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么?”语气涩涩的。

“倒是能做,就是一次性做不了太多,回头做几盒送到观里去,世子别嫌少就是了。”

蔺承佑心口急跳了几下,假如她会亲手做鲜花糕送给皇叔,到他这儿要么推脱,要么情愿改送别的点心,哪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他滞了一会,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也成吧,不用做太多,就什么……芍药糕玫瑰糕海棠糕梨花糕都各来一份就成了。”

“等等,等等。”滕玉意打断蔺承佑,“世子,你这不是异想天开吗,鲜花糕哪有那么好做,我们府里只会做玫瑰糕和梨花糕,况且这两年府里都没做过这种糕点,连模具都找不到了,真要做的话,起码得先把模具打出来。”

蔺承佑脑中一空,滕玉意既然答应了给他做,没必要再藏着掖着。模具找不到,那就意味着……意味着她近日没做过这种点心,郡王府那盒梨花糕根本就不是滕玉意送的。

他心里刮过狂风,照这么说,世上就是有那么巧的事。

心情一松快,他脑子终于开始转动了,他一说,她就答应给他做。连这样难做的点心都没推脱,是不是说明她很把他的事放在心上,

还有那两瓶美酒,她说她珍藏了几年一口都没舍得喝,却毫不犹豫送给他了,越想越笃定,他没猜错,他跟她就是两情相悦。

他想起怀里的步摇,藏在怀里太久了几乎有点发烫,这回再没有任何顾忌了,她喜欢的人不是皇叔,她喜欢的人是他,往后,他想送她什么就送她什么。

不,何止这对步摇,往后她要星星,他就给她摘星星。她要月亮,他就给她摘月亮。

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就得配世上最好的小娘子。

他笑了笑,探手入怀,便要取出那对步摇。

忽听滕玉意道:“哎呀,忘记说正事了。”

“我准备了一份寿礼给世子。”滕玉意兴致勃勃走到端福面前,“今晚宾客多,贺礼也多,我担心我这份礼物没被世子瞧见就直接送入了王府的库房,所以想托绝圣和弃智转交给世子,先前端福说绝圣弃智会到致虚阁来,我就提前到此处堵他们来了。”

她笑眯眯掀开盖在宝鞍上的妆花锦,转头看着蔺承佑: “不知此物能不能入得了世子的眼。”

蔺承佑一怔,那是一块宝鞍,鞍身由整块紫玉和皮革所制,紫玉表里通莹,隐隐有神光异气。

任他见过再多好马好鞍,也没见过这样殊异的紫玉鞍。这绝非在坊市中能寻到的物件,更不是在短时日内就能赶制出来的。

他定定看了一晌,费力转眸看向滕玉意,滕玉意负手立在月色下,眼睛亮晶晶的。

“这是你送我的生辰礼?”

滕玉意笑道:“用紫玉做的。世子屡次救我性命,只恨不能回报一二,听说世子要过生辰,我也想借这机会向世子郑重表达谢意,怕粗鄙之物入不了世子的眼,想起当年圣人赏我阿爷的整块紫玉一直放在库房,便想着,将其做成宝鞍或许能合世子的心意,于是让府里的管事提前操办起来了。怎么样,世子喜欢吗?”

第88章 第 88 章

蔺承佑望着那副紫玉鞍。这东西从选料到雕琢, 无处不奇巧,也不知滕玉意提前准备了多少时日,又耗费了多少心力, 才能准备出这让人眼前一亮的宝物, 并赶在他生辰这日送过来,这份心意, 简直比这副耀目的紫玉鞍本身还要珍贵。

他何止喜欢。

他喜欢到不知说什么了。

他挪动步伐, 走到端福身前,然后,抬手摸向那块宝鞍。

一触到那温润的皮革和宝石,就仿佛触到了自己的心,心软了,软得要化了。

世上怎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娘子, 他都能想象她琢磨了多久才想到用这东西做马鞍。

