云霄,瞬间让见天等人清醒了几分,可是已经迟了,金衣公子浑身上下全是剑伤,再无一块好肉。

尸邪狂怒之下用利爪抠向俊奴的眼珠,蔺承佑哪容它出手,早射出了第五箭,那箭势如破竹,把尸邪胳膊撞得一歪。

“俊奴,走!”蔺承佑沉声道。

俊奴趁这机会跃离尸邪身边,它像是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了使命,不再与尸邪纠缠,而是朝远处的滕玉意跑去。

蔺承佑向后指了指奄奄一息的金衣公子,笑道:“你的同伴完了,该轮到你了。”

这话是尸邪刚才对滕玉意说过的,他原样复述了一遍,话音刚落,绝圣就因为神思恍惚身子踉跄了一下,一不小心踩中金衣公子的脑袋,金衣公子被踩得两只鸟腿高高一抬,旋即又一动不动了。

滕玉意趁机在屋檐上笑了起来:“哎,你朋友它好惨啊。”

尸邪的怒火被挑到了顶点,阴着脸从瓦当上站起,戾气从每个毛孔散发出来,顷刻间让整个院落的空气凉了几分,随后它红唇一张,吐出一对雪白的獠牙,眼睛死死盯着蔺承佑,**地从屋檐跳下,宛如巨石坠地,震得地面嗡嗡作响。

“我要你死!”

它狂啸着跑向蔺承佑,边跑边将嘴张得极大,看样子盛怒之下忘了别的歪门邪道,竟要直接咬断蔺承佑的脖子来泄恨。

没等它跑多远,迎面射来一根细细的东西,它只觉牙下突然一凉,仰着脖子忙要躲开,蔺承佑却拽着那银丝飞快纵到另一边,将它另一边的牙槽也勾住了。

尸邪心知中计,喉咙里狂怒地咕噜噜作响,蔺承佑无辜一笑,扬臂将银线的另一端扔给滕玉意,自己也接连踩踏树干,一口气纵上了树梢,一个翻身落到屋檐,口中道:“用全力,拽!”

“好!”滕玉意接过那团符球,运出内力往后拽动,只听滋啦滋啦,那根弦很快就嵌进了尸邪的牙体。俊奴咬住滕玉意的衣袍后摆,也帮她使力。

尸邪大惊失色,心知这样下去自己必定会化为一滩脓水,急忙使出浑身阴力腾跃在半空中,又是后倾又是摇拽,试了无数种法子,都无法将自己的獠牙从银线的束缚中解脱出来,眼珠子一顿乱转,忽然瞧见了木然杵在院落里的卷儿梨。

它灵机一动,这古怪银丝既能锯断它的獠牙,削起人的皮骨来自然更不在话下,只要把这傀儡叫到自己身边,不愁不能把这银丝套到她身上,倘若蔺承佑执意不肯松手,这傀儡也得陪葬。

它咕叽一声,愉悦地笑起来,落到地上冲卷儿梨一招手,卷儿梨呆呆朝尸邪走去。

蔺承佑一颗心直往下沉,尸邪这是要让卷儿梨替它做靶子了,只要这银丝缠住卷儿梨的脖子,卷儿梨焉有命在?为了收服尸邪罔顾旁人的性命,那他岂不跟妖魔鬼怪一样毫无人性?

他手下力道不减,口中却焦声喊道:“绝圣!弃智!”

然而尸邪先前已经用幻境控制了所有人,现在大部分人还未清醒,尸邪暂时不能随意跑动,但释出阴力播散到身周不在话下,见天等人本就离它最近,被阴力一撞,重新恍惚起来。

萼姬等人因离得远没再重新迷糊,但她们既不懂道术,也不敢上前,只顾着在廊下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不一会工夫,卷儿梨就离尸邪不远了,蔺承佑情急之下掷出一团符球,但卷儿梨被控制的时日太久,此刻尸邪又使出全力蛊惑她,虽被符球打得一个趔趄,依旧坚定前行。

滕玉意放声大喊:“程伯!霍丘!快拦着她!”

