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唯礼不接话,只含着笑意出神,但从她的眼神看,俨然默认这个答案了。

滕玉意深深望了邓唯礼一眼,忍不住把帷帽摘下来,托腮转动脑袋,手指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自己的脸蛋。

她这一动,头上的步摇也晃动起来。

起先桌上的人都没留意,柳四娘不经意一回头,眸光顿时一亮:“阿玉你这对步摇是新做的吗?”

武绮和邓唯礼也露出惊羡之色:“呀,真好看。”

滕玉意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梨涡,眼睛直视着邓唯礼,漫不经心地说:“在临水斋定做的,赶上今晚过节,就顺路取来戴上了。 ”

邓唯礼不疑有他,边打量边笑着说:“我是头一次看到这样出奇的步摇款式,阿玉,这是你自己画的样式吗?花枝居然是用翡翠做的,倒是别出心裁。”

武绮干脆坐到滕玉意身边,扬着脸细细觑,这时又有几位同窗进来了,坐下后看到桌上“摘星楼”的锦盒,悄声打趣邓唯礼:“是不是成王世子送给你的?”

邓唯礼一惊:“谁?”

柳四娘佯怒:“你还装模作样,我和你自小交好,你不会连我都瞒着吧,先前我们都瞧见了,你跟成王世子一起在桥上赏景。”

邓唯礼困惑地抬起手:“等等,等等,我先前之所以在桥上待着,是因为有位同窗要我在第七个桥墩处等她。”

滕玉意微讶端详邓唯礼,她本以为是有人借着蔺承佑的名号把邓唯礼约到桥上,而邓唯礼也认定是蔺承佑约的自己,但看邓唯礼这表现,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哪位同窗?”武绮等人自是半信半疑。

“武大娘呀。”邓唯礼环顾四周,“就是她让我在第七个桥墩处等她的。”

众人愈发讶异,武缃稳重善良,不像是爱捉弄人的性子。

邓唯礼看了看窗外:“我记得刚才武大娘从楼前路过了,不行,我得去找她当面把这事说清楚。”

“不必去找了,一定是阿兄带阿姐放许愿灯去了。”武绮嘟了嘟嘴,“一家子都偏疼我阿姐,我阿娘如此,我阿兄也如此,他今晚过来找我们,也没说带我出去玩。”

柳四娘同情地摸摸武绮的手背。

邓唯礼仍执意要去找武大娘对质,说话间拉着柳四娘和武绮起了身,滕玉意顺着往外一望,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卢兆安?卢兆安怎会在此处。忽又想到姐姐在附近,滕玉意心头一跳,卢兆安会不会是冲着姐姐来的。

她忙也要出去察看,忽听街上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出什么事了?”店门口有人惊讶道。

“那边有位小娘子出事了。”

“看穿戴是位贵女。”

店里的人相顾愕栗,只担心是某位同窗,静了一瞬,一窝蜂往店外涌。

只见不远处的拱桥下方围满了人,很快,人潮便被驱散开来了。

滕玉意生恐阿姐出事,带着端福拼命挤入人群中,到了近前,只见地上躺着一位穿郁金裙的小娘子。

滕玉意一眼就认出了那人,错愕道:“武大娘。”

武缃原本姣好的五官扭曲变形,眼眶子里全是眼白,双腿绷直,浑身抽搐。

武元洛半跪在妹妹边上,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试图按住妹妹,却又怕激发她更强烈的反应。

“快去请奉御!”硕大的汗珠从武元洛鬓角滴落下来,扭头呵斥武缃身边的婢女,“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帕子盖到娘子脸上。”

婢女们慌里慌张正要盖帕子,这时人群朝两边分开,蔺承佑赶到了,蹲下来看了一眼,往武缃额头上贴上一张符,武缃脊背一挺,总算不再抽搐了。

武元洛抬袖擦了把汗道:“世子,我妹妹这是——”

蔺承佑翻了翻武缃的眼皮,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身边还跟着严司直等人,见状讶道:“蔺评事,这位娘子看着像是……”