他心口滚烫滚烫的, 平生头一遭, 他有种高兴到发懵的感觉。

他笑着点点头:“滕玉意,真有你的, 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是我收过的最好的礼物。”

“真的?”滕玉意也高兴起来,看得出蔺承佑是真喜欢, 送礼最讲究投其所好, 能送出一份让大恩人满意的生辰礼,那么她这番心血总算没白费。

蔺承佑回眸笑看她, 眼睛灿若晨星:“真的。”

心里却道,比起这副宝鞍, 认识她才是他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他心里暖洋洋的, 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滕玉意就俏生生站在莲池边,池中红莲静放,池畔月色如霜,今晚她这身玉色白牡丹单丝笼裙,将她衬托得如画中人一般,来时路上他还觉得这园子哪都不顺眼,现在这周围的景致无一处不招人爱。

怀中那步摇跟眼前这副宝鞍比起来,固然粗陋无比,但这份心意既然已经准备好了,他可没想藏着掖着,光冲着步摇上琼玉的寓意,她也不会瞧不上的,到了她手中,当玩意也好,戴也好,收起来也好,随她高兴。

今晚过后,他要送她一份比紫玉鞍还要独一无二的异宝。

这样想着,他再次把手探入前襟,哪知这时候,滕玉意突然冲他叉手作了一揖,一边作揖一边道:“先前我还担心世子不喜欢,现在可以放心了。算起来,世子前后都救了我三次了。这份恩情,肝脑涂地都不为过,区区一副宝鞍,只能略表谢意。”

蔺承佑动作一滞,大恩人?肝脑涂地?

“往后世子要有什么吩咐,我和端福甘效犬马之劳。改日我就令人把鲜花糕送到观里去,正好两位小道长也没吃过,顺便给他们也尝尝鲜。”

等等,越听越不对劲了,鲜花糕是他一个人的,凭什么连绝圣和弃智都有份。

滕玉意说完那话便在心里怙惙,在绝圣和弃智面前想打听借命一事可以,到了蔺承佑面前恐怕不成了,因为一问就会让他起疑心,好在礼物总算送出去了,她今晚的目的也算达成了。

她转动脑袋观察四周:“为了给世子送礼,我可是特地从东花园那边跑出来的,离席不少时辰了,再不回去该让阿姐和姨母担心了,这下礼物送到寿星手里,我也就放心了,世子,如果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滕玉意含笑示意端福把紫玉鞍呈给蔺承佑,又朝蔺承佑行了一礼,拔腿就要走。

“慢着。”蔺承佑脱口而出。

滕玉意一愣:“世子还有什么事吗?”

蔺承佑话一出口,就开始仔仔细细打量她,脸上毫无羞态,送完礼就要走,口口声声称他“恩人” ,连跟他多寒暄几句的意思都没有。

他心里有点没底了,虽说他一向对才子佳人之说嗤之以鼻,却也听过几出描述风花雪月的变文。按照常理来说,小娘子给心上人送礼之后,不该是这样的表现。

这不大对,滕玉意完全不像倾慕他的样子。

滕玉意讶然:“世子?”

“别急,这附近暂时不会有人来,我有件事想问你。”蔺承佑试着稳住自己的心神,或许滕玉意只是怕被人撞见才急于离开,又或者只是面上故作平静,甚至只是抹不开面子,比如他现在的心跳有多快,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世子说吧。”

蔺承佑却不知如何开口了,他总不好直接问:“滕玉意,你喜不喜欢我?”

