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当场就捉到庄穆,还是事后张贴通缉告示,大理寺和县衙都会把庄穆和他背后的主家查个底朝天。

凶手既顺利取到了三具月朔童君,又将庄穆送到了大理寺的面前,不动声色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想到此处,蔺承佑眸色沉了几分,这个人似乎对他的能力有所了解,仿佛知道只要庄穆落到他手里,查清庄穆幕后的主家指日可待。

就连被当作“棋子”的庄穆是什么性格、遇事后会做出什么反应,此人都拿捏得分毫不差。

照这样看,此人已经不是彭玉桂那等层次的聪明人了,而是个能排兵布将的谋略大才。

蔺承佑来回思量许久,沉吟着起了身,在脑海中将整件事重新捋了捋,他回身看向庄穆:“你那位‘友人’可说过镜子在同州出现是哪一日?”

“二月初一。”

蔺承佑抚了抚下巴,白氏是三月初五遇害的,距月朔镜在同州出现足足隔了一个多月。

这个倒不难理解,耐重镇压在同州境内,凶手不宜大老远从长安带来月朔童君进行投喂,因此第一具月朔童君只能在同州就地取,但凶手对当地并不大熟悉,所以光挑选受害孕妇就花了不少时间。

耐重吃下一具月朔童君依旧未苏醒,凶徒或是设法将此物运来了长安,又或是怕在同州频繁作案引来怀疑,不得不赶回长安谋取下一具月朔童君。

让他费解的是,只过了二十日,凶徒就瞄上并杀害了舒丽娘。

长安人口繁盛,怀孕的妇人数不胜数,舒丽娘是郑仆射养的“别宅妇”,藏迹在春安巷,一向深居简出,得知自己怀孕后,舒丽娘想借着生子长久待在郑仆射身边,更是娇贵万分。

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凶手如何能得知她并非“良善之辈”?

除非……

除非凶手过去就认识舒丽娘,哪怕她藏在春安巷里,凶手也能准确无误找上门去。

杀害舒丽娘之后,凶手只隔一日就在西市杀害了荣安伯世子夫人小姜氏。

一日工夫哪够查清一个人过去做过什么,可见凶手在杀害舒丽娘之前,已经想好下一个就是小姜氏了。

凶手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在这样短的时日内,既了解到舒丽娘过去是什么人,也知道小姜氏做过什么恶,照这样看,凶手要么从某个人口中得知了二人的底细,要么凶手自己就深谙二人人品。

蔺承佑脑中白光一闪,筹备杀害小姜氏的时日最短,会不会说明此人与小姜氏最熟?

而这一点,没准是凶手留下来的唯一破绽。

庄穆自顾自喝了一口酒,垂眸看着酒盏道:“怎么样,这个局不好做吧?”

蔺承佑扭头看他,笑道:“不好做,但非做不可。”

他思索片刻,近前将链索重新给庄穆绑好,离去前说了一句:“先等着,等我确认完几件事,再告诉你如何配合做局。”

***

宗案室内,蔺承佑将刚才的对话简略地说了。

严司直一愣:“这简直出人意料……不过照这样看,凶手应该不会再犯案了。长安城的孕妇现今基本已经记录在册,凶手略有举动我等立刻会知晓,凶手无法详查孕妇的背景,自然无从下手。”

蔺承佑却说:“先前是先前,现在是现在,耐重已经现世了,照我今日与此物打交道的情形来看,此物阴力并未恢复,凶手若想借助耐重扰乱长安,就必须尽快谋求下一具月朔童君,他现在一心求快,动手时未必会像先前那样瞻前顾后。小姜氏也许是整个案子的关键点,我先去寻荣安伯世子宋俭。”

严司直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同蔺评事一道吧,到了荣安伯府,我来做记录便是。”

***

荣安伯府。

管事领着蔺承佑等人入内,口中道:“伯爷最近身体抱恙,早早就歇下了,世子倒是还在外书房理事。”