“凶手应该还没走远。”蔺承佑面无表情道,“她刚被取走了一魂一魄。”

他边说边抬头看向众人,目光从左到右一一扫过,俨然要把人群里每个人的表情都烙入眼中。

第102章 第 102 章

蔺承佑飞快扫视左右, 忽然似是瞧见了什么,转头寻到宽奴,冲他招了招手, 等宽奴到了面前,低声叮嘱几句, 宽奴点点头, 带着十来名护卫混入人群中。

严司直低声同蔺承佑商量一会,回身指了指两名穿常服的衙役,让他们立刻寻一架兜笼来,自己则起身负责维持现场的秩序。

蔺承佑重新低头审视武缃, 突然一指她右胳膊肘的一大块污渍:“这是何时弄污的?”

武元洛早已是面色如灰, 闻言看了看妹妹的胳膊, 不由也是一怔,厉声对身边的婢女道:“说话啊!”

婢女们猛一哆嗦, 忙惶然摇头:“婢子也不知, 方才娘子的衣裳明明还干干净净的……”

滕玉意心惊胆战打量那一处,颜色明显比别处更深些,看着像泼了油汤之类的物事,别说武缃自己,婢女也绝不可能容许自家娘子的衣裳如此脏污。

所以从弄污衣裳到武缃出事,一定只隔了很短的工夫。

忽又想起菊霜斋窗外那一幕, 前脚卢兆安出现, 后脚武大娘就出事了, 加上绍棠那位突然被夺魂的同窗胡公子, 简直没法不往卢兆安身上想, 此处人山人海, 纵算蔺承佑有通天之能也照管不过来, 滕玉意唯恐卢兆安趁乱逃走,忙示意长庚过去提醒蔺承佑。

“大理寺官员在此办案,无奉不得近前。”严司直好声好气拦住长庚。

蔺承佑却一眼认出了长庚,这护卫虽说易了容,今晚却一直跟在滕玉意身边,只当滕玉意有事寻他,忙道:“严大哥,放他过来吧。”

长庚近前将滕玉意方才的发现说了。

蔺承佑四下里一望,挤在最前排看热闹的大多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他一时没能在人堆里找到滕玉意,只好低声说:“此地危险,先带你家主人回菊霜斋。”

长庚应了。

滕玉意本就急着找阿姐和绍棠,闻言忙从人堆里出来,她现在不担心别的,就担心阿姐和绍棠的安危。

没走多远,就看到阿姐和绍棠迎面走过来,阿姐身边还有一位身材颀秀的男子,那人浓眉大眼,长相与圣人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滕玉意怔了怔,阿姐怎会与太子在一处?

太子这一行显然也听说这边出事了,脸上都有些不安,杜庭兰脸色发白,边走边用目光在人群里找寻着什么。

渐渐走得近了,太子像是察觉了周围的目光,不动声色拉开与杜庭兰的距离,随后带着身边人快速穿过人堆,冷不丁望见地上的武缃,当即大吃一惊,走到蔺承佑身边半蹲下来,低声询问发生了何事。

杜绍棠望见人群里的滕玉意,不由又惊又喜:“玉表姐!我们正寻你呢。”

杜庭兰急步走近,一把抓住滕玉意的胳膊:“那边到底出什么事了?”

“先别过去,凶手可能混在人堆里。”滕玉意依旧满脸错愕,把杜绍棠姐弟拉到人少处, “阿姐,你们怎么会与太子在一起?”

杜庭兰脸微微一红,杜绍棠瞄了瞄阿姐,表情顿生古怪。

***

杜庭兰和滕玉意傍晚出来时就商量过今晚引贼的事,因此先前滕玉意借故去买糖人时,杜庭兰也就未跟出来,等了一会不见妹妹回转,心里不免有些担心,便也同寻了个由头,带着弟弟出了楼。

姐弟俩刚到门外,人群中就有个小厮不声不响靠近,霍丘原本要出手对付那人,认出对方是蔺承佑身边的长随,一下子愣住了,宽奴把姐弟俩请到不起眼的角落里,客客气气地禀明来意。