但众人全无反应。

就在这时候,廊下突然冲出一道纤细的身影,一下子抱住了卷儿梨。

“你不能去!”那人惊声道。

竟是抱珠。她像是怕到了极点,脸色白得像张纸,但胳膊却搂得死紧,拼命固住卷儿梨。

卷儿梨脚步一顿。

尸邪脸色一阴:“杀了她!”

卷儿梨抬起胳膊,面无表情掐住抱珠的脖子。

抱珠鼻翼翕动,艰难道:“卷儿梨!我是抱珠,你忍心害我吗?这几年我们日日同吃同住,早已经情同姐妹了。”

卷儿梨一呆,手下力道似是松了几分,抱珠试着扳开她的手,无奈扳不动。

“快松开我,走,我们回去!”

尸邪没料到自己也有控制不了傀儡的一日,它獠牙已被锯断了三分之一,再拖下去就迟了,它气急败坏尖叫:“你在做什么?赶快杀了她!”

卷儿梨身子一动,双手重新锁住抱珠的脖子,但她像是内心在极力挣扎,竟迟迟不肯用力。

“你认出我了对不对?”抱珠哭道,“我是抱珠啊,傻子,快放开我,别去送死跟我走!”

这么一耽搁,蔺承佑早已抽出空咬破手指,用指血最快速度画了几道“正一符“,依次掷向见天和弃智等人,几人一愣神,终于彻底醒转,看清眼前景象,个个面色一变,忙将卷儿梨和抱珠拽回廊下。

“师兄!”“王公子!”

几个人抬头确认蔺承佑和滕玉意无事,悬着的心落了地,很快就分作了三拨:一拨留在院子里防着尸邪再耍花招,一拨纵到蔺承佑身后帮忙,另一拨则跑到滕玉意那头。

绝圣和弃智满脸泪痕,他们先前在幻境中亲眼看到师兄被尸邪所杀,心肝肺都碎了,只求将尸邪碎尸万段,招招都拼尽了全力。如今清醒过来,自是又愧又悔。

“师兄,我们糊涂了,我们真该死——”绝圣和弃智望着师兄身上的伤口,暗猜哪一道是自己刺出去的,胸口酸痛难言,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蔺承佑知道他二人道行不够,年纪小小本就无力抵挡尸邪的酷烈手段,连见天和见仙都着了道,何况他们两个,哪忍心怪责他们,只说:“师兄没事,你们做得很好,我这边不用帮忙,你们去守着廊下那帮妓人。”

绝圣和弃智眼泪滂沱而下,迅速垂下脑袋含糊应了句,打起精神抹了把眼泪,默默跳下屋檐。

蔺承佑手下的力道始终不曾松懈,努力这一时,尸邪的獠牙已被切断近一半,牙尖向上歪斜,槽口也松动了,可惜滕玉意力道不足,俊奴虽帮忙但也有限,他为了将就对面不能使出全力,不然还可以更快。

这回程伯和霍丘纵上了房梁,见仙也跑上去相助,四人一兽一合力,他手中的符球瞬间被绷得笔直。

“世子!”

蔺承佑暗道一声好,忙将全部内力灌注到银线上,两下里一配合,尸邪的那对獠牙竟从牙槽中翻转出来,本来牙尖对着地面,如今直对前方,牙体摇摇欲坠,马上就要彻底断了。

滕玉意紧拽着手中的丝线,勉力与蔺承佑配合,她不过学了两套剑法,哪堪与这等巨力相抵,好在身后有程伯等人不断以掌灌注内力,才不至于被蔺承佑的内力和尸邪的阴力掼到地上。

尸邪恨得厉声尖叫,阴力如狂风般席卷庭院,花丛被掀翻,大树轰然倒下,门窗破开,桌椅板凳发出一连串震裂的响声。

廊下的妓人听那叫声,顿时心神大乱,双手捧着脑袋,恨不能癫狂乱哭,幸而绝圣和弃智高声诵咒才不至于被震碎心脉。

蔺承佑屹立不动,汗珠却滚滚落下来,尸邪的挣扎越来越剧烈,碍于那根银丝才不敢贸然离开庭院,突然一下子,它像是横下一条心,不顾牙齿被割得更快,从庭院里一跃而起,猛地朝蔺承佑撞过去。

“啊啊啊啊啊啊。”它含糊哭喊,嗓音又甜又腻,“你是我见过的最坏的人,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滕玉意等人一惊:“世子!”

