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有了,蔺承佑胸口隆隆直跳,勉强笑道:“徒孙是觉得,滕娘子没做过什么恶事,这种恶毒的诅咒本不应该她来承担。她自小就没了阿娘,如果再活不到十六岁,想想实在可怜,要是有法子能救她一把,徒孙我……没办法坐视不理。”

清虚子直直瞅着徒孙。

蔺承佑顶着师公的视线。

他知道,法子肯定是有,但绝对不是什么名门正道。

命格不对,咒不可解,那就只能直接帮她换命了。

观里就庋藏了关于借命换命之术的秘籍,法子容易学,只是这毕竟是逆天悖理之举,真要实施起来,施法人定会为此付出代价。

如果师公不肯告诉他,他就自己想法子。

回想滕玉意这几月的艰难处境,她这样搏命不就是为了活下来么,假如她搏到最后还是死了——

他心脏仿佛被人揪了一把。

行吧,滕玉意可以暂时不喜欢他,但最好长命百岁。

清虚子焉能看不出徒孙在想什么,放下茶盏,喟叹道:“你啊——”

听这语气,这是有转机了?这下不只蔺承佑喜出望外,帝后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里:“您老是不是有更好的对策?”

“过生辰那晚师公仔细打量过滕娘子,如果她已经到了应劫之年,一定会印堂发黑,甚至浑身煞气,但据那晚所看,滕娘子身上全无这些迹象,这又与她的命格自相矛盾,师公今日替她算完卦之后,觉得好生费解。”清虚子看着蔺承佑道,“这样吧,你去打听打听滕娘子及笄之后可遇到过什么凶险,又是如何化险为夷的,记住了,须得是满十五之后遇到的事。”

蔺承佑略一思量,心头忽地一震:“师公的意思是——”

“有人帮她借过命了。”清虚子目光如炬,“师公这一生只见到过两位中了错勾咒的人,真到了应劫之年,没人会像滕娘子这样面上毫无端倪,所以今日师公想来想去,觉得最有可能就是有人暗中帮她换过命格了。”

“滕娘子是滕绍的独女。”皇帝怔然点点头,“以滕绍之能,要找些能人异士帮女儿换命借命,倒也不算难事,不过此事毕竟有违法理,我想即使滕家做了,也绝不会让人知道此事的。”

蔺承佑不但很快想到了伯父说的这一层,更想起滕玉意回长安途中曾经落过水。时辰是二月,正好是她及笄后不久。

据滕将军说,当时女儿被打捞起来后,船上突然冒出了许多魑魅魍魉,而且自那之后,滕玉意一离开小涯剑就会做噩梦。

滕玉意自己也对他说,她因为那次溺水落下了怕水的毛病。

难道师公真猜对了?那一次便是滕玉意的死劫,因为有人帮她暗中借了命,所以她才能活下来。

是了,借命之人身带冤孽,自然会不断招惹邪祟。

照这样说,滕玉意命中的大劫已经化了?

想着想着,他的脸色慢慢不那么难看了,然而,心头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半分没消减。

会不会滕玉意也知道有人帮自己借命了,所以死活不肯跟她吐露实情。

为了保护自己的阿爷?

有可能。

他突然不好吭声了。

假如借命的事是真,伯父是追究还是不追究。

不追究,违背了朝廷打压邪术的方略。

追究的话——

看来只能先拖延一阵。

至少先等他从滕玉意口里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这——”他故意蹙了蹙眉,“没听说滕娘子最近遇过什么大祸啊,徒孙跟她毕竟也不算熟,要不这样吧,回头徒孙托人打听打听。”

“尽快打听明白。”

皇后悬着的心落了地,欣慰地说:“我倒是希望滕娘子真借过命了,佑儿好不容易相中一个小娘子,万一活不过十六岁,未免太叫人伤心了。如今滕娘子逢凶化吉,佑儿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皇帝和清虚子对望一眼,这事恐怕没这么简单,佑儿已经到了情劫之年,就怕应在这上头。