说自家世子有件要事想同滕娘子打听,请杜娘子帮着遮掩一二,万一有人打听滕娘子的下落,只说滕娘子去临水斋取定好的首饰好了,还说临水斋的掌柜也都提前打好了招呼,杜娘子不必有所顾虑。

杜庭兰姐弟同蔺承佑打过几回交道,知道此人是蔺承佑的心腹,哪怕满心疑惑,也只好应了。

为了让自己返回时显得更自然,姐弟俩就顺手买了些玉尖面,回到菊霜斋分发给同窗们,不一会同窗们也坐不住了,纷纷相约离开。

杜绍棠勉强又捱了半个时辰,眼看楼里没几个人了,便说:“阿姐,今晚这样热闹,老坐着有什么意思,我们也去逛逛吧。”

非要拉着姐姐出楼。

一到了外头杜绍棠就活跃起来了,到河边放了许愿灯,又拽着姐姐闲逛起来,杜庭兰一面走一面找寻滕玉意,可惜一直走到临水斋都没消息。

姐弟俩只好又沿着原路返回,半路遇到胡人耍寻橦,那胡人锦衣朱裤,兀自在半空中的一根长绳上纵跃腾跳,那灵巧的身形堪比猿猴,杜绍棠年纪小贪玩,顿时来了兴致,拖着姐姐近前观看,碰巧有位老媪抱着孙子从人堆里出来,迎面撞上杜绍棠,老媪来不及抽脚,被杜绍棠重重踩了一脚。

杜绍棠吓得后退几步。

杜庭兰一愣,忙伸臂扶住老媪。

杜绍棠很快稳住身形:“老夫人,没事吧?”

老媪青襦素裙,头上连根木钗都无,怀里的孙子抱着个破旧的拨浪鼓,也是一身粗布衣裳。

老媪不提防被人踩了脚,自是一肚子火,待要大啐几句,才发现踩自己的是一个衣饰华贵的小郎君,再看扶着自己的小娘子,也是通身贵气,心知对方非富即贵,硬生生把那句“是不是没长眼睛”给咽了回去。

啐是不敢啐了,面上却没什么好气,老媪推开杜庭兰的手,一瘸一拐抱着孙子走到一边,大声呼痛道: “唉哟唉哟,疼煞老身了。”

她这一喊,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杜绍棠慌了神,这妇人年事已高,他这一脚下去,该不会踩断了对方的趾骨吧。

杜庭兰脸上也火辣辣的,好在头上戴着帷帽,不至于被太多人围观,忙示意弟弟道歉,自己则扶住老媪,一个劲地温声宽慰:“舍弟冒冒失失的,老夫人莫恼,这附近就有医馆,我们陪您去瞧一瞧。”

杜绍棠躬身深深一揖,赧然道:“对不住,都怪晚辈莽撞。”

老媪刁钻归刁钻,心眼却不算很坏,想了想,对方原本可以不予理会,只因教养好才留下来好言好语赔礼道歉,听了姐弟俩这软声软语的几句话,肚子里的气早就消得差不多了。再说脚上本无大碍,真要到了医馆,说不定医工连瓶药水都懒得拿,于是粗声粗气地说:“用不着。这位小郎君,你看着瘦瘦弱弱的,踩人的力气倒是够大的,老身这脚面怕是要肿好几天了。”

杜庭兰自是过意不去,看老媪说死不肯去医馆,只好取出一个小钱袋,把里头的几缗钱给了老媪的孙子。

这回换老媪过意不去了,杜庭兰心知老媪有顾虑,便含笑说她的孙儿生得可爱,这钱是给小郎君买吃食的。

老媪这才眉开眼笑接了。

姐弟俩转过身,就看到不远处有个穿紫衣的少年郎笑看着这边,眼神温和可亲,气度也雍容不凡。方才那一幕,都被这人瞧见了。

杜庭兰姐弟在乐道山庄见过太子,不由诧异相顾:太子殿下。

太子像是独自出门闲逛,白龙鱼服,身边只带了几个随从,这种情况下不好贸然上前行礼,姐弟俩只好装作没认出太子。

走了没多远,杜绍棠看到路边有个商贩卖蒸梨,兴冲冲地说:“阿姐最爱吃这个了,阿姐你等一等,我去买两碗。”