拼命加重手中力道,蔺承佑一瞬不瞬看着尸邪的身影逼近,暗中将内力催到极力,忽觉手下一松,两道白影从尸邪口中飞出,落到了尸邪的脚下。

尸邪在半空中一顿,缓缓转动眼珠朝下看去,看到那两根雪白的利物,正是自己的那对獠牙。

它五官抽搐成一团,慌得揪住自己的头发:“我的牙!我的牙!”

可不等它用力发泄,手下一松,头发竟全数被它揪了下来,它愣了一下,再抬手一摸,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竟如落叶般纷纷脱落下来。

接着是脸皮、指甲、胳膊……等尸邪意识到自己整个人都在融化时,它尖啸着要抓向蔺承佑,

“……我就算死也要先吃了你……”它双目猩红,飞快朝蔺承佑爬去,可惜太迟了,它的胳膊和双腿也融化了。

好不容易爬到蔺承佑的脚边,没等它出手,它就在蔺承佑含着谑意的目光里化作了一滩脓水。

“去死吧……”它的最后一句话淹没在咕噜噜的水泡里。

蔺承佑啧了一声,摇头看着脚边的脓水:“这话该我说才对。”

众人爆发出一阵重生般的欢呼声,滕玉意踉跄两下,大喜跌坐到屋檐上,望着头顶的穹窿,一个劲地喘气。

夜空本来堆积着重重叠叠的阴云,如今全都一扫而空,月光重新在天幕上显现,又晶莹又皎洁,幽幽清辉洒落人间,为长安蒙上一层温柔的光彩。

滕玉意注视着那轮清光,无声笑了起来,她的心保住了,她逃过了一劫,翻身爬起来,却见蔺承佑正察看脚边那滩脓水。

绝圣和弃智在廊下手舞足蹈:“太好了!师兄!我们杀了尸邪了!”

见天等人恨不得在瓦当上狂奔:“祖师爷,报仇了!徒孙帮你报仇了!”

很快跑到前楼,把昏迷不醒的见乐给救了出来。

蔺承佑比他们还高兴,一高兴也想像滕玉意那般躺到瓦当上好好打个滚,可惜现在还有要事要办,暂时还不能撒野,他在脓水周围画了个赤子金尊阵,又点亮符箓将那滩散发着恶臭的脓水烧干,翩翩落到庭院中,把奄奄一息的金衣公子拽起来。

金衣公子昏迷了好长时间,被蔺承佑一拽才醒过来。

“想不想活?”蔺承佑言简意赅。

金衣公子阴戾冷笑,像是知道蔺承佑根本不可能放过它。

蔺承佑笑道:“你是活不成了,但你这一身罪孽可不是一死就能偿还干净的,我有法子助你早日洗清罪孽,但前提是你得告诉我你和尸邪是如何从阵中逃出来的。”

金衣公子依旧不吱声,但神态俨然有些松动。

蔺承佑:“我知你贪恋红尘,光看你这一身衣饰就知道了,你且想清楚了,说了,不必生生世世都活受罪。不说,从此化作一缕浊烟不说,日后就连重新轮回转世的机会也没了。”

金衣公子这回不再冷笑,而是沉默不语。

“想明白了吧?我先问你,你与尸邪是如何结识的?”

金衣公子用残翅指了下自己的喉咙,意思是自己现在是一只鸟,没法作人声。

蔺承佑想了想,金衣公子现在一身妖力丧尽,他想帮它化作人形也没法子了。

“无妨,我来猜,说得对你就点头,不对就摇头。”

金衣公子点点头。

“百年前你被另一位叫‘清虚子’的道人打伤,凑巧逃到了樊川的一座行宫里,当时行宫的主人便是丰阿宝,她当时还未死,身份是前朝那位末代皇帝的私生女,她好奇之下救了你,你从此与她结识了,这话对不对?”