担心归担心,这事一说开,殿里那凝重的氛围一扫而空。

宫女们温好粥点重新呈上来。

皇后询问太子是不是还在毬场打马毬,让人送几份宵夜过去。

膳毕,蔺承佑送清虚子回下处。

这边刘冰玉同丈夫说:“佑儿的亲事算是有点影子了,阿麒这边也不知何时才有动静,这回我把香象书院的小娘子都招上山来,无非是想让阿麒自己相一相,哪知才住一晚,行宫里就冒出这些邪祟,要是明日就启程下山,就白辜负了这些安排了。”

皇帝温柔地看着妻子:“何止你这边有安排,我也需在山上同几位大臣商议一桩要事。尺廓虽然难对付,却也不像耐重那样动辄掀天揭地,先前我已经派人下山给城中送信了,大隐寺和各大道观连夜会做出应对之举,行宫这边,阵法和符箓也都发下去了,想来一时半会不会有尺廓再闯进来,明日不必动,后日一早再启程回城便是。”

刘冰玉喜不自胜,点点头说:“这样再好不过了。阿麒这孩子秉性忠直,我这做阿娘的只希望他将来找个情投意合的娘子。还有,敏郎年岁也不小了,两个侄子一旦有了着落,他也不好意思再拖着了。香象书院这些小娘子看上去都不错,但品行如何,面上未必看得出来——趁这回她们人都在山上,我想了一个好法子。”

皇帝讶笑:“你要试探她们?”

刘冰玉认真想了想,笑道:“不能用一般的法子试。明日一早把这些小娘子招出来,然后——”

***

蔺承佑回到寝殿,他还没想好怎么问滕玉意,况且两人现在这状况,滕玉意绝对不可能跟他说实话,与其再去碰一次壁,不如先睡一觉,今晚这遭大起大落,比他平日打十场马毬还要累,要不是记得还得沐浴,真想倒头就睡,闭着眼睛立在床边,刚要脱下外裳,就听说宫人说:“太子殿下、郡王殿下和南诏国太子殿下来了。”

蔺承佑懒洋洋把腰间玉带重新系上,喝了口茶抖擞精神,迎到外殿,碰巧宫人们领着太子等人进来。

顾宪率先行礼,口气却很促狭:“听说你头疼,疼得没法参加马毬,所以我们来看看你。”

太子也笑着,就连淳安郡王也都有些笑意。

蔺承佑暗觉纳闷。

四人在月洞窗旁的席上坐下,窗旁正对着花池,满地都是银霜般的月光,花枝在月光里摇曳,随风送来一阵阵馥郁的花香。

蔺承佑坐下后左右一顾,笑道:“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出什么事了?”

太子道:“听说你瞧上武中丞的二娘子了?”

“?”

顾宪道:“说是这位武二娘在园子里崴了脚,你为了讨好她,主动拿出自己的玉牌去请余奉御,怎知武二娘子不愿接受这份好意,宁愿自行崴着脚回房,今晚毬场上的人都在传武二娘是何等守礼端庄,而你又是如何对她求而不得。”

蔺承佑怔住了,这是唱的哪一出,下意识看看皇叔,连皇叔都点头表示确有其事。

“估计明日整座行宫的人都知道你倾慕武二娘了。”

“不过武元洛已经郑重表示妹妹绝对不可能嫁给成王世子。”

武元洛?

蔺承佑一哧,失策,这厮居然比他想得还要贱。

第95章 第 95 章

蔺承佑在心里骂了一通武元洛, 待要接话的时候,不由又顿住了,怪了, 武元洛这厮胡说八道, 今晚为何竟没人质疑他的话。

从生辰那晚到今晚, 算来才过了十二日, 期间他只对师公和伯母提过滕玉意, 绝情蛊失效的事, 甚至连皇叔和太子都被蒙在鼓里。

这才过了多久, 为何这些人似乎都知道他能对小娘子动心了?