杜庭兰只得停下脚步。

经过方才那一遭,杜绍棠生恐再踩到旁人的脚,明明到了人堆外,却迟迟挤不进去。

杜庭兰惦记着去找滕玉意,见状便要唤弟弟出来,可就在这时候,有几个人走到小摊前,一口气买下了好几碗蒸梨,太子回身把两碗递给杜绍棠,笑着说:“杜公子,拿着吧。”

杜绍棠呆了一呆,他本以为太子一行早就去了别处,没想到竟也到了此处,不好拂太子的意,于是恭谨地接过梨碗,道过谢之后,径自从人堆里出来,把其中一碗给了姐姐。

杜庭兰疑惑归疑惑,也只能一头雾水收下这份好意。

有了这碗蒸梨的交情,太子顺理成章与姐弟俩同行。

“杜公子在国子监念书?念了几年了?”

太子的声音宛如清风。

杜绍棠一贯胆小,这会儿早吓得魂不守舍了,抬袖擦汗时,下意识瞟向阿姐,结果没对上阿姐的眼神,却瞥见了不远处的霍丘,自从玉表姐把霍丘派到他身边,霍丘是朝乾夕惕,连一次差错都未出过,想想这可都是玉表姐调-教出来的人,而玉表姐只比自己大四岁……

以往他事事都听爷娘和阿姐的,这段时日他指派了霍丘不少事,渐渐习惯了自己拿主意的感觉。

他定了定神,试着按照自己的想法回答道:“某五岁开蒙,已在国子监念了六年书了。”

太子温声说:“杜家子弟个个芝兰玉树,令尊更是才贯二酉,听闻杜公当初进士科得了第一等,却因作了一篇《百姓苦》的长赋被吏部的昏官贬谪出了长安,我有幸拜读了这篇长赋,别的官员惯于歌功颂德,令尊却字字为百姓叫苦,可惜这篇长赋并未传到我阿爷手里,就被当年那位昏庸无能的顾尚书擅自压下了,这事……杜公子可听说过?”

杜绍棠暗暗捏了把汗,那是阿爷仕途的重大转折点,原本前途无量,自此跌落谷底,这话事关杜家前途,绝不能随意作答,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求助似的看向阿姐。

太子看在眼里,不免有些懊悔,本想随便找些话头,没想到叫姐弟俩如临大敌。

杜庭兰察觉弟弟求助的视线,面上没吭声,脊背却挺得更直了。

杜绍棠心里一亮,斟酌着字句道:“阿爷常说身为朝廷官员,第一要义是为圣人和百姓分忧,越是明君,越能纳谏如流,所谓‘法有所失 ,卿能正之’。正因为圣人是一位视民如子的明君,阿爷才敢秉笔直书。”

太子微微笑了起来,这番话不卑不亢,颂扬君主的同时,也再次剖白了杜家人的忠直心肠。

他听说杜裕知性情太过耿直,常常面折人过,这样看来,杜绍棠似乎要比父亲柔和一些,外圆内方,尤为可贵。

是了,杜夫人出身太原王氏,姐弟俩的性子许是随了母亲,难怪杜庭兰那样温柔敦厚。

杜庭兰心中更是百味杂陈,阿玉总说要弟弟独当一面,她和阿娘却总是不放心,如今看来她和阿娘错得太深了,这世上哪有离不开护翼的小鸟,仿佛就是一刹那间,弟弟就长大了。

就不知太子接下来还会问什么,不过看样子她不用时刻悬着一颗心了。

太子不免有些无奈。

怪他,他这也是第一次同小娘子搭讪。

阿娘别的事都管得松,唯独在未来儿媳的事上分外留心,迁入东宫前,他身边没有侍婢,迁入东宫后,宫里亦只有些年长的嬷嬷。

不只如此,阿娘还叮嘱几个儿子以阿爷为典范,一生不许纳妾。

太子心里很清楚,当年正是因为先帝身边侧妃多,才致使襁褓中的阿爷险些遭了毒手,阿爷深恶后宫争宠,多年来从未纳过妃嫔,他们自小将阿爷对阿娘的专情看在眼里,也觉得这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到了今年,他在阿娘的要求下开始留意长安这些仕女,原本他因为滕绍的缘故对滕玉意万分好奇,不巧在乐道山庄那一晚滕玉意风疹发作,他没能瞧见滕玉意的长相,倒是被杜庭兰吸走了全副心神。