金衣公子缓缓点头。

“她一个人在行宫寂寞,而你正需找个清静地方养伤,她生性凶残,而你心术不正,你与她一见如故,相处久了愈发投契。等你养好伤之后,或许是为了吸取女子的精元,或许是待久了觉得无聊,总之你离开了樊川的行宫,等你再回来,前朝灭亡,丰阿宝则被埋葬在行宫里,你不甘心她死了,把她的尸首挖出来助她成为尸邪,对不对?”

金衣公子微弱地喘了口气,再次点头。

“你们作乱没多久,被东明观的东阳子道长打入阵中,就镇在平康坊的地界里,一沉睡就是百年,前阵子你们破土而出,仅仅是因为阵法被匠作们不小心砸破么,有没有别的缘故?”

金衣公子红爪微微一蜷,似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说。

蔺承佑面上平静,心里却掀起了狂风,二怪出阵果然另有原因,就像上回那树妖突然能成魔,分明也是经人点化。

这妖怪擅长利用人性的弱点,他越想知道答案,面上就越需沉住气。

金衣公子踟蹰了许久,终于有了要抬起翅膀的意思,就听院中伶人们哭成一团:“好了好了,别怕了,那只女鬼化成水了,再也不必担心它作怪了。”

金衣公子一震,女鬼?化成水?

它昏睡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笃信尸邪有逃生的本领,醒来后看蔺承佑忙着追问出阵原因,只当丰阿宝已经逃走了。

怎知丰阿宝……

它心里乱成一团麻,若不是受它拖累,丰阿宝绝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它浑身哆嗦着,抬翅就恶狠狠扫向蔺承佑,蔺承佑早防备它发难,双指一竖,便将早就准备好的符箓贴到金衣公子的额上。

哪知金衣公子红喙一张,身体竟自发焚烧起来,蔺承佑心知不妙,急忙掰开它的红喙,口腔里溢满了妖血,它竟一口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这回不止蔺承佑吃惊,见天和见仙也吓一跳,跑到近前蹲下来,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禽妖在舌下还暗藏一缕魂脉,这一咬破,何止是没打算活,连魂魄也不想要了。

就因为尸邪因救它而死?

金衣公子连声闷哼,一味在地上痛苦滚动。

蔺承佑挡住身后的众人:“别靠近它。”

金衣公子活像着了火的金丝炭,一转眼就化作了一滩粉末,被风一吹,又成了一缕浊烟,扬到半空中,一霎儿就消弭于无形。

蔺承佑心里大觉遗憾,本以为金衣公子即便听到尸邪的死讯,也不至于万念俱灰,谁承想妖怪自戕起来,竟也如此决绝。可惜还没来得及问出它们如何出的阵,线索竟这样断了。

滕玉意唏嘘:“这妖怪作恶多端,竟也有讲情义的一面。”

蔺承佑正要答话,忽然眼前一黑,仰天倒了下去,耳边只听众人惊慌的喊声,试着睁开眼睛,可惜眼皮死沉,再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蔺承佑上回在紫云楼与树妖交手时就受了伤,事后一直未好好将养,这阵子为了镇压双邪更是殚精竭虑,到了彩凤楼之后本是为了引二怪入樊笼,哪知又遇到连环凶杀案。

他抽丝剥茧,日夜不眠,刚查出两桩陈年大案的真相,又与双邪整夜作战,期间几经波折,横生无数变故,早在被盟友围攻时,他就已经心力交瘁,不过是仗着年轻体健强撑而已,等到收服二怪,精力早就到了透支边缘,眼看二怪先后化为乌有,再也支撑不住,精神一松懈,人便倒了下去。

这一觉睡得极为憨沉,等他睁开眼,第一眼先瞧见了杏子黄的帐顶,鼻端有缕药香,转动脑袋打量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彩凤楼后苑的某间厢房里。

外头日影西斜,浓浓花香随风送进浓绿纱窗,绝圣和弃智在外头喁喁细语,像是在商量晚上给他弄什么吃的。

他闭眼聆听了一会,自觉浑身精力充沛,掀开衾被下了床,发现自己两侧胳膊上的伤都缠了布料,想是昏睡期间医工给他包扎的。

绝圣和弃智听到房里动静,忙跑了进来:“师兄,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