不太对。

师公绝不可能大肆宣扬此事, 伯母甚至不敢在人前流露出自己对滕玉意的关注。

所以这事是别人传出去的了?

皇室的这些流言到了坊间,会像春天的柳絮一样满城飞扬, 发酵了这些日子, 早不知经过多少人的口和耳了,因此今晚听说他对某个小娘子倾心, 才会无人表示质疑。

能走漏风声的无非两处地方:青云观、宫里。

青云观只有师公和小师弟, 那么只能是宫里了。

蔺承佑不动声色喝了口茶,记得那回滕玉意曾借小涯之口说日后会有人对他不利,从前他不以为然,现在看来, 那人或许根本不在所谓“三年后的军营”里, 而是一直在自己身边。

他是装作不知道等对方露出更多马脚,还是顺着线索马上把那人揪出来?

真要查的话,流言这种东西, 一向极难溯源, 都过去这些日子了, 要想再找到源头怕是不易, 对方应该也是料定了这一点,才如此肆无忌惮。

更有意思的是武元洛的反应。

武元洛自小有神童之名,无论与人斗智或是斗诗,号称从未遇过敌手,主动把自己的二妹跟他攀扯到一起,仅仅是为了与他斗气?

别忘了武氏兄妹的阿爷是武如筠,御史中丞,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国之重臣,目前朝中唯一能与侍中邓致尧、郑仆射分庭抗礼的宰相之一。

这几只老狐狸经常在朝堂上斗来斗去,这些年就没消停过。

如果他没记错,前些日子在商讨太子妃名单时,侍中邓致尧率先将自己的孙女推到了伯父面前。

武如筠不甘示弱,随即把自己的次女夸到天上有地上无。

最后伯父自然是秉持一贯的持平之策,把两家娘子的名字都添上了。

武元洛今晚来这一出,就不怕妹妹参选太子妃一事泡汤?

哦是了。

武元洛还有一个大妹妹武缃。

武缃自小与郑仆射的大公子郑延让订了亲,那时候武中丞还只是吏部的一个侍郎。前一阵两家本要正式过聘礼了,郑延让却与段家的女儿段青樱有了私,段青樱怀着身孕不肯堕胎,郑延让自然不敢再娶武缃。

为这事,郑仆射和武中丞几乎撕破了脸。

所以武家这是打算改由武缃来参选太子妃了?

听说这位武大娘子才情和样貌都比妹妹更胜一筹,只因自小有亲事在身,武家才不得已将二女儿推出来,现如今因为郑家的过错退了婚,武家为了稳操胜券,自然会重新考虑武大娘子。

一旦武缃被选上,郑仆射父子头一个被狠狠打脸,如此一来,武家也就能顺理成章出口恶气。

除此之外,武如筠真要是做了未来国丈,武家在朝中的威望慢慢也就能压过郑仆射及郑家在朝中的一众门生了。

只是本朝历来没有姐妹俩同时参选太子妃的先例,大女儿有了着落,武家为了补偿小女儿,说不定会给小女儿选一门差不多的亲事。

看样子,武家是打算把武绮跟他捆到一起了。

呵,不愧是武元洛,估计是知道了家里的打算,趁机玩了一出“顺水推舟”。

敢拿这种事招惹他,这小子大概是活腻歪了。

“你们瞧他。”太子主动发话了,“最近动不动就发怔,每回跟他说什么话,别指望他马上有回应,这是不是叫患了相思病?”

顾宪:“你不会真瞧上武二娘子吧?”