看来只有把怀里的步摇直接拿出来了。

她是小娘子,她有她的顾虑,没关系,那么这事由他来。他是郎君,他脸皮厚。

他直接对她说他喜欢她就好了。

她知道他喜欢她,自然就会放下心中顾虑了。

一瞬间就拿定了主意,还没开口心跳就自发快了几分,那头冷不丁传来一声咳嗽,一下子打断了蔺承佑的话头。

这人嗓腔有点苍老,而且莫名熟悉,滕玉意心中一个咯噔,蔺承佑不是说这附近暂时不是有人过来么,诧异回过头,才发现来人是清虚子道长。

难怪连蔺承佑的扈从都不敢拦。

清虚子道长身后还跟着绝圣和弃智。

清虚子道长负手在前头慢慢踱,绝圣和弃智在后头亦步亦趋跟着,两个人都蔫头搭脑的,看上去比平日不知老实多少。

滕玉意转头看了看蔺承佑,果然连蔺承佑都怔住了。

好在蔺承佑反应极快,掉头就迎上去:“师公。”

滕玉意趁机想走,转念一想,她是来送生辰礼的,这事绝圣和弃智也知道,清虚子道长在圣人和成王夫妇心中地位不凡,她若是不打招呼就走,既显得失礼,又有心虚之嫌,略一沉吟,便也坦然跟上去。

“见过道长。”她恭恭敬敬地敛衽行礼。

近看才发现,清虚子道长脸上皱纹多归多,眼睛却跟年轻人差不多亮,面上虽说没太多笑意,目光倒还算温和。

清虚子唔了一声:“贫道稽首。”

滕玉意起了身,又让端福把紫玉鞍呈给绝圣和弃智,这才坦荡地说:“世子的大恩大德,我和端福铭记于心,日后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只管吩咐就是。”

说完这话,笑吟吟又行了一礼,拔腿就走了。

蔺承佑心早就了乱了,望了望滕玉意匆匆离去的背影,自觉有一万句话堵在嗓子眼里,然而当着师公的面,只能按耐住。

“师公,您老人家不是睡了么,为何突然跑这来了?”

清虚子道长闻言一哂:“出来走动走动,没想到正好撞到你小子犯傻。”

***

那边滕玉意才走没多远,碧螺忽道:“娘子,婢子怎么觉得成王世子喜欢你。”

滕玉意先是一愣,随即又摸摸自己的耳朵,没听错,碧螺就是说了那句话,哪怕听到说静尘师太又活了,也不会比这话让她觉得更荒诞。

“这婢子疯了吧,胡说什么呢?”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碧螺。

碧螺满脸困惑:“可是刚才婢子在旁边瞧得真真切切,成王世子看娘子的眼神不大对劲,还一直望着娘子笑。”

滕玉意嗤之以鼻,蔺承佑潇洒爱笑,即便在邪魔外道面前也能言笑自如,自从跟这人打交道,她就没见过他发愁的模样。

“别胡扯了,他看谁都是这样的眼神。”

“可是——”

滕玉意回想刚才的情形,说起来,蔺承佑今晚是有点奇怪,话也多些,笑容也比平时更顺眼一点,不过别忘了,他可是直到看到那副紫玉鞍才笑的,前头刚露面就找她麻烦,又是嫌她送的酒不够好,又是提古怪要求的。

这很容易得出结论:他本来心情不大好,看到紫玉鞍才笑出一朵花。

她摆摆手打断碧螺,从袖中取出香囊:“动动脑子,人家中了绝情蛊,此蛊难解,连圣人和清虚子道长都整日为这事发愁,不解蛊之前,蔺承佑是绝不可能喜欢上任何女子的。”

碧螺还要发表自己的意见,滕玉意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自己的丝绦上了,走到亮光前仔细一看,才发现右边那根系银制香囊的丝绦无故断了,从毛绒绒的线头来看,像是被什么东西事先磨去了一截,香囊是银制的圆球,本来就沉甸甸的,里头又放着她常用的玫瑰香块,丝绦这一磨损,走动间难怪香囊会掉下来。