蔺承佑边走边打量四周,小姜氏的尸首还停在大理寺,但荣安伯府已是一片素白,游廊和檐下挂起了白纱灯笼,下人们也都身着缟素。

下人领着二人转过拐角,迎面走来一位二三十岁的俊美男子,正是荣安伯世子宋俭。

宋俭形容憔悴,眼里满是哀戚之色,虽未着素服,但腰间玉佩、扇坠一概未戴,应是听到下人回报,特地前来迎客,远远望见蔺承佑,大步迎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星期一上晚班忙了一通宵,第二天本来想趁出班休码字,但可能是前面就感冒了的缘故,我感觉的头快要炸开了,再埋头在电脑前坐一天很有可能会猝死,所以想停一下,而且那天我也试了,对着文档的确一个字都码不出来,状态不好的时候硬写,可能写出一章“屎”。崩一章很麻烦,因为后面可能十章都补不回来。

这两天趁休息码了一万多的存稿,按照以前的习惯,为了补偿等了几天的读者,会一股脑把这一万多字全部合为一章发出来,现在看来还是攒着比较好,因为这几章存稿我可以留着“应急”和“缓冲”。

前面那种更文方式是我的问题,不是你们的问题,我非常想让读者一口气看个爽,如果不是编辑提醒我,我恨不得把我四十万字的存稿一口气全部发出来。

后来我存稿没了,但每章为了尽量不吊胃口,我还是喜欢攒肥章再发,现在我发现这个误会很深。

0字-0字-1万字-3千字,跟4000字-4000字-4000字,这两种更文方式带来的快乐并不一样,尽管前面那种比后面的还多一千字。

读者只要尝试过一次一万字,就会每天都希望1万字,不,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感觉你们想要的是1万字-1万字*2-1万字*3。

我爸住院那次我请假,其实到后期我也攒了一些存稿,为啥会这么快耗完,一是因为我出了一趟差,那四天我虽然没断更,但我一个字都没存,每天晚上同事喊我出去吃饭出去玩,不好一个人待在宾馆房间里面码字。

二是我连续上了几个晚班,我可能是老了,上一个晚班我感觉我三天都缓不过来,下班后只想睡觉,连续几天都不想码字。

这几天我反思了一下,把我这两个月的晚班跟我几个同事进行了调换(我们科室的排班表会提前一个月就排出来,这样可以方便大家有事的时候可以互相调配),等我把这篇文写完,再把晚班和欠下的人情还给同事。

为啥这么执着于攒存稿,海明威说过一句话:所有的初稿都是垃圾。大文豪都会有这种苦恼,何况我等水平很一般的小业余写手了。

根据我的经验,每次写完的东西,要到第二天才能发现问题,这篇文前期时间比较充裕,存稿我大概修改了四遍,现在虽然比较赶,每章发出来之前我也至少会修改一遍,所以要想保证质量,手里有一两章存稿就很重要。

前两周我一直想攒存稿,但是每次好不容易攒2000字,第二天只写了3500,觉得你们肯定不够看,所以就合为5000多字一章发出来了,搞得一直攒不下存稿。

这几天攒了点存稿,我感觉总算能从容一点了。

再说一下卡文的事。

比如某一章我有很完善的细纲,根据我以前的经验,我觉得一口气写个大肥章出来是完全不成问题的,结果事实上,卡一晚上只写出了两千,所以写文这种事很玄妙,可能因为是创造性的工作吧,过去积累的经验永远不管用。

你构建一个新的世界,把人物一个个填充进去,这个过程会不断出现不可预知的困难。

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思想,遇到冲突和困难时,每个人的表现是完全不一样的,说话做事不但要符合他们的内在动机,还要符合他们的成长背景、社会地位和文化程度。

打个比方哈,绝圣和弃智是不可能说出“吾读古人之书,而求古人之未获,嗟夫!”这种话的。

郑霜银那种人设也不可能像五道那样“笑嘻嘻”说话。

要是没有铺垫他们突然这样说话和做事,就叫崩人设。而我作为这个故事的缔造者,是有义务对整个情节和书里的人物负责的。

阿大和阿玉这两个灵魂人物,更需要我在能力范围内用心塑造,两个人的性格、相处模式、情感变化,每个阶段都会出现微妙的变化,微妙到“语气和神态”都会有所不同,这些我必须用心去体会,细细去打磨。

这些都需要花时间。

说实话,读者只需要考虑一篇文好不好看,觉得一篇文突然变得不好看了,只需要弃掉再找下一篇就是,但是对于讲故事的人来说,一个故事如果因为卡文硬写违背了他最初的构想,这种遗憾会伴随作者一生。