从前只是远观,刚才却近距离窥见了杜庭兰的相貌,风一吹,那薄薄的纱帘压根挡不住什么,杜庭兰琼鼻樱唇,生就一双弯月般的眸子。

他从来没见过那样温柔清澈的眼睛,一望之下,心跳止不住加快。

看出杜绍棠有些局促,他决定转移话题,笑道:“那边有说变文的,要不过去听听?”

姐弟俩同时松了口气。

就当这时,大批人潮朝青龙寺门前的拱桥涌去,杜庭兰始料未及,差点被人群冲倒。

杜绍棠身躯单薄,自是护不住阿姐,霍丘被隔在了三尺之外,一时也无法近身,杜庭兰被身后的人潮不断推挤,即将跌倒的一瞬间,被人伸手稳稳扶住了。

杜庭兰狼狈抬头,恰好对上太子的眼睛,太子松开手道:“那边好像出了什么乱子,过去瞧瞧吧。”

杜庭兰自是感激不尽。

可是越往前走,她心里的疑惑就越浓,无论人群多么拥挤,只要碰到走不动的时候,太子总能不动声色帮她挡一挡。

她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有格外关注某个人,才会把对方的举动全看在眼里,还有今晚太子未免出现得太巧,青龙寺戏场那样大,太子却一直与他们同路。

她越琢磨越心惊。

好在一到事发的地点,太子就自发与他们分开了。

***

“阿姐?”滕玉意好奇望着杜庭兰。

杜庭兰不知如何接话,这件事实在太古怪了,但细细一想,又觉得一切只是凑巧,杜绍棠则认为太子的态度过于热忱,在脑中捋了捋,悄悄把方才的事都说了。

滕玉意怔住了。

青龙寺附近可以游乐的地方那样多,太子去哪不好,偏要同阿姐他们同行,关键这一路还打听了那么多杜家的事。

当然在滕玉意的眼里,阿姐是这世上最美的美人儿,上回在乐道山庄在一众才女中拔得头筹,太子不在场则已,在场瞧见了,会心动也不奇怪。

只不过今晚游人如织,刚才那一幕估计被不少人瞧见了,好在阿姐戴着帷帽,附近也没几个人认识太子。

滕玉意放下心来,搀住杜庭兰的胳膊:“这地方不好说话,我们先回菊霜斋。”

杜庭兰踮脚眺望事发地点:“到底出什么事了?”

滕玉意就把先前的事说了。

姐弟俩大惊失色。

三人回到菊霜斋,门口站着大理寺的两名衙役。

同窗几乎全回来了。滕玉意在心里默默数了数,人都在,唯独少了武缃和武绮,一个是出了事,一个则陪着阿兄在边上帮忙。

柳四娘等人直抹眼泪:“大伙高高兴兴出来玩,谁知竟出了这样的事,凶手真是胆大包天。”

彭大娘和彭二娘也怃然叹气:“你们没瞧见么,武大公子和武绮都急成什么样了,出了这样的事,武家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丢了一魂一魄是什么意思,不知还能不能找回来?”

邓唯礼眼中也有泪痕,沉默了半晌恨声道:“今晚的事太奇怪了。武缃说要领我去见一个人,要我在第七个桥墩处等她,结果没等来武缃,却被大伙误以为我与成王世子同游。”

李淮固愣了愣:“你当时不知道成王世子在你边上?”