蔺承佑在心里拿定了主意,喟叹道:“我蛊印未消,哪能瞧得上谁家的娘子,我不过好心帮个忙,倒叫武元洛生出这样大的误会。”

淳安郡王意味深长地看了蔺承佑一眼。

“真没消?”太子表示不信,起身到蔺承佑身后一瞧,愣了一愣,遗憾地坐回原位,“我和皇叔听到这消息,还大大地高兴了一场。阿大,你也别急,这回师公回来了,说不定有法子能想。”

蔺承佑知道太子忠厚,怎忍心他为自己担心,暗暗对太子使了个眼色,心道:阿麒,回头再跟你解释。

顾宪好奇道:“蛊毒不解就不能动情吗,世子,你就从没对某个小娘子有过一丝异样?例如,看到她就会心旌摇荡,几日不见就会心生牵挂,看到她和别的郎君在一处就会心生妒意,总想着为她做些什么。”

全中,蔺承佑在心里道,忽然笑道:“这些我不知道。不过看来顾太子总算是有心上人了,怎么样,南诏国要迎娶太子妃了?”

顾宪滞了滞,淡笑着岔开话题:“听说明日又有狩猎又有马毬,你头还疼不疼,能不能来?少了你可就没那么好玩了。”

“来。”蔺承佑焉能听不出顾宪有意转移话题,难不成顾宪真有心上人了,他是要对付武元洛所以暂时不能承认,顾宪有什么好顾虑的。

淳安郡王像是想起一件事:“对了,前两月阿芝悄悄问我府里可有扬州来的门客,请我打发这些门客回乡帮你打听你那位小恩人。我猜这孩子是想偷偷给阿兄一个惊喜,也就答应她了。这一阵我这些门客陆陆续续回来了,我把他们打听到的消息都誊写下来了,暂时还没拿给阿芝瞧,你先看看可有对得上号的。”

蔺承佑怔了怔,这两月因为长安屡有妖异,他都快把这件事放到一边去了,当年要不是那个小女孩救他,他早就出意外了,他惦记着这份救命之恩,这些年一直没放弃过打听那人的下落。

太子看着那本录簿上清晰整洁的笔迹,笑着点点头:“阿芝和阿大的事,皇叔从来都是最放在心上的。”

蔺承佑接过那册子,笑道:“我就不跟皇叔说谢谢了。”

淳安郡王淡然道:“我可不是要帮你的忙,是答应了阿芝才没法子。”

“是,皇叔无非就是教我和阿双识识音律,再就是教阿芝写写字,才懒得理会我们这些小辈的事呢。”

太子笑着向顾宪解释:“你不必觉得奇怪,这对叔侄斗嘴归斗嘴,感情却好得很,皇叔识音的本事天下第一,阿大兄妹的琴技笛技都是皇叔亲手教的。”

顾宪举杯:“说起音律,那年某刚来长安时,有幸听到郡王殿下和世子殿下合奏一曲《思归引》,中原音律之广博精深,某是第一次领会,不过自此也留下了个坏毛病,日后再听别人琴笛相合,总有难以入耳之感,也不知何时再有幸能听二位合奏一回。”

蔺承佑道:“过奖了。前阵子是事忙,今晚都在山上,我身上正好带了玉笛,要是皇叔也方便,请人把皇叔的琴拿来就好了。”

淳安郡王放下茶盏,扭头吩咐宫人:“去拿吧。”

顾宪自是又惊又喜,等待宫人把琴拿来的间隙,蔺承佑翻了翻那本录簿,上头一共记录了三十多位早年来过长安的扬州娘子,然而逐一看下来,年岁要么太大,要么太小,基本都对不上。

***

翌日一早,宫人到翔鸾阁传旨。

说是皇后要在后山的静兰阁召见各位小娘子,阁内共准备了四十席,请小娘子们按照先到后到的顺序依次入席,皇后大约辰时就会到,各位小娘子莫要迟到。

这旨意一传下来,翔鸾阁顿时沸乱起来,一个个忙着梳妆换衣,唯恐到得迟了让皇后不喜。

滕玉意和杜庭兰拾掇好出来,碰巧在廊上碰到李淮固等人,李淮固灿若桃花,气色比前两日好不知多少。

这一点连彭大娘和彭二娘都看出来了:“李三娘,你是不是听到什么好玩的事了,说出来让我们也听听。”