这几天安排了工作又攒了点存稿,那么剩下的章节除了星期一,会尽量更新(只是说尽量!),遇到严重卡文,我八点钟之前就会在文案上写清楚“今天只写了xx字”(这一般是指前天的存稿进度,因为有时候八点钟我还在下班的路上),这样做相当于已经把底裤都给大家看了hhhhhhhh。

第 71 章

短短几日宋俭消瘦了不少, 开腔时嗓音也极为哑涩。

“世子怎么来了?快请入内。”

蔺承佑拱了拱手:“来得冒昧,还望宋大哥节哀。”

严司直也歉然行礼:“叨扰宋世子了。”

宋俭在禁军任职,以往当值时常在宫内外碰到蔺承佑,彼此虽不算深交, 但也算熟络了, 他亲自将二人引到外书房, 吩咐下人上茶水。

蔺承佑又替严司直讨来一副笔墨,待宾主都落了座,宋俭屏退下人:“是不是越娘的案情有进展了?”

蔺承佑正色道:“正是为了尊夫人的案件而来。想问宋大哥, 尊夫人出事前可有什么异状?”

宋俭白着脸想了一会, 摇摇头道:“与往日无甚不同, 每日有说有笑的,脾胃也比当初刚有孕时见好。”

“那——”严司直看了眼蔺承佑, “尊夫人最近一月都去过何地?”

宋俭面露思索:“越娘每日需主持中馈……晌午之前通常会在府里忙事, 用过午膳偶尔会出门,可等我回府差不多都近亥时了,白日她去了何处我也不大清楚, 想来无外乎与那几位交好的夫人娘子玩耍,或是去相熟的铺子买东西。”

严司直提笔在录簿上写下这些话,又问:“尊夫人最近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某位熟人?”

宋俭微讶:“熟人?”

“比如她过去的朋友、邻居、亲戚——”

宋俭摇了摇头。

蔺承佑换一种问法:“宋大哥可知尊夫人往日与谁结过怨?

宋俭愣了愣,沉吟片刻道:“越娘性子比她姐姐要泼辣许多,往日贞娘还在世时——”

他眼里猛地浮起一抹哀恸之色, 话头随即止住了。

蔺承佑垂下眼, 记得当初大姜氏过世时,阿娘曾亲自到荣安伯府吊唁,回来后与皇伯母说起此事,言语间对大姜氏的骤然离世颇为惋惜, 阿娘颇有识人之能,能被阿娘这样称许,可见大姜氏生前是个品行极出众的女子。

宋俭怃然良久,再次开了腔:“贞娘说过,她这个妹妹样样都好,就是太过争强好胜,平日与闺阁娘子玩耍时,少不了与人绊嘴斗气,为此贞娘每年都会回娘家住一阵,说自己是做长姐的,理应教导妹妹,但越娘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娘子,就算与人龃龉,也不会闹到结怨的地步,至于她嫁给我之后——”

他缓缓摇头:“越娘性子收敛了许多,伺候阿翁恭孝备至,待下人也甚是宽和,平日与各府女眷打交道,也从未听说闹过不愉快。”

蔺承佑没吭声,那日滕玉意为了帮着破案,主动同他说了自己在香料铺的见闻,这位小姜氏不过去趟西市,身边就带上了八-九名丫鬟婆子,又因担心被滕玉意冲撞,哪怕相隔老远也要底下人将滕玉意呵斥一顿。

这等轻浮作派,委实与“宽和恭谨”不搭边。

小姜氏在外头的种种行事宋俭不可能全然不知,即便如此宋俭也要处处回护,可见他极为珍爱这个后娶的娇妻。

想到此处蔺承佑点点头,又道:“伺候尊夫人的那几位下人在何处,能不能请宋大哥叫她们过来问几句话。”

不一会就来了好些丫鬟婆子,全都悄无声息候在廊下,宋俭在桌案后抬头望了望,一指领头的婆子:“陈三姑,进来回话吧。”

陈三姑敛裙入内,哆哆嗦嗦跪下。

宋俭道:“不必怕成这样。你将夫人最近一月去了何处、遇见了何人,仔仔细细说一遍。”

陈三姑一愕,忙磕头道:“老奴早忘记许多了,容奴婢与秀云几个大丫鬟核实一遍再来禀告。”

宋俭挥手让她退下,蔺承佑却拦道:“无妨,只管说你知道的,回头我们再问别的丫鬟。”