“事后我两个婢女就告诉我了,可事实上,我那会儿一心等武缃,都没留意身边有哪些人。”

滕玉意忍不住道:“这话是武缃亲口对你说的?还是别人帮忙传的话?”

“武缃亲口对我说的。”邓唯礼抽噎了一下,“奇怪的是这话一说完,一整晚我都没能找到她,好不容易见到她从楼前路过,没等我当面问她在搞什么鬼,她就出事了。”

同窗们面面相觑:“这会不会太巧了,想让我们误以为你同成王世子幽会?但这样做对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有位柳家的远方亲戚傻乎乎插话道:“我听说武大娘是太子妃竞选人之一,倘或叫大伙误以为邓娘子跟成王世子有私,她不就——”

柳四娘当场变了脸色:“五郎你闭嘴。”

那人吓得不敢作声了。

邓唯礼断然道:“不可能,武大娘是什么样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吗?她才不会因为这种事害人呢。”

旁人也附议:“就是,武大娘可是出了名的心肠软,平日与世无争,不然也不会被镇国公府的段青樱偷偷撬了墙角。”

“但凶徒取走武大娘的魂魄,总要有个缘故。”

彭锦绣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打了个哆嗦:“上回听人说太子有了意中人,说那人性情温柔,太子一见倾心,书院里有才有貌的娘子不少,性情温柔的却没几个,说的就是武大娘吧,凶手会不会是因为这个才——”

女孩们一愣。

太子妃人选牵一发动全身,尘埃落定之前,宫里绝不会泄露半点风声。

彭家从何处得的消息?

彭花月大声打断妹妹,强笑道:“诸位莫见怪,二妹憨直得很,估计是某位同窗跟武大娘开玩笑,我这妹妹却信以为真。”

彭锦绣也自知失言,惴惴揪住了巾帔,接下来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就听门外有人说话,不一会衙役进来说:“请问哪位是邓娘子?大理寺官员有几句话要当面询问。请上二楼雅室,严司直和蔺评事稍后就来,为着避嫌,诸位可以将婢女和嬷嬷带在身边。”

邓唯礼戴上帷帽,带着下人们上了楼。

衙役又道:“烦请武大娘的同窗在此稍候,稍后可能会一一问话。”

邓唯礼在二楼雅室中等了一会,就听楼梯传来脚步声,很快,蔺承佑和严司直推门进来了。

邓唯礼起身行了一礼。

严司直坐下后问:“今晚是武缃约邓娘子去的桥上?”

邓唯礼将先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蔺承佑道:“今晚是不是有人送了你一份首饰?在何处送的?知道那人是谁吗?”

邓唯礼令婢女将摘星楼的锦盒呈送给二人:“我从桥上下来时,本想直接回菊霜斋,看到路边有卖木偶的,忍不住停了下来。那小贩说他货箱里有一套完整的曲艺十八部,只是眼下放在那边巷口,假如我感兴趣,可以到巷口瞧一瞧。我身边带了不少仆从,况且周围全是行人,谅这小贩不敢生歹念,就跟着到了巷口,那小贩从货箱里拿出一个锦盒塞给婢女,一句话没多说,转身就跑了。我让婢女把锦盒扔了,婢女却打开锦盒瞧了瞧,里头是一对珍贵非凡的映月珠环,盒子外头还錾着‘摘星楼’三个字,对了,盒盖内侧还附着一封信。”

蔺承佑问:“你很喜欢买木偶?”

邓唯礼坦然说:“自小喜欢买木偶,每回出来玩都会买几只回去。”

蔺承佑和严司直互望一眼,怪不得每一步都能掐准,原来提前摸透了邓娘子的癖好。

“那封信呢?”蔺承佑又道。

邓唯礼令人把信呈上去。

蔺承佑展开信,当场愣住了,那封信上的内容很陌生,笔迹却很熟悉。

严司直更是吃惊:“这不是……”

这不是蔺承佑的笔迹吗。

这封信写得很缠绵,几乎每一句话在表达自己对邓唯礼的倾慕,再加上拱桥“同游”、摘星楼的首饰,任谁都会误以为蔺评事瞧上了邓唯礼吧。