“是呀,看着比在大隐寺那几日气色好多了。”

李淮固讶道:“有吗?许是因为昨晚睡得极香的缘故。骊山空气新丽,上山之后我整个人都恬适不少。”

武绮悄悄拉过滕玉意:“昨日的事是我不对,我阿兄说他想认识你,我想着周遭都是人,即使见个面也不会有什么不当之处,我就——我就答应配合他了,回去之后我后悔了大半晚,阿玉,你别生气,我一时糊涂,自己都懊悔不及,下回我再也不帮我阿兄做这样的事了。”

她满脸羞惭之色,像是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

滕玉意脸上含着笑意,一双眼睛清泠泠地亮。

“你跟我说明白就好了,我不会计较的。要是我有阿兄,说不定我也会答应帮忙的。不过只此一次,下回我可就恼了。”

武绮神色微霁,揽着滕玉意细细端详,确定滕玉意没有愠色,这才歉然道:“我保证绝不会再有下一回了。”

有人往后看了眼,打趣武绮道:“听说你昨日崴了脚,成王世子情急之下亲自去请余奉御?”

滕玉意和杜庭兰都是一愣,昨日她们也在场,不过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武绮目瞪口呆:“胡扯。昨晚成王世子只是碰巧路过,看在我阿兄的面子上才请的御医,再说你们别忘了,成王世子身中绝情蛊,哪能说瞧上谁就瞧上谁,你们可别再胡说八道了。”

她说着挽过身边的郑霜银,小声哧道:“瞧瞧这些人,连这样的话也敢乱传,别说昨日的事只是一场误会,就算是真的,我也不可能嫁给这些皇室子弟,日后我一定要找个处处听我话的郎君。”

静兰阁在后山腰上,中间要穿过好几座宫殿和园林,宫人们在前带路,刚穿过一座竹林,迎面走来几位外地官员的女眷。

有人惊讶道:“阿固?”

众人望了望,见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孩,女孩身着绮罗,神态有些娇憨。

宫人低声说:“这是江南东道王将军的女儿。”

李淮固似乎也有些意外:“王四娘。”

王四娘拉起李淮固的手:“自打杭州一别,我们都快有五六年没见了吧,阿固你模样没怎么变,还跟幼时一样漂亮。”

李淮固看看左右,神态仿佛有些尴尬。

王四娘身边的婢女委婉提醒自家娘子:“四娘,你忘啦,李家三娘不喜欢在外头叫她的小名。”

王四娘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对对,差点忘了。”

李淮固捉住王四娘的手,赧然地说:“我这小名古里古怪的,还是别被人知道的好,你也来长安了?太好了,头几日怎么没见你,回头到我们府里来玩。”

领头的宫人在旁咳嗽:“李家娘子,皇后还等着召见诸位。”

李淮固于是不敢再寒暄,红着脸冲王四娘点头示意,回到原处,随宫人继续前行。

穿过竹林,又绕过一条溪流,周遭越来越安静,人影也越来越少。

宫人们道:“前头会路过一座花田,田里有些农妇花匠,基本都是当地的孤儿寡母,皇后怜她们孤苦无依,特允她们在此做活,只是这些农妇言行粗鲁,诸位娘子当心别被冲撞了,待会路过的时候,随奴婢走快些就好了。”

过不一会,前方果然出现一座大花田,里头奇花绽放,令人目不暇接,沿路只见几位农妇埋头在花田里花锄作活,听到有人路过也不敢胡乱张望。

眼看要穿过花田了,边上突然传来小孩的啼哭声,滕玉意循声望去,一眼就看到田埂下的水沟里歪倒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农妇,那妇人的脚鲜血淋漓,一看就知被花锄砸伤了。

田埂上站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两只胖胳膊无措地冲妇人伸着,像是吓坏了,一个劲地哇哇大哭,妇人吓得把手递给孩子:“娃儿别哭,待会要惊动娘娘们了,快,快把阿娘拉起来。”