稍后宋俭令人关上门,陈三姑绞尽脑汁回想道:“近一月夫人常出门,最常去的是两家铺子。一家是东市那家名叫‘锦云瀑’的绸缎铺子,夫人衣裳大多是在这家做的。一家是福安巷的念兹楼,夫人爱吃这家的炙鱼。至于西市那家出事的粉蝶楼……最近倒是没怎么去过。”

说到此处,陈三姑心有余悸擦了把汗:“夫人从前就喜欢在这家香料铺买东西,前前后后不知买过多少名贵香料,店主和伙计因此将夫人视作上宾,每次看到夫人去,都会提前把楼下静室空出来,夫人怀孕后虽没以前去得勤了,但每回只要去,依旧会在店里盘桓一两个时辰。”

一两个时辰……足够凶手杀人和嫁祸庄穆了。

蔺承佑问:“这件事知道的人多么?”

陈三姑一怔:“夫人常在西市碰见熟人,知道此事的人应该不少。”

“最近都在西市碰见了哪些熟人?”

“夫人大约有一个多月没去过西市了。”

蔺承佑:“既如此,你家夫人那日为何突然想起来要去香料铺?”

陈三姑表情有些困惑,怔了一瞬道:“奴婢也不知,夫人用过午膳就说要去粉蝶楼买东西,当时奴婢们也没多问。”

“除了这几家铺子,这一月你家夫人可还去过何处、见过何人?”

“初五那日镇国公府的老夫人过寿,夫人出门贺寿;初七又逢郑仆射的夫人在家中举办宴会;再后来接了户部王尚书儿媳的帖子,夫人又赴约去玉真女冠观赏花;前几日国丈过寿,夫人带着小公子和小娘子去乐道山庄住了几日,剩下的……奴婢实在想不起来了。”

“你家夫人近日在外头走动时,可曾有过异常的举动?比如看到某人突然露出害怕神色,或是平日怕看见某样东西?”

陈三姑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闪过一抹惊惧神色,旋即摇摇头道:“没见夫人有什么不对劲,无论在府里主事还是出门赴宴,夫人都是高高兴兴的,顶多为穿戴哪件首饰烦恼过。”

蔺承佑心知有异,陈三姑退下后,宋俭又叫了小姜氏的两名贴身大丫鬟进来回话,二婢说辞也与陈三姑差不多。

蔺承佑看时辰不早了,就与严司直一道告辞出来,路过那堆仆妇时,蔺承佑忽对宋俭道:“原本指望贵府这些下人能提供重要线索,这样我们也能早日将凶徒捉拿归案,怎知她们也都不知情……她们是尊夫人的贴身侍婢,出事那日又在现场,凶徒怕自己露馅,指不定会再次杀人,此贼凶残至极,未落网之前还请她们自己加倍小心。”

陈三姑挤在人堆里,闻言打了个哆嗦。

宋俭亲自送蔺承佑和严司直出府,到了一处假山前,前方忽传来下人的喧闹声,伴随着稚子欢快的笑声,迎面跑来两个小身影。

其中一个因为跑得太快,不小心撞到了蔺承佑的膝前,宋俭眉头一皱,伸臂就要将那孩子拎起,蔺承佑却扣住孩子的肩膀。

他半蹲下来看看眼前的孩子,转头又看看旁边那个,一个是男孩,一个是女孩,约莫五六岁,身上裹着上等绫罗,模样也标致,心知是宋俭和大姜氏所生的那对龙凤儿,便笑道:“你是宋大哥的大郎吧。”

宋大郎一心要扑到阿爷怀里去,怎知被蔺承佑给挟持住了,他急于挣脱,一边扭动一边嗔怨:“放开我,我要找阿爷。”

宋俭在旁厉斥道:“放肆——”

“不妨事。”蔺承佑笑着从怀里取了一小包梅花糖,这糖阿芝爱吃,他办案时在西市看见,就顺手买了一包,本想回宫的时候带给阿芝吃,趁这机会就把糖递给两个孩子,“今晚来得仓促,也没给两位子侄带什么东西。这糖还不赖,拿着跟妹妹一起吃吧。”

说着摸了摸宋大郎的小脑袋。

兄妹俩歪头望了蔺承佑一回,想起平日见过这笑容满面的俊美少年,一下子觉得亲切起来,又将圆溜溜的眼睛朝父亲一溜,看出父亲并不反对,这才斯斯文文道了谢,高兴地把糖接过来。

随即跑到宋俭面前,一把抱住阿爷的腿说:“阿爷你忙完了吗,带我和妹妹睡觉。”

小女孩也冲宋俭张开双臂:“阿爷,抱抱儿。”

宋俭不防被一双儿女抱住了腿,无奈之下,只好弯腰将女儿抱到怀里,同时牵起大郎的手,苦笑着对蔺承佑道:“让世子见笑了。”

蔺承佑和严司直出了府,严司直疑惑地说:“孩子睡觉前总是要寻阿娘的,小姜氏说起来也算是两个孩子的亲姨母,姨母死了,为何不见两个孩子念叨姨母?”