所以刚才不是丝绦的结松了,是有人事先对她的丝绦动了手脚。

这简直匪夷所思,今晚出府的时候春绒和碧螺再三检查过她的裙带,确定没有问题才给她穿戴上,她因为出门在外历来格外谨慎,自己也提前检查过一遍。

她敢确定,至少出门前,丝绦和香囊都没有问题。

滕玉意第一反应看碧螺,先前去往西花园这一路,端福就在旁边,而且碧螺走在她后头,如果碧螺敢在端福眼皮子底下用利器割断她的丝绦,端福不可能没有察觉。

所以不会是碧螺。

会不会是淳安郡王?还是那个道理,他那边一做手脚,论理也瞒不过端福的眼睛,况且倘若淳安郡王想借着她掉香囊跟她有什么攀扯,应该不会把香囊还给她,可他方才不但主动提醒她香囊掉了,过后还一句话都没与她多说就走了。

看当时的情形,淳安郡王像是被谁约到那边去的。

照这么看,会不会不是在场的人做手脚,而是有人趁端福不在她身边的时候暗算了她?

仔细回想,今晚她只有在女眷席上的时候端福才不在身边。

入席后,阿姐一直坐在她右边,因此动手的人只能是她左边的人,碰巧那根断了的丝绦恰是系在左边。

她脑中飞快转起来,当时她左手边都有谁来着。挨她最近的是李淮固,再过去就是武绮,再往里就是柳四娘了。

会不会是这三个人中的一个?她沉吟不语,害人总要有个目的。她一时想不通自己与她们当中的谁有仇怨,但她的丝绦被人磨过了是事实。

算计她和淳安郡王?玷污她的名声?还是有什么别的所图……

***

东跨院里,上房。

房里暖融融的,绝圣和弃智忙前忙后。

蔺承佑亲手给师公奉上一盏茶,又接过师公脱下来的冠帽和缁衣挂到紫檀衣架上。

清虚子道长并不急着上床,只披着一件寝衣端坐床边慢慢品茶,等到屋里拾掇差不多了,便温声对绝圣和弃智说:“你们俩先出去吧,师公有话要跟你们师兄说。”

绝圣和弃智偷偷冲师兄使了个眼色,推推挤挤出去了。

“那紫玉鞍是滕家小娘子送你的生辰礼?”

蔺承佑撩袍坐到床旁的榻上,尽管心里不再那么踏实,但一想到紫玉鞍,眼里仍止不住溢出笑意。

“是。”蔺承佑怕师公误会滕玉意,又一本正经补充道,“滕娘子是个知恩图报之人,送这样的厚礼,只因我先前救过她几回。”

清虚子道长愣眼看了徒孙半晌,忽然叹口气:“你小子头几日就开始打听绝情蛊的事,是因为觉得自己对这个滕娘子动心了?”

蔺承佑面上若无其事,耳根却是一烫,对上师公洞若观火的目光,心里啧了一声,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师公。

“是。”他干脆承认了,“徒孙喜欢滕娘子,她……有情又有义,师公,回头有机会,徒孙带着她跟您说说话,您一定也会喜欢她的。”

清虚子道长鼻哼一声,这孩子比他阿爷当年脸皮还厚,不过问一句,连下回见面都顺势安排好了。

他没接这个话头,反而指了指蔺承佑的胸口:“怀里藏着什么好物件,刚才滕娘子还在的时候,师公瞧你对着她拿了好几次,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给她?”

蔺承佑低头一望,清清嗓子道:“哦,徒孙给滕娘子准备了一份回礼。”

想来不是贵重首饰就是什么好玩的物件,清虚子绷着脸道:“假如师公不过来打岔,你小子是不是就要把东西送出去了?”

蔺承佑笑着没接话。

清虚子:“傻小子,你也不先弄明白人家喜不喜欢你,万一人家不喜欢你,你送这样的东西给人家,你说人家是接还是不接? ”

蔺承佑笑容微凝,换作之前,即便嘴上不说,他也会在心里回答“她当然喜欢我,我们可是两情相悦。”

但经过先前那一遭,他突然有点不确定了。

“我——”

话刚出口,紧接着又遭师公一记猛锤:“依师公看,那小娘子压根没喜欢上你。”

蔺承佑心口猛跳,强笑道:“师公,你才见了滕娘子两面,如何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

清虚子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师公会看。”

似乎料定蔺承佑会跟他强词夺理,又慢悠悠补充道:“女子喜欢一个郎君,眼神是藏不住的,未成亲前,只要见到自己心上的郎君,要么含羞低眉,要么挪不开眼睛,但刚才师公在旁边看了一晌,那位滕娘子看你的眼神,就跟看你两个师弟差不多。”

蔺承佑一僵:“不可能!”