杜庭兰和郑霜银见状,不由都停下了脚步。

旁的小娘子看到这一幕,也都露出不忍之色,心知这妇人多半是死了丈夫,母女两个相依为命。孩子这样小,阿娘摔伤了也帮不上忙。

宫人一径在前头催促:“快到辰时了,娘子们稍稍走快些。”

众女心中一跳,只好又加快脚步。

四十个席位并未定名次,谁到得越早,就能离皇后越近,而离皇后越近,就意味着皇后可能会对自己留下更深更好的印象,这样无论对自己还是对父兄,都有数不尽的好处。

杜庭兰人虽往前走了,却忍不住频频回头,滕玉意虽说没往后看,耳边却留意着那小女孩的哭声,那哭声让她想起了幼时刚失去阿娘的自己,她这一犹豫,杜庭兰立刻下定了决心,拉过滕玉意,二话不说拉着回头走。

“拉她们一把,要不了多久。”

说着走到田边,用帕子包着手抓住那妇人的胳膊:“来。”

妇人大喜过望,连声说:“谢谢小娘子。”

滕玉意扶着妇人的肩膀和另一只胳膊,姐妹俩合力把妇人拽了上来。

“好了。”杜庭兰松了口气。

小孩眼里包着泪,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妇人连声道谢,时辰来不及了,滕玉意拉着阿姐要离开,看了看妇人裙上的血,又从袖中拿出一小包惯用的金创药:“这个能止血,拿着吧。”

妇人更是感激不尽,小女娃娃搂着阿娘的脖子帮阿娘“呼痛”,见状以为得了一包糖,不由破涕为笑,拍着胖手咯咯笑了起来。

姐妹俩走了一段,迎面碰到返身回来的郑霜银和武大娘子武缃,原来两人因为放心不下那对母女,到底找了回来。姐妹俩就把先前的事说了,四人便一同往回赶。

四人这一耽搁,自然远远落在了众人之后,等她们到了静兰阁,殿内只剩离皇后最远的三个席位了,设在角落里,面前还挡着廊柱,不出席的话,皇后压根看不到她们。

李淮固、彭花月、彭锦绣等人坐在前席,皇后问的那几个问题,又数李淮固和武绮柳四娘答得最好,席散后,皇后便留下李淮固等人单独问话。

宫人们对剩下的人说:“此地有不少奇花异草,还未到用膳时分,娘子们不妨到附近赏赏景。”

这时忽然有几位男子说笑着从庭前路过,正是太子和蔺承佑等人。

宫人们呼啦啦跪了一地。

女孩们也忙垂首敛衽。

太子的笑容温煦明朗,目光在杜庭兰停留了一瞬,像是有些好奇,又像是有些称许之色,接着又看了眼杜庭兰边上的滕玉意,这才收回了视线。

滕玉意垂眸静立片刻,没忍住悄悄抬眼看向蔺承佑的背影。

想想昨晚,蔺承佑因为没套出她的话,差点当就场跟她翻脸,过后别说跟她说话,连个眼风都没给她。

她猜他已经决定找她麻烦了,就不知他接下来会怎样做。

一整晚她就像烙饼似地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琢磨联合五道找寻尺廓的事,一会儿担心蔺承佑查得太快害她没办法攒够功德,这样思来想去,直到后半晚才睡着。

看方才蔺承佑这冷淡的架势,差不多已经不打算理她了,交情还是不够深,说翻脸就翻脸,那副叫他极满意的紫玉鞍,也拦不住他查她。

正当这时,李淮固等人也退出来了,众女既艳羡又好奇,纷纷围了上去。

李淮固谦虚地摇头,眼睛却看着那边的蔺承佑和滕玉意,看他二人面色一个比一个冷淡,不由盈盈浅笑起来:“我笨得很,皇后只问了我一个问题,我答得不好,后来皇后一直在问柳四娘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