蔺承佑翻身上了马,想了想说:“小孩子不会像大人那样装腔作势,不去寻小姜氏,要么他们一时想不起她,要么平日就不喜小姜氏。不亲近,自然就不会念叨和找寻了。”

严司直又道:“刚才问话时,那个陈三姑分明想起了什么,可她只推说不知,也不知这老妇在顾虑什么。”

蔺承佑道:“她是小姜氏的贴身婆子,每日与小姜氏相处的时辰与宋俭还多,小姜氏的事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她。刚才那番话够她担惊受怕一晚上了,不急,且让她好好想想,我猜顶多到明早,她就会设法来大理寺找我的。”

严司直眉头一松,笑着叹口气道:“还是蔺评事有法子。时辰甚晚了,我们还要去找郑仆射吗——”

话音未落,蔺承佑扬鞭一甩,驱使马儿化作一道疾风向夜色中奔去。

“当然要去了,时辰可不等人。”

***

郑府。

大管事听说是蔺承佑来了,急急忙忙迎出来,亲自给蔺承佑上了茶,和颜悦色道:“小世子来得不巧,老爷近日既要忙朝中事,又要操持大公子与武大娘订亲之事,不慎染了风寒,今晚不便见客。”

蔺承佑笑着放下茶盏:“碰巧我也懂些歧黄之术,要不我来替郑公把把脉吧,若是还不济,我亲自去尚药局替郑公找余奉御。”

一边说一边径直穿过中堂往里走。

大管事一下子慌了神,只要这位小世子愿意,随时都可以把郑府房顶捅出个大窟窿。

他慌忙追上去,同时示意仆从们赶快去给郑仆射送话,蔺承佑哪管大管事聒噪,负着手旁若无人穿过游廊。

严司直才喝上一口茶,见状只好撩袍追上去。

到了外书房门口,就见郑仆射从院子里出来了。

郑仆射边走边抬手整理衣冠,模样多少有些狼狈,望见蔺承佑,他咳嗽了两声,绷着脸说:“世子这么晚来,所为何事?”

蔺承佑正色行了个礼:“晚辈来得唐突,还望郑公莫要怪责。一来是给郑公请安,二来顺便打听几件事。郑公要是不允我们进去,我们只好在这打听了。”

郑仆射觑着蔺承佑,既不吭声也不挪步,对峙一晌,到底败下阵来,重重叹了口气,率先回身往里走:“进来说吧。”

入内后,蔺承佑一贯随意,严司直却不由得拘谨了几分,郑仆射既是当今宰执,也是荥阳名门郑氏的后人,当年举进士出身,制举又是天下第一,文章有名于时,门生遍及天下。

即便已经年过五十,郑仆射仍旧身姿笔挺,发言清雅,这样的人坐在席前,难免会让人觉得局促。

待管事告退,蔺承佑开门见山道:“舒丽娘的死因可能另有隐情,深夜过来叨扰杜公,是想打听舒丽娘近日可有什么异常之举。”

郑仆射老脸一红,下意识朝廊下看了看,眼看管事已经把人全都清走了,料定这些话传不到夫人耳朵里,瞬即又佯装从容道:“她……”

忍不住清清嗓子,思索半晌,脸上慢慢浮现一抹哀戚之色:“近日没见她有什么异样。是不是查到了什么新线索,为何这样问?”

蔺承佑望一眼郑仆射,干脆照直说:“我们现在怀疑凶徒过去可能认识舒丽娘,想问杜公,舒丽娘过去在华州可曾与人结过怨,最近一个月又去过何处,可曾碰见了什么人?”