“傻小子。”清虚子一个劲地摇头,“想想你自己就行了,你是不是一看到滕娘子就高兴。”

没错。

“你再想想滕娘子,她刚才的样子像是见到心上人的模样么?”

蔺承佑心里开始摇晃了,她在他面前是有点过于从容和冷静了,不过嘴依然很硬:“一个人要是太害臊的话,说不定会在人前掩饰。”

清虚子捋了捋须,冷不丁道:“记得师公在你幼时就教过你,要判断一个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不能光看表面,而是要听气息,一个人面上再怎么掩饰,气息都会出卖自己,到了心上人面前,连心跳也与平日不同,你刚才可留意了她的气息,是不是跟平日一样?”

蔺承佑再也笑不出来了,先前他心情大起大落倒是没留意,但是一说到脉搏和呼吸,他就想起梨白轩教她轻功的那一晚,那晚为了尽快助她入门,他干脆利用锁魂豸直接渡她真气。

通过锁魂豸的传递,他能清楚地察觉她的呼吸和脉搏,但哪怕他面对面给她渡真气,她的呼吸和心跳也一次都不曾乱过。

还有那回在地宫,他把她搂在怀里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燥热得像夏日刚打过一场马毬,滕玉意就不一样了,等她确认来是他来救她后,心跳和呼吸就迅速平稳了下来。

之前他不确定自己的心意,所以一次也没有往上面想过,现在想来,如果滕玉意对他有意思,他的手掌都贴到她脸上了,怎会连气息都不曾乱一下。

***

宽奴、绝圣和弃智,三人并排坐在庭院里的台阶上,静静听对面屋檐上传来的笛声。

“这都大半夜了,前头席都散了,师兄不会打算吹到天亮吧。”绝圣第一个开腔。

“师公说师兄这会儿心里不痛快,叫我们都别打搅师兄,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弃智托着腮帮子。

宽奴慨叹:“话说回来,多久没听到世子吹笛子了,往日那曲调多欢快,今晚听着………”

弃智挠挠头:“是有点凄凉。”

绝圣补充:“旁边还放着那副紫玉鞍。”

“可怜啊。”三人齐齐叹了口气。

第89章 第 89 章

翌日, 滕府,潭上月。

滕玉意一早起来,想起昨日之事, 便让碧螺去厨司安排重新打造鲜花糕模具, 等梳妆完毕,又让春绒准备好蒲桃和酒, 安排好这一切, 便自行坐到窗前榻上。

待屋里一众丫鬟都退下,她对着小涯剑说:“出来吧。”

小涯似是早闻到酒香了,一听这话,忙不迭从剑里钻出来,抬手就要搬动酒盏。

“哎,先别急。”滕玉意慢悠悠提壶倒酒, “酒, 我来给你倒, 但在喝酒前,我得跟你说件正事。”

小涯改而抱起一粒蒲桃:“说吧说吧。”

“昨晚在女眷席上, 你可看到谁暗算我了?”

小涯自顾自埋头啃果子:“老夫什么都没瞧见。”

“是没瞧见还是不能说?”滕玉意乜斜他。

小涯抱着蒲桃沉默。

未几,许是怕滕玉意一怒之下把酒端走,又苦着脸叹口气:“哎, 老夫直说了吧。别说昨晚老夫在剑里睡着了, 便是真窥见了什么老夫也绝不能乱说,你想想, 那些‘魑魅魍魉’‘好人恶人’本身就是你劫数里的一部分,要是提前帮你说破, 或是教你如何应对, 这叫泄露天机, 非但不能帮你渡厄,还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新劫难。”

滕玉意头一回听见这说法,奇道:“提醒一下都不行?不一定要说出那人是谁,只需说说那人是男是女为何害我就行了。”

小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当然不行。老夫既认了主,就得帮主人渡厄,对的事,老夫能做;错的事,老夫绝不能胡乱插手,否则不但帮不上忙,反而会害了主人。”

怪不得这小老头只帮她挡邪挡煞,别的事一概不多说不提醒,原来还有这一层顾虑,那么她身边这位潜藏着的恶人,只能自己亲手顺着线索查出来了?

滕玉意摸摸下巴:“坏人你不能说破,总能说说借命的事吧,上回对付耐重时我也没蹭到除魔的功德,这样下去不知何时才能消完借命的冤愆,除了驱鬼除妖,可还有别的消灾法子?”

小涯一脸莫名其妙:“上回老夫没同你说吗?”

滕玉意更莫名其妙:“说什么?”

小涯作势嗅了嗅:“老夫闻了,自打那日从大隐寺回来之后,你身上的煞气又轻了不少,可见那晚对付耐重你不但蹭到了功德,蹭到的还不小呢。”

滕玉意先是大喜,随即又疑惑道:“不是吧,降服耐重的时候我都没能近身,怎能蹭到功德?”

“你忘了那只皓月散人化成的血罗刹了?若不是你让端福准备那盆洗脚水,还将其一身煞气泼散,怎能及时阻止这只血罗刹与耐重合体,真等她献了祭,带来的灾祸不可估量,所以你不但除魔有功,功劳还不小。”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滕玉意欣喜地想了一会,主动给小涯倒酒:“那……这样下去,我是不是只需再斩一两只妖怪就差不多了?”

小涯砸吧嘴:“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也得有大邪物被你斩杀不是。你可别忘了,无论是双邪还是耐重,都是皓月散人那帮人故意从阵中引出来的,凡事有利有弊,这几只大怪固然差点要了你的命,但它们带来的功德也不容小觑,皓月散人这一死,可就没有人暗中搅乱乾坤了,日后我们可能只能到外头寻些小邪来除,但这样的小邪多少只也抵不上一只大邪物。”

滕玉意蹙了蹙眉:“所以我还得好些时日才能攒完功德咯?”

小涯打了个酒嗝:“这也说不准,你也别心急,说不定有什么造化呢,且等着吧。”

忽听廊下婢女说:“娘子,杜家大娘来了。”

滕玉意忙起身相迎:“阿姐。”

杜庭兰前脚刚进门,后脚程伯也来了。

滕玉意挽住杜庭兰的胳膊,扬声对外头说:“让程伯到外间等我吧。”

杜庭兰都没来得及解下身上的披风,就惊讶地随滕玉意到了外间。

程伯料到滕玉意不会避忌表姐,一进来就开门见山道:“早上老奴已经安排下去了,近日分三拨暗中盯梢,一拨跟着李三娘,一拨跟着武家二娘,一拨跟着柳四娘,如果对方有什么不对之处,立即回来禀告娘子,但这帮手下也只能跟这一阵,等这几位小娘子进了书院念书,可能就盯梢不了了。”

杜庭兰大为震惊,妹妹怎么会突然安排人对付这三个小娘子。

滕玉意负手踱了几步:“那也够了。这人能在席上暗算我,应该是暗中盘算许久了,我想她面上未必会很快露出马脚,你们不如先跟着,如果直到书院开学都没现出破绽,再另想他法就是了。当心些,别叫对方察觉了。”

二人回了里屋,杜庭兰诧异地拉着妹妹在榻上坐下:“发生何事了?”

滕玉意拿出那根被磨坏的丝绦,将昨晚的事仔仔细细说了。

杜庭兰惊怒交加:“好腌臜的手段!确定是这三个人么?武二娘和柳四娘没与妹妹打过几次交道,李三娘与我们姐妹俩也算是幼时玩伴……”

她越说越心惊:“如果真是她们中的某一个,可真是、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