郑仆射面色凝重了几分:“丽娘性子甚好,没听说她与人结过怨,她本就深居简出,怀孕后更是极少出门,最近一月我忙着政务也……甚少去探望她,只知道她在上巳节那日去曲江池畔祓禊祈福,回来后只说好玩,在那之后好像没再出过门了。”

蔺承佑显然对这个答案极不满意,笑了笑道:“劳烦你老人家再好好想想。”

郑仆射不安地捋了捋须,琢磨片刻,忽又道:“对了,有一日我到春安巷,听丽娘与下人们抱怨,说腰腹渐粗,裙衫都快穿不下了,嫌裁缝带上门的布料不够好,要去西市挑些好布料做衣裳。”

严司直一愣,西市。

蔺承佑问:“哪家铺子?舒丽娘当日可去过了?”

郑仆射:“事后我并未过问。”

“这是哪一日的事?”

“月初,记得就是上巳节前后。”

看来只能把舒丽娘身边的下人再重新找来问一问了。

“除了这几处,舒丽娘可还去过何处,或说过自己看到了某位故人?”

“最近这一月……”郑仆射沉吟许久,“实在想不起来旁的了,倒是上月记得她说过某处的花开得甚好,看意思想出门赏花,想来并未去成,因为事后没再听她提起过。至于熟人,丽娘在长安并无旧识,只有一位表亲,正是京兆府的舒长史——”

他顿了顿,怅然道:“丽娘性子软弱老实,当初因为婆家容不下她才来投奔舒长史。”

蔺承佑冷不丁道:“郑公可向舒丽娘过去的婆家求证过此事,她因何事与婆家生了嫌隙?”

郑仆射一怔:“这——”

看来是没求证过了。

蔺承佑等了一晌没等到下文,只好又问:“郑公与舒丽娘是怎样相识的?”

郑仆射脸色透出几分不自在,半天才开腔:“去年中秋,我在宫里陪圣人和皇后赏月饮酒,散席后出宫,看街上灯花漂亮,我正觉得气闷,便下车在街市上漫步,当时丽娘扮作小厮,带着一位婢女在街上赏灯,不小心撞到我,她怀里掉出一本诗谱来,我捡起来翻了翻,看里头全是丽词嘉句,一问才知是这位小娘子往日自己做的……”

蔺承佑一本正经听着,郑仆射一把年纪了,这份旖旎心思倒不丝毫输少年人。

照这么说,是源于中秋灯会的相遇了。

他想了想问:“当时舒丽娘身边除了那位婢女,可还有其他友人相随?”

郑仆射摇头。

“舒家的女儿也不在?”

“只有丽娘主仆二人。”

蔺承佑和严司直告辞出来,严司直纳闷道:“怪了,舒长史家中没有儿女么?舒丽娘既是舒家的亲戚,中秋夜灯会出来玩耍,身边总该有几位舒家的表姐妹相伴。”

蔺承佑也在琢磨这件事,要么舒长史并无尚未出嫁的女儿,要么舒家人不大喜欢舒丽娘,虽说出于亲戚情面收留了舒丽娘,却不愿让儿女与其来往。或者还有别的可能,只有当面问了才知道。

迎面忽然走来一个男人,差一点就撞过来,不提防看到蔺承佑,这人忙刹住脚步:“世子。”

蔺承佑一讶:“郑大公子?”

郑延让与郑仆射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是高瘦白净,气质儒雅风流。

郑延让明显有些心神不宁:“刚才去友人处赴宴了,世子何时来的?”

严司直不动声色嗅了嗅,空气里浮动着暗香,想来是从郑大公子衣裳上飘过来的。严司直自己不用香,蔺承佑身上虽有暗香,但那味道清冷端正,不似郑大公子身上的气息旖旎缠绵,这一闻就是女子用的香。

严司直暗觉诧异,郑仆射自己未曾纳过妾,管教儿女也甚是严格,听说郑大公子从不眠花宿柳,眼看要订亲了,也不知这香气是从何处沾染的。唉,可见传闻做不得数,郑仆射私养别宅妇,大公子也——

蔺承佑也闻到了,只道:“听说郑大公子好事将近,先恭喜郑大公子。”

郑延让愣一下,勉强笑道:“多谢。”

一面说着,一面亲自将蔺承佑和严司直送到府外。

蔺承佑正要翻身上马,郑延让忽道:“方才在席上听说了荣安伯世子夫人的事,都说这凶手只挑怀孕妇人下手,不知这凶徒可捉到了?”

他表情极随意,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蔺承佑望了望郑延让,过片刻才答:“哦